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1)
活人斷斷沒有被尿憋死的道理, 如今已經是火燒眉毛,陳氏哪怕是沒有法子,憋也得憋出來一個。
更何況, 她本來就聰明, 懂得變通之道, 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被傅瑩珠逼得一點退路都沒有?
再任由傅瑩珠欺負下去, 她豈不是白做了這麽多年的侯府夫人?
陳氏勾了勾唇,壓低聲音道:“娘親自然是想出了個好辦法, 才來與你商量的。”
傅明珠聞言,終于一改愁容,露出期待的神色。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何況還是兩只母老虎?
如今她想與傅瑩珠在侯府這座“山頭”争個高下, 最終只能一個走,一個留。想要兩相無礙, 那是不可能的。
當然, 要走的這個人,自然只能是傅瑩珠, 不可能是她傅明珠。
她有母親替她出謀劃策,剝去不管事的老夫人和一個外人之後便是獨木難支的傅瑩珠,拿什麽和她鬥?
等日後傅瑩珠真去了別莊, 那她再也不用受今日這種委屈了。
侯府的別莊與京城相距甚遠, 周遭荒涼,不見人煙,簡單來說,就是個鳥不拉屎的荒涼之地。
傅瑩珠一旦到了那兒, 山高路遠,路上阻礙重重, 與京城隔着荒山與野嶺,傅瑩珠別想着能再頻繁地回到京城。
那等鳥不拉屎的鄉野之地,想住得好一點、吃得好一點、穿得好一點,都是難上加難。想要過上和侯府一樣優渥體面的生活,再多的銀子都不夠使的。穿的只能聊以畏寒,吃的只能聊以果腹。
退一萬步講,哪怕傅瑩珠将身上所有的行頭都典當了換成銀子,有錢使,有得花用也是無用。
她住的是陋室,往來的全是白丁。穿得再好看,打扮再漂亮,也無處說去,那些鄉野村婦目不識丁,日日只操心如何吃飽肚子活下去,自然欣賞不來高雅的東西,有眼無珠不識貨。哪怕傅瑩珠有本事把自己打點得再好,也如同錦衣夜行,毫無趣味。
不管怎麽看,在鄉下別莊的日子,都不可能好過的,比不上在侯府舒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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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鄉下來的仆婦在侯府呆久了,也不願回家去,何況是傅瑩珠這種從小在侯府長大,衣食無缺的千金小姐呢?
傅瑩珠一走,到時候,她傅明珠就能獨占父母的寵愛。傅瑩珠離了老夫人的眼,時日久了,老夫人對她感情淡薄,還不就是她傅明珠的可趁之機?
祖母活了大半輩子,是這個侯府裏半個當家管事的人,是一定要讨好的。如今只不過馬失前蹄,讓傅瑩珠占了先機,她日後,定然能後來居上。
這麽一想,傅明珠簡直迫不及待地想看傅瑩珠在別莊受苦的模樣,對陳氏口中的好辦法更是期待極了,催促道:“什麽辦法?娘親,您快說給女兒聽聽。”
陳氏也不賣關子,叫外頭的丫鬟送了壺熱茶過來,将門闩落下,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謹慎地防備着隔牆有耳的可能,嘴巴抿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才低聲對傅明珠說道:“你可知道,你那老不死的祖母有一軟肋?”
傅明珠想了半天,搖了搖頭,“女兒不知。”
“她信佛。”陳氏道,“前些年去寺廟上香,主持說老夫人佛緣深重,有法緣,有法相,從此老夫人便癡迷佛法。她從年輕時便深信命理之說,這些年泡在經卷裏,對一些‘大師’的話可謂言聽計從,木樨堂的布置和擺件,可都是經由大師指點的,旁人若是給破壞了,老夫人一準兒同她生氣。”
“老夫人在命數命理之說上如此執拗,這便是她的軟肋,想來找到一位大師,輕而易舉便能将她拿捏了。”
傅明珠問:“那要從何處尋來大師?”
陳氏笑着,又抿了口茶水,志得意滿道,“真大師難找,假大師可容易尋。”
傅明珠心中若有所悟,追問道:“母親的意思是……”
“我打算,請一個尼姑過來,讓她給老夫人算算命,再提前告訴她傅瑩珠的生辰八字,讓她在老夫人面前,說點傅瑩珠的壞話。”
陳氏喝着茶,定了最後的主意:“就說傅瑩珠與老夫人八字相克,只有将傅瑩珠送走,老夫人才能頤養天年,才能保我們侯府家宅平安。老來惜命,越是行将就木,越是恐懼死亡。她再疼愛傅瑩珠,等事關己身,我就不信,她還能坐得住!”
