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點了點頭。

這次倒沒有什麽複雜的花招了。一只獵犬從斜刺裏撲出來,幾口撕碎了童懷秀的脖子。

“啊啊——!”驚叫聲炸開了鍋,有的人背過身去嘔吐,有的人身子一軟,竟從馬背上掉了下去。

“衆位大人不必驚慌,”皇甫岚高聲道,随後一撩衣擺跪在了皇上面前,雙手舉着一個卷軸,“啓禀皇上,年初應援西北旱情的那筆官銀有纰漏,上牧監童懷秀貪贓枉法,中飽私囊,罪證盡在這卷軸裏,請皇上明鑒。”

聽完這話,皇上的面色才平複了些。他從太監手裏接過卷軸,草草看了兩眼便扔到了一邊,“老七,即便如此,你這出戲唱得也太大了吧?”

皇甫岚滿面懊惱:“皇兄,臣弟心思蠢笨,只想着要把這蛀蝕皇兄天下的蛀蟲除掉,好大快人心,不成想竟唐突了皇兄和衆位大臣,實在罪該萬死。”說完竟叫人牽來那條嘴邊帶血的獵犬,當衆一刀宰了。

皇上見狀不耐地擺擺手:“行了行了,起來吧。你也是好心,況且這狗已經死了,朕也不追究了。”

皇甫岚又謝了聖恩,叩了幾個頭,這才起了身。此時童懷秀的屍首已被擡了下去,衆人定了定心神,重新整裝待發。

出發前,皇上卻忽地停下了,“老七啊,你還沒說這一出的謎底是什麽呢。”

皇甫岚笑得有些意味深長,“這個啊,叫做——‘狗仗人勢’。”

皇上一怔,随即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拿手指着他說不出話來。

而在不遠處從頭看到尾的岩洵二人,卻是驀地白了臉色。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9 章

這“狐假虎威”和“狗仗人勢”,不正是之前田平章和童懷秀罵皇甫岚的原話嗎?當時雖說人多口雜,田童二人也沒有刻意防備,可幾個人的幾句閑聊竟能被皇甫岚全部收入耳中,那其餘的話、其餘的事也都可想而知了。這般情境,不能不說是可怕。

景洵去看岩铮的臉色,果然見他陰沉着臉,滿腹心事的模樣。倒也是,有幾個人在經歷了剛剛那場“助興的節目”之後不心有餘悸呢。

狩獵開始,人群逐漸分散開來。景洵騎馬跟在岩铮身後,兩人間更是無語。

行不多時,只聽一陣喧嚣,原來是一頭梅花鹿被人追趕慌不擇路,撞到了他們跟前兒。後面的人趕忙呼喊要他們幫忙,岩铮便拈弓搭箭,一擊便将獵物射死在了馬前。

“哈哈,好,好!”追趕過來的一行人中,為首的是個貂裘戎裝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紅光滿面,聲音甚是雄渾滄桑,“我一早說過什麽來着?虎父無犬子,當今這世上的青年才俊,唯數尉遲賢侄一人!”

岩铮一見來人,忙下馬行禮,“卑職見過顧大人。”

原來這就是之前田童二人口中那位唯一能與皇甫岚分庭抗禮的顧大人了。

“哎,你這是做什麽?”顧孜承也忙下馬去扶他,“令尊在朝中時,我便十分仰慕,如今我既喚你聲賢侄,說句不見外的話,你就拿我當叔伯長輩就行了。行這些個虛禮,倒顯得生分,老夫也怕折了壽數,還想多活幾年哩!”

