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這裏呢?被他碰過沒有?嗯?”

“岩铮……呃嗯……不要!……求你,放過我……”景洵口齒不清地哀求着,可武功盡失且筋脈有過舊傷的他,在力氣上根本不是岩铮的對手。

“站着,別動。”岩铮命令完,終于将手指撤出了。景洵還未喘幾口氣,一個更加熾熱粗大的東西抵在了他的身後,毫不停歇地頂了進去。

那種體內的狹小處被強行撐開的感覺,幾乎讓景洵崩潰了。他無處可逃,即便再不甘心,也只得倚靠在岩铮寬闊的胸膛上,赤/的身子磨蹭着對方身上冰冷的布料,任由這貫穿進一步加深。

一入到底後,岩铮毫不收斂,直接律/起來。

“舒服……當真舒服……”他粗喘着挺腰,大手伸到前面肆意撫弄對方的唇瓣和雙/,“景洵……言一……怎麽不哭了?哭,繼續哭,我就喜歡你那模樣……好言一……”

……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5 章

這場情事持續了近兩個時辰。

景洵站不了多久,手就撐到了床沿上,而這樣反倒更方便了岩铮的侵犯。就着這個姿勢在景洵體內瀉出一次後,他又将對方推到床上,分開他的雙腿從正面進入他。也就是這個時候,岩铮才發現他大腿內側靠近根部的地方,紋着一個朱紅的狼頭圖騰,正是殷無跡的标志無異。為此他大發雷霆,更不肯放過景洵了。

他要景洵哭,景洵還當真從頭哭到尾,哭到最後連氣都喘不上來了。末了他擁着景洵入睡的時候,仍是有溫熱的水氣落在他肩上。

夜色裏,岩铮沒了耐心,“你就這麽讨厭我碰你?”

景洵把淚意往回憋了憋,悶聲道:“你睡吧,我這就走了。”說着還真要起身離開。

岩铮一慌,翻身把他壓得死死的:“你上哪去?”

“你別管我了。”

“什麽意思?”岩铮蹙眉道,“你不是生怕我趕你走,死活非要留在我身邊嗎?我要你跟我回京城,你不是還高興得什麽似的,怎麽現在說走就走了,難道之前都是裝出來的不成?”

景洵的嘴唇幾次張合,費盡了力氣才顫聲道:“岩铮,我,我也是個人,我也是……有心的!”

“我知道。”岩铮回答得很輕巧。

“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景洵拼了力氣去推他,眼淚又一次湧出來,順着兩鬓往下滾,“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對我,我寧可你一刀殺了我!”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沒有地方可去,只想跟着你。為了你,我什麽都可以去做,什麽都可以不要!”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除了你,我受不了別人碰我。殷無跡對我做那些事的時候,我要氣瘋了,多少個日夜裏,不管是睜眼還是閉眼,我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死!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清楚你的抱負,勢必要将那張地圖交給你,我根本就不會回來,根本就不必熬過那麽多生不如死的日子!”

“……我知道。”

岩铮的話音平緩淌出,沒有一絲戲谑和嘲諷,反倒讓景洵怔住了,忽地失了言語。

靜谧的黑暗中,兩片柔軟覆在他的唇上,微風般輕柔地觸動。那是一個溫軟到令人心碎的吻。

“好言一,你別難過。你的心,我怎麽不明白?”岩铮每說一句,便在他唇上親一下,“我是氣殷無跡欺辱了你,又在你身上留下了他的印記。我若是不加倍地欺辱回來,再留下加倍的印記,你豈不是總是要想起他,再也忘不了了?再說,我又沒做什麽,不過是替你查看了下身子,問了你幾句話而已,又不是存心惹你難過。”又道,“我喜歡看你哭,倒是真的,尤其是你下面含着我那東西的時候。以後只準你對着我一人哭,一見你哭,我就受不住了……”

“你,你——”這番話一開始,景洵聽着還挺窩心挺溫暖的,可越到後面越不對勁,最後竟又成了挑撥人的渾話了!直鬧得他面紅耳赤,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岩铮的手卻不規矩地直往下滑,“言一,快……快張開腿,我又硬了……”