聽完這話,傅明珠眼眸一亮,欣喜道:“妙極妙極!母親此計甚好!”
母親不愧是母親,對變通之術如此精通,輕易想出來如此難以破解的法子,真是令人敬佩啊。
京城郊外有不少尼姑庵。
世人多信奉佛祖,只是香火大多往寺廟裏去,少有往尼姑庵流的。是以,郊外這些尼姑庵,大多門庭冷落,香火不旺。
尼姑庵裏的比丘尼大多生活艱苦樸素,香火不能維持庵裏的日常生活時,還需要自己開墾土地,種植糧食,以此獲得口糧,不至于生生餓死。
若是運氣好,遇見一些出手大方的香客捐了香油錢,有了進項,那可真是佛祖開眼,老天保佑了。
今日一早,一座毫不起眼,十分破落,數不上名號的尼姑庵裏,就迎來了一位出手大方的香客。
香客是個頭戴帷幕,身穿披風的女香客,渾身遮得嚴嚴實實,不露面目。
香客一出手就是百兩紋銀,夠比丘尼們好幾年的花銷了。
這百兩紋銀不僅能讓比丘尼們吃穿不愁,還能剩下來一點銀子換了金箔,給經年失修的菩薩貼貼金身。
還沒等比丘尼們好好謝謝這位心地善良,慷慨解囊的香客,香客卻走了。來去匆匆,從不露面,只是站在點着長明燈的架子上,多瞧了幾眼,此後不知蹤跡。
老住持感念遇上了大好人,于是發動起弟子,拼命的給這位心善的香客誦經祈福。期望她好人有好報,繼續做善事,懷善念。讓諸天神佛知道香客的善良和慷慨,然後保佑她。
所以說,人吶,就得日行一善,多做好事。如此一來,佛祖會保佑她,神佛會關照她。可若是做了壞事,可就沒這麽好的事情了。
比丘尼們哪能為壞人祈福呢?
從尼姑庵裏離開之後,陳氏一張臉興奮得通紅起來,胸口不定起伏,因為太過緊張興奮,所以有點微微氣悶。
不過問題不大,往這尼姑庵裏走一遭,拿到老東西的生辰八字,已經是值得的了。
陳氏知道,老夫人信佛之後,經常往郊外這些尼姑庵捐香火錢,尼姑庵亦會為她點一盞祈福用的長明燈。寫上她的生辰八字,日日為她誦經祈福。
當世陳氏還覺得老夫人浪費錢,捐給尼姑庵那些窮尼姑,還不如給自己花用。現在卻覺得,幸好老東西有這個習慣,不然想要拿到老東西的生辰八字,還有點難度,之後的計劃還不能順利進行呢!
老東西的生辰八字已經到手,餘下的就是傅瑩珠的。
傅瑩珠的生辰八字好拿,作為嫡母,她手頭就拿着傅瑩珠庚帖,回去只需要看看就知道了。
那麽最後剩下的,就是一位假大師了。
這也不難找,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花錢妥當打點,沒什麽辦不成的事情。
陳氏急急上了馬車,讓馬夫快走。
來無影,去無蹤,鬼鬼祟祟,不曾讓人發覺。
這一次,定然讓傅瑩珠再無翻身的餘地!
陳氏狠狠眯上眼睛,眼底閃過一抹暗芒來。
陳氏的動作很快,簡直已經迫不及待,她等着傅瑩珠被送走,已經等了太久了。
不過三日之後,侯府門前,就來了一位化緣的大師。
大師看上去是個苦行僧,通身的行頭只有一根粗陋的拐杖,和一頂青箬笠。如今天氣雖然已然轉暖,可晨間露重,風是冷的,氣是濕的,體弱一點的人此時還未脫下棉衣。大師卻只穿着一件單薄褴褛的法衣,腳上穿的是麻草編的芒鞋。
他滿臉的風霜,看上去受了不少苦,吃了不少罪,已經不太能讓人看出真切的年紀了。這模樣看上去,說是僧人,可信,說是乞丐,也可信。
打開門的門房怔了怔,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阿彌陀佛。”大師說,“施主,貧僧前來化緣,可否施舍一番,結段善緣呢?”
