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容潮明白這種沒有任何渡劫征兆的劫,相較普通的有渡劫史通知的劫來說,更難以判定劫難何時完結。
但渡劫想要成功的前提便是活着。
容潮從四溪宮出來後,立即喚來一群白螢,讓其分散開去九溪宮外尋一人的蹤影。
容潮随後自己前往九溪宮找尋賀卿與程定。
周謝蘊屍體的突然消失便意味着“校含”已經不打自招,那具屍體有問題,他才是周謝蘊。只是他不知道容潮雖然對他有所懷疑,卻從未對九溪宮任何人提及此事,甚至有意為他拖延時間。
如今周謝蘊帶走校含的屍體定然是想拖延時間,他還沒複仇完,七齋還餘下一位程定。
如果九溪宮是一劫,那麽渡劫者很有可能不止一人,他記得周謝蘊已經渡完第三劫,若是這是他的第四劫也是有可能的。第四劫人情世故與妖魔鬼怪交雜最是常見。
容潮走過比練場時,學子們都在相互間戲耍交手,但他并未看見校含與程定的身影。
看來周謝蘊應該已經與程定在一處,容潮思量周謝蘊會去何處之際,擡眸間他看見太叔奕出現在身前。
太叔奕眸色很冷淡,開口道:“我知道他在哪兒。”說着他轉身朝外走去。
容潮并未多言,跟着太叔奕朝沁園方向去。
周謝蘊最痛恨的地方便是七齋。
容潮跟在太叔奕身後,一路看着他孤落的背影。二人的步伐不快不慢,似是經過一番思量确定下的平衡。
周謝蘊一人想要完成他的報複,在九溪宮這仙神聚集之地還是有些難度的,但若是有太叔奕相助,躲過冰閣外看守仙君的視線帶走屍體并不難。
太叔奕走到已經封禁以待重建的七齋院外停下了腳步,容潮走至他身側駐足,并沒有立即進去的打算。
太叔奕見狀,輕蹙劍眉。
Advertisement
他明白容潮早已知曉他在幫周謝蘊,就算沒有他,他也會想到七齋這個地方。
不多時,周謝蘊一身疲倦緩緩走入二人視線,他衣衫沾染了血漬,手中的匕首血液順着刀刃緩慢流下。看見容潮與太叔奕的那一瞬他的雙眸微微一頓。
學無涯考慮到單次考試結果的不确定性,為了充分考核學子們天賦與水平而設下百日教學內五日一大考,三日一小考,餘日裏還不定期抽考的考核模式。
學子們也因此而痛苦不堪。
好在九溪宮中學子只需謹遵宮規,其宮風相較于其餘修仙派而言還是更為開放的。
經歷了一日的痛苦學習,大部分學子都會在晚間選擇放松游戲。
當然這只是大部分學子。
剩餘少數學子則不忘複習白日所學功課并提前預習未來功課。
大部分是學渣,少部分是學霸。當然,這是內部相對而言的。
晚間,周謝蘊從食物語出來後,其餘三位室友便勾肩搭背去後山玩樂去了。
周謝蘊默默回到了十九齋,坐于窗下書案前,翻開竹卷複習完畢之際,他忽然回想起當初他在九溪宮招收榜上看到自己名字那一刻的滿心激動與歡喜。
離家之際他身負行囊,懷着興致昂揚求學心告別親人,父親在他走出家門時那諄諄叮囑聲也在耳邊回響。
“蘊兒,在外求學需日日刻苦,切不可不學無術。若是遇不懂之處,定要主動虛心請教夫子!”
他信誓旦旦地應下父親的教誨。
他聽聞九溪宮對無父無母者更為關注,故而他謊稱他是個孤兒,他想要拜入九溪宮,成為宮內弟子。後來他也成功了,八宮主容璃仙君問他是否願意做他的徒兒。
他當然願意!
