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捉蟲) ·

頭上戴着石榴花簪, 手上戴着冰花芙蓉玉镯,傅瑩珠滿載而歸。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裏,傅瑩珠便叫來紫葡萄和青桃, 讓她們幫着自己卸了妝面和頭飾, 換上一身輕便舒服的常服, 脫去了厚厚的披風和外衫。

在木樨堂待了半天, 回到自己的院落,終于不用再緊繃着身體維持儀态, 保持優雅的身姿,傅瑩珠這才感覺自己活過來般,自在了,也舒服了。

唔, 任何表面的美麗,背地裏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周嬷嬷的禮儀課, 傅瑩珠算是學得不錯的, 可維持這麽長時間的儀态,也依舊背後酸痛起來。

在老夫人的木樨堂那兒坐着, 看上去只是說說話,吃吃零嘴,可實際上, 要打的精神和注意的心思, 是一點都不少。

好在罪是受了,但好處也沒少收,如此一來就值了,

看着妝臺上多出來的石榴花簪以及冰花芙蓉玉镯, 傅瑩珠眯了眯眼,滿意笑起來。

她讓青桃把這些首飾收起來, 壓箱底,并不打算用。

可看上去這麽好看的石榴花簪與冰花芙蓉玉镯……紫葡萄拿過後,心裏不由得便想到了與之匹配的耳飾與發型,覺得傅瑩珠若是戴上,一定甚是好看。紫葡萄猶豫片刻,大着膽子說:”姑娘……您不留着用麽?姑娘的妝匣子,頭面多已陳舊,難得有些新鮮玩意兒……

作為一個梳頭丫鬟,紫葡萄為了把傅瑩珠打扮得漂漂亮亮,操碎了心。

在沒有流落牙行之前,紫葡萄也曾經是一個大戶人家的丫鬟,專門負責伺候小姐妝臺上的事務。

不管是以前所見,還是現在所聞,紫葡萄見到的,全是一些年輕愛美的小姑娘。

剛剛買了什麽新鮮首飾,添置了什麽華貴頭面,總是要找個機會出去炫耀炫耀,迫不及待告訴全世界,她的妝匣子裏又多了什麽珍寶。

甚至一些貴婦人發起的雅集和聚會,也只不過是給這些珍貴而華麗、卻不适合日常穿戴的珠寶首飾一次展示的機會罷了。

而傅瑩珠這位新主子,從來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雖然紫葡萄來的時日不算久,卻把自家姑娘的脾性給摸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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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傅瑩珠眼裏,好用的不如好吃的,華貴的不如舒服的。小事上從不拘禮,大事上從不糊塗。

性格沉穩有度,做事分寸拿捏到位,不管怎麽瞧,都挑不出一絲不好來。

規規矩矩,乖乖巧巧,每天最頭疼的事情,就是今天要吃什麽好吃的,明天要吃什麽好吃的。

至于那些別人趨之若鹜的首飾頭面,她拿到了倒也開心,只是此開心非彼開心。

別的夫人小姐是開心她們有了別人沒有的獨一無二的珍寶,傅瑩珠這位主兒是開心又可以有值錢的寶貝壓箱底了。

瞧瞧,這都叫什麽事兒?

如今紫葡萄一顆心挂在傅瑩珠身上,知道只要傅瑩珠有好日子過,她才有好日子可過。是以,見傅瑩珠如此不放在心上,便忍不住出言提醒。

作為一個青春少艾的女子,她着實可以多多給自己多添置漂亮的衣衫和頭飾,而不是如此熱衷于攢寶貝壓箱底。

不趁着最好的時候,将自己打點漂亮,等到年老色衰,那得多遺憾啊。

雖然她伺候的這位姑娘不用太好的首飾打點也已經足夠漂亮就是了,可誰不想要更漂亮一些啊?如今的風氣便是美無止境。

傅瑩珠一擡頭,瞧見紫葡萄一臉糾結複雜的模樣,便知道,這個丫頭又在想什麽。

像這種話,紫葡萄說起來不止一次了。

傅瑩珠也不生氣,反而耐着性子解釋道:“這镯子簪子說來也不是我的物件,也不是別人送給我的,我天天帶出去大搖大擺,原主人瞧見了,非得氣死不可。我們與人為善,就不要這樣氣人了,不好。”

最最重要的是,要是戴了磨損了,拿去當掉,不值那麽多錢怎麽辦?