這一番話說得極真誠,岩铮便起了身,同顧孜承攀談起來。岩铮素來話不多,講求禮數卻又不卑不亢,景洵看得出來,顧孜承是發自內心地賞識他。如此一來二往,兩人便相邀着一同出獵。

顧孜承執意要岩铮将那頭鹿收下,岩铮推辭不過,只好應允了,便轉頭吩咐景洵将鹿屍馱上馬背。景洵依言照辦,可帶着這麽個重物,騎行起來便格外費勁,之後好幾次都險些被落下。顧孜承的随從想幫忙,卻被岩铮制止了。

“你別跟着了,回圍場邊兒上等着罷。”

旁人不覺得什麽,可景洵卻能體會到那言辭中的冰冷。于是不多時,整個林中便只剩他一人了。

從岩铮瞪他的時候起,他就覺出岩铮在生他的氣了,可究竟在氣什麽,他還是想不出來。但轉念一想,難道最近他惹岩铮生氣還少嗎?景洵不禁自嘲地搖了搖頭。

他撥轉馬頭,一路上難以控制的笨拙。也許是一路走來沒留心的緣故,又或許是陰雲蔽日,難辨方向的原因,他憑着腦子裏的印象往回走,卻越走四周越陌生,只覺得前面除了樹還是樹,秋風掃落葉,哪裏都是一個樣。這裏原本不過是個荒山野原,今日才辟為圍場的,裏面野物極多,他身上又沒一件兵器……

如此又走了多半個時辰,竟還不見圍場的邊緣,更不見一星人影。景洵心緒難平,急得滿頭大汗。

早知如此,不管多吃力,他盡量跟上岩铮就好了。早知如此,不管岩铮說什麽,他都不離開半步就好了。唉,早知如此……

遠方傳來一聲悠長的嚎叫,辨不清是什麽動物發出來的。景洵猛打了個寒噤,直恨不得甩手把那梅花鹿丢下去,快馬加鞭奔回岩铮身旁。可這也不過是想想而已。為了壓下心中的恐懼,他能做的不過是多念幾句佛罷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

景洵估摸着,再過一個時辰,天就要黑了。此時恰走到一處小溪旁,他終于心力交瘁,拖着鹿屍從馬背上滑了下來。把馬兒拴好後,他趕到溪邊猛灌了幾口涼水。

完了。他真的迷路了。

且不說最後回不回得去,就算能平安回去,他這麽沒用,也沒臉見岩铮了。

正盯着那潺潺的水面發愁,耳邊忽地傳來一個清洌的男聲:“別動。有一條五步蛇在你左手邊。”

景洵一聽,頓時僵住了。書中有雲,這五步蛇螫人立死,中手即斷手,中足即斷足,不然則全身腫爛,百無一活。

他雖覺得聲音耳熟,卻不敢回頭去看來者是誰,只偷偷往下瞟了一眼,果然見到一只反鼻菱紋黑蛇蟄伏與溪邊的石縫間,扁圓的頭正沖他支愣着,已然做好了攻擊的姿态。

景洵一輩子沒跟毒物挨這麽近過,一時竟比當年上戰場還緊張三分,滿腦子都是假如自己就這麽死了,岩铮不知會覺得更可氣,還是更可笑。

怔忡間,忽聽叮的一聲脆響,竟是一把利劍猛然刺穿了蛇頭,劍尖兒磕在了下面的石頭上。景洵大松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身後的草地上。

見狀來人大笑起來:“我當是哪個沉魚之姿美人在顧影自憐,沒想到竟是言一在這拿自個兒喂蛇呢!”

除了岩铮和當年的皇甫明,還從未有人如此稱呼過自己。景洵忙擡頭去看,頓時驚訝地忘了禮數。

用粉面含春形容一個絲毫不見女氣的男人确乎有些不恰當,可景洵已然找不出更恰當的詞了。面前的人比之前遠遠望着更美,尤其是一雙粲然的桃花眼,還有那兩片永遠含笑的唇瓣。更絕的是,盡管五官單拎出來看,個個都比女子精致,可湊在這張臉上,卻是英氣逼人的。

“奴才見過七襄王。”景洵趕忙翻坐起來,跪下行禮。

他平素對人的相貌不甚在意,年少時也不曾對皇甫岚有過太多印象,可今日卻被他的樣貌震住了。皇甫岚生成這副模樣,他母妃當年的姿容便可見一斑了。他美雖美,可這美恰跟他的狠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更令人不寒而栗。

皇甫岚收了劍,親手将他扶了起來,“言一不必行此大禮。”又道,“洵有誠實之意,言一言一,言行如一。老師當年為言一取的這個字,當真妙極。我這麽叫你,不生氣吧?”

