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謎團
“叔父,我娘留給我的東西找到了嗎?”祝秋坐在船上,自斟了一杯茶,又笑着看向祝緯。
祝緯點了點頭,笑道:“放心吧,你要的東西我什麽時候沒給過?就算那地方再兇險,我也會去的。”說着,祝緯從懷裏拿出了一張帛書,打開來,在祝秋眼前晃了晃,又塞了回去。
“那……”祝秋說着,眼睛看了那帛書一眼,又移到了祝緯的臉上。
她就知道,祝緯一定會找到的。不過她還是很可惜,祝緯竟活着回來了。
“這裏人多眼雜,等回了漢陽,我再給你。”祝秋話還沒說完,便被祝緯打斷了。
祝秋看似順從地點了點頭,笑道:“好,到時候我和叔父一同練功,制霸武林,便沒有人會欺負我們了。什麽暗影派,通通不在話下。”
“怎麽?那東西,你願意分我一份?”祝緯一挑眉,笑吟吟地看着祝秋。
祝秋忙點了點頭,十分誠懇地微笑道:“這東西失落已久,是叔父找了幾個月,替我尋了回來,自然也有叔父的一份。”說着,又垂下頭,頗為落寞,“更何況,我不會武功,估計也是練不好的。而叔父就不一樣了,叔父有了這東西,便是如虎添翼。”
“好,”祝緯頗為開懷,欣慰地說道,“這地方人多眼雜,吳家的小子也在,若是被他發現我們動了這東西,只怕是有的鬧了。等我們回了漢陽,再說。”
祝秋微微一笑,又故作惆悵地嘆了口氣,道:“還是叔父在的時候好。叔父不在,這幾個月來,秋兒不知遭了多少次難了。”
“放心,”祝緯忙安撫道,“叔父會一直保護你的,你是叔父唯一的念想了。”
他看起來還是一個關懷晚輩的長輩,這讓祝秋無比惡心。但她沒有辦法,只得應承着,道:“父親不讓秋兒學武,秋兒全靠叔父才能有今日。叔父是秋兒在祝家唯一的親人,也是秋兒最重要的人。”她看起來真誠的很,仿佛一切都是由衷而發。
“你又何嘗不是叔父最重要的人呢,”祝緯說着,又嘆了口氣,道,“你父親當年也是,留下遺言竟讓你不許練習祝家的秘笈,實在是令人費解。放眼三門,哪裏有三門子弟不會武功的呢?就連以醫術見長的木家,也都有拳腳功夫傍身的。這些年,的确苦了你了。”
祝秋低眸颔首,道:“父親也是為了秋兒好,打打殺殺的,也着實不是秋兒的風格。再說,”祝秋說着,眼前一亮,她盈盈笑着,道,“叔父如今替我尋回了我母親留下的東西,這不是祝家的功法,我也可以學武了……就是,有點晚。”說着,祝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秋兒,”祝緯突然問,“你想嫁人嗎?”
祝秋連忙搖了搖頭,望着祝秋,柔聲道:“秋兒不想嫁人,秋兒只想一輩子做祝家的小姐,還可以常伴叔父左右。”
“可女孩子家哪有不嫁人的?”祝緯試探地問着,又抿了一口茶。
祝秋微笑着答道:“可秋兒不是尋常的女孩子家。”
“叔父也想一直陪着秋兒,”祝緯說着,微微一笑,“秋兒是叔父唯一的親人了,秋兒要什麽,叔父都會給的。”祝緯說着,手不自覺地撫上了自己的衣襟。祝秋只盯着祝緯的手看,也看向了祝緯的胸膛。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在那裏。
“秋兒相信叔父。”祝秋說着,又是一笑。
夜深了。
祝秋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她今日終于見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東西,她的母親木雲藏起來的東西。她記得母親曾說過,那東西只能是她的。
好像,母親也是因為藏起了這東西,才被父親逼死的吧。
她記得父親拿着劍闖入了母親的房間,厲聲喝問母親把那帛書藏去了哪裏。祝秋當時就躲在房裏,她本來是想等着母親回房,小小地吓唬她一下的。母親那時難得地獨自離家一個月,沒有帶上她,她可是十分想念母親的。
可她剛要出去,父親卻來了。她記得父親滿臉的怒氣,兇神惡煞一般。她一時害怕,便躲在床下沒有出來。
“我知道是你偷了它!你把東西藏到哪裏去了!”祝經問。
而母親只是坐在床榻上,冷冷地擡頭看向父親,問道:“那本就不該是你的東西,我只是取了回來,給我的秋兒留着。那帛書該是秋兒的,你心知肚明。”
“秋兒,你的秋兒?”祝經冷笑。
木雲只是垂眸,淡淡一笑。祝經見她如此,登時急了,沖上前去,抓住她的領口把她扔到地上,把劍架在了她脖子上,問她:“你說不說!”