哪怕是奢侈品,折舊之後價格依舊會大打折扣,除非真是舉世無雙。

然,這冰花芙蓉玉和石榴花簪,遠遠不是舉世無雙的程度,就是個能當錢的玩意兒,所以自然要好生收起來,可不能磨損了。

當掉之後換的錢可能也不多,但對傅瑩珠來說,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她是一點都不嫌棄的。作為一個勤儉持家,生財有道的女孩子,當然就要精打細算啦。

雖說紫葡萄在她衣着首飾上常常與她意見相左,稍有些唠叨,但傅瑩珠設身處地地替紫葡萄想了想,倒也理解。

都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恐怕對于紫葡萄這個梳頭丫鬟來說,也是一樣。她平常用的首飾就那幾樣,搭配起來并不好搭,想必每日起來她在為難要吃些什麽的時候,紫葡萄便在為難要給她戴什麽頭飾、梳什麽頭了。

傅瑩珠笑了笑:“你平日在我的穿着打扮上已經夠費心思了,不若放松一點,反正不管你給我梳什麽樣的頭,戴什麽簪子,我都會覺得好看的。”

聽了傅瑩珠解釋的話,紫葡萄羞愧地低下頭來,心想自己真是枉做小人了,一張臉漲得通紅,滿臉羞愧。

姑娘如此善良,如此為他人着想,自己如此行徑,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有什麽區別?

看來,是她格局小了,心眼小了,沒有姑娘考慮得如此周到恰當。

與傅瑩珠相處了這麽久,紫葡萄才敢斷定,眼前的這位主子,和她以往遇見的主子,都截然不同。

比起之前的深閨女子,傅瑩珠要更加灑脫,更加明事理,也更加的宅心仁厚,倒也不是說她比別人更加精明、會人情往來,而是由內到外都展現出來了性情的灑脫。

何曾有幸,能遇見這樣寬厚的主子。

紫葡萄低聲說道:“是婢子多嘴了。姑娘宅心仁厚,不是尋常人可比拟的。”

傅瑩珠只是笑,并不太把他人的誇贊太放在心上。

只是催人去燒了一碗白開水,等着暖暖身子。

青桃聽了紫葡萄的話,倒不似傅瑩珠那樣淡定的模樣,變得義憤填膺起來,怒道:“姑娘是宅心仁厚,就是心地太好,才總是被人得寸進尺地欺負呢!要按婢子來看,姑娘的首飾頭面,不僅要戴,還要天天戴,日日戴。有事沒事,往她們跟前一站,氣死她們才好呢。”

紫葡萄是新來的,雖然知道傅瑩珠和繼母關系不好,但沒有經歷從前的種種,所以不像青桃那樣,積怨由來已久。

對青桃來說,只要能讓陳氏母女吃癟的事情,她就要去做。只要能讓陳氏母女不開心,她就開心了。

聽見青桃說得如此嚣張,紫葡萄心裏一愣,忍不住心想,按照姑娘的性子,如此溫柔善良,青桃指不定要挨一頓教訓了。

她的目光瞬間從青桃身上移開,有些害怕地看向傅瑩珠。

哪想,剛才還笑得一臉溫柔的傅瑩珠不僅沒有訓斥,反而好笑道:“她們哪兒是那麽容易氣死的?”

青桃氣哼哼的:“姑娘是沒瞧見她們今天在木樨堂的臉色,差點沒氣暈過去呢。依婢子看,幹脆氣死她們,婢子定然當場紅旗招展,昭告天下,普天同慶!”

熱水到了,傅瑩珠倒了一杯,慢慢喝着也慢慢聽着。

青桃這遣詞造句的水平見長。

她喝了點水,身體見暖,才道:“有道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她們就是想死閻王殿也不收呢。”傅瑩珠說話的語氣還是輕輕柔柔的,一點也不見兇神惡煞的模樣。

可是聽聽這話,可不是什麽好話。

青桃聽完,心裏有些不服氣,卻又有些舒坦了,應道:“沒錯,都是禍害!”

