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傅堂容壓下雙膝一跪, 陳氏便是眼前一黑。

他這一跪,戳的不僅是他膝蓋下的地板,還有陳氏一顆本來就搖搖欲墜的心。

再不想相信, 也由不得陳氏了。

看來, 眼前這位須發皆白的老人, 就是貨真價實的老天師。

意外與微微的恐慌籠罩在心間, 陳氏一句話都不敢說,噤若寒蟬地站在一旁, 只是攥緊的手指洩露了她的緊張,感覺四肢發軟,若不是最後的理智支撐着,幾乎能暈死過去。

傅堂容這一跪, 擋住了老天師的去路,老天師步伐頓住, 定睛一瞧。

這一眼過後, 老天師面露笑意,将傅堂容拉了起來, 好一番打量,感慨道:“想不到啊,當年那個青澀的毛頭小子, 如今也是當家做主的人了, 沉穩多了。”

傅堂容的腰杆不禁挺直幾分,神情間滿是驕傲。

老天師這是何等仙風道骨的人物?他的贊賞和肯定千金難買,傅堂容不在乎別人的閑言碎語,但老天師一句誇, 能讓他多吃兩碗飯,多長壽一年。

想他當初年少, 還動過想要拜入老天師門下的心思,後來因他靈根晦鈍,不是觀星象算天機的那塊材料,最終不了了之。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此事雖然為傅堂容少年時期的一大憾事,但不論他天資如何,老天師一直是傅堂容心中敬仰、傾慕之人。

這些年,老天師告老還鄉,四處雲游不見人影,就連當今聖上都偶有懷念,念及老天師的神算通天,卻苦于遍尋不着。許多人都猜測,也許時過多年,老天師早已羽化登仙,作古塵世。

這樣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如今出現在了他的侯府,這簡直是光耀門楣的大事,說出去,旁人不知得多羨慕。

傅堂容倍感激動,從老天師的話中,聽出老天師還記着他、知道他是誰,更是感動萬分。

這一激動,傅堂容竟是忘記了方才在木樨堂令他尴尬難堪的種種,也忘記了自己本是羞愧難當、要離開木樨堂,以躲開母親那一聲聲讓他招架不住的質問的。

老天師人在這兒,他怎麽能離開?他離開,這兒就沒個當家作主的人。老天師誰來招待?侯府的顏面體面怎麽維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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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侯府當家主事人,傅堂容自是義不容辭,留下來當主事人。

傅堂容對要離開的事只字不提。

他不走,陳氏在一旁心急如焚,只能要哭不笑的和老天師見了禮,一顆心仿佛放在鍋裏煎來炸去的難受,胸腔焦灼得快炸開。

認清老天師是貨真價實的老天師後,陳氏便有些慌了。

她一時之間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來,只想離開木樨堂,去找到自己的親信嬷嬷、或者是傅明珠,與她們好好商量一下對策。

但傅堂容只字不提要離開的事,她這個做媳婦的也就不好離開了。

尤其老天師在這個外人還在這,陳氏更是不敢自作主張,怕辱沒自己賢良淑德的好名聲。

有客來訪,她當家主母卻中途離席不待客,傳出去多難聽?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和老天師有什麽私怨呢。

陳氏得罪不起這個人,也丢不起這個臉。如今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待在這兒,等着老天師發話,簡直坐如針氈 ,如芒在背。