景洵羞憤地捂住臉——他可真是認栽了。

***

一路南下,景致日漸旖旎。

這一路走來,倒是游歷了大半江山,只是景洵的病一直拖着好不利索。旁人當他倆是主仆,是發小,感情好,睡一間客房也實屬正常,可只有景洵知道每天晚上都有什麽等着他。

看郎中的時候郎中也說了,不宜行房事,他每每拿這句話壓岩铮,岩铮卻有各種理由壓回來:“不宜行房又不是不能行房。晚上睡覺的時候你就在我身邊,要我怎麽忍得了?要不,你在床上趴好別動,我不讓你受累還不行嗎?”那架勢卻像是要把之前空了三年的份全都補回來。

景洵覺得,岩铮性子雖霸道了些,不會哄人,也不會說什麽好聽話,脾氣上來了,甚至還很粗暴,可他對自己卻是用心的。

平素在外人面前,岩铮仍多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可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候,話便多了起來,臉上或喜或嗔的,也有些神情了。平日裏他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岩铮都記得一清二楚,遇到了什麽好吃的好玩的,也總惦記着他。而且不論去哪裏,岩铮都愛帶着他,兩人晚上又同枕而眠,如此天天膩在一起,不像是主仆,倒像是夫妻了。

他倒從未想過從岩铮那得到什麽,有這麽一份不多不寡的喜愛、在意和信任,他就滿足得不能再滿足了。

及至抵達京城時,竟已有了幾分初春之象。

一別數年,那樓臺風月似是與往昔無異,卻總透着一股子陌生。京城愈見繁華,再回想起那在大漠邊城的日子,當真荒茫晦暗,如隔了世一般。

尉遲家的舊宅仍被封着,牆垣坍圮,雜草叢生,已然住不了人了,岩铮便置了一處三進的宅院,又招了一應仆役婢女。不久,岩铮進了中府折沖都尉,入了朝堂。景洵住東耳房,通着正房,每日晨起伺候他梳洗上朝,再騎馬随他行至宮門,在外等候。

兩人名義上是分開睡的,可每天晚上岩铮都把他往自個兒床上拖。景洵為此總是擔驚受怕,怕被人發現後到處嚼舌根。他一個下人倒無所謂,可岩铮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名聲受損的話怕是要影響仕途的。岩铮受了父母遺命,定要重新振興尉遲一族,也不得不有所顧忌,因此在外人面前也不大搭理景洵,且照舊連名帶姓地叫他,可背地裏就只喚他的字了,态度也親昵許多。

初安頓下來時,景洵忙裏忙外折騰了好幾天,才把這宅子收拾出了些家的樣子。

他看着匠人拿黑漆細細地将大門刷了,甚有光彩,又趁着這早春時節,安排人在院落裏植下四季花草果木,天一暖便發了芽。另外,又從丫鬟裏擇了幾個容貌姣好、麻利靈便的,待岩铮賜了名,小到研墨沏茶,大到吃穿用度,便都手把手地教了。

挑選仆役是可件麻煩事。出于各種顧慮,岩铮把關很嚴,凡是要進門的人都必定調查清楚背景了才敢放進來。府中一下子入了數名得力的侍衛,有的還是當年尉遲家被抄家時驅散的老人兒,作為護衛岩铮的左膀右臂。貼身伺候的丫頭有莟玉,茗玉,芮玉三個,其中莟玉年紀最大,也更機靈些,就封了大丫鬟,同景洵一道主持府中各類事宜。

景洵雖也是下人,但什麽事情都要他拿主意,身份同管家類似,可人人也都能看出來,景洵在他們主子眼裏,又比管家多着些分量,于是旁的下人們就愛稱呼他“景公子”。只是這麽一來,又顯得他像個外人了。

那幾個丫頭跟景洵相處得很好。他從不拿架子,懂得又多,又會照顧人,這些小姑娘就整日裏“景大哥”“景大哥”的不離口,極愛圍着他轉。而岩铮雖然平時愛板着臉,看着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可熟了之後,卻也是個知書達理的君子,閑暇時候甚至還會教那幾個姑娘寫字,因此下人們對他也頗為愛戴。

這樣的日子,放在以前,景洵便是想也不敢想。如今雖身子累,但心裏格外踏實,連那些糾纏他多年的夢魇也漸漸淡去了,整個人也多了幾分神采。

如此兢兢業業,忙忙碌碌,時間便如白駒過隙般自指縫裏溜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6 章