紫葡萄本到嘴邊的話,只得咽了下去,一時之間,語塞,僵住,不知要說些什麽。

她嘴笨,又不似青桃那般大膽,只是在青桃與傅瑩珠幾句話來回間,逐漸把握住傅瑩珠的心情。

雖是灑脫,可也不是軟弱。由此可見,姑娘的心思,不是她們這些做仆人的,可以輕易揣測的呢。

紫葡萄收起了自己胡亂猜測的心思,屋裏既然沒有她能搭把手做的活計,就同青桃打了聲招呼,到院子裏收拾去了。

屋內。

傅瑩珠一杯熱水下肚,才感覺胃裏輕便了些,舒服地喟嘆一聲,感覺冰冷的手腳也變得暖和起來。

只是這點熱水中提取而來的溫度,不足以抵禦寒冷。

此時正是初春天氣,還未徹底轉暖,傅瑩珠畏寒,更是冷得難以忍受。

偏偏府裏的炭例上個月就斷了,陶媽媽再沒着人往各院子裏送炭火,此時屋內已經沒有可以燃燒的炭火可以取暖。

這對傅瑩珠來說,簡直要了老命。

之前是手頭沒錢,不夠闊綽,所以就不曾起了要買炭的心思。如今卻不一樣了,老夫人出手異常大方,繼母和妹妹也很大方,讓傅瑩珠的手頭闊綽了不少。

手頭一有錢,就總想着要提高一下生活質量。

去別莊的兩千兩已經有了,餘下的錢,不如拿來花用,也對得起自己的一番付出。

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早,守財奴的行徑,向來不是傅瑩珠該做的。今兒出去,賺的錢實在太多了,不花一點,傅瑩珠心裏不踏實。

這是傅瑩珠上輩子帶來的小毛病了,上一世她體弱多病,指不定哪天就挂了,自然要及時行樂了。

這麽一想之後,傅瑩珠心中就有了主意,

“青桃。”傅瑩珠叫道,“你去取了兩百兩的銀子來,明日去找管事媽媽,拿了牌子出門去,采買一點東西。”

青桃聽了,應了一聲,随後從傅瑩珠壓箱底的寶庫裏,拿出了兩百兩的銀票。

之前,主仆二人摳摳索索,節衣縮食,已經窮了太久了,乍一拿到這麽多現銀,手中踏踏實實的感覺,令青桃激動得差點哭出來。

真好,她家姑娘有錢花了!不再是這個府裏,最窮的主子了!

青桃問:“姑娘,想采買些什麽呀?”

傅瑩珠略微想了一想,在心底稍微算了算數,随後答道:”先買來一筐銀絲炭。貴不要緊,要緊的是無煙、好用、耐燒。眼見着,天越來越暖,只買一筐,應當是夠用的了,不需要買太多。”

銀絲炭是産自山西窯的炭,此炭火價格昂貴,不是一般人家能燒得起的。以往,侯府每年的冬天都會采買一批銀絲炭回來,只不過分到傅瑩珠手裏的分量,寥寥無幾,沒幾天就燒沒了。若是還想再燒,就只能自個兒買。

然而,價格昂貴的銀絲炭,絕不是以前貧窮的傅瑩珠能買得起的,所以大多時候,都會買別的炭來燒,只不過沒銀絲炭燒得這麽舒服罷了。

銀絲炭無煙,炭白,灰少,不爆火星子,燒起來,還有一股清香的木頭香味,只要是用慣了銀絲炭的人,再去用別的炭火,都會覺得煙熏火燎的難受,脆弱點的,還能給熏出淚來。

傅瑩珠在穿戴上,可以不講究,但在吃用上,是絕對不會委屈自己的。

如今手頭有餘錢,當然就要在自個兒可以承擔的範圍內,給自己享受最好的。

況且比起她今日出去一趟賺回來的,為銀絲炭花出去一點,根本感受不到心痛。

青桃聽了,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經記下來了。

傅瑩珠想到什麽,又補充道:“此外,再買一小袋的棗核炭,平日裏用來煮茶喝水,也是極為不錯的。小廚房裏燒的炭,煙氣太重,竈臺熏得水都有味道了,我不大愛喝。”

棗核炭,是用棗核燒出來的炭。和銀絲炭不同,棗核炭燃燒起來,帶着一股果香味,一般不是用來取暖的,而是用來煮酒煮茶,別有風味。

入口的東西,只要有滋有味,傅瑩珠不介意多講究一些。

青桃低頭,看了手裏的兩百兩銀票,嘀咕道:“只是姑娘,炭火再貴,也用不着這麽多的錢呀。上次,婢子找人買了那麽多的燒火炭,都快要把柴荷房填滿了,也不過二三十兩呢。”

青桃越想越覺得,是傅瑩珠常年在閨中,不知外面的油鹽到底貴個幾何,才會一下子給了她這麽多銀子。

這得虧吩咐的是她青桃,要是換了別的別有用心的丫鬟,指不定就把這多出來的錢給吞了。

眼看着姑娘這段時日會管人、有心眼了,怎麽這會兒卻把防人之心給扔了呢?