哦,來化緣的。
門房立即請他進來:“大師請進吧。”
不是門房自作主張,而是老夫人信佛,已經放下話來,若是有僧人化緣,能行方便就行方便,一定要盛情款待,不能讓佛門弟子受冷眼。
因為老夫人這一句話,侯府的廚房确實會接待化緣的僧人。
僧人們大多吃一頓飯就走,長時間以來,兩者相安無事。不過今日的苦行僧大師吃完之後,卻不走,而是提出來要回饋主人家,替他們驅邪祛災。
這種事情,可就不是一個門房能決定的了,當下要去找老夫人請示一番。
木樨堂中老夫人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後,沉吟片刻,決定要見上一見:“也罷,我也總覺得最近家裏的氣氛不好,陰郁了些。既然大師有此心意,那就瞧上一瞧。我倒是要看看,這家裏到底有什麽妖風正在興風作浪!”
不知是不是錯覺,老夫人總感覺,自從陳氏下江南回來之後,陳氏就變了許多。
天天陰沉着一張臉,每日來請安也總是垮着一張批臉,老夫人看到了都嫌煩,只是嘴上不好說什麽。看多了,卻也嫌晦氣。
如今有個大師說要看看邪祟,那暫且看看。
若是說得準,說得對,那就聽。若是滿口胡言,就逐出去,當成來行騙的騙子。
不多時,就有人帶着大師過來了。
老夫人和大師隔着一道門簾相望,老夫人還沒瞧清大師的臉了,大師忽然就倒抽一口涼氣,說道:“施主,貧僧觀你印堂發黑,恐有血光之災啊!”
老夫人:“…… ??”老夫人一心驚,明知道古往今來谏客謀士多用這招,可一聽事關己身,還是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哦?如何有血光之災?說來聽聽。”
大師悠悠嘆了口氣,不急着作答:“施主莫急,待貧僧算來一算。”
随後,果真閉目冥思,開始算了起來。
老夫人本是穩得住的,只是他越是不說話,心裏就難免焦急起來。這種明擺着等待結果的心情,最是磨人。
“大師?”老夫人催促了一句。
“施主莫急。”大師終于睜開了眼睛,悠悠道:“施主近日來,是否破財的次數多了些?是否經常感覺胸悶氣短,身體不快?是否心中所求,越去越遠,不得回響?”
老夫人想了想,點點頭:“這倒沒錯。”
她的金庫已經是多年沒動過,近日來,總是三番五次給瑩兒賞賜東西,是為破財。胸悶氣短,确實經常感覺,一來是身子本就不好,二來是棒槌兒子從江南回來後,依舊夜夜笙歌,給氣的。至于心中所求,無非就是希望侯府香火延綿不絕,恢複往日榮光,不至于沒落。
可瞧瞧,侯府如今都是什麽光景,一個能扛事的都沒有,自然是心中所念,不得回響。
這樣一說,大師的話,倒是全中了。老夫人心中不由得對大師信了幾分,同時更加焦慮不安。
大師又說:“破財,那是免災去了。幸好施主平日裏禮佛甚篤,才可以用財物化解災難。身體不快,那是被人奪走了施主的精氣神。心中所念不得回響,是因為有小人作祟,影響了侯府的氣勢啊!”
事關侯府往後的走勢,老夫人焦急了,總怕自己死後無顏面對列祖列宗,忙問:“那大師可知道該如何破解?”
“施主莫急,依貧僧看,約莫是有人八字和施主相沖,只需要找出此人,離得遠遠的,自然可以不攻自破,能保家宅興旺,人丁平安。若是放任不管,施主恐有性命之憂,只怕侯府也會……诶!”
老夫人焦急:“柳葉,把我的生辰□□給大師拿——”
“不必。”不等老夫人說完,大師就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如此小事,貧僧一算就知。”
生辰八字也能算?
老夫人心中沉吟,靜而觀之,看看這大師到底有幾分本事。
老夫人的生辰八字,除了貼身伺候的柳葉,也就傅堂容知道了。傅堂容總不至于找個苦行僧來騙她,柳葉忠心耿耿,自然也不會洩露出去。
沒多久,還真把老夫人的生辰八字算出來了。
老夫人吃了一驚,心中已經是心了六七分,趕忙問道:“還請大師替我解惑!替我找出那小人!”
