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世間都說,泷鼎山莊的雙面鏡是世界第一珍寶。
傳聞,這面鏡子能夠滿足人的一切願望。
傳聞,這面鏡子能夠使人年輕永駐。
傳聞,這面鏡子能夠降妖除魔,是天下第一神器。
傳聞,這面鏡子能夠預示未來,讓人逢兇化吉。
傳聞,這面鏡子裏面住着顏如玉,仙子貌美如花。
傳聞,這面鏡子,只是一面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鏡子而已。
雙面鏡。
傳聞有許許多多,看到這面鏡子的人卻很少很少。
其實,這只是一面在制作之初,便出現了瑕疵,将要被人放棄的鏡子而已。
她本是一塊不知怎麽竟然通了靈性的銅石而已,而後銅石經人開采,鍛造成了一面鏡子,雙面鏡。工匠原先試想,此境雙面皆可照人,可在打磨之時不知為何,竟出現了失誤,鏡面有了瑕疵,一面,竟然模糊不清,怎樣都照不清人臉。
一面有瑕疵的鏡子是沒有人要的。雖然,它仍然可以照人,仍然不必要被人丢棄,但在一大批的雙面鏡之中,它卻确确實實是一個瑕疵品。
于是它被工匠放置在一旁,打算了融了重鑄。
可是它很幸運的,遇到了莫員外為小女莫青衣滿月,大肆購置事物,桌椅,家具,鏡子,珠花,手勢,木梳等等等等。直忙地店家無暇顧及,匆忙之間,竟将它一起放入了購置的事物之間,送到了莫家。
可是它又是不幸的。
因為縱是到了莫家,她也沒有被人所喜愛。
或許是莫家添置的事物過多,挑挑選選的,故而它沒被人看中。
或許只是她藏匿在角落,故而沒有被人看到。
又或許是,不管在何處,它都注定被人所放棄。
總之,它被一堆剩下的家具一起,放到了趙家的倉庫。
它安靜地躺在那裏,不曾動彈。
那個倉庫那麽安靜,安靜到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它的鏡面朝下,那清晰的一面面對的只是一片漆黑,始終不曾映照出任何的事物。幸而它還有一面,雖然那面模糊不清,可它至少能模糊的看着這個倉庫,寂靜枯燥,幾乎沒有什麽變化的倉庫。
而後漸漸地,她的身上開始布滿灰塵,那灰塵越積越厚,直至到後來,它什麽都看不見了。
倉庫偶爾會有人來,取走,或者又放入一些什麽東西。它就這樣躺着,期盼着,或許有一日,它也能夠被人取走,被人擺在閨房內,映照着一張美麗無瑕的臉。
她一直期盼着,這樣一盼,便是二十年。
二十年後,莫家當初那個剛剛滿月的小女兒莫青衣,已是亭亭玉立,成了名動江南,甚至驚動了聖上的美人。
那日秋意正濃,庭院內所有的菊花都盛開了,孩童快樂地在嬉戲,仆人們忙碌着,添置新的花燈,好不熱鬧。
再過三日,便是莫家小姐莫青衣的生辰。屆時必定會賓客滿座。
莫青衣的美貌在江南誰人不知?甚至連遠在天朝的天子,也甚是熟悉。有多少的弱冠少年,王孫貴族正等着那日,來一窺莫青衣的美貌。
于是莫家上下熱鬧非凡。花燈添置了一盞又一盞,原本被遺棄的,或是舊了的物品,家具,全部被換了一新。
倉庫裏終于又來人了。
是要挑它出去嗎?它終于不用再呆在這個倉庫裏了嗎?
它幾乎是雀躍的。它等了這麽多年,便是等着有朝一日,能被安靜地擺在閨房之中,映照着一張美麗的臉而已。它是鏡子,它所期望的,其實也就只是這些,僅此,而已。
“老爺,這些東西該如何處置?”它聽得有人這樣問。
而後有個中年聲音回答道:“都是些舊物了,小姐生辰,怎可用這些東西?全都扔了,換新的吧。”
扔了。
扔了?
扔了?!
它等待了二十年,寂寞了二十年。最後竟然等的只是一句扔了?!
不!
不!
請別這樣!!
請看看我!!
請看看我,不要就這樣将我丢棄!
可畢竟沒有人聽到它的聲音,聽到它的吶喊,它畢竟只是一面通了靈性的鏡子,尚不能化成人形。可它卻沒有被人丢棄。它是何其地幸運。
一雙潔白的,修長的,光滑的手拾起了它。素手輕輕翻轉,它那始終都只是朝着下面,始終都只是面對黑暗的另一面,終于面對了陽光,映照出了一張,美麗無瑕的臉。
那是它的期望,從它被鑄造成了一面銅鏡之後,便一直一直有的期望。
那是一張,令這滿院的秋菊,令這秋日的陽光,令這空蕩蕩的天空,令這滿院的花燈,都為之一黯的容顏。
她的容顏不沾染一絲塵世的浮華,她的雙眼深深深深,卻又閃着光,她的唇像是春日裏最美的花瓣,她的笑容黯淡了所有的色彩。
那是它第一次見莫青衣。
那是她第一次見莫青衣。
就在這樣的一個秋日裏。
那也是她記住的一張臉。
于是這樣平凡得讓人都無法去回憶的一天,成了她一生中都無法忘記,甚至願意永遠重複,永不厭倦的一天。
它和莫青衣的初識,她和莫青衣的初識。
只聽得莫青衣說道:“爹,這面銅鏡制作精美,鏡面光滑平整,格外清晰,怎麽好端端的,卻要丢棄它?”她的聲音,清清淺淺,如珠子滾落在玉盤裏,清脆,動聽。
“那面鏡子怕是有很多年數了,爹想換了,給你換面新的。”中年的男子語音中充滿着寵溺。
莫青衣端詳着手中的鏡子,用手輕輕地抹着上面的灰塵,暖暖一笑,柔和得,象這個秋日的江南絲雨,落上黛青色的瓦。“如今被我瞧見這面鏡子,也算是有緣。爹,便将它作為生辰禮,送與青衣罷?”
中年男子滿是寵愛地笑道:“呵呵……我,莫家的千金過生辰,怎可有如此寒酸的生辰禮?小衣若是想要,拿去便可。至于這生辰禮,爹爹自有打算。”
“青衣謝過爹爹。”
只是一句話,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她便救下了她。
于是她終于,終于得償所願,被擺在了閨房內,日日映照着那個傾城的紅顏。
你救了我,今生,我便願為你傾盡所有。無論,你是否能夠知道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