景洵心裏是覺得別扭,可自然不能說出來,只得搖了搖頭。況且皇甫岚提起老師,又讓他想起了剛才田童兩位大臣所講的皇甫岚将老師氣病一事,此刻皇甫岚竟還一副若無其事的語氣……當真讓他不痛快。

皇甫岚道:“當年常在老九身邊見到你,後來竟一直未見過了。之前在跑馬場我遠遠看着,覺得尉遲大人身後那人像你,便格外留意了一下。”又笑了一下,道,“誰知你看了我兩眼便低下頭去了,同現在一樣。怎麽,怕我吃了你不成?”

聽他如此随意地提起皇甫明,景洵的心便是一揪,之後再得知他在跑馬場盯的人果然是自己,又讓景洵一陣不自在。不知為何,在皇甫岚身邊的每一刻都跟受刑一樣難熬。

“王爺說笑了……”景洵卻仍悶着頭。

皇甫岚也不計較,嘆道:“說起來,老九當真是少見的菩薩心腸,性子又讨喜,對我這個人人避之不及的庶出皇子更是好得沒話說。言一是他的摯友,為了這個緣故,我一見到你便也覺得親厚。若不是當年出了那檔子事……他活到現在的話,也該同言一一般年紀了。”

景洵知道他是專挑刺心的說,可胸口還是變着法地疼,險些又失神起來。

“對了,你一人在這做什麽呢?”

景洵慶幸他換了話題,這才低聲道:“回王爺,奴才不慎迷路了。”

“怎不跟着你家主子?”

“岩……主子将獵物交給我,要我先行離開。”

皇甫岚嗔怪道:“這就是你家主子的不對了。這林子野得很,什麽東西沒有,竟也舍得放你一個人四處亂撞。幸好我恰巧路過,不然剛剛那毒蛇還算是輕的呢。不過你沒有走偏太多,這兒離圍場邊緣已經也沒幾步路了。”也難怪他沒有騎着馬,就這麽徒步出現在深林裏。

景洵稍微安心了些,忙道:“還忘了叩謝王爺的救命之恩……”

皇甫岚扶住他欲跪倒的身子,眉目盈盈帶笑,說出的話卻別有深意:“你若是真想謝我,還愁沒法子嗎。”不待他細想,又道,“今日既是撞見你了,我卻有個要緊事要同你說。”

他堂堂王爺,能有什麽要緊事跟他這個下人說?景洵心下十分詫異。

“你湊近些,我好同你講。”見他僵着不動,皇甫岚幹脆主動湊到他耳邊,可正在這個當口,只聽遠處一聲呼喊,卻正是岩铮的聲音。

“景洵——!”岩铮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景洵——!聽到了嗎?你在哪兒?”

“岩铮……”景洵又驚又喜,正待回話,身子卻仍被皇甫岚箍得緊緊的,兩人間的距離近得讓他有些不舒服,只聽耳根旁的聲音低沉而清晰道:“尉遲岩铮性命堪憂。此事只能你我二人知道。若想救他,三天後,绛唇軒,拿着這個來見我。”随後,景洵只覺得衣襟一動,被塞了什麽東西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 30 章

直到岩铮趕到他們面前時,景洵仍未從那句話帶來的震驚裏回過神來。

岩铮有性命危險?是什麽人想害他,又是為什麽要害他?該怎麽防備?皇甫岚又是怎麽知道的?他怔怔地看着皇甫岚,直到岩铮的怒喝聲炸響。

“狗奴才!王爺多尊貴的身子,也是你碰得的嗎!”

