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第三十八章

及至飯畢又從林如海房中回來,早已過了未時了,雪雁渾身上下如同散了架似的,但覺口幹舌燥又腿骨酸痛的,便成大字形歪上了軟榻,紫鵑見狀,忙說道:“姑娘勞累了一上午了,我這便讓廚房為姑娘炖一碗雞湯來,也好給姑娘補補身子。”雪雁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說道:“這會子那油膩膩的東西,我也喝不下。你且去弄碗炖得嫩嫩的蛋羹來,竟也罷了。”紫鵑遂答應着去了。

雪雁倒在榻上歇了半晌兒,又緩了緩神,這才默默睜着雙眼望向屋頂,心裏想着,自從回到林府至今,已有整整兩日了,每日裏不是在林如海的房中探視,便是在那“海棠廳”內起坐,竟還不曾細細地看過自己的住處呢。遂微微側頭,四周看了一番,但見是一間與黛玉屋子差不多大小的閨房,一樣的裏外套間,一樣左右兩邊各一個耳房,且帷幔窗紙皆精致秀雅,門簾屏風無一不全。雖沒有現代化的裝潢,亦沒有電視電腦等物可供消遣,然其古風濃郁,又是雕花巧工的,竟似比之從前在奶奶家住着的那間卧室,更合她的心意。遂忍不住在心底暗嘆了片刻,又思忖着,如今自己果然揚眉吐氣做上姑娘了,又蒙林如海看重,兼着管事一職,從此自當盡心竭力地替林如海理好這個家,才能不負了他一番厚意。因又想到,林如海此刻已近垂危之際,不過就是這兩日間的事了,便頓時散去了腦中一番欣喜之意,不禁默默流下了兩行清淚來。

正胡思亂想間,卻見春鳶冷着一張臉進了屋中。原來這兩日因府內一團忙亂,又各處均有小厮丫頭們互相調換的,遂她竟還沒有和雪雁打過一次照面,只曾在海棠廳外遠遠地瞟了幾眼。且這春鳶原是看不起雪雁的,不想此番回來,林如海竟已将雪雁收為義女,并讓阖府上下都對她行起了小姐之禮。春鳶便想着,原是一樣的奴才丫頭子,如今卻要聽命于雪雁,竟是讓她情何以堪?想她本是黛玉的四大丫頭之首,素來便自恃甚高,且飛揚跋扈慣了的,此番卻被黛玉指給了雪雁,心中早已是憋着一肚子氣了,又兼之晨起雪雁駁回的那個劉汾禮家的,恰是她新認的幹娘,遂胸間的一團火幾欲噴出,只是無處發洩。

此時進了屋裏,但見雪雁正四仰八叉地倒在軟榻上,又剛巧夏鷺進屋來伺候了,便冷笑着說道:“大姑娘如今已是個管事的了。咱們以後可要仔細着點,莫要怠慢姑娘了。”雪雁聽了春鳶這話兒,腦中頓時憶起三年前的那個臘月初八,她也是這樣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春鳶也是用這種輕蔑的口氣冷笑着。只是時隔三年之後,別人都已對她畢恭畢敬了,誰想唯有這春鳶,依然是這般的驕縱狂傲。

雪雁心頭不怒反笑,也不吱聲,依舊自顧自地歪斜着。夏鷺放下了窗前的竹簾,又在幾上的一只三腳獸金小爐裏,熏了一撮甘松香在上面,随後對着春鳶笑道:“姐姐今兒是怎麽了?說話竟嗆人得很。”春鳶見雪雁未曾言語,只當她是有些怕了,更是冷冷地說道:“我家老爺也是心善,去了一遭兒賈府,竟認了個義女回來。二姑娘更是好人兒的,偏是把我調到了這屋裏頭伺候着。雖說是二姑娘好心,我卻少不得要替她問一句,如何老爺好端端地去了金陵,如今卻這般模樣兒的回來了?”

雪雁聽了這話,緩緩坐起了身,冷笑着問道:“你如此說是何用意?難道是怪責我不曾照顧好老爺不成?”春鳶斜着眼笑道:“偏就這麽巧的,老爺也不曾回府賜家宴、行大禮的,就在那樓船上受了你三個響頭,把你收成義女了?”雪雁怒極反笑,說道:“你想是昏了頭了,竟忘了那日老爺說的話了?”春鳶抱臂道:“老爺說的哪一句話兒?”

夏鷺在一旁聽了,忙将春鳶推出屋外,斥道:“姐姐怎不知好歹兒?老爺回府那日便說了三件事的,若有人不服,只管亂棍打死了。姐姐這會子是灌了黃湯還是搗了性兒了,竟這般對姑娘說起話來了?”春鳶一凝神,這才驀然憶起林如海果然是說過這麽一句話的,只是心中到底不服,且對着夏鷺冷笑道:“你左一句姑娘右一句姑娘的,她是你哪門子的姑娘?正經兒主子尚在老爺房裏伺候着呢,她不過是個丫頭擡舉上來的。你倒好,原是一樣奴才命的,如今卻忘了本的,只管她叫起姑娘來了!”

