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容潮離開九溪宮後便去了三溪宮。
太伏見他坐在宮內扭扭捏捏半晌不說事,旋即察覺到他的異常,笑着搖了搖頭說要去打坐,問他可要一同去。
容潮連忙搖頭,起身告辭。
白待了小半晌。
容潮內心吐槽自己一番。
原本他來是想說更改太叔奕分配的仙神一事,可他到了又怕自己說出口日後他會後悔。一時間反倒下不定主意。
容潮打着油紙傘心不在焉地往六溪宮走。
路上,容潮遇見容敏,容敏打完招呼又忙追了上來。
容敏道:“我剛剛在九溪宮看見太叔奕在學無涯外跪着抄寫宮規,聽裏面的小仙說是被我師父罰的——抄寫宮規十遍。”
容潮聞聲一愣,倒是符合太和的懲罰風格,他故作淡定道:“說與我聽作甚?”
容敏疑惑道:“三年前在柴桑山你不是每日都去看他嗎?昨日有他的比試,我聽容淵師兄說你又去看了。我以為你想要收他為徒呢……”
容潮:……
他表現得有這麽明顯不正常嗎?
容潮走了兩步,忽然掉頭,驚得一旁仍有些糊塗的容敏差點歪倒。
容潮出現在學無涯外廊下時,太叔奕正跪在風雨中,全身濕漉漉,身前的筆墨紙硯也早已浸濕,墨水融入雨水中在院中流淌,可他還是在執筆默寫。
容潮撐着油紙傘走到他身側,調整了語氣,聲音平靜道:“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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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叔奕察覺到雨水停息,聞聲緩緩擡眸望向他。
容潮看見他擡眸是那一刻眼底的黯淡時,他的心底不禁湧起幾分澀苦。
太叔奕片刻後又垂下眼睫,沒有回應他。
見狀,容潮莫名升起一股氣惱,伸手有些粗暴的将他半拽半拉起。
雨傘下,容潮與太叔奕對視,太叔奕薄唇緊抿,容潮餘光裏看見學堂中太和黑着臉走了出來。
太和面色鐵青,依舊板着臉,看見容潮終止他的懲罰更是進一步點爆他的脾氣。
太和聲音雄厚,看向太叔奕,“你宮規抄完了?”
不待太叔奕回答,容潮搶先蹙眉道:“下這麽大雨,你看不見嗎?”
太和本就看這位師侄不爽,聞言心裏的火一下子就被其點燃,暴躁道:“本君教管學子,何時輪到你來插手?!”
容潮卻不被其喝聲吓到,他淡然一笑,道:“如今他已分配到六溪宮,本君如何不能管?”
太和道:“如今比試還未結束,就算他分配到你宮下,也尚未到你管的時候!”
學無涯的學子看見他們的掌教與容潮争論,紛紛偏頭看向他們這邊,學堂內一片啞然,一個個睜着眼睛,生怕眨眼就錯過重要場景。
容潮看見二師叔被氣的面紅赤耳,他的心情卻是好了不少,他抿了下唇,道:“那本君現在就以九溪宮‘少君’的身份來管,你若覺得本君今日沒這個資格管一名學子的懲戒,可以去找本君的師尊說。不過、此刻,本君要帶他走。”容潮語氣平淡,卻不容置喙。
說完容潮便要離去,容潮察覺到太叔奕跟在他身後,唇角微不可查的勾出了一絲微笑。容潮随手将手中的油紙傘扔給了身後的太叔奕,太叔奕接過油紙傘走到容潮身側,為其撐傘,油紙傘朝他傾斜。
留在原地的太和被容潮言語上壓制,氣的幾番呼吸困難,回頭對一群八卦光明正大偷看的學子一頓喝斥。
容潮帶着太叔奕回到沁園二院六齋。
容潮站在廊下看着屋檐下的雨水低落,道:“你換身衣服便去食物語吃飯吧。晚些時候将十遍宮規交給二宮主。”
容潮擔心太叔奕覺得委屈,想了想又補充解釋道:“我二師叔雖然看上去嚴厲,但并非不講道理,你給他個臺階下,他不會為此事再為難你的。”
太叔奕行禮,道:“學子明白。”
容潮沒有再多言,未等太叔奕再開口已然離開沁園。
夏季的雨水來去匆匆。容潮回到花月樓不一會兒,烏雲褪去,日光豔豔,雲卷雲舒,天氣舒爽。
容潮決心今日也去食物語解決午餐。
正好他想起一事,身份不明者入學無涯皆需有一名九溪宮宮內弟子引薦。
太叔奕如今雖然私下裏公認其為水神洺汐與天帝鳳旻的“私生子”,但天帝從未承認此事,而水神也不再管他,容潮記得他回宮那日,他在九溪宮教院看見的關于太叔奕的入宮登記上許多項都是“未告知”,顯然算是身份不明那一類。
那麽是誰為他引薦入宮的?
