第7章 醉酒

賀連璧坐在橋頭,手裏抓着魚食,卻并沒有急着喂魚。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一同游園的祝秋和吳文巽身上。

吳文巽只比祝秋大了一歲,相貌堂堂,對祝秋也很是關照,一舉一動都透露着無微不至的關懷。可是,看着兩人那般親昵,賀連璧的心中卻沒來由地惱怒起來。

一連幾日了,祝秋又把賀連璧晾在了一邊,幾乎再沒有單獨相處的時候。看着她對着另一人盈盈淺笑、柔聲細語,賀連璧恨不得把祝秋藏起來,讓祝秋只對着自己一人溫柔地笑。

想着,賀連璧不由得嘆了口氣。明明祝秋又是給她下毒又是把她軟禁,她偏偏就是恨不起來她,還十分依戀她的那份溫柔。

她心裏正不是滋味着呢,忽然看見游園說話的兩人一同轉頭看向了自己這邊,好像要往這邊來。賀連璧連忙把手裏的魚食灑進池中,又故作從容地站起身來,等着兩人過來。

“這位便是阿賀姑娘。”祝秋一邊走來,一邊對吳文巽介紹着。

賀連璧假惺惺地行了個禮,道:“見過吳公子。”

吳文巽也回了一禮:“阿賀姑娘好。”又笑道:“方才聽阿秋說起姑娘,我還不信,如今一見,方知所言不假。”

阿秋?他竟這麽喚她?

賀連璧心裏越來越不是滋味。不過是表哥與表妹,何必要如此親近?

“你們為什麽會說起我?”賀連璧問着,看向了祝秋。

祝秋微微一笑:“因為值得一提。”

賀連璧才不信呢,定是因為他們看見了自己。若是沒看見,只怕還不會過來同自己說話。

“下月十二,我們就要一同啓程去蘇州,”吳文巽開口道,“阿賀姑娘可願一起來嗎?”說着,吳文巽又看了賀連璧一眼,沒來由地有了些敵意。

“去蘇州做什麽?”賀連璧瞬間警惕起來。蘇州可是江南木家的地盤!

“木家表弟木晖成親,做表哥表姐的自然要去赴宴,表哥此來便是接我一同前去的,”祝秋微笑着道,“阿賀姑娘身體虛弱,獨留在漢陽我也不放心。”

什麽不放心?分明是擔心她跑了,把她拴在身邊!

賀連璧暗中抱怨着,卻依舊故作輕松地道:“祝姑娘既如此說,那我豈有不去之理?有勞祝姑娘了。”她說着,特意留意了下吳文巽的神情,很顯然,吳文巽什麽都不知道,只是殷切地看着祝秋。

這眼神,說沒有別的心思,都沒有人信。

“祝姑娘……”

賀連璧清了清嗓子,剛開了口要再說些什麽。卻不想祝秋擺了擺手,道:“我和表哥還有事要談,就不打擾阿賀姑娘了。”說着,兩人對着賀連璧一笑,便并肩離去了。

賀連璧看着兩人的背影,更是氣不打一出來,可她只得強忍着,面帶微笑地目送兩人離開。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麽生氣,吳文巽一來,自己整個人都變得暴躁了。

夜裏,祝秋剛躺在床上正要歇息,忽聽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她給了綠蕊一個眼色,綠蕊便去門邊道:“小姐歇下了,請明日再來……诶!”

賀連璧根本不管綠蕊的話,徑直闖入。綠蕊還想阻攔,卻不想那邊傳來祝秋的聲音:“是阿賀姑娘嗎?”

“我不想明日再來,”賀連璧道,“我就想現在見你。”

“綠蕊,出去吧。”祝秋道。

綠蕊無奈,只好悄悄地退了出去,還帶上了門。

聽見門關上的聲音,祝秋從床榻上坐了起來,披了個衣服下了床,一步一步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看見賀連璧站在那裏,祝秋不禁一笑,道:“我就知道是你。”

“你怎麽知道的?”賀連璧問。

“今日在橋上,你似乎有話對我說,”祝秋說着,在卧房的小幾前坐了下來,又擡眼微笑着看向賀連璧,“而且,似乎只有你有夜闖我閨房的習慣。”

賀連璧一時語塞,唯有先和祝秋相對而坐。可是坐下之後,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嗯?無話可說了嗎?”祝秋挑眉問着,自斟了一杯茶。

“是無從開口,”賀連璧又故意咬牙恨恨地道,“阿秋。”

祝秋斟茶的手頓了一下,又從容地放下茶壺,微笑着問:“你在氣什麽?”