景洵一個寒戰驚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同皇甫岚維持着剛說完悄悄話的姿勢,緊靠在一起。他一慌,連退幾步,後背撞到了一棵樹上才停下來。

“岩铮,我……我沒有……王爺……”他下意識地去看皇甫岚,皇甫岚面色如常,好像從未說過那句話一般,只是眼底有着明顯的警告意味。

“你哪只手碰過王爺了?”岩铮高高地騎在馬上,馬兒狂亂地原地踏着步子,繞着景洵逡巡。他橫眉豎目,臉上神色是景洵從未見過的狠厲,“說!哪只手?”

景洵又是驚又是怕,支吾半天也說不清楚。岩铮竟揚起手中的馬鞭,照着他的手臂便是一頓亂抽。這一通打了他個措手不及,沒挨幾下便摔倒在地上。即便隔着秋裝,這幾下也夠他受的了,一時間只覺得布料下的皮膚火燒火燎地疼,一跳一跳地腫了起來。

岩铮這才下馬,對着皇甫岚拱手道:“卑職管教無方,還請王爺降罪。”只是盛怒未消,聲音依舊冷硬。

“這話怎麽說的?本王不過是見了故人,說了幾句話敘敘舊,景洵何過之有啊?尉遲大人未免太嚴苛了些。”皇甫岚倒一直是笑吟吟的,還走過去作勢要扶景洵起來。

被岩铮刀子似的眼神狠瞪着,景洵還哪敢要他扶,只倒在地上手腳并用慌忙往後躲,倒像是見了鬼一般。岩铮冷哼一聲,神色這才稍微緩和了些。

皇甫岚見狀也不再堅持,正巧這時侍從牽着他的馬尋來,他便對景洵關照了幾句,上馬走了。

一時間,林中便只剩岩铮和景洵兩人了。

落葉無聲,歸鳥無言,唯餘溪水汩汩流淌,劃破瘆人的寂靜。多久了,岩铮沒這麽打過他。景洵踉跄着從地上爬起來,鼻根一陣酸。

“我給你機會,說吧,剛才是怎麽回事。”看着他吃力的模樣,岩铮的口氣松動了些。

景洵低聲道:“我在溪邊喝水,遇上了條毒蛇。是王爺救了我。”

“我不是要你照原路回去嗎?你跑到這做什麽?”

“我……我迷路了……”

景洵低頭抱着受傷的胳膊等岩铮罵他,沒想到等了半天沒有動靜,擡頭再看時,只見岩铮正俯在溪邊查看那五步蛇的屍體。

岩铮拿足尖踢了踢蛇身,眉頭蹙了起來,“他救了你?今日這麽大的陣仗,也沒聽說誰見過蛇的影兒,偏你随随便便就遇到這麽個厲害角色。這蛇餓得皮包骨,肚子上都是傷,怕是被人捉到狠狠折騰過,不久前才放了出來。”他扭頭觑着景洵,嘴角的笑凝着股寒氣,“我看你今日是遇到了條毒蛇。這蛇姓皇甫,名岚,而且毒得厲害!”

景洵禁不住“啊”的一聲驚叫,腦子裏頓時亂作一團。

皇甫岚放蛇來殺他?那為何又要親自救他呢?況且他景洵算個什麽,竟也值當皇甫岚用心算計?景洵想來想去,岩铮推斷的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可能性,事實倒也不一定就是如此。

“他剛才對你說了些什麽,你們湊在一起,又在做什麽,現在總能告訴我了吧?”

景洵一愣,正待開口,卻又生生止住了。

皇甫岚警告過這件事不能透露給第三個人,即便是岩铮也不行。這裏面究竟有沒有陰謀,景洵不知道,可他知道這事關乎岩铮的性命,決不能輕舉妄動。

半晌也不見他回話,岩铮又不耐煩起來:“你到底說還是不說?”

