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七章
不想這林如海自從回府那日,說了好一番長話後,便下颚萎縮,再也不能開口了。雖每日裏以人參吊氣,然到底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且眼看着骨瘦如柴,人已是彌留垂危之際了。衆人均知如此情形,是再拖不過一兩日的,遂黛玉、雪雁并朱姨娘與馮姨娘四人,含淚商量着,且将林如海的身後諸事預先置辦起來,以免到了那日便措手不及了。于是這幾日中,府裏一衆小厮丫頭們,各個忙得黑天昏地的,定棺木的定棺木,扯白布的扯白布,置靈堂的置靈堂,凡事等等不一而足,且不及贅述。
如今只說那黛玉,應每日侍在林如海病榻之前,兼之心中煩憂且五內俱焚的,遂也無心管事,便托了雪雁與兩位姨娘暫理林府。自己便恪盡職守,終日苦候,只盼着林如海還能好轉起來。雪雁雖忙,卻也每日裏一得了空暇,便盡孝于床旁,心中待林如海早已如生父般敬重愛戴。
這幾日,沈同家的與方家的因見林府衆人皆自忙亂,想着也不便久留的,遂來到正堂告辭。不想正堂無人,一打聽,原來每日辰正,雪雁與兩位姨娘便已都在“海棠廳”裏起坐了,只等着府內衆人回事。這“海棠廳”原是林府東面海棠花牆後的一間套廳,因離着林如海與朱姨娘、馮姨娘的住處皆近,故而略略鋪陳了一番,便暫做雪雁等三人的日常議事與起坐之處。
雪雁因看過書,又到底跟着鳳姐兒在寧府裏頭真刀真槍的實踐過了,故而此時治理起林府來,便顯得得心應手、從容不迫了。但見她先是淺淺喝了一杯紫鵑遞過來的香茶,随後翻看了遍手中的冊子,遂對着眼前一個媳婦子問道:“你在這府裏幾年了?”這媳婦子是林府三管家劉汾禮的繼室,因在這府裏時間久了,又仗着自己男人是林府三管家的,便素日裏不把衆人放在眼裏。此刻因見雪雁在問,笑了笑,說道:“大姑娘記性差,我在這府裏已伺候了二十多年了。且別說是大姑娘了,連馮姨娘都是比我晚的。”
雪雁舉着手中的冊子,淡淡問道:“這二十多年來,你每月頭裏,便都要支取這麽一筆銀子麽?”劉汾禮家的笑道:“雖未有這麽久,然十多年也是有的。姑娘不知,這林府裏頭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滿院子的花草樹木、池塘水溝的,哪一樣不叫人頭疼,哪一樣不叫人操心?老爺又是個極愛幹淨的,但凡看見一點斷枝枯木、殘葉敗花的,便跺了腳的要罵。若不從外面請人來修剪打掃,哪裏能夠顧得過來?”
雪雁想起自己十歲那年,才穿越而來不到兩日,便和黛玉去了金陵賈府,且一走就是三年,竟也沒有什麽機會知道這林府裏頭的事情。遂側頭看向朱姨娘,問道:“我因着之前年幼,時常也不曾在意過這些。姨娘可有印象?”朱姨娘點了點頭,緩緩說道:“往日夫人理事之時,我倒也在旁聽過。這一項中,原先每月是六兩銀子的花銷,後來便變作了八兩,即是從外頭請來了八個花匠,專管庭院中的花草樹木等物兒。”
雪雁聽了,便對着劉汾禮家的說道:“原來我不曾管事的,倒也罷了。只是如今我既管了事的,便再容不得這般的鋪張了。你且去外頭,回了那請來的人。我這裏另撥四個人給你,也不必再另支銀子了。下去罷。”說着,将手中的冊子交給紫鵑,命紫鵑退給劉汾禮家的。這劉汾禮家的何曾在衆人跟前被當衆駁回過,又見雪雁離府之時,還不過只是黛玉的一個貼身丫頭,回來後卻成了管事的小姐了。如今不但駁了她、令她沒了臉,更是連銀子都沒能支取上,不由得心中惱火,便說道:“姑娘想是從前的身份還不曾轉過來的,竟不知這當家的規矩,從來只有往這項上添銀子的,今兒可好,姑娘不說添些,反倒是免了的,以後我們這些做奴才的,竟不敢再來支銀子了。”
話剛說完,馮姨娘已在邊上喝道:“姑娘如今是什麽身份,也由得你這般的擠兌了?想必你也是仗着自己略有頭臉了,便灌了黃湯鬥膽起來了不成?”雪雁淡淡地笑道:“姨娘息怒。想是她瞧着我年輕好欺負的,故而一心要試試我。”頓了頓,遂對着劉汾禮家的說道:“不說你這八兩銀子用的蹊跷,單說我且回府兩日了,竟也不曾見到,哪裏有過花匠摘葉除草的?你倒說說,是這些人沒來呢,還是我眼錯疏漏了?”一句話便說得劉汾禮家的面紅耳臊了起來,兀自強辯道:“這八個花匠,原是在外各有差事的,不過是隔些日子便來一次府裏,這幾日偏巧他們輪了空,故而姑娘不曾見到。”