回京後的這一年來,一切都可以說得上十分稱心,只一點讓景洵格外憂心——除宿直外,岩铮僅上午當值,按理說公務也算不上繁忙,可自打他入了這朝堂,眉頭就似未舒展過。

起初景洵問時,他還會随口答上兩句,無非是遇了些棘手事務,也不便細說;可日子久了,他便厭煩起來,一個字也不與景洵講了。有時他下了朝,總是無意識地盯着景洵出神,那神色卻有幾分陰郁,景洵都被他盯得怕了,卻什麽也問不出來。

而且随着時光流逝,岩铮碰他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多半時間他便獨自一人睡回了耳房。原本他以為是岩铮對那種事厭倦了,可事情似乎又不是那麽簡單。

有一天夜裏他忽然被驚醒,竟是岩铮扒了他的裏衣要直接往裏撞。他下意識地掙紮起來,岩铮似是生氣了,最後果真松開了他,摔門而去。

他攏了衣裳追出去,只見岩铮一路往堂屋那邊走,最後竟跪在父母牌位前,直挺挺地跪了一晚上。那一晚,景洵不敢去勸,卻也睡不下去了,幹脆也跟着在門外站了一宿,結果又把病根激了出來,灌了好一陣子藥。

還有一日,景洵見他下朝回來,眉心似凝着一股黑氣,不見一絲笑,也不搭理人,不覺有些擔心,可照舊不敢貿然開口。憋了一路,及至回了府,景洵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只這一句,卻招來岩铮好大一通脾氣。

“你一個下人懂什麽?同你說了,又能做什麽?沒的讨人煩!”

之前岩铮待他雖略有疏遠,卻從未對他說過重話。冷不丁地聽了這番話,景洵頓時啞口無言。他心裏亂成一團,卻仍舊強作鎮定地伺候岩铮更衣,偏巧一不留神,又扯到了岩铮的頭發,氣得岩铮不住地罵“蠢物”,竟将他從房中趕了出來。

他無奈,只得尋了大丫鬟莟玉來,替自己進屋伺候。

景洵回了房中,坐在床沿上只是發愣。他知道,岩铮開始讨厭他了。以前他還能自欺欺人地想,岩铮或許是心情不好,又或許是脾氣暴躁,可如今恐怕只有瞎子才看不出來,岩铮的暴躁只針對他一個人。只是他有些茫然,想不通自己做錯了什麽。

岩铮漸漸應酬不暇,也免不了去到那風月場上。初時還會帶景洵跟了去,之後卻嫌他掃興,再不帶他了。

一日半夜三更,岩铮吃了酒回來,滿口醉話,遍身的脂粉香氣。景洵打眼看到他,心便一沉到底。使了兩個小厮将岩铮架進屋子,又讓莟玉她們幾個丫頭伺候着,景洵只身進了廚房,給岩铮熬醒酒湯。

一個人在那逼仄的屋裏站着,遠處男人的呼和聲、器皿粉碎聲隐隐傳來,不知為何心裏便是一酸。

千難萬苦地趕回這故地,卻賺來這麽些煩心事,招來如此多的罪受,何苦來?

湯尚未熬好,莟玉已急急地掀了簾子探進身來,說是岩铮大發脾氣,砸了好些東西,把人都趕出來了,只叫景洵過去。

這醒酒湯讓莟玉接了手,景洵便往正房去了。一進門,滿地狼藉,竟不知如何下腳,心裏更是墜得厲害。擡眼一掃,岩铮卻是合衣躺在床上,靜靜的似是睡着了。

他濕了帕子,坐在床邊為岩铮拭手,腕子卻猛地被攥住了。一驚之下慌忙擡頭,只見岩铮正死死地盯着他,目光中頗有些狠辣。景洵心頭一凜,正待将手收回,整個人卻被甩到床上,胸口緊壓着床板,幾乎喘不過氣來。

岩铮伏在他背上,一手反擰了他的手腕,一手便去褪他的褲子。他掙了幾下,掙不脫。

“岩铮!疼——”身後股間有一根勃發的硬物,沒有任何潤滑,竟就這麽直接往裏送。景洵疼得冷汗都出來了,怕驚動了外面的人,只喊了這麽一下便咬着牙不敢出聲了。

岩铮沒有一絲心軟,硬生生進到了景洵最裏面,然後攬着他的腰往自己胯下送。撕裂之痛逼得景洵恨不得蜷起身子來,卻被壓着動彈不得,不用看也知道,下面定是出了血。伴随着毫無輕重的律動,身上男人的喘息中混雜着濃郁的酒氣,汗珠滴在他背後的衣料上,而他的身子卻越來越冷,頭腦也越來越迷糊。

“岩铮……岩铮,你喝醉了……快放開我……我受不住了……”景洵的胳膊自始至終被反扭在身後,略一掙紮便是錐心的疼。

耳垂忽地被咬了一口,只聽岩铮湊到他耳邊道,“放開……你?”