景洵忙道:“不過是幾句場面話,說過都忘了。”

岩铮卻當即斥道:“你敢跟我撒謊?”話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臉切齒的怒意。

沒想到,岩铮對他早已了如指掌,看也不看便将他的謊話戳穿了。兩人間的關系近來一向不好,這下子無異于火上澆油,一時間,他真不知也不敢去想岩铮盛怒之下會做出什麽事來。

景洵心裏正七上八下地打鼓,忽見岩铮翻身上馬,竟是要走了。

他生自己的氣,甩手走人也是正常。此處離圍場邊緣已經不遠了,就算他抛下自己,自己也能循路找回去,只是接下來的幾天怕是又不敢輕易往正房走了。

想到這,景洵嘆了口氣,擡眼再看岩铮時,卻是呼吸一窒——岩铮雖騎馬行出去幾步,卻根本沒有走掉。他不僅沒有走,還回過身來死盯着景洵,手上的弓弦繃得緊緊的,上面搭着一根泛着寒光的羽箭,箭尖直指着他。

“岩铮……”景洵苦笑起來。該不會為這個,岩铮就要殺了他吧?

岩铮拿眼瞄準着他,薄唇輕啓,重又問道:“你究竟說是不說?”

手臂上的鞭痕尤自疼得像火燒,此刻又被這麽拿箭指着,再想起這些個月以來受到的冷遇和折磨,景洵再開口時,話音裏也帶出了些情緒:“他一個高高在上的王爺,能和我說什麽?你既疑心我與他勾結要謀害你,就幹脆放箭吧!”

聽了這席話,岩铮抿緊了唇沒吱聲,只是手臂仍穩穩地端着,拿箭瞄着景洵。

片刻的寂靜之後,他果真放箭了。

伴随着刺耳的銳響,景洵只覺得一道疾風直沖自己面門而來,不禁閉上了眼。可當箭支穿透了什麽,一聲悶響釘入身後的樹幹時,料想的疼痛卻沒有襲來,反倒是一側肩頭一緊,動彈不得了。他慌忙睜眼去看,竟是那箭擦着他的肩膀穿透他的衣裳,将他釘在了樹幹上,箭尾的白羽尤自打着顫。

而這轉眼的工夫,岩铮已然搭上第二支箭了。這第二支箭同樣疾飛而來,射在了景洵另一側腋下,同樣是穿透了衣服,卻沒傷他分毫。當看到第三支箭飛過來時,他下意識地想躲,可即便兩手同時發力,也不能撼動之前那兩個将他固定住的箭支。第三支箭釘在了他大腿之間,第四支箭精準地射斷了他的發帶,發絲傾瀉而下。

“岩铮!你——”

“你知不知道今日我會帶你前來,正是因為皇甫岚的指示?”岩铮依舊騎在馬上,冷眼觑着他的狼狽,“你知不知道,在跑馬場時,他一直用那種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你?你知不知道……剛剛找不到你,我有多着急?!”

景洵啞口無言。難道岩铮竟是擔心他才會這麽生氣的嗎?

岩铮續道:“我是跟着他才找到你的。可見這一路上到處都是他的眼線,你的行蹤從未逃出過他的掌心,剛剛也根本不是什麽偶遇。他是什麽樣的人,你今天不也見識了?竟還那麽不設防地跟他往一處湊!他随口一句話就能讓你死透了,你……”岩铮将弓砸在地上,“你糊塗!”

景洵被他訓得有些氣短:“我知道了,我以後躲他遠遠的不就成了……”

岩铮不屑:“說得輕巧。你躲着他,他卻偏找你。更何況,事到臨頭你就不長記性了。你說,他對你下了如此多的功夫,莫不是看上你了吧?”

“岩铮,你,你——”景洵聞言色變,又是驚又是怒,“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來呢?”

“這種話是什麽話?噢,我說你怎麽死活不肯跟我說實話——他剛才是要親你吧?”