“為了這帛書,你毀了婉兒,搭上了我姐姐一家的命,現在又要殺了我嗎?”木雲輕蔑地笑着,“我不怕你,我的命,你盡管來取,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中間還有一些話,祝秋忘了。她只記得母親最後也沒對父親說出帛書的下落,而是搶過了父親手裏的劍,向自己腹上狠狠地刺了進去。登時,血流如注。
“祝經,相信我,你我都不得好死。”木雲輕笑着說,血從她口中溢出。
祝經怕了,慌了,便丢下劍跑了。祝秋在此時小聲哭着爬了出來,抱住了一身鮮血的母親。母親一時有些慌亂,捂住了她的眼睛,叫她別看,卻又在她耳邊輕聲安撫着,十分溫柔地說道:“娘沒事的。”
“娘……”
“秋兒,你要好好活下去,這是你娘唯一的心願了,”木雲說着,聲音漸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說着,木雲拼着最後一口氣,把帛書所藏之地告訴了祝秋,并囑咐她長大以後一定要拿到手,然後便撒手人寰了。
祝秋知道那帛書的重要性。
她這些年過得實在是辛苦,但總算快要苦盡甘來了,從一味忍讓,到利用這一點讓祝緯對自己着迷,她着實費了不少功夫。十四歲的她不會想到,有朝一日,祝緯會成為自己的提線木偶。
她知道她在賭,今天看到那帛書的一瞬間,她終于松了一口氣:她賭贏了。
只是,這整個過程,實在是屈辱。她惡心自己,讨厭自己,她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堪的人。
祝家一向沒什麽正常人的。傳說她的祖父,祝家的第一位主君,便暴躁易怒,經常有動怒失手打死人的時候,但因他是名門正派,打死的多半是不入流的小賊,倒也沒人指責什麽。她的父親陰損卑劣卻又野心勃勃,她的叔父更是一個衣冠禽獸……祝家一向沒什麽正常人的,雖然外人看來,這些都是俠義之士,但祝秋知道,那只是一個笑話。
她過早地認清了人心險惡,過早地看清了三門中的虛僞,這讓她痛苦不已。最讓她痛苦的,便是她在不知不覺間也成了三門中的一份子:道貌岸然,心機叵測。
這是她對自己的評價,她也知道這是命運的必然。她身體裏流淌着祝家的血,便注定不可能獨善其身了。好在她身體裏還有一部分木家的血脈,這是唯一能寬慰她的事情了,讓她覺得自己似乎還是有理由不是那麽糟的。
她有時很羨慕賀連璧,羨慕她十四歲時便成了雁門堂的堂主,不必再受人控制;羨慕她不必勾心鬥角、步步籌謀,愛憎都是那樣分明;羨慕她可以那樣純粹地對一個人好,縱使這個人在立場上是她的死敵。
“阿賀,阿賀,我怕是會傷了你。”
祝秋只能在泥潭裏掙紮着,期待有一日可以主導這個泥潭。她不是沒有想過逃脫這個泥潭,可就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逃脫是沒有可能的,她既姓了祝,便不可能逃了。
“祝姐姐……”屋裏突然傳來賀連璧的輕喚,祝秋一下子被喚回了神,微微撐起身子向外看去,只見賀連璧正蹑手蹑腳地向這裏走來。
“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有休息?”祝秋問着,向床榻裏挪了一挪,給賀連璧留出了充足的空間。
賀連璧十分熟練地躺進了被子,又拱進了祝秋的懷裏,輕輕擁着她,困倦又疲憊地道:“我習慣和你睡在一處了,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傻丫頭,”祝秋不禁輕笑,伸手理了理賀連璧鬓邊的碎發,“你這樣,日後離了我,可怎麽辦?”
“我把你打包帶回我雁門堂!你每日也不用做別的事情,陪我睡覺就好。”賀連璧閉着眼輕笑着,把祝秋抱得更緊了些。
祝秋微微一笑,輕輕吻了一下賀連璧的額頭,似有無限眷戀。她知道賀連璧說的是不可能實現的玩笑話。
“阿賀,”祝秋開了口,“我在你眼裏是什麽樣的人?”
賀連璧只是閉着眼,在祝秋懷裏輕輕蹭着,答道:“你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不,我不是,”祝秋心中暗道,“我一直都不是。”
“姐姐,你怎麽突然問這個?”賀連璧見祝秋沒多大反應,便睜了眼,眨了眨眼睛看着祝秋,認真地問着。
祝秋想了想,微笑着答道:“沒什麽,只是想聽你誇我。”
賀連璧聽見,一下子來了精神――祝秋是極少這樣直截了當表達自己的訴求的。她忙一把抱住祝秋,嘴裏不停地說着誇贊她的話:“你美冠三門,不對,美冠全江湖,又善良體貼救死扶傷,不計前嫌廣納賢士……你聰明智慧美麗溫柔,那些傳說裏的神仙都不及你一分一毫!而且,”賀連璧說着,笑了笑,湊到她耳邊輕聲道,“你對我特別溫柔,每回夜裏和你在一起,我都仿佛要升仙了。”
本來聽她前面那些話時,祝秋心裏是很沉重的,她覺得自己配不上那些溢美之詞。可到後來賀連璧卻忽然冒出了那麽一句,她一個沒忍住竟笑出了聲:這小丫頭是越來越不知羞了。
“你笑什麽?我說的是真的!你要充分肯定你自己!”賀連璧臉色微紅,卻強裝鎮定,又趴進了祝秋的懷裏。
“你就不一樣了,”祝秋笑道,“小孩子家沒輕沒重,怕是練武的力氣都用出來了。”
“放心放心,我會改的,”賀連璧說着,手開始不老實了,“要不再試試?”
“罷了,”祝秋微微笑着,按住了賀連璧不安分的手,“今日實在是累了。”
賀連璧果然乖乖地停了手,只是抱着她,一動不動。她嘆了口氣,又開口問道:“祝姐姐,我覺得我可能會早點離開這裏。”
“為何?”祝秋問着,心中有些不舍。她早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可就這樣提出來,她還是有些低沉。
賀連璧便把遇見陳九的事說了,末了,補了一句:“希望金堂主不要為金錢所惑。”
祝秋一時沉默。她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可她如今已無法想象沒有賀連璧的生活了。一想到她以後又要過上那不見天日的生活,在泥潭中苦苦求存,她便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阿賀。”祝秋開了口,她很想說一句“我舍不得你”。
“怎麽了?”賀連璧問。
“……你壓到我頭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