“我沒有生氣。”

“你沒有?”祝秋輕輕笑了,“你就差把生氣二字寫在臉上了。”她說着,抿了一口茶。

賀連璧自然是生氣的,可她也說不上來自己在氣些什麽。氣祝秋和表哥太過親昵嗎?可人家是表兄妹,她只是一個外人,有什麽可氣的?

想着,她想喝口水緩一緩,可手剛碰上那茶壺便又縮了回去。她一臉嚴肅地對祝秋道:“我想喝酒。”

“嗯?”

“我知道你這裏有酒,”賀連璧道,“我看見過。”

祝秋微微發愣,又無奈一笑:“看來,暗影派少主不止喜歡夜闖我閨房,還喜歡偷窺我閨房。”說着,她放下茶杯,起身去了一個櫃子前,打開了櫃門,從中取出了一壇子酒,抱到了賀連璧面前。

“嘉興女兒紅,”祝秋說着,給賀連璧斟了一杯,又眼含笑意地道,“小孩子可不能貪杯哦。”

可她話剛說完,賀連璧便一仰脖子把那一杯酒都喝了。她擦了擦嘴邊的酒漬,故意逞能道:“我可不是小孩子。”說着,竟從祝秋手裏搶過了酒壇子,又給自己滿上了,又一仰脖子全幹了。

祝秋也不阻攔,只是默默地看着賀連璧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待到賀連璧明顯喝上了頭、面頰通紅之時,她才開口,十分冷靜地問道:“你這是借酒澆愁嗎?”

賀連璧搖了搖頭,放下了酒杯,搖搖晃晃地爬到了祝秋身邊,一把勾過她的脖子,輕啓朱唇,醉醺醺地道:“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對別人那麽好呀?”

“什麽?”祝秋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小妖女怎麽突然這樣撒嬌?賀連璧的唇若有若無地拂過她的面頰,她的呼吸不禁有些急促起來。

“你對誰都是一樣好……你可不可以只對我一個人好?”賀連璧迷迷糊糊地說着,整個人都挂在了祝秋身上。

“你就是在為這件事生氣嗎?”祝秋問。

“祝姑娘,阿秋,我的好姐姐,”賀連璧胡亂叫着,根本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依舊在自說自話,“你知不知道,我娘對我都沒有你對我好,我暈倒了,你會守着我,守一夜,你還會給我喂藥,我娘就從來沒有過……當然了,我娘是不會給我下毒的,她只會打我。”

賀連璧說着,傻笑了幾聲,才接着道:“我記得我小時候,練功不專心,我娘急了,便狠狠抽了我幾鞭子。我一時沒撐過去,就昏倒在山上。等我醒來,都過了一夜了,可我還是在山上,我娘卻不見了,旁邊一個人都沒有……我娘心裏只在意她的大業,她從不在意我……”賀連璧說着,眼角似乎流下兩行清淚,她吸了吸鼻子,又靠在了祝秋肩膀上。

祝秋輕輕嘆了口氣,道:“不該讓你喝這麽多的。小孩子喝多了,嘴又不嚴,沒有防人之心,竟什麽都說了。”說着,她輕輕拍了拍賀連璧的背,手下又找尋着穴位,想讓她好受一些。

賀連璧咳嗽了兩聲,又結結巴巴地問:“好姐姐,你是不是喜歡你表哥呀?”

祝秋閉了眼,面色凝重,一言不發。

“好姐姐,你別摸我腿呀,太癢了。”

賀連璧迷迷糊糊地說着,而祝秋聽了,臉都快綠了。她清了清嗓子,依舊溫柔地道:“我在找穴位,給你醒醒酒,你別亂動。”

“唉……”賀連璧乖乖地不動彈了,又輕輕嘆了口氣,“這酒真好喝。”說罷,便再沒了聲音。

祝秋感覺到自己身體一沉,很明顯,是賀連璧毫無顧忌地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她身上。但祝秋沒有推開她,依舊幫她揉着穴位。

“我想問的話還沒問,你倒自己說了一堆,”祝秋嘆了口氣,手上一邊不停地揉着,一邊說着,“你要問我的話還沒個答案,你竟自己先昏睡過去了……小孩子果真不能喝酒。”

祝秋說着,撥開了賀連璧被碎發掩蓋的面容,仔細瞧了瞧她,柔聲道:“你問我喜不喜歡我表哥,我自然是不喜歡他的了,我不會喜歡上這世間任何一個男子,自然也包括他。更何況,我只把他當表哥。”說着,她頓了頓,又面帶苦笑,“可我……”

祝秋說着,最後那幾個字已然說不出口了。她低下頭去,眼裏含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是痛苦,似乎又是破釜沉舟的決絕。

“阿賀,你會不會……讨厭我?”