“是……你喝醉了,你……你傷着我了……”

“放開你?憑什麽?”岩铮的聲音似笑非笑,帶着醉酒特有的含混,“我得看看……我拿前程換了些什麽不是?”

“什麽?”景洵一愣。

“為了救你,我……我把仕途,都葬送了……”岩铮重重地壓在他身上,語無倫次地嘟囔着,“……那皇甫岚,又算個什麽東西?憑什麽人人……敬他怕他……他設了這麽個虛職框着我,莫不是……想框我一輩子?景洵……你知不知道,這些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岩铮……你在說什麽?”景洵跟吞了塊冰似的,心一下子涼了。他隐隐覺察到他錯過了什麽事,一件關乎到他和皇甫岚的事。可自他回京城之後,從未見過皇甫岚,究竟是什麽會将他們兩人同時與岩铮聯系在一起呢?

而岩铮兀自說着醉話,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麽。

“動辄便是刁難,處處皆是陷阱……言一,我好累……真的好累啊……可一閉上眼,我就看到爹娘臨去時的眼神……青雲當自致……他們要我,名垂青史,光耀門楣!……可我,為了你……已經把前程都葬送了啊……”

……

自那夜起,岩铮每每喝醉了酒,都是強拖了景洵,将在朝堂上受的氣從房事上讨回來。第二日清醒過來時,見到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景洵,還有一床的狼藉,他又後悔得不知如何是好,甚至連景洵的面也不敢見了。

這樣的岩铮,景洵也不知該如何面對了。人人都說,醉後吐真言,可岩铮喝醉之後比惡鬼還殘忍駭人。他總是拿殷無跡的舊事羞辱景洵,些微的抵抗便換來拳腳相向,而且一日甚于一日。聽多了他的那些醉話,景洵的心都已然疼得麻木了,盡管事後他全然不記得,景洵卻是想忘都忘不掉。

“景洵,沒有你,我尉遲家還好好的,我也不致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早在四年前,我就該殺了你!”

“你算個什麽東西,你就是個下人,奴才!你是不是給我下了什麽藥,要不然……我怎麽會迷了心竅,竟離不了你了?”

“在床上伺候人,景洵,這就是你的本事。除了這個,你還會什麽?也不怪殷無跡被迷成那副樣子,連我都情不自禁,想死在你身上……”

每當這個時候,景洵就把臉悶在被子裏,眼淚一點點往那森涼的錦面上洇。他真恨不得自己已經死了。

漸漸的,他也想明白了。他在岩铮心裏,真就只是個奴才而已。看着順眼了,就随手賞幾個糖豆,可他卻傻子似的拿着那點甜頭,當作真心來品咂,來呵護。

作為一個奴才,岩铮說得對,他什麽都不懂,什麽用處都沒有。以往他尚有些拳腳功夫可以護得岩铮周全,如今竟已是半個廢人,手腳笨拙,萎頓,不僅連這點用處都指望不上,更是連伺候人的尋常小事都做不好了,也難怪會讓岩铮心煩。

景洵啊景洵,岩铮還沒怎麽捧你,你便把自個兒捧上天了。現在摔下來,可知道疼了。疼也活該!他真想甩手給自己一個嘴巴!

殷無跡還真是有句話說對了——除了這副身子,他當真百無一用。他冷眼瞧着自己,如今唯一的用處,竟只是為岩铮暖床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7 章

官場上的事,岩铮回了家一句也不會說,可從他的醉話裏,景洵亦能猜出幾分。之後,景洵也常留心打聽着,這麽一來也就能知道個大概了。

原來那和親的昭正公主不是別人,正是七襄王皇甫岚的幼妹皇甫雲柔。當年景洵随岩铮入宮侍讀了那麽些年,竟只是隐約聽說過有這麽一個人,可見這皇甫雲柔在先帝跟前是多麽的不得寵。

