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凄凄複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那是她第一次聽見莫青衣念這首詩。
她被擺在她的閨房內以後三月,這三月很短暫,短暫得眨眼即逝,可這三月對她而已,卻是最美好最美好的時光。
她日日都能看着莫青衣,看着她撫琴,看着她對弈,看着她寫詩,看着她作畫,看着她笑,看着她時而皺眉。這一切,都是那樣美好,那樣讓人留戀。
可美好的時光卻總是過得太快。
終有一日,莫青衣對着她,念出了這樣的一首詩。
凄凄複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那是怎樣美好的事情?那是怎樣美好的人生?那是怎樣美好的……愛情?
那個時候,不曾化作人形的鏡妖還不曾懂得什麽是愛情。
但她卻感覺很美好。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若是讓她選擇白頭不相離的人,她定然是希望能夠和莫青衣永不相離。
那時她的心裏充滿了美好,她甚至不曾想過,莫青衣為什麽突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可她很快就明白了。
莫青衣生辰後第三個月,一道聖旨,從天朝直達下來。
莫家老小頓時榮升皇親國戚。
皇上,竟然看中了莫青衣,将她封為貴妃,三日之後,便宣召入京。
莫家無不歡喜若狂。
只有莫青衣,不曾說話。
她是如此七竅玲珑的女子,怎不知道,一日被聖上看中,哪裏還有反抗的權利?她若是乖乖聽從安排還好,若是反抗,說大了,便是要被滿門抄斬,株連九族的。
所以她并不曾反抗。
可入了宮闱的生活,她又不想。
即便得到了皇帝的恩寵,那勾心鬥角,那爾虞我詐,又怎是她願意的?更何況……讓她和三千佳麗争奪一個丈夫。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她未來的命運,永遠都無法如詩歌裏那般。
那顆高高在上的心,她永遠要不起,也不曾想過去要。
于是那三日,她日日念着這首詩,一遍又一遍。無奈,哀傷,絕望。
鏡中的容顏,漸漸地憔悴。
而這三月來日日看着她的鏡妖,也終于知道,不管是誰,都有逃不開的劫,避不開的無望。莫青衣的美貌人人羨豔,而莫青衣的美貌,也正是她的劫難。
可此刻的鏡妖卻不知道,在第三日,這個名動江南的美人,這個黯淡了天地,黯淡了三千筆墨的女子,竟然點燃了閨閣中的燭火。點燃了那曼妙的紅帳。
燃盡了整個樓閣,燃盡了她不過雙十的美妙人生。
自古紅顏同名将,不許人間見白頭。
而在這場大火中,在這大火即将将所有的一切燃盡,順便熔化了這面鏡子的那一刻,這鏡妖也終于沖破了最後的桎梏,幻化成了人形。在這大火之後,清晰了她的容顏。
那是一張多麽熟悉的臉。
那是一張她這三月來,每日每日都看着的臉。
那是一張,她第一次記住的臉。
那是一張,此刻已經隕落了的臉。
她是鏡妖,她原本沒有容顏,她只用了這張容顏,因為這一生,她只記住了這張容顏。
可她,終究是晚了一步。
傾世紅顏莫青衣,最終,在這場大火中,隕落了。
這世間,再沒有了莫青衣。
可她不願意!
她不願意!
她才看了她三月,她還這般地留戀,怎麽就要分別了?還是死別?!
人的生命原本就是無常~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今生的一切,也只不過是前世種下的果而已。
小小的鏡妖卻看不破。她終究是追去了地府。
她看見了那個被稱為閻王的人。
她知道了莫青衣的命運。
“前世殺戮太重,被判輪回百世,世世不得善終,世世夭折。”
這樣美好的女子,卻竟然是這樣的命運。
卻竟然是……這樣的命運嗎?
她怎麽能夠接受?!她怎麽能夠就這樣看着莫青衣,百世都受着這樣的痛苦?
鏡妖從不知自己竟然會有這樣的能耐,在輪回路上,截下了莫青衣,傾盡了權利,違逆天道,将她的魂魄,帶回了凡間。
“孽畜!你違逆天道,擅改命盤,天地定不容你!”
誰的聲音,一聲聲在響?
天空一道驚雷,重重地劈下。
已經帶入閻王殿,被判了刑了的魂魄,哪裏是那麽容易便能截得的?
加之這道驚雷,她雖得以逃生,卻畢竟傷了本元。
鏡面一道裂痕。
原本她有光明的修道之路,卻最終折了翼,路斷了。待到這鏡面碎裂的那一日,便是她魂飛魄散之時。
那一日會是什麽時候?她能夠維持到什麽時候?
她重重地跌落,便跌落在了這泷鼎山上。
……
……
天亮了。
天終于亮了。
江小築看着這泛白的天空,眼神裏有了哀傷。
“江大夫這就要走?”莫青衣面色還有些蒼白,站在江小築的面前,笑容如同江南暮春三月的雨。
“是,若不是這時候起程,怕是不能當日趕回,況且醫館關閉了這麽幾日,小女子甚是擔心。”江小築背着自己的藥箱,恭敬地說道,順帶拒絕了莫無傷相送的好意。
“如此青衣便不再挽留,江大夫此去一路小心。”
“多謝莫小姐。”江小築擡頭,再度看了眼這泷鼎山莊。
外面已是春末,泷鼎山莊之內卻永遠都是秋意正濃。人們永遠都忙碌着貼花燈。
這泷鼎山莊,永遠永遠都重複着的,只是那一日。原本,這整個山莊,便都只是莫無傷為莫青衣幻化出來的一場夢。
重複的,永遠都是她們初見那日的情景。一遍又一遍,永遠不膩煩地重複着。
而這樣的一個夢,又能持續多久?
莫無傷本元已損,魂飛魄散只是時日問題。
而莫青衣,怕也是支撐不了多久了,魂魄在人間,畢竟無法呆太久。
可她們明明都有機會。明明都有。
“值得嗎?”她看着面前那兩張一模一樣的容顏,又問了一句。
為了她,值得嗎?
她們笑了,相同的容顏上不同的笑容。
“凄凄複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于我而言,值得。”
特殊的從來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人對于另一個人。
其實所謂的值得,原本就只是一個執念。
可這個世間,卻也是因為這種種的執念,才有了悲歡離合,才有了喜怒哀樂,才有了這多彩的一切。
江小築笑了。她看着這一切都是虛構的泷鼎山莊,覺得這個山莊,前所未有地真實過。
“這是小女子這幾日煉制的藥。”她将手中的一瓶藥交給了莫無傷,語氣誠懇。“雖然治不好莫莊主的本元,卻還是能拖延一些時間,還望莫莊主不要嫌棄。”
莫無傷雙手接過。“多謝江大夫。”
這個世界,人人都說妖無情,可卻偏偏就是那些被人看不起的妖,總是癡情地讓人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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