雪雁冷笑道:“偏是八個人一起輪空了,這竟也是巧了。既說是隔幾日才來一次的,索性也不用再來了。不過就是些掃花掃葉的活兒,難道府裏的奴才們竟幹不了?如今我只撥四個人給你,怎麽分配由你處置。只是若讓我看見園子裏有一星半點兒的枯枝,池塘裏有那不幹不淨的穢|物兒,便是你的無能,從此你竟也別再抛頭露面在林府裏走動了。”說着,一徑點了四個小厮的名字,命他們跟在劉汾禮的身後,又揮了揮手,冷冷道:“下去罷。”劉汾禮家的雖臉色漲得通紅一片,到底不敢公然違拗的,只得低了頭,領着四個小厮們自去了。
餘下衆人,有那本與劉汾禮家的不好的,有那素日便嫌她太過嚣張的,更有那看笑話兒的,無不心中或暗暗稱快、或惴惴不安。原想着雪雁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從前又是個丫頭過來的,必是老實人一個。誰想去了那賈府三年,回來竟變了一番天地,不但是模樣兒變了,竟似連性情都已變了,再不似舊日裏那個渾渾噩噩、病病歪歪的小丫頭子了。當下,衆人也不敢多言,遂一一呈了冊子上來,躬身聽命。
雪雁一邊看着冊子,一邊側頭,或與兩個姨娘商量了,或是姨娘們也不知道的,便自己拿了主意。一時,因又看到一本冊子上寫着,為林如海置辦的棺木使銀八十六兩。遂舉着冊子問道:“這是哪一個辦的?”人群裏立刻屁颠颠兒的走出了一個五十上下的老頭兒,滿臉堆笑的躬身說道:“回姑娘話兒,是小的去辦的。”雪雁看了他一眼,笑道:“原來是你。”此人正是林府的二管家蘇德海,因往日裏便慣會逢迎拍馬,且又從不得罪人的,故而阖府上下皆喜歡他。
雪雁又問道:“用的是哪一家兒的?定的是什麽木?”蘇德海立刻笑回道:“回姑娘話兒,為老爺置棺的是本地有名的‘成柳鋪’,定的是上好的楠木,且是從柳州運來的。”雪雁頓時想起一句俗語說:住在杭州,穿在蘇州,食在廣州,死在柳州。果然棺木是要定柳州的好。遂點了點頭,說道:“楠木雖好,只是老爺如今已是個二品大官了,在這一項上,萬萬不能省儉。我記得還有那一種叫做金絲楠木的,如何不定?”
蘇德海說道:“非是小的不定,實在因這個木頭難求,且那鋪子裏,也沒有現賣的。”雪雁說道:“便是這個鋪子裏沒有,難道別的鋪子裏也都沒有了不成?”說着,退了冊子,又道:“去換。一定要金絲楠木的。縱是這裏沒有,你便快馬加鞭從柳州給找了來。如今只須你辦妥這一樁事兒,其餘的,你暫且不必理會便是了。”蘇德海忙接了冊子,躬身離去。
一時分派完畢,衆人均各自領了所需物事散去了。朱姨娘與馮姨娘兩個,見雪雁處事決斷幹脆、且公私分明又賬數清楚的,無不在心中暗暗納罕。沈同家的與方家的,因見衆人回事完畢,便走進廳中,向雪雁辭行,雪雁苦留不住,遂也只能派了府裏四個一等媳婦子,将她們二人送了出去。
堪堪得了空閑後,夏鷺又已來問了:“姑娘是在這裏吃飯,還是回屋裏頭吃去?”原來回府以後,黛玉便将身邊的春鳶、夏鷺兩個,撥給了雪雁做貼身伺候,又另升了一個二等的丫頭上來,與紫鵑等湊成四人。她自己則留了秋鶴和老太妃給的喜蓮,也升了兩個二等的丫頭,一般兒的湊齊了四人一組。遂如此,每人身邊是四個大丫頭專職伺候起居茶水的,并十二個屋外做粗活的丫頭,共一十六人,且不及贅述。
只說雪雁因聽了夏鷺在問飯,便問道:“林姑娘吃過了不曾?”夏鷺回道:“才遇上了喜蓮的,說林姑娘已吃過了,此刻正在老爺房裏。”雪雁點了點頭,說道:“罷了,我就在這裏胡亂吃點子,竟懶得回屋裏去了。”朱姨娘與馮姨娘兩人忙接口道:“姑娘既在這裏吃了,我們兩個便也跟着姑娘一起吃些罷了,也省得她們再費事兒了。”雪雁笑着對夏鷺說道:“還不快去吩咐了廚房,将姨娘們的飯菜都擺了來。”夏鷺忙聽命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哎……身為作者,難道連一絲脾氣都不能有麽?雖然知道自己的小孩有缺陷,但是別人罵上自家的孩子了,難道還要忍氣吞聲,連回嘴都不行麽?昨晚傷心了一夜,想想真悲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