回宮那日他還沒有注意到此事,便忘了查看。
正好去食物語吃完飯,他再去教院一趟。
食物語每日按時供餐,過時不候。
容潮雖然是神仙,可是他也會餓。盡管他可以自給自足,但他一般不下廚。
容潮剛步入食物語的月洞門,遠處幾位身着湖藍色長衫的結伴同行的師兄便察覺他的到來,立馬蹙眉,收起笑語,入了殿內。
容潮從太和手下強行帶走太叔奕一事已傳遍九溪宮上下。
太和的徒兒自然不會對容潮有什麽好态度。
當初容潮乃是破例入的九溪宮,因此幾位師叔包括其徒兒——他的師叔師兄們自然對此多有怨言,只是那時不似如今學子衆多,彼時,宮內上下也不過數十名徒兒,且無學子。
除了同門兩位師兄,其餘的師兄對其多加排擠,容花、容胤不在宮內時,容潮便獨自一人待在花月樓,心無旁骛地修煉。随着容潮的靈術越發精湛突出,師兄們內心裏也越發嫉妒,言語上越發嘲諷,舉止上則越發為難。
久而久之,容潮吃喝玩樂皆是習慣于獨來獨往。
容潮來得遲,一入食物語殿內,早已入座的學子們齊齊起身,朝其行拱手禮,衆口統一道:“學子拜見六宮主。”聲音清脆響亮,中氣十足。
容潮淡淡道:“不必多禮。”
說話間,容潮餘光掃過大殿。
上方兩位師叔獨坐一桌。幾位師兄與各宮掌事仙君分兩座而坐。雖說他們那兒還剩下一個位子,容潮自然也不會去坐。
估計他現在上去,太和尚未平複的心情看見他悠然自得的笑臉又要暴走,還是讓小師叔安撫他吧。
随着學子們落座,容潮在西方處角落裏,尋到了一抹清瘦的身影。
太叔奕獨坐一座。
少年面色冷漠,端着碗,持着筷,飯加菜,一口又一口,略為突出的喉結翻動着,不似狼吞虎咽卻也不是細嚼慢咽。
容潮負手于身後,身姿修長,腳步輕揚,到打飯的窗口要了一份餐食,随後朝着西方角落裏走去。
至桌前,容潮順手拉開長凳,坐了下來。
太叔奕鼻尖聞到那熟悉的淡香,并未擡眸去看容潮,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随即恢複原樣,不過只低頭無聲吃米飯。
太叔奕低垂的雙瞳神色微深。
宮規第一百二十七條有言:食不言,寝不語。
上有三位宮主與數位仙君,下有數百位學子,他若是出言,學子們也許不會察覺到,可那幾位仙神必然會有所察覺。
他不可言語,以免落他人把柄,他不想為容潮為他帶來麻煩。
容潮嘗了口西紅柿雞蛋湯,嚼了幾口飯菜,覺得不符合他的口味,太過清淡。
容潮看太叔奕默默無聲,突然間就想和他說話。
容潮語氣清爽,道:“是不是也覺得不好吃?”未等他話說完,大殿中傳開一道質問聲。
“容潮!你可知宮規第一百二十七條為何?”
聲落,殿內原本低頭吃飯的數百人紛紛擡起頭循聲朝上方望去。
容潮并未轉身回頭,也知出聲的乃是他的四師兄——三師叔太伏座下大弟子八宮主容璃。
他向來與容淵走得近。
當初入宮時,容潮自然也被迫背過九溪宮一百七十六條宮規,并考核通過,可是如今千年過去,加上他很少待在宮內,容潮那還記得清這些條條框框。
容潮悠悠然起身,理了理寬大的衣袖,才轉身看向板着臉胸有成竹的容璃,坦然道:“不知道。”
聽聞容璃一聲冷笑,容潮搶先故意激他道:“九重天天規總規、細規,九溪宮宮規,大大小小那麽多條,本君如何能一一記下。難不成八宮主能一一記清其內容?”
容璃聞言頗為得意,昂首挺胸輕哼一聲,道:“那當然,記清這些條規本就是我們作為神仙的要求之一。”
容潮抿唇一笑,看着兩位仍然端坐的師叔與已站起身來看向他的幾位師兄,挑眉開口道:“那請問八宮主,天規總規第三百四十五條細規第二十五條為何?”
聞言容璃微微一愣,遲疑半晌面色漸漸浮上羞愧。
随後容璃神色左右閃爍,終是垂頭喪氣,中氣不足道:“……不知道。”
其餘六位師兄也相互看看,一臉困惑與不知答案的羞愧。
容潮見狀得意的揚眉。
容璃瞧見容潮得意的神情,掃了一眼正盯着他們看得學子們,有些氣惱道:“天規總規第三百四十五條細規第二十五條為何?”
一直默認端坐着的太叔奕此時忽然擡起眸子,看向身側的容潮,誰知後者正巧也看向他,四目相對,一雙眸子神色清冷,一雙眸子則溢滿暖笑。
太叔奕在容潮的問題提出後便立即在心中回想天規總細則,幾番搜索後他才擡起眸子,目光堅定看向容潮。
容潮聳聳肩,微微笑道:“其實天規根本就沒有第三百四十五條第二十五條。它是我編的。”
話落,瞬間大殿內傳來一陣哄笑。
有沒有這一條宮規都不清楚,何談具體內容?
容潮朝太叔奕眨了眨眼,再次坐下來繼續吃飯,此時他覺得飯菜似乎美味可口了許多。
“安靜!”
恒遠忍着笑意出面呵斥衆學子,随後才坐回原位低下頭忍不住繼續笑了。
衆學子收到恒遠仙君的警告後,紛紛轉身端坐好,意猶未盡地恢複之前中斷的吃飯。
另一邊,幾位師兄弟連忙勸服惱羞成怒的容璃。
而太和本欲開口責罵容潮太過胡鬧,太伏見狀連忙伸手搭上師兄的手,對其搖搖頭,前者這才忍氣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