傅瑩珠笑笑:“讓你拿兩百兩,我自然有我的用意。”

她沉吟了一會兒,還在思考。

這一次讓青桃出府,自然不單單是為了一筐銀絲炭,還有別的東西。

本來傅瑩珠是打算把這些時日以來,從木樨堂拿回來的物品,撥給青桃幾件 ,讓她去當鋪當了換錢,只是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被傅瑩珠自個兒打消了。

一來是以後她去別莊,有的是機會可以自己去當鋪;二來,害怕青桃心計不夠,被當鋪老板騙了還不知道。

所以這些東西,就只能先拿捏在自己手裏,以後再轉手處理。

而讓傅瑩珠頭疼的是,老夫人給她的那一只百年人參。

按傅瑩珠的想法,一開始是要拿去當錢的,可等到傅堂容走後,她又和老夫人說了一會兒的話,漸漸體會出來,除了和兒子置氣,老夫人确實也有幾分将人參給她調理身子的打算。

思及老夫人的一番心意,傅瑩珠猶豫了。

有些東西可以換錢,有些東西卻不可以換錢。

普普通通的人參可以賣了去換錢,可蘊含着老夫人一番心意的人參,就不可以換錢。

于老夫人而言,人參她也是有用處、是可以用來調理身體的,卻給了她這個孫女兒,這番心意,傅瑩珠受下了。領了情,人參就不能賣,只能吃,拿去換錢,就辜負了老夫人的一番好意,是謂不孝。

只是,這人參怎麽吃,也是個問題。

傅瑩珠掐着手指,算了算時間,終于讓她想起有什麽可以搭着人參一起吃的了。

“青桃,你買完炭火之後,去江邊瞧瞧,蹲着打漁的漁家們,要從他們手裏買回來最肥美最新鮮的烏魚來。”

烏魚冬季會沉寂在淤泥之中,停食,不動彈,等開春之後,江面破冰,它們才會躍出水面,應流而上,重新活躍起來。

而開春時,也正是吃烏魚的好時節。

只是如今開春不久,傅瑩珠既然想要吃口鮮的,那價格必定就貴。

不過也不是什麽打緊的事情。

和五百兩的人參比起來,烏魚連根毛都算不上。

老夫人給傅瑩珠這麽多好處,她也不是不會投桃報李的人,想要盡孝心,自然不能小氣,這人參做道菜出來,她是要帶去和老夫人一起品嘗的。

得了傅瑩珠的囑托,青桃就知道怎麽做了。

下午時,青桃先去找了管事媽媽,拿了牌子,說明天要出門去采買。

有了正當的理由和借口,管事媽媽沒有為難,給了青桃出門的權限。

第二日一早,天還沒亮,青桃就帶上幹力氣活的好手——紅果和綠柳,兩人一塊出門逛街,去給傅瑩珠買東西了。

銀絲炭好買,烏魚卻不好買。

三個丫頭在江邊,等着漁船上的漁夫一早上,才買回來五頭烏魚,雖然有點少,但也沒法子,只能付了五頭魚的錢,回到了府中。

烏魚不好買,等她們帶着這五頭魚回去,傅瑩珠便誇贊她們一番,說有眼光,會挑魚,給這三個丫頭賞了紅包,随後才開始準備食材。

今天,傅瑩珠要專門為老夫人準備一道滋補的藥膳,好好補補身體,讓她把這兩天和陳氏生氣流失的精氣神給補回來。

傅瑩珠又進廚房了。

自從開了小廚房之後,傅瑩珠已經很少上廚房來,只會在自己的小廚房生火做飯。

這還是開小廚房後,傅瑩珠第一次出現在廚房這邊。

陶媽媽作為在廚房裏面管事的,自然不能對傅瑩珠避而不見。

哪怕她看到傅瑩珠的眼睛已經要滴出血來,還是得耐着性子,客客氣氣地好好接待着傅瑩珠。

一見到陶媽媽,傅瑩珠就吃了一驚。

陶媽媽眼下有着一大片的陰翳,一看就是這幾段時間受了好一番折騰。

傅瑩珠今日心情夠好,又本着人道主義精神,她關懷問了一句:“陶媽媽,你怎的如此憔悴?可是近來過得不會,睡得不香?”