皇甫岚和皇甫雲柔的母妃僅是個婢女,盡管育有兩個子女,在宮中的日子想必還是不會好過。皇甫岚和他的母妃長得極相像,因此他雖是皇子,卻處處備受冷落,在那般悲慘的處境裏長大,能與他相依的,怕是只有他的妹子了。

然而時隔多年,當初寂寂無名的七皇子,已成了今日權傾朝野的七襄王。他諸多兄弟大多沒得了好下場,唯有他,雖名義上無甚實權,卻仗着皇上寵信,大富大貴起來,坐穩了王爺這把交椅。當年四皇子奪帝位時,皇甫岚是出了死力的,也虧得他押對了寶,才賺得今日的氣運,這麽多年過去,還一直甚得皇上青眼。

怪就怪在皇甫岚雖飛黃騰達了這麽些年,但在和親事宜公諸于衆前,世間卻罕少有人知道皇甫雲柔這個人。景洵私下想來,許是皇甫岚對胞妹呵護有加的緣故。可造化弄人,他心思費盡,妹妹卻照舊遠嫁千裏,成了政事的犧牲品。

景洵記得殷無跡當初曾說過,這和親是岩铮提出來的,而岩铮也并未否認。倒也是,除了在宮中生活過的人,又有幾個能知道皇甫雲柔的存在呢?她是皇甫岚唯一的至親之人,如此看來,也難怪皇甫岚會心生怨恨,給岩铮在官場上下絆子。

那這件事,又和自己有什麽關系呢?景洵怎麽也想不通。而岩铮甫一提出和親,曷召便不再堅持要人了,這兩件事之間似乎有些關聯。再加上岩铮常說,他正是為了救景洵才斷送了前程……整個前因後果,景洵終于能理出個頭緒了。

為了這“門楣”二字,老爺和夫人竟含恨辭世,也難怪岩铮恨,恨不能青雲直上,平天下,清君側。他比任何人都更想揚名立萬。日日夜夜,這股子迫切似山一般壓在他肩上,幾要壓折他的脊梁。這些,景洵怎麽不明白?

即便岩铮後悔救了他,他也沒資格怨怼。他雖不是有心,卻無形中又一次拖累了岩铮,這是他唯一不甘心的。

***

入了秋,正趕上皇上生辰,于是下旨在京城近郊圈定圍場,邀群臣一同出獵。是日旌旗獵獵,玄纁束帛,驷馬高車絡繹不絕,衆侍從列隊而行,擊鼓鳴金之聲響徹天地。

岩铮疏遠景洵已有些日子了,因此景洵根本沒料到他會只帶着自己一人來這種場合。岩铮指名叫上了他,他本以為這表示岩铮對他的态度已有所緩和了,可岩铮一路上也沒跟他說幾句話,兩人就這麽騎馬并肩走着,氣氛難以忽視的冷清。

在圍場落定後,等待了近半個時辰,皇上才攜同七襄王姍姍來遲。岩铮平日有意結交朝中共事的大臣,等待的時間裏便與衆人寒暄不斷,而景洵無事可做,只得在他身後枯站着。

關系一般的大臣,同岩铮打聲招呼也就離開了,有幾個同他關系稍好的,寒暄過後便留在他身邊聊了起來。景洵留意到,有個田大人和童大人,談到皇甫岚時總是滿口怨言。也許是有所顧忌的原因,相比之下岩铮要收斂得多,反應總是淡淡的。

“這麽說來,汪翰林當真出天花死在了獄中嗎?”大理寺少卿田平章捋着稀疏的胡子問道。

“汪大人前腳寫了本折子彈劾七王爺捏造罪名,鏟除異己,後腳就被打入牢中受審,沒兩日,竟又死于多年未見的天花……”上牧監童懷秀搖了搖頭,“可憐他一家十五口人,也都跟着病死在了那不見天日的地方……”

田平章臉色怆然:“這下場,汪大人早有預料,可他還是執意要上書谏言,當真是一代英烈,可惜啊……可惜……”

童懷秀道:“我早勸過汪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可他不聽。皇甫岚依靠皇上撐腰,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又怎麽能容得下旁人說半句不是?更何況他耳目通天,怕是那奏折還未過皇上的眼,便先被他劫下了。這事,不能急于一時啊……”