老夫人懶得管傅堂容與陳氏,不把他們各自的臉色算盤放在眼裏,只是讓柳葉将老夫人請入廳堂,奉之為座上賓。

“問老夫人好。”老天師和老夫人打了招呼。

明明老天師年歲更長,此時瞧着,老夫人反而更像他的長輩,一個鶴發童顏,一個老态龍鐘,差別如此之大。

“見過老天師。”老夫人起身見禮,随後把主位讓給來老天師,一來老天師雖然卸任,但威望頗高;二來,乃是待客之道。

老天師也不客氣,坐下後,互相寒暄了幾聲。

“這茶倒是挺特別,在別處不曾喝過。”老天師說了一句。

像他出入宮廷多年,也在鄉野間打滾,好的亦或者壞的,世間種種都有嘗過,得他這麽一句話,就相當于是誇贊了。

”不是什麽貴重的玩意兒,是我那個大孫女兒啊,為了我的身子操碎了心,看了醫書,請教了郎中,慢慢調理來的藥茶。“老夫人說起她那個大孫女,一臉與有榮焉,滿心歡喜,”老天師來得突然,倒沒備上什麽好茶好酒了。等今晚老身設宴,好好款待老天師,為您接風洗塵。”

“大姑娘有心了。”老天師放下茶杯,笑眯眯的,“老夫人今日來,是胸悶氣短,舌苔厚重,不得其味?這茶呀,于老夫人正是相宜的。”

“诶呀?果真如此?”老夫人開心壞了。

“果真如此。”

老天師身體如此健碩,不見老态,平日的養生上也是下足了功夫。觀之面色,聞之藥味,老天師便能推斷出一二來,說的話自然也就八九不離十,真真說到老夫人心坎上了。

雖知道傅瑩珠的茶是好的,老夫人自個兒也喜歡,但孫女被老天師如此誇贊,就好像自家孩子有出息被肯定了,老夫人自然欣喜非常。

兩個老人家也不急着切入正題,反而互相交流起養生之道來。

有人欣喜,有人愁。

此時的陳氏已經暗暗咬碎了一口銀牙,恨不得沖上去把兩個老人正在叭叭叭的嘴巴縫起來,好叫他們安靜一點,能讓她有時間精力去思考對策。

再看到自己的丈夫,一副傻呵呵的樣子,在旁邊仿佛一個認真聽課的學生,一副傻樣,陳氏簡直沒眼看下去了。

指不定一會兒控制不住,傅堂容就要加入他們的讨論了呢!

思及自己憂心這個操心那個,結果沒有人能幫她一把,沒人和她同心同力,只能自己操心操勞,陳氏便是一陣心悸,累了。

好不容易等兩個老人交流完了養生之道,終于切入了正題。

老夫人問老天師:“府上這幾日的風波,天師您聽聞了?”

“周嬷嬷已在信上同我說了。”老天師道,“此事頗有些蹊跷,還請老夫人細細說來。”

老夫人便把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來。

從化緣的苦行僧,到相沖的八字,再到自己病倒後的諸多事宜。

為了替孫女開解,害怕老天師也來一個什麽八字相生相克之類的話,老夫人說完,立即解釋道:“只是我那大孫女,為人心善,待我自是極好的。這一次病倒,如若不是她侍奉床前,盡心盡力,我只怕沒有今日來。如此溫良的好孩子,我瞧着不像與我相克,倒是相生了。”

老天師聽後,沉默的點點頭,明顯也是認同了這句話。

室內一時安靜無言。

“還請老夫人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同府上諸位的生辰八字都告訴我。”老天師說,“我來為各位算上一算。相生相克的八字是有,我也見過,只不過不曾見過老夫人和大姑娘這樣的。”

若是真的相克,早就水火不容,互相折磨,不得安生,哪還能把人照顧得病好了,養得紅光滿面的?

老夫人自是沒有不答應的,忙讓柳葉準備去了。

只是在等着柳葉呈上八字的空檔,老夫人覺着有點不對,便大着膽子,冒犯了一句:“上次替老身批算命格的大師,生辰八字是自個兒算出來的。我原以為,世外高人算命,都用上不生辰八字呢……”

半是打趣,半是試探的話,老天師聽了哈哈大笑:“那老夫人是覺着,我的本事不如那位大師了?”

“不曾不曾。”老夫人幾乎要滴落冷汗來,忙解釋道:“老身當時被吓壞了,當時不曾細想。如今回想起來,倒是有些蹊跷了。老身算了這麽多年的命,還從未見過有不要生辰八字的。難不成,他是靠蒙的?”