景洵本就不善言辭,跟說話一向刻薄的岩铮比起來,壓根讨不到便宜。即便知道岩铮是在故意氣他,他的臉還是憋得發紫,也顧不上繼續拔那些箭了,只哆嗦着手,指着岩铮,“他堂堂一個王爺,又不是、又不像你——”

這句話擱岩铮耳朵裏,簡直就是轟然一聲,怎麽聽怎麽刺耳拱火。景洵豈不是在踩着自己捧皇甫岚了?他竟也敢!

“像我?像我什麽?像我一樣無恥下流,整天只想着怎麽上你嗎?”岩铮打馬沖到他面前,笑得頗有幾分惡意,“沒錯,我還就是這麽個人,而且我現在就想着怎麽把你按樹上幹呢。”

“你——”景洵羞怒交加,拼了命地往前沖,可那幾支箭竟然釘得那麽深,勾着他的衣服讓他難以掙脫。

岩铮的話卻還沒說完。他跳下馬背,一把掐住景洵的下巴,眼底的寒光直令人脊背發毛:“你什麽你?明白對你說,你往後要是再上別的男人的床,瞧我怎麽收拾你!”說着手竟直向下探,去撩景洵破碎的衣擺。

作者有話要說:

第 31 章

如水夜色中,岩铮用自己的鬥篷将懷裏的人囫囵個兒包起來,快馬加鞭地往家趕。跑出去不多時,鬥篷上的帽子便被風掀開了,露出一張憔悴卻酡紅的臉,靠在他肩頭,迷糊地閉着眼睛,似是睡過去了。

岩铮低頭看了他片刻,嘴角浮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覺的笑。他真想就這麽一直看下去,但顧慮到夜風凜冽,還是重把兜帽拉了下來,将懷中人的額頭蓋了個嚴實。

兩個時辰前,他和景洵還在圍場裏。

也不知是一時沖動還是怎麽,他竟果真将景洵按在樹上,好好地逞了逞獸欲。事後他也有些後悔。雖說他知道當時狩獵已結束,衆人都跑到皇上跟前邀功去了,沒人會撞見他們,而且他自小習武,又在戰場上歷練了那麽些年,稍微的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他的警覺……但他終究不該那麽做。

他同景洵間的這檔子事,終歸是不光彩的,甚至在給爹娘上香的時候他都擡不起頭來。平時只要不喝太多酒,他幾乎已能戒掉同景洵的親熱了,今日卻不知是怎麽回事,一時間竟完全沒了顧忌。哪怕是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被人撞破,這件醜事怕是就要傳得滿城風雨了,到時候不只尉遲家的名聲會遭玷污,他的仕途會經受更大的阻攔,光是愧對亡故的雙親這一點,就夠他夜不能寐的。

雖然景洵到最後也沒坦白實情,但他從未對景洵的忠心起過疑,哪怕是一分半點的疑心都沒有過。他冷淡景洵也有好一陣子了,一方面是出于對爹娘的愧疚,另一方面也是意識到自己總是傷害景洵,所以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今天火氣上來了,他竟又做過了頭,害得景洵幾已衣衫褴褛,不得不用他的鬥篷遮羞,而且也再沒力氣騎馬了。

當初一別三年,景洵再出現時,身子似乎大不如以往了,只要做些稍費力氣的活便會氣喘籲籲的,天氣稍變,又會高熱不斷,連床也起不來了。今日岩铮那幾支箭雖然用了很大的力道,擱在以往,景洵要拔下來也不過是咬咬牙的事,如今竟雙手并用,連箭尖也撼動不了幾分。岩铮将這些都看在眼裏,因此這次景洵被折騰得直接昏睡過去,他也是後悔。

而且景洵不只是被折騰得半死,更是被氣得半死。荒郊野外,又是光天化日的,他面皮薄,反抗地很厲害。想他平日如此好性,又從來都是上趕着岩铮,竟也能氣成那副模樣,真是難得一見。

岩铮記得當時景洵憋了半天,也不過指責出一句“你欺負人”,就這四個字還說得磕磕巴巴,他聽在耳朵裏,就跟撓癢癢似的。

在他看來,從來只能他指責景洵,哪有景洵指責他的道理?不過當時也計較不了那麽多了。看到景洵生氣的臉,只會讓他更加興奮而已。

“我啊,就是樂意欺負你。我對誰都好,我誰都不欺負,就只欺負你一個,怎麽,高興嗎?”只這麽兩句話,景洵就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岩铮還不忘火上澆油:“——我就是要欺負你一輩子!”