田平章也蹙眉道:“皇甫岚在皇上跟前得寵,巧言令色倒是其次,最要緊的便是這消息靈通。別看他沒什麽實權,就算皇上問一句天邊的星星,他也能數出個一二三來,真不知施了什麽妖法……”

聽到這,岩铮忽地插了一句:“今日一直不見譚大人。”

譚世儒譚大人是當年的太傅,岩铮和景洵曾入宮侍讀,因此他說起來也是他們的老師。今日百官齊聚,場面盛大,譚太傅又是朝中元老,不知為何卻一直沒露面。

田平章忙道:“尉遲大人,你竟還沒聽說嗎?譚大人昨兒個就病倒了。”

“老師病了?”岩铮眉心一擰,面露憂色,“我太過粗心,竟才知道有這回事。”景洵在一邊聽着,心也沉了下去。

童懷秀冷笑:“這事說起來,竟又與七王爺有關系。”

岩铮的面色頓時冷了幾分,卻刻意道:“怕不能吧……七襄王高高在上,何苦跟他老人家不過去呢?”

田平章道:“皇上素來聽不進旁人的話,昨日又不知為什麽事與譚大人起了争執,那皇甫岚為了迎合皇上的心思,竟當衆罵了譚大人個狗血淋頭,說他是扁豆莢子炒大椒,老糊塗了!把譚大人氣得當場脫了官服,扭頭便要走人……”

岩铮驚道:“那皇上竟不聞不問嗎?”

“哪兒啊!”田平章苦笑道,“聽到譚大人挨罵,皇上不僅沒有生氣,還笑得直不起腰來。後來見譚大人把官服脫了,這才板了臉,說要依律杖責他老人家呢!得虧顧大人給攔下了。譚大人受了這等氣,身子怎麽受得住呢?”

田平章口中的顧大人,全名顧孜承,官拜吏部尚書,扮演的卻是丞相的角色,屬于碩果僅存的老臣了。若不是因為當今皇太後是他的堂姊,論輩分他也算是皇上的舅舅,他怕是也難有今日在朝中的勢力。太後不喜七襄王,可她在政事上又從來插不上嘴,所幸這面子皇帝還是要賣給她的,因此一直對顧孜承敬重有加。

童懷秀不禁嘆道:“我看呀,眼下這朝中也就顧大人敢和他叫板啦!”

如此閑話着,時間便飛快地過去了。皇上駕到時,萬籁俱寂,所有人都趕忙跪下行禮,待前面的岩铮起身後,景洵才敢站了起來。

他剛站穩了身子,一擡眼便隔着重重人影,望見皇甫岚把自個兒的鬥篷鋪在地上的泥濘裏,眉花眼笑地扶着皇上下了馬。

那錦緞蛟紋鬥篷光澤無匹,一看便知鬥金也難買,竟就那樣委頓在肮髒之中,劇烈的反差實在刺目。在場之人無不咋舌,皇上卻任由皇甫岚攙着,神态自若得很,仿佛早已習慣了。

算來這一別已是四五年的光陰了。他和岩铮由稚氣未泯的少年已然成長為亭亭的青年,皇甫華與皇甫岚一個貴為天子,一個貴為王爺,骨子裏的雍容也遠不是昔日可以比拟的。景洵本以為,這一張張面容早已被時間沖刷地模糊不堪了,可如今看在眼裏,才發現這一切從來都沒有走遠,這些年來離開的只是自己而已。

皇甫岚長得像他母妃,倒也罷了,那皇甫華……不,皇上的面容,卻讓景洵心口一痛,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這個人聰穎無匹,卻毫不倨傲,平易近人,卻又不染一絲凡俗穢氣。這個人雖出身皇家,貴為帝胄,卻視他這個下人為知己摯友,對他置腹推心,百般維護。

皇甫明啊皇甫明……

景洵心若刀絞,喉頭一癢,按捺不住地咳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8 章

景洵好不容易壓下胸口翻起的熱氣,回過神來再看時,那皇甫岚早已攙着皇上的手坐到高高的位子上去了,而他自己則坐在了皇上的右手邊。這麽一眨眼的工夫,他的肩上竟又圍了個新鬥篷,精致華美毫不差于之前的那個。看到這,連景洵都禁不住要皺眉頭。

童懷秀不禁嘆道:“這,這奸臣……唉,此等行徑,與宦官何異啊?”

田平章道:“狐假虎威。”

童懷秀随即和道:“狗仗人勢!”