大師寫下另一個人的生辰八字,遞給柳葉:“感謝施主招待,和施主相克之人,貧僧已經算出來。此人隐藏極深,善于喬裝善辯,施主切記要多多提防。”
言罷,大師轉身離開,不再有任何言語。就連老夫人要給他的酬謝銀子拿都不拿,只說有緣,為了緣來,為了緣算,為了緣去,說話雲裏霧裏,果然很有高人風範。
而此時,柳葉将寫有生辰八字的紙條遞給老夫人。
老夫人定睛一看,本來已經寬慰的心,忽然一下子緊揪起來,差點喘不過氣來。
“這——”
老夫人唰的一下站起身來,眼眸震動。
是她?!
怎會是她??
怎會是她最疼愛最寶貝的大孫女啊!!
大師離開已有數日。
他的身影雖然消失在侯府,但是說過的話卻不斷地在老夫人耳邊萦繞着。
若要家宅興旺,侯府平安,便要将相克之人打發得遠遠的。
可便便……偏偏是傅瑩珠啊!
老夫人剛剛嘗到了人倫之樂,正是心疼孫女的時候,若要把她打發遠遠的,怎麽舍得?
可若是放任不管,硬是要留下孫女,那侯府與她這把老骨頭都可能遭遇禍患。
不管是送傅瑩珠走,還是讓侯府遭遇不利,都叫老夫人摧心剖肝、無法接受。
接連幾日郁結于心,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老夫人終究是病倒了。
她病倒了,倒真搞的人心惶惶,仿佛印證了大師所言,似是真的一般。
總之,侯府近日來,不太平。
木樨堂。
老夫人的卧房裏,萦繞着一股藥香味。近日來湯湯水水進進出出,把充滿了檀香佛味的起居室,染得不像話了。
濃重晦澀的藥味,一進來便覺得喘不過氣來。
人呆在屋內躺着,心情也是抑郁無比,開懷不起來。
柳葉與其他丫鬟端了熱水與藥碗進來,喂老夫人喝了藥後,柳葉給老夫人額頭敷上沾濕的熱毛巾。
聽着老夫人絮絮叨叨地重複着當日那大師說過的那些話,柳葉知道,老夫人還在為了要不要送大姑娘去別莊的事煩惱。
那大師的話終日環繞耳中,老夫人都愁壞身子了。
她心疼道:“老夫人,您可別再念着這事了,先養好身子吧,不然愁腸百結,壞的是您自己的身子。”
老夫人嘆了口氣,眉間郁郁寡歡,“老身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可眼下這情形,叫我如何能想得開?”
好不容易熬成了府裏的老太君,到了頤養天年的年紀,再也不用糾纏于府中那些蠅營狗茍、算計來算計去的大事小事,她本該可以享福了,哪想到淨出幺蛾子。
本來,大孫女兒孝順她、聽她的話,還常常獻寶一樣帶着藥膳來探望她,即使是兒子一家還在江南未歸的那段日子,因為傅瑩珠貼心的存在,她也感受不到孤獨與凄苦,想着今後只要有傅瑩珠在她身邊,她便不會生悶。
可偏偏也是傅瑩珠與她八字不合。
若是送走了傅瑩珠,那簡直像剜去了她的一塊心頭肉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割了哪塊都心疼。
“若是與我八字不合的,是那陳氏也就罷了,偏偏是瑩兒……!”老夫人目光焦灼,簡直想不通老天爺為何做這樣的安排。
“是老天偏要與我作對!”她說到激動處,激烈地咳嗽起來,“我不過是想含饴弄孫頤養晚年,也未曾貪圖太多,可老天爺連這點恩賜都不願舍我,它就不願見我過得好,我好苦的命啊……”
柳葉見老夫人咳得這樣厲害,連忙擡手拍着她的背,心道老夫人這是真的想不開、心思鑽到死胡同裏去了。
這種時候,她這個小丫鬟說再多也無用,都到了老夫人這種年紀,也沒幾個人能勸得住她,只能靠她自己想開。
她緩慢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老夫人的背,給老夫人順了順氣,才問了句:“送大姑娘去別莊一事,不如先和侯爺商量商量,聽聽侯爺的意見?”