一入學無涯,周謝蘊便以學業為主,交友為輔。
每次測試,不論大小考還是随堂考,周謝蘊皆可入三甲。向來為衆學子排擠疏遠的水神之子太叔奕反而毫無例外次次奪首,日前已被五宮主收為弟子的徐來則常常位列第二。
但不知為何,當周謝蘊自認為與室友們越來越熟之際,他卻發現他被三位室友疏遠了。往昔好友校含也常常冷眼相待他,初入宮時上堂、放堂吃飯皆四人同行的場面不再,往日和諧的齋寝氛圍已在不知不覺間變為直接無視他的存在。
後來,周謝蘊才明白,原來是他觸碰到了他們的利益了。
為了堅持宮規定下的作息,周謝蘊習慣在宵禁前入睡,但三位室友卻并不以為意,徹夜長談,賴床不起早已成常事。由于周謝蘊喜歡安靜,為此,他還曾向另外三位室友提出能否夜談取消,但被對方回以冷嘲熱諷。
“我們又不是學霸,你要想睡覺自己閉上眼睡呗!”
“嫌吵?捂上自己耳朵好喽,我們又沒讓你聽!”
周謝蘊本以為是他不合群。
被日日冷淡、夜夜吵鬧的周謝蘊內心困苦不已。
可是如今他卻再無人可說,也無法說。
因為這就是現實。
周謝蘊漸漸地發現他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為何要修仙成神。他只想平淡的過完一生。
周謝蘊心中壓抑許久,但他卻知他是無法與家人說出他的想法的,做出他所想要的選擇。
因為他們無法理解他。
修仙的機會來之不易。六界衆生求之不得的機會擺在他眼前,放棄,豈不可笑!每次他想要提及他的選擇,道出他的心中話,家人就會刻意避而不談。他們一邊安慰他選擇由他,一邊說着對他的期盼。
他們一直用愛的名義束縛着他。
他只是孤身一人。
晚間,眼看還有一刻鐘沁園便要宵禁,周謝蘊環顧空蕩蕩的七齋,他走向門外,同院的兩齋一片漆黑。
寒風瑟瑟,卷起落地枯葉。
“你也不想想為什麽偏偏是我們三人孤立你一人!”
“我為何要自己臭味相投蛇鼠一窩。”
“你!周謝蘊!”
“你以為你多偉大?要我們遷就你!自己亥時就睡覺,一睡覺還不給我們說話,發出聲音!”
“亥時宵禁。”周謝蘊冷淡道。
“別齋都在說話,你怎麽不去要求別齋閉嘴!”
“什麽大家公子脾氣!”
“幼稚!日後踏入修道界就讓修道界磨煉你吧!”
“裝什麽清高!”
“我在和你說話!沒聽見嗎?!”
看着三人你一言我一句,對他指指點點,根本沒有想要聽他回答的意思。
至此,周謝蘊已然明白這三位室友是已經事先商讨後今夜要齊“讨伐”他一人。
三人齊上陣,聲音宏亮響徹整個院落,周謝蘊本想反駁,無奈發覺他根本插不上話。
既然不給他說話,那便不說!
浪費口水。
轉念一想後,周謝蘊自顧自的忙整理自己衣物。
見周謝蘊忽視自己的斥責,三人怒火中燒,喋喋不休,繼續發難。
“每日卯時起床,進出拿盆倒水,聲音吵死人了!”
“不好意思,我無法像你們一般洗臉直接伸着臉在水裏過一下即可。”
周謝蘊平靜的雙眸帶着淡淡的笑意。
是嘲笑。
三人見未得到便宜,眼前人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發難,怒吼。
“我讓你說話了嗎?!”
“成績好,了不起嗎?”
“不許走!沒聽見我們在和你說話!”
周謝蘊調整了原本想要生氣的心情,轉身朝門口走去,毅然離開。
這般三人齊心找他麻煩的場景發生的越來越頻繁。
可九溪宮大大小小那麽多仙神,無一人會關心此事,關心他受到霸淩。就連他未來的師父也不曾多問他一句。
他不想再修仙成神!