夏鷺聽了,只氣得臉面脖子通紅的,也不願勸了,遂放了春鳶的胳膊,自回入房中不再說話。春鳶見雪雁仍是不做聲,便更是高聲叫嚷着:“老爺膝下無子,林姑娘又是個好性兒的,你如今飛上枝頭變鳳凰了,豈非所有好處都落在了你一人的頭上?大姑娘這如意算盤,可是打得忒好了點!”說話間,左右幾個耳目聰穎的丫頭媳婦子,都已悄悄聚攏了來瞧熱鬧。

雪雁只氣得全身發顫,忍不住便想沖到門外,揮手給春鳶一個巴掌,卻兀自強按捺下了。随後深吸了一口氣,對着窗外幾個媳婦子命道:“叫幾個小子們過來,且把她的嘴堵上,壓到那柴房裏頭去,沒我的吩咐,誰敢放她出來!”夏鷺因與春鳶共事多年了,雖平素裏也不滿春鳶的為人,然究竟也于心不忍,遂對着窗外的春鳶又勸道:“姐姐今兒怕是着了魔失心瘋了,哪裏就說出了這般的混話兒來了?還不跪了好歹求求姑娘,倘若果真把姐姐送入了那柴房裏頭,不說出來以後沒臉見人了,便是身子骨兒也要吃罪不起的。”

春鳶哪裏肯聽,叉腰站在門前,大聲道:“你原不過就是個要飯婆子帶來的小丫頭,如今倒蹬鼻子上臉、當家做起主子來了!卻不知自己幾斤幾兩的,便在這裏耀武揚威着。知道的,說一聲你被老爺擡舉了;那不知道的,還只當林府裏頭,果真是出了個大小姐呢。只是你今兒雖是個管事的,我卻不服,這便要上老爺那屋裏評個理兒去!想你不過就是服侍了林姑娘三年,倒落了個忠心護主的名兒,我且在這府裏伺候了十八年呢,莫非日後還該憑你打罵去了不成?”夏鷺聽了這話兒,吓得心膽俱喪,忙跪倒在地,拉着雪雁的手,求道:“姑娘別着惱,只怕傷了自己的身子。春鳶這丫頭定是午後灌喪了黃湯了,故而這會子便口無遮攔的。姑娘切莫動怒,我這便拖了她下去。想着她一覺睡醒後,很該給姑娘負荊請罪來着。”

雪雁冷冷地甩開了夏鷺,走到屋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春鳶叱道:“如今老爺還在病榻上卧着,府裏尚且亂成了一片,你卻還好意思在這裏吵吵鬧鬧、大呼小叫的?這放着外頭多少大事兒不辦,只顧在這裏眼高手低、疑東疑西的。別說我今兒已是姑娘的身份了,便是從前與你一般的身份,這些話兒,也早就該說了!你不過是仗着林姑娘平素裏随和安靜又對下寬縱着,背地裏便四處逞威作福了起來。且外面誰不知道在這林府裏頭,你春鳶是頭一個金剛來着,縱橫無忌、指東罵西,竟是不是佛爺勝似佛爺呢!”說着,朝幾個媳婦子問道:“你們都是死了的不成?我吩咐了來幾個人,且都是斷了腿了還是崴了腳了?”幾個媳婦子聽了,忙撩起衣擺跑了上來。

雪雁指着春鳶,斷喝道:“綁了她去!且堵上嘴,誰若敢再替她求情的,一概杖三十大板!”如此命着,兩個媳婦子便快手快腳地将春鳶雙手反拿了拖出去,一邊嘴裏還罵着說道:“如今大姑娘是什麽身份的人了,你也敢這般的放肆!便是我們幾個有着老臉的,都要恭恭敬敬的聽命于她、不敢有違的。你倒好,不說行事小心謹慎些,反倒是太歲頭上動起了土!想是你素日裏便拿大慣了的,如今果真就吃了憋了!”

雪雁看着春鳶被拖走之後,心裏頭頓時一陣松快,臉色卻還兀自冷然着。夏鷺見雪雁氣還未消的,也不敢多言,遂悄悄退了下去。餘下衆人見到雪雁雷厲風行地處理了春鳶,無不暗自心驚,且又慶幸自己并未造次,便也都默默各自散去了。剩下雪雁一人緩緩地走入屋內,緩緩坐倒在軟榻之中,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地吐了出來。雙眼微眯,心內忖度,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只是這般兒也好,不拿幾個大的做了榜樣規矩出來,旁人還只當她真是個吃素的呢。如此想着,遂閉上了雙眼,耳邊只聽得窗外的蟬鳴蛙叫,有一霎那,竟仿佛回到了幼年奶奶的家裏,那樹蔭牆角邊,也是這般如出一轍的聲響。驟然如此之近,卻又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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