柳葉勸慰着老夫人,“侯爺見多識廣,指不定有辦法呢……”
說到底,要不要送傅瑩珠去別莊,傅堂容的話最管用。
老夫人不當家管事許多年,只能表一表态度,真正做決斷的,還是傅堂容。
老夫人心裏糾結,根本聽不進去柳葉的勸慰。
傅堂容若是送傅瑩珠去別莊,她會難受,若是不送,她又擔心大師一語成谶。
到時候,若是真的成真,她卻沒當回事,也是無顏面對列祖列宗了!
老夫人心裏的郁悶始終解不開,藥喝了兩天,病卻更重了。
“罷了,把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叫來,我與他商酌商酌。”
送傅瑩珠離開一事已經提上了日程,侯府雖然表面平靜,但暗地裏已經波濤洶湧了。
當傅堂容來到木樨堂時,老夫人剛剛喝過藥,小睡了一會兒,有點精神。
傅堂容吃了一驚,不知道發生何事,便問:“母親,您這是……?”
怎麽短短幾日不見,忽然就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了?
前幾日不是還好好的麽?
“你先坐,聽我說來。”老夫人有氣無力的,對着傅堂容把那日大師的話精簡了說來。
言罷後,老夫人問他:“瑩珠是你的女兒,不管如何處置,都該問過你的意見。送她走我自是舍不得,只是事關侯府,我實在不能下決定。你是當家作主的人,該有決斷了。這件事,你回去思考幾日,然後再——”
“不必了。”傅堂容聽完後,說得十分果決,還考慮什麽幾日,當下有了決定,“當然是要送走。母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你你你——”老夫人氣得哆嗦。
“母親,您瞧瞧,您病成這樣了。若是還留着那個逆女——”
沒等傅堂容說完,表完忠心孝心,老夫人便抓過床頭的藥碗,對傅堂容狠狠摔過去:“滾,你給我滾!”
傅堂容大叫一聲,也幸好這藥已經涼了,傷得不算重,但也夠疼的,忙滾了。
真是莫名其妙,怎的如此爆脾氣?明明是在商量。
傅堂容哪裏知道,正是因為他決定下得太快,太果決,顯得薄情寡義不仁慈,傷了老夫人的心呢?
心情郁悶的傅堂容心裏憋着氣,無處發洩的他來到了汀蘭院,找妻子排解去了。
傅堂容簡單說了木樨堂裏的事情,又說了八字相克的事情,一臉愁容。
這件事本就是陳氏一手導就,自然知道內情。聽了之後,裝出一副惶恐驚訝的樣子,然後站在傅堂容這邊,十分肯定他的決策。又陰陽怪氣,明裏暗裏諷刺老夫人腦子糊塗,識人不清,不知道誰才是真的對她好。
一番話,把傅堂容的馬屁拍得舒服了,傅堂容忍不住道:“還是你懂事些,知道我的苦衷。”
陳氏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接着便道:“去江南之前,侯爺不就說過等回來之後,瑩兒若是還不懂事,便将她送到郊外的莊子上?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情,瑩兒無論如何,都是留不的了。”
傅堂容擰了擰眉,他自己氣頭上說過的話,說實話,已經記不太清,但好像确有此事。
傅堂容是個極其要面子的,倒也不好說自己忘了,便點了點頭。
但這不是說,若是傅瑩珠不懂事,才要将她發配別莊。可回來之後,傅瑩珠并沒有鬧出之前那樣的醜事翻到乖乖巧巧,這件事一時間也就抛之腦後,不再提起了。
傅堂容正要糾正陳氏,陳氏卻像早有預料,說道:“瑩兒看似乖巧了許多,可侯爺你想想,她拿了你的人參煮魚湯,又不知和老夫人說了什麽,日日給老夫人灌迷魂湯,眼裏卻毫無你這個父親,實在不孝。”
傅堂容又一次想起他的人參,不由得再度開始肉疼,想起傅瑩珠,也就再沒了半點憐惜。
“确實過分。”他恨恨道。
陳氏見他這樣說,頓時安定了心神,表面功夫卻沒有松懈,一副替傅堂容着想、替傅堂容生氣的模樣,說道:“大師說的話,妾身原來也不信,可仔細聽下去,還真有幾分道理的。侯爺近日來也是諸事不順,煩擾于心。就連母親的身體也……”
“老夫人心疼大姑娘,遲遲不肯将大姑娘送到莊子上去,可就是這一怠慢,自己便惹了病,可不是八字不合嗎?”