賀連璧再睜眼時看見自己睡在祝秋的床上并沒有太過驚訝。誠如祝秋所說,她已是夜闖祝秋閨房的慣犯,在這裏過夜的次數也是越來越多,早就習慣了。

“阿賀姑娘,你醒了?”這是綠蕊的聲音。

賀連璧撐着坐了起來,仍覺頭昏腦脹的。她使勁搖了搖頭,環視四周,不見祝秋,便問:“祝姑娘呢?”

“我家小姐在書房,”綠蕊說着,捧來一碗醒酒湯,道,“我家小姐吩咐了,讓姑娘一醒來就喝了這湯。”

“哦,好。”賀連璧想也沒想,就把醒酒湯接過喝了。醒酒湯的滋味可比那些藥要好的多。

“我家小姐還說,姑娘盡管在這裏休息,”綠蕊努力保持着不流露出自己的不滿來,看起來仍是恭敬無比,“有什麽事只管喚我。”

賀連璧看了眼綠蕊,點了點頭,道:“辛苦了。”說罷,又向後一仰,躺在床榻之上沉沉睡去了。

直到黃昏時分,她才徹底清醒。簡單的洗漱過後,她便又急匆匆地去了祝秋的書房。夕陽下,陣陣琴聲從書房中傳來,悠揚哀婉。賀連璧探頭一看,只見祝秋正在撫琴。

賀連璧本來要進去的,可看見撫琴的祝秋一襲白衣,在夕陽下衣袂随風舞起,泛起陣陣柔光……她一時有些癡,竟不敢出聲打擾了。

“酒醒了?”琴聲戛然而止。很明顯,祝秋發現她了。

“祝姑娘,”賀連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擾了,又勞煩了你一夜,實在過意不去。”

“你怎麽突然間這麽客氣,昨夜裏你可不是這樣的,”祝秋看了一眼賀連璧,淺淺笑着,“進來坐吧。”

賀連璧故作淡然,走進門坐了下來,道:“我都忘了我昨夜裏做了什麽了。”

祝秋輕輕撫摸着琴弦,又陷入了回憶,她忍不住又在想喝醉酒了的賀連璧。那時的她雙頰通紅,眼神迷離,分外可愛。

“你只需要記得,下次不要這般濫飲,就好了。”祝秋道。

“你方才彈的是什麽?”賀連璧問着,意圖轉移話題。畢竟自己把自己灌醉也着實丢人了些,萬一醉了之後又做出什麽丢人的舉動,那就更加丢人了。

堂堂暗影派少主,面子不能丢……雖然已經丢得差不多了。

祝秋對賀連璧的想法心知肚明,她并沒有故意同她作對,只是随意地撥弄着琴弦,答道:“是張衡《四愁詩》的調子,只可惜我還不是很熟練,彈得不好。”

“你太謙虛了!”賀連璧忙道,“你是我見過的最多才多藝的人,又會醫術又會彈琴又會畫畫……我簡直不知道還有什麽是你不會的。”

“少主又在奉承人了,不知這次打的是什麽主意?”祝秋輕笑着打趣她,又道,“這世上自然有東西是我不會的。比如有些東西,你會,我卻不會。”

“比如?”賀連璧好奇地問。

祝秋微微搖了搖頭,對賀連璧招了招手。賀連璧連忙側耳過來,卻聽祝秋輕笑着道:“我不告訴你。”說罷,祝秋便又低下頭去,輕輕撫弄琴弦。

賀連璧被她耍了一通,心裏正有些不痛快,不服氣地坐了回去。可她聽着悅耳悠揚的琴聲,實在不願再打斷祝秋,只好閉了嘴巴,靜靜地聽着。

而她的視線,卻從來沒有離開過她。她忽然很留戀此刻的寧靜,這樣的寧靜,是她過往歲月裏所沒有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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