當初他找上太叔奕時,他與他說他們同樣都遭受他人的孤立、輕視、不公與霸淩,不如聯手除去這些醜人多作怪令人惡心的東西,可是太叔奕拒絕了他。他不明白為何他願意繼續忍受同齋三人。他從山下買來大量的老鼠藥,被太叔奕撞見時,太叔奕視而不見從他面前離開,他發覺他越發看不懂這名少年。
但他卻發現太叔奕不願意參與進來,卻在默認地助了他。
他化身校含,原本以為不會有人發現,可在道路上的相遇,太叔奕卻看了他一眼,他明白他已察覺到他并非校含而是周謝蘊。故而那夜他在二院外見到他時,才會選擇帶他躲開監察小仙的巡查并道了聲謝。
昨日容潮在學無涯讓衆學子寫下自入宮以來的成績,他便明白這位少君已經對他有所懷疑,他看見他走向冰閣,無奈之際,他不得不再次找到太叔奕,原本他并未曾抱希望太叔奕會答應幫他,已經做好與程定同歸于盡的打算,可是太叔奕卻同意了。
他不僅好奇問他:“為何之前不願意我幫你殺掉付見等人?”
他看見他清冷淡漠的面容目光有些失落。
“因為之前我不能因為違反宮規離開九溪宮。”
“可你現在幫我也是違反宮規,會被逐出九溪宮。”
他沉默良久,方輕聲道了句“他不要我了。”
他那時還不甚明白太叔奕那句話的含義。可看見容潮,他忽然間有了猜測。
這幾日學子間都在流傳六宮主容潮三年前在柴桑山想要收太叔奕為徒,卻被其拒絕。
可已經拒絕為徒,為何又費盡心力進入九溪宮?寧願忍受千般不公冷眼也不願意自己被逐出九溪宮?他想了想,也許太叔奕此番來九溪宮便是因為容潮吧。
盡管太叔奕如今帶容潮來此找到他,他不清楚太叔奕對容潮到底是何目的與感情,他對他還是感激的,畢竟他從未答應他要幫他,可卻一直默認地視而不見,他明白他已經在幫他。
他不想連累這唯一在九溪宮曾讓他感到一絲人情味的太叔奕。
原本他想一走了之,可他看見容潮那一刻,他明白他怕是無法離開了。
周謝蘊沉默片刻,開口道:“我已經殺了程定,并且給八宮主送去了消息,應該很快便會有人來這裏。”說着他看向容潮,了無生意,道:“少君,此事與太叔奕無關,可否讓他離開此處?”
容潮擡眸望向太叔奕,并未有為難他的意思,但太叔奕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周謝蘊見狀眉頭皺得更緊了。
容潮沒有強迫太叔奕離開,就算他在此,有他在,便也不能說明什麽。
他轉而看向周謝蘊,沉聲道:“按照修道界的規矩,你殺了三名修道者,這三名修道者家族便可殺你尋仇,你做這一切難道就是為了複完仇自己甘願落個魂飛魄散?”
如果周謝蘊确實是在渡其第四劫,那他這般所為且不談今後是否被九重天所容,此劫他便很難成功渡劫。渡劫失敗的結果便是魂飛魄散。只是容潮不能提示的太過明顯。
周謝蘊原本假扮校含便是為了以自殺的方式掩蓋自己還活着的事實,方便他今後離開衆人視線,離開九溪宮。縱使他深知此舉過後,他今後難以再修仙成神,他的下場也将是魂飛魄散,但他依舊願意行此事!
見周謝蘊沉默不語,容潮有些恨鐵不成鋼般道:“你以為你們這些背後的動作,本君真的不知道嗎?若不是本君一直拖延時間,你以為你真的能到現在才暴露?”
周謝蘊聞言心中一驚,擡頭看向容潮,神情複雜。
他知道容潮說的沒錯,他也在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地默認相助他。
周謝蘊苦笑道:“可我還有活下去的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