傅堂容沉默了許久。
就在陳氏表面溫柔實際心裏焦灼的時候,他落下一句話,“原來如此,母親婦人之仁,難成大事。”
“這事我來做主。”
“不能再拖下去了,母親的病等不得。”大孝子傅堂容還給自己找了個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遲則生變,等找個吉日,叫馬車夫将傅瑩珠送走吧。”
聽說要選日子,陳氏當然要自告奮勇,“此事就不勞侯爺費心了,妾身來安排便是。”
還找什麽吉日,當然是越快越好。
送走傅瑩珠這尊大佛,她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
陳氏願意替他分憂,傅堂容自然樂意,點點頭,答應了。
陳氏心中的石頭終于落地,此刻臉上才浮現出一點發自內心的笑容:“侯爺英明。”
傅瑩珠要被送到別莊的事在府裏傳得飛快,很快也傳到了傅瑩珠自己耳朵裏。
一大早,汀蘭院道丫鬟便在得意洋洋的陳氏授意之下,得意洋洋地來到了傅瑩珠的院子,故意來找不痛快,來給傅瑩珠上點眼藥的。
府裏的丫鬟,在府中地位是高是低,多仰仗着自個兒主子的面子。如今有了侯爺開口,傅瑩珠被發配到別莊的事可謂鐵板釘釘,沒有周轉餘地,也就是說,她們在傅瑩珠的丫鬟面前,是能擺譜兒的。
丫鬟是粗使丫鬟,嗓門高,力氣打,被陳氏派來打頭陣。
陳氏特別囑咐,要粗俗些,無力些,最好能動起手來,打傅瑩珠幾下,好出出氣。反正出了事有她這個夫人兜着,罰也不會真罰,做得好了還有賞。
得了命令的丫鬟說話便十分尖酸刻薄:
“夫人說了,大姑娘八字與老夫人不合,勢必得離開侯府,前往別莊,才能保侯府平安。老夫人如今病這麽重,都是被大姑娘給克的,若是真有幾分孝心,那就趕緊收拾收拾包袱,別再回來了,晦氣。啊——你幹什麽——你怎麽還打人呢——啊!!!”
話音未落,忽然迎面被人拿着掃帚打了一身,又疼又髒的。
定睛一看,瘋了一樣打人的,不是青桃還能是誰?
“你瘋了?你居然敢打我,我找夫人告狀去!”
“去,不去是孫子,你不去我還要去呢。且等着吧,她要是送我姑娘走,我也能送她走!”
府裏的流言蜚語都傳遍了,傅瑩珠這兒也全都知曉了。
這幾日來,多難聽的流言蜚語,暗地裏都聽遍了。
姑娘脾性好,不放在心上,依舊該幹嘛幹嘛,可是丫鬟們心疼主子,私底下早就商量着要如何應對了。
這不,商量沒商量出個好商量來,對方就先上門來耀武揚威,青桃哪能讓人毫發無損的回去,欺負到姑娘頭上來啊?
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一頓再說。
反正姑娘說了,再壞不過如此,操心也是無濟于事,這一遭約莫是躲不過的。
既然如此,橫豎都是要被送走的,不管姑娘如何懂事,如何委屈,都改變不了,哪少犯一點錯,多犯一點錯,并無區別。
他們能發配姑娘一次也就罷了,還能發配第二次不成?
所以青桃動起手來,一點力氣不留,把找茬的丫鬟們打得嗷嗷叫。
掃帚裏沾着落葉和塵土,被青桃舞得虎虎生風,甩了那丫鬟一身,這丫鬟罵人的速度比不上青桃打人的手快,再不敢多言,連忙走了。
走出去幾十步,還不甘心地回頭望了一眼,重重哼了一聲。
好你個青桃,竟是如此的不識時務,就跟着傅瑩珠一起去鄉下受罪吧!
這邊青桃放下掃帚,也是氣上心頭。
平複了好一會兒,才去同傅瑩珠禀報了此事。
禀報完了,她一臉憂心忡忡地低下頭,簡直煩惱極了。
方才那丫鬟只說了侯爺要遣姑娘到別莊去,卻沒說歸期。這一去,怕是有去無回,可就這麽遠離京城,在別莊生活一輩子,哪個世家小姐能受得了這種罪?