傅瑩珠當然不覺得,陶媽媽氣色不好,會是她的過錯。

畢竟她已經有好一陣時間沒與陶媽媽打交道了。

她想了想,可能不管在哪個時代,乙方都不好當吧,陳氏回來了,陶媽媽要應付的甲方可就更多了,心力交瘁的時候一多,面容上就表現出來了。

這關切一問,是真的關切。

但傅瑩珠的話聽在陶媽媽耳朵裏,也是真的令她委屈。

何止是過得不好、睡得不香?

陶媽媽簡直要寝食難安,食難下咽了!

能活到今時今日,還要虧得她身體好!

陳氏一回來,就找陶媽媽發難了,怪她沒看好傅瑩珠,不僅沒讓傅瑩珠咽氣,居然還讓傅瑩珠生龍活虎、調養好了身子。

陳氏的手段,一向是恩威并施,這回陶媽媽惹了她生氣,私底下,自然少不了一通教訓,把陶媽媽吓得兩股戰戰,當夜回來就發了一場寒,病了。

昨夜喝了姜湯,才舒服點。

年紀大了還這麽折騰,陶媽媽覺得自己日子過得太苦,太慘了。

而這,究其根源,不就是拜傅瑩珠所賜?

偏偏她還跑來關懷,這真不是故意來落井下石的嗎?

大姑娘啊大姑娘,您可真是夠無聊的呀!要是真的想關懷她,那就別這麽光鮮亮麗地在府裏轉悠,在她自己的院子安分待着不行嗎?

陶媽媽咬牙切齒:“老奴,身子好得很!還能再活五百年!多謝大姑娘關懷!”

傅瑩珠聽了,笑眯眯地點點頭:“是了,我瞧着陶媽媽這勁兒,也不像短壽的樣子,畢竟好人長命吶。”

好人長命??

大姑娘你是不是記錯了??她在大姑娘那居然算得上好人?

陶媽媽一怔,然後才意識到,傅瑩珠是在陰陽怪氣。

好人長命,那壞人呢……陶媽媽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知道她在傅瑩珠那,肯定算不上好人的。

偏偏她還不能主子理論,畢竟傅瑩珠沒指着她鼻子罵她禍害,一句難聽的話都沒說,她也不能自己上趕着認啊。

真是晦氣極了。

“大姑娘……”傅瑩珠看上去溫溫柔柔的,怎麽這麽會氣人呢?陶媽媽快氣死了,她感覺自己的病又要複發了,她忍着怒氣,說道:“大姑娘今兒上廚房,有什麽貴幹?”

傅瑩珠開門見山,笑着說:“陶媽媽,今兒我要借借大廚房,給祖母做一道大菜。”

呵呵,又要去拍老夫人馬屁了,大姑娘你能不能換個新鮮的招數啊?

陶媽媽心中不屑,面上卻不表露出來。

之前傅瑩珠仗着病體作威作福,如今壯得像頭牛,可別想再讓她打開方便之門了。

陶媽媽皮笑肉不笑:“大姑娘有孝心是好事,只是您今兒個用廚房,明兒個用廚房。這個主子用,那個主子也用,那就亂了套,廚房也有廚房的活要做。您的要求,老奴不能擅自答應,還得先問過夫人才行。”

陶媽媽說的夫人,就是陳氏。

陳氏當家主母,現在回來了,家裏的一切事宜調度,當然都是由她管轄的。陶媽媽這個鍋直接甩到了陳氏的身上。

傅瑩珠點點頭,也不着急:“行,你去找母親禀報,她如此疼愛于我,又兼之賢良淑德,是有口皆碑的好媳婦、好母親,當然不會拒絕我的要求。”

呵呵,那可未必。

你是不知道,你如今那位繼母,可是關起門來生氣,恨不得把你生啖血肉呢!