岩铮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四周。

太監總管朗聲宣讀完皇上的旨意後,馬術騎射表演便開始了。其實隔着這麽遠,倒也看不到什麽,只能聽到四周一片叫好的聲響,景洵卻仍循規蹈矩,靜靜地站在那看,可看着看着,岩铮卻忽地回過頭來狠瞪了他一眼。怪就怪在岩铮只剜了他一眼,別的什麽也沒說,之後照舊又把頭轉回去了。

景洵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自己錯在哪裏,又怕貿然開口更加激怒岩铮,便只好把疑問咽下去接着看表演,心裏仍有幾分忐忑。

如此過了一陣子,景洵無意間一擡眼,正瞄到皇甫岚直直地望過來。這會兒人人都望着跑馬場,皇甫岚卻與別個不同,獨獨往這邊扭着臉,因此稍有些顯眼。

起初景洵還當他是覺得演出無趣,所以四處張望,可隔了一會兒再擡頭看時,竟發現他仍望着這邊。

這麽不遠不近的距離,景洵看不清他的表情,雖說他看似是在望着自己,可或許是覺得太不可思議的緣故,景洵想都沒往這方面想。

他是在望岩铮嗎?還是旁邊的田大人,童大人?他為何要一直望過來?雖說接觸不多,景洵卻對這個男人總有一種排斥感。盡管他并不認為對方看的是自己,但還是被那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在餘下的演出裏,他只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來打發時間。

馬術表演過後,皇上率先上了馬,對着紅心靶子射了一箭,宣告正真的狩獵開始,于是衆人也都跨上馬,對這廣袤的圍場躍躍欲試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皇甫岚卻突然開口了:“皇兄,岚不才,也有個節目想給大家助助興。”

皇上饒有興味地側頭,“哦?快讓朕看看。”

皇甫岚笑道:“這節目,非得勞煩田平章田大人,和童懷秀童大人配合臣弟才好。”

他話音一落,田平章和童懷秀便面面相觑。他們雖擔心他葫蘆裏賣的是虎狼之藥,可礙于皇上的面子,又不得不答應了。

景洵心想,如此說來,皇甫岚剛剛盯的應該正是岩铮身邊的這兩位大人。看來他不是即興起意,而是早有預謀。

于是衆人又都退到一旁,唯餘田童二人強作鎮定地站在跑馬場之中,暗自揣測究竟是什麽在等着他們。

待一切安排妥了,只聽皇甫岚擡手拍了兩下,幾名侍從一松手,只見一個黃底黑紋的大物一晃而過,離弦之箭一般直沖田平章而去,似是一只威風凜凜的老虎。田平章登時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就連在一旁的童懷秀也吓得哇哇亂叫起來。

眼看着那老虎就要撲到田平章面門上了,皇甫岚才不緊不慢地一揮手,身邊的侍衛才穩穩地放出一箭,射穿了老虎的後腦。野獸一聲哀嚎栽到了田平章膝上,不再動了。田平章抖得篩子一般,半晌才有了力氣,擡腿将那屍身踹到了一邊。

這一踹可倒好,那屍首驟然翻倒,外面的一層虎皮竟脫落開去,露出裏面一只瘦條條的狐貍,口鼻尚流着血。田平章的眼睛越瞪越大,似是不能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衆人嘩然,皇上先開了口:“咦,竟不是老虎,只是只狐貍而已。”

皇甫岚哈哈大笑:“臣弟哪敢當真放只老虎來咬田大人呢,不過是個小小玩笑,還望田大人別往心裏去。”又道,“這節目打一個成語,田大人還沒猜呢。”

田平章依舊怔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皇上拊掌笑道:“田平章太沒用!依朕說,這叫——‘狐假虎威’。”

聽了這四字,田平章驟然回想起了什麽,本就毫無血色的臉更加蒼白了。他胯間一片腥臭潮濕,竟是已尿了褲子。

一旁的童懷秀看在眼裏,心中的鄙夷和憤慨已然超越了恐懼。他揚聲道:“王爺,不知可還有什麽節目在等着微臣嗎?”他看穿皇甫岚的把戲,又清楚當着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皇甫岚不敢拿他怎樣,心裏便越發有了底氣,打定主意不要像田平章那般丢人現眼。

聽了這句話,皇甫岚的視線才轉向他,卻也沒多說什麽,只笑着沖一旁的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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