她聽了都想落淚,何況自小沒幹過粗活的姑娘。
青桃最怕見到傅瑩珠的眼淚,她嘴笨,不會哄人,正想着要不要去叫院裏其他幾個丫鬟商量一下,今晚給姑娘燒點姑娘喜歡的飯菜,卻聽到傅瑩珠笑了一聲。
青桃:“?”
她擡頭看了一眼,卻見本以為該是淚眼濛濛的傅瑩珠,此刻卻是微微含笑,雙眸含星,并沒有半點煩惱與憂傷。
就好像……對去別莊這事期待已久了一樣。
傅瑩珠确實已經期待已久了。
她從穿進書中的那一刻,就在為去別莊謀劃着、辛辛苦苦地攢着錢。
雖然,傅瑩珠也知道,去別莊之後的日子斷然沒有住在侯府裏舒服。
可既來之則安之,到了別莊,吃的用的是沒那麽舒服了,但她去了別莊,不用成天防着陳氏與傅明珠母女二人對她的算計,倒也樂得輕松自在。
凡事都有兩面性,她只需要想着好的一面,別去挂牽太多便好了。
一旁青桃卻看不明白傅瑩珠心裏在想什麽,憋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問道:“姑娘,您就這麽答應去別莊了?”
傅瑩珠要去別莊,她青桃是肯定要一起跟着的。
她受罪是沒什麽,可姑娘自小金枝玉葉,從小錦衣玉食,恐怕吃不了苦受不了罪。
可別是姑娘沒吃過真正的苦,把別莊想成了什麽能讓她自在逍遙的好地方,生活是實打實的柴米油鹽堆起來的,去了別莊,想買點東西都不方便。
即使如今侯府已經敗落,可別莊比起侯府,還是差遠了。
青桃決定提醒傅瑩珠一句,“姑娘,等去了別莊,沒那麽丫鬟婆子,那宅子冬天時極冷,蚊蟲還多,根本不是什麽好待的地方,您真的想好了?”
傅瑩珠卻是點了點頭。
青桃說的那些,她早就想到了。
冬天冷了便燒炭,蚊蟲太多便想辦法驅散蚊蟲,天無絕人之路,對付這些事,可比對付陳氏與傅明珠來得輕松。
“我已經想好了。”傅瑩珠道,“不過,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兒。”
“別莊是我想去,我才去的。我若是不想去,她們得想法子,’請’我去才行。”
青桃不解:“如何被‘請’過去?”
傅瑩珠慢慢悠悠說道:“先等等吧,一會兒要待‘客’呢。”
随後,傅瑩珠就給自己泡了一杯茶,等在院子裏,仿佛在等人一般。
果不其然,沒多久,陳氏就來了。
這一次,陳氏好大的陣仗,看上去,是為了丫鬟讨公道來的。
一進門,陳氏就咄咄逼人,不見往日的賢良淑德:“好你個青桃,大姑娘待你好,你倒是欺負到我的頭上來了,敢打我的人,活得不耐煩了你?”
先是對青桃發難,随後又轉向傅瑩珠,面上一副問責的形容:“瑩珠,我自問待你不薄,可你此番實在不像樣了。既然你如此目無尊長,不服管教,不如就到別莊去靜養一段時間,好好養養性子,等日後——”
還沒等陳氏把準備好的腹稿說出來,傅瑩珠便截斷她的話茬:“去別莊,自然是可以的。”
“但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陳氏怔住,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才好。
她已經設想到傅瑩珠會因此一哭二鬧三上吊,甚至告到老夫人跟前去,就是不答應去別莊,哪想她答應得如此爽快,倒叫陳氏語塞了。
只不過陳氏卻并不想答應她的條件,去別莊就去了,還談條件,呵,真當她是好說話的麽?
只管把人往馬車一塞帶走就是了,難不成還要給她備妥幾箱銀子歡送嗎?
她做夢!
陳氏趾高氣揚起來,剛想冷笑拒絕,傅瑩珠就盈盈道:“你若不答應,我離開那天,定然會在街上大肆宣傳自己是個天煞孤星的命格。你與妹妹與我都是一家人,同處一屋檐下,有我這麽個喪門星姐姐,我看誰還敢娶她。”
陳氏要賢良淑德的名聲,傅瑩珠可不要。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傅瑩珠說的話,陳氏相信她是真的能做得出來。
“??!!!”陳氏氣得哆嗦,卻不得不端出笑臉,“大姑娘請說。”
作者有話要說:
24h評論照舊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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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1-12-07 21:05:40~2021-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