現在冷靜下來再回想自己當時說過的話,岩铮自己都有些害臊。這麽些年的時光早已将他歷練成了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肚子裏也頗有幾分城府,可他在景洵面前,每每都變回了一個毛頭小子,說話辦事幼稚得好似初涉情場同姑娘拌嘴的愣頭青似的。

岩铮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一路秋風蕭瑟,帶來幾絲涼意。冷雖冷,岩铮卻舍不得将鬥篷從景洵身上奪回來,于是更加擁緊懷裏的人,來抵禦寒風的侵襲。

初時只是微冷,漸漸的,便冷得厲害了,到最後胸口刺痛,手腳都沒了知覺的時候,岩铮才覺出不對勁來——這根本就不是受了寒,而是寒露散發作的症狀!

他一驚之下,握着缰繩的手也松了松,馬兒的腳步慢了下來。

當年景洵拿自己的血做藥引,已經将他的寒毒清除幹淨了,時隔一年,再沒複發的道理,而且平日他的飲食起居又十分小心,絕沒有被人下毒的空子。那如今又是怎麽一回事呢?難道……

一陣寒戰襲來,岩铮又是一驚:難道身邊有什麽親近之人被仇家買通,手腳不幹淨了?

如果真是有人刻意為之,仇家到底是哪個?奸細又是誰?既然能給他下毒,為何專用曷召的慢性毒,卻不直接奪去他的性命?而且看今日的情勢,這毒下得還算輕,咬咬牙便可忍過去了。下毒之人又是為何手下留情呢?

這毒既是寒露散,難免便讓人聯想到殷無跡。若是殷無跡要殺他,他絕不會感到驚訝。可依他對殷無跡的了解,這種拖泥帶水的行事方法也不大像殷無跡的風格。

如此滿腹心事地走着,也不知過了多久,驀擡頭竟已到了自家門口。毒發的症狀已被他生生扛了過去,夜色的掩蓋下也沒人能看出他糟糕面色。燈籠朦胧地放着光,幾個小厮丫鬟正在門邊急慌慌地等着,見他們回來,忙迎上前來扶他下馬。

岩铮晃醒了景洵,自己先下了馬,随後再抱了他下來。

“謝天謝地!”大丫鬟莟玉搓着手心嘆了一聲,“聽人說狩獵早結束了,怎的這麽晚才回來?”她從岩铮手中扶過景洵,見他裹着岩铮的鬥篷,又是一臉沒精打采,不禁有些詫異,“這是怎麽了?”

岩铮随口道:“沒什麽大不了的。景洵從馬上摔了下來,馬丢了,衣裳也跌破了,送他回屋去吧。”

“沒什麽……大不了?”莟玉瞠目。可不待她細問,岩铮早已甩手走了。

扶景洵回屋之後,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也不便久留,可看着景洵的臉色那麽差,再想到岩铮的話,哪能放心留他一人在屋裏。于是她為景洵打了熱水,又圍着他問了半天哪裏不舒服。景洵稍微洗了把臉,就把她往外趕,一張臉明明都發綠了,還總說自己沒事,這就要睡了。

岩铮過去的時候,莟玉正在門口為難,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你回去歇着吧,有我在這呢。”