陶媽媽揣着一肚子心思,去找了陳氏如是禀報。

陳氏聽了傅瑩珠的話之後,暗暗冷笑起來。

這丫頭,好像有點心思,知道要怎麽拿捏自己,會用名聲做筏子了。

只是,她的功夫終究是嫩了。

既然知道自己是有口皆碑的賢婦,和她作對,就必然沒有好下場呀!

陳氏冷冷一笑:“好哇好哇,大姑娘如今真是出息了,”

侯在一旁的陶媽媽,無端覺得這句話很耳熟。

陳氏又說:“既然她如此有孝心,我哪兒能不成全呀?讓她用去,只是做得好不好,可就未必了。這種邀功的事情,做得對了未必有獎,做錯了卻一定有罰,我且看她能翻出什麽風浪來。”

陳氏看,老夫人對傅瑩珠好,未必是真的對她好,可能只是借着傅瑩珠這個孫女,和她這個媳婦對着幹罷了。

可傅瑩珠居然因為這點小恩小惠,就欣喜不已、要去邀功了,真把她自己當回事了?

真是可笑。

像這種五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就是要下廚,也只是動動嘴皮子,真要她們動手,是不可能的。

就連陳氏自己,都是個從小被人伺候的,沒什麽廚藝,傅瑩珠就更不可能有。

如今答應傅瑩珠的要求,她不僅能保全自己的名聲,還能看到傅瑩珠出醜,簡直是一舉兩得。

陶媽媽猶豫了一會兒,本想阻止陳氏犯錯,告訴她上回那道羊蠍子可就是老夫人對傅瑩珠态度好轉的開端的事,可是又怕暴露自己辦事更加不利的事實,只好隐瞞下來,不說了。

說多了,挨的罵越多,要怪就怪陳氏自己吧,将她這個老奴罵出心理陰影了。

得了陳氏的命令,陶媽媽趕緊走了。

從陳氏那回來,陶媽媽的臉色很不好看:“大姑娘,請吧。”

傅瑩珠倒是有些詫異,沒想到陳氏這麽容易就将廚房借給了她用,轉瞬好像又想到了什麽,忽然間明白了過來。

傅瑩珠忍不住笑了,随後帶着自己的五頭烏魚進了廚房。

說是大菜,但其實說通俗點,也就是一道烏魚涮火鍋罷了。

其中,湯底是最為緊要的部分,烏魚片好不好吃,入不入味,就看湯底。

烏魚主要是吃個新鮮,倒不需要怎麽處理,只需要原汁原味便好。

傅瑩珠指揮着廚娘,說道:“你們把這幾頭烏魚處理幹淨,內髒掏去,魚頭魚鳍棄之不用,剁去龍骨,魚身用來片成片。”

廚娘們一聽,心想這還不簡單?

正應下來,傅瑩珠就又強調道:“烏魚片,要薄如蟬翼,從一邊能看到另一邊,不可太厚,太薄。你們刀要磨得鋒利一些,要快一些。”

“每片魚片要連着魚皮,不能切割,不能弄斷,我一會兒教你們怎麽片。”

一聽這要求,廚娘齊齊變了臉色。這要求,一聽就費時費力,很考究刀下工夫!

如果大姑娘考究的是竈臺上的功夫,她們或許還能說幾句什麽話,讓她下不來臺。可考究的,是刀下工夫,這就是廚娘自己的事情。若是做得不好,那就是她們自個兒的問題,和別人沒關系了。

本想找茬的人,心思又落到空處,只能悶聲幹起來,心裏憋屈。

趁着廚娘們處理食材的時候,傅瑩珠自己也在忙活。

她先是用雞架鴨架和豬筒骨,熬了一鍋高湯,先在一旁大火烹饪,放着。

随後,又在另一邊點竈臺上,開始處理湯底的原料。

既是藥膳,那就少不了藥材。

傅瑩珠拿出準備好的材料,開始一一清點,準備好分量。

随後,用這些藥材,以及廚娘處理的魚頭魚鳍們,放在一起,準備熬制湯底。

廚房開始忙碌起來。

高湯和湯底的熬制最費時間功夫,傅瑩珠在廚房忙活一下午,直到晚膳,才把飯菜做好。

湯底是用一個個砂鍋裝起來的,分成小份,分而食之,随後一個一個,拿着砂鍋,以及片好的烏魚片,前往木樨堂。

傅瑩珠帶着一長串的人,走進來,老夫人便聞見一股濃郁的香味。

味道濃,但不辛辣,仔細嗅下去,醇厚中裹着甘甜。

老夫人鼻子一動,心想,今日這是又有好吃的了。

她眼睛裏帶上笑意,讓柳葉快去将傅瑩珠迎了進來。

招呼傅瑩珠進來,又看到後面那一個個砂鍋還冒着熱氣,老夫人一時沒看明白今日要吃的這是什麽菜,問道:”瑩兒,這又是什麽把式?”