即便他這麽說,莟玉走的時候還是一臉不情願。

其實岩铮自己心裏也清楚,他從小到大,從來都是被人照顧,哪學過照顧人呢?他把莟玉支走,只是想替景洵解圍罷了。可進屋見了景洵的模樣,他卻也不忍心就那麽束手站着。

景洵倒也沒騙莟玉。估計是被折騰慘了的緣故,他竟果真倒頭睡下了,連身上那件髒兮兮的鬥篷都沒脫。岩铮見他在睡夢裏都皺着眉頭,便知他身上定是難受得厲害。

“景洵,先別睡,脫了衣裳清理一下罷……”岩铮溫聲勸着,推了推他的肩膀,他卻依舊癱在那裏,渾然沒有反應。

岩铮沒了辦法,只得坐在床邊替他把鬥篷解了,丢在一邊。景洵裏面的衣裳,上身點綴着幾個箭窟窿,倒還算整齊,而下身尤其是兩腿之間,卻已是碎成一片狼藉了。

後悔之情再次湧起,岩铮将其強壓下去,開始脫景洵身上已然作廢的衣衫。有幾次景洵在睡夢中被晃得厲害了,便不快地擡手去推他的臉,力道不大,鬧得他有些冒火,卻又有些心癢難耐,直想一鼓作氣壓上去,重把那兩片嘴唇吻到充血……

兩人推搡之間,忽地有個什麽東西自景洵裏衣散亂的衣襟裏滑落出來,輕飄飄地掉在了地上。

岩铮一怔,俯身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張折起來的字條。他微一蹙眉,回頭去看景洵,後者少了外來的騷擾,翻了個身,已然又陷入熟睡中去了。

岩铮收回目光,把那字條打開來看。就着搖曳的燭光,他舉起來放下去,看了又看,眉心擰起,竟是不敢相信相信自己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第 32 章

三天後,景洵找了個由頭出了尉遲府,去绛唇軒會七襄王。

顧名思義,這绛唇軒是家青樓,而且是京城最有名氣的一家。此處不乏名伶藝妓,來人也不只是為嫖的。明明不過是個聲色犬馬的風月場,卻偏被錢砸出了幾分燈紅酒綠的風雅。這種地方,非大富大貴之人,便連想都不用想了。

以往景洵也只是聽說過這绛唇軒,今日還是第一次來。以去绛唇軒為榮的人也不少,可景洵就是覺得不光彩,因此便有些不安,所幸打眼看去,那朱紅大門前站着的也不過是幾個尋常小厮,沒見着半個花枝招展的姑娘。

他報上了名字,便被引了進去。老鸨親自迎上來,細細看了他遞上的字條,這才笑盈盈地點了點頭,要人帶他上樓去。

其實這三天以來,他一直猶豫着要不要來赴約。若是赴約,便違背了當初對岩铮的承諾,可若是不赴約,皇甫岚的話又讓他的心吊在嗓子眼裏,吃不下飯,睡不着覺,別提多難受了。

今日景洵出示的字條,就是那天在圍場裏皇甫岚塞給他的。當晚他糊裏糊塗地睡過去了,幸好第二天醒來時衣裳還都好好地穿在身上,這小小的字條才沒遺失。他打開一看,上面竟一個字也沒有,而是拿朱砂印着一個紋章,正是個狼首的形狀。

這紋章景洵怎能不認識,他自個兒身上還印着一個呢!

在巨大的震驚過後,景洵更加堅定了要來一探虛實的想法。這圖騰代表的是曷召之王殷無跡,皇甫岚告訴他岩铮有難,又交給他一個象征着殷無跡的字條,究竟是什麽意思?難道威脅岩铮性命的,正是殷無跡嗎?可皇甫岚哪來的好心竟要幫岩铮呢?

小厮一路引着他,行至一扇門前,他的思緒這才收了回來。片刻的猶豫後,他把門推開了。

果不其然,屋中的布置得極奢華,卻也不落俗豔。四面窗檻皆被卸去了,換上了剔透的穿珠簾,一晃一晃地閃着光。銀地紅花的毯子上,擺着張細工雕漆的棗紅矮桌,其上供着個小巧的古銅薰籠。左手邊的百寶架令人目不暇接,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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