“祖母一會兒就知道了。”傅瑩珠賣了個關子,随後讓人在老夫人面前支起砂鍋,開始燒。

湯底是乳白色的,能看到上面浮動着紅棗、枸杞,還有幾根香菜梗,魚湯的香味飄散出來,直覺鮮香無比。

先打了一碗湯來喝,一入口,果真無比香甜,魚湯不腥,倒是十分濃郁,很鮮。

老夫人滿足地眯起眼睛,還想再和第二口,傅瑩珠卻阻止:“祖母且慢,這道菜的精華,您還沒吃呢。”

說着,她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薄如蟬翼的魚片,往滾開的湯一方,不過五六息的功夫,魚片泛白,微微蜷縮,傅瑩珠立即撈起來,往蘸料上一裹,遞給老夫人:“祖母,您嘗嘗。”

老夫人一顆心已經雀躍了,勉強維持端莊吃了一口,這一吃,讓她眼睛都睜大了不少。

魚肉被滾燙的開水一泡,已經熟了,但保留了最新鮮最好的口感,吃起入口即化。

最絕妙的是,魚片上的魚皮卻不是入口即化,反而是鮮爽彈滑,很有嚼勁。

兩種截然不同的口感交織在一起,口感層次分明,又鮮香美味,實在是妙不可言。

這道菜,口味清淡,卻不是淡而無味,着實恰到好處的鮮和香,能讓人吃上很多也不覺得膩,是最合老夫人胃口的了。

接連吃了幾口,老夫人才想起來,這府中不止她一人,看了看,食材的分量頗多,便同傅瑩珠提議道:“找人把其他人叫來一塊吃吧,這麽多魚肉,我們祖孫兩人,吃不完呀。”

五頭魚是足夠吃的了。

傅瑩珠點頭:“聽祖母的。”

不多時,傅堂容和陳氏以及傅明珠都被叫來了。

三人面色各有不同,不知道發生什麽的傅堂容和傅明珠一臉莫名,不知道老夫人為何突然叫他們來木樨堂用飯。

知道是傅瑩珠手筆的陳氏面色就不太好看了。

特別是一進到木樨堂的用餐廳,聞着那股掩都掩蓋不住的香味,陳氏心中更是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預感。

這味道,鮮香到如此地步,怎麽着都不像搞砸的樣子。

她輕輕松松地就讓陶媽媽将廚房借給傅瑩珠用,本是想看傅瑩珠笑話的,哪想過真的要把廚房借給傅瑩珠好好用?

此刻,陳氏心裏格外不是個滋味。

早知她便不那麽魯莽,即使要把廚房借給傅瑩珠,也要在借廚房這事上給傅瑩珠立立下馬威的。

可惜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今日已經沒有機會了。

陳氏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麽的表情坐下的,而老夫人正用頗為驕傲的眼神,看了傅瑩珠一眼又看了眼剛來的衆人,招呼他們坐下,神秘兮兮地賣着關子,說要讓他們來嘗嘗一口鮮。

陳氏垮着臉,不欲動筷子,傅堂容卻是食欲大動。

他根本沒瞧見陳氏的面色并不好看,一進來,一心就只有吃的了,自顧提起筷子,夾了一塊魚片,往鍋裏一涮。

傅堂容可是個混跡在酒樓的老江湖,稀罕玩意吃過不少,比老夫人還會吃,不需要提醒,只待看見翻滾的湯中、魚片蜷縮發白,就自己撈起來,蘸了蘸料,送進嘴裏。

咽下去後,傅堂容的面色是掩不住的贊賞,對這魚片贊不絕口:“這道菜,着實不錯,味道鮮嫩,口感層次分明。不知道母親從哪兒請來的大廚?能否借給兒子用幾天?”

陳氏:“…… !!”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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