老天師不曾批判這位所謂的大師如何,只意味深長道:“旁人的本事,我自是不好揣測,只不過我以告訴老夫人。我觀人,只能觀面相,觀星,只能知天不測,不能知天命。人的品性如何,風雲如何,有跡循,有相依,都不是平白無故算出來的。”

頓了頓,老天師說道:“與其說是算,倒不如是推測。其中道理,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我只是想告訴老夫人,有些事情,有理有據依,便能推測。有些事情,無憑無據,不能算。若是真算出來了……那要麽是蒙的,要麽是騙的,再要麽,約莫是位神人了。”

老天師的話說得含蓄,沒有直接點名,那所謂的大師是個騙子,但在座的人只要是腦子沒有問題的,都能聽得出來他的玄外之音。

老夫人沉默,一雙眼顯出些許陰鸷之色,已經開始思考這生辰八字到底是從哪兒洩露出去的。

倒也不難猜。

這家裏啊,怕是出了內賊。

傅堂容則是頗為贊同老天師的話,義憤填膺道:“這當世之人,能人異士者,當屬老天師為之最,其他人,莫敢與之争鋒。那什麽所謂大師?呵呵,我怕是來讨飯的,然後随便蒙騙幾句罷了,母親竟也信?”傅堂容仍然過于激動,竟是在無形中,為擡高自己,貶低了老夫人。

老夫人輕輕哼一聲,暗想,若不是老天師在此,定然用拐杖錘爆這個棒槌兒子的狗頭!

陳氏則是背發虛汗,貼身的小衣都汗津津的,幾乎站不住腳。心口一顆心髒撲通撲通跳着,快從嗓子眼跳出來。

如若不是她表面功夫到家,心計深沉,就要露餡了。

陳氏憑借着自己的沉着冷靜,和聰明伶俐,很快鎮定下來。

車到山前必有路,她如此的善于變通,只需靜待這位老天師要說什麽話,到時再一一破解。

很快,柳葉将侯府各位主子的生辰八字都誠上來,遞給老天師。

老天師瞧了一眼之後,便開始沉吟不語,心中暗算。

一時間,木樨堂內人心各異,都不敢說,人人都在等着老天師告知最終的結果。

眨眼間,半柱香的時辰過去。

在衆人期盼的眼神中,老天師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方才算過了,老夫人的八字和大姑娘,倒是沒有不合的。”

老夫人松了一口氣,用手拍拍胸口。

傅堂容立即拍了馬屁:“老天師說的話,自然信。”

陳氏……陳氏心碎欲死。

但她還能忍住。

沒關系,不過馬失前蹄罷了,這一次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老天師,才把她的算盤攪弄成這個樣子。

下次,傅瑩珠就沒有貴人相助。到時候,看她如何破局。

只要她還在一天,傅瑩珠就別想好過一天!

日後算賬的機會還多着呢。

陳氏很快就給自己找到了一個以繼續笑出來的理由,剛想要說話,老天師就說了第二句:“只不過,府中之人,确實有與老夫人相克相沖之人。”

陳氏:“???”難道這是峰回路轉了,她瞎掰瞎扯的事情,竟然真是天命?

老夫人睜大眼睛,一顆心吊起來:“果真有此事?”

傅堂容:“請老天師一定要把此等小人找出來!定然是這個小人的存在,才禍害了我母親的身體!我定然是要為母親讨回公道的!”

傅堂容這個大孝子,終于有他表現的時刻了。傅堂容趕緊表了态,握拳于手心,就等着去收拾這個小人了。

老天師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抽出一張紙來,上面的生辰八字,是二姑娘傅明珠的:“二姑娘,了不得,我行走宮廷多年,還從未遇見過如此……如此強勁的運勢與命格。”

“??”陳氏真切的迷糊了,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天師請說,我這女兒,命格到底好還是不好?她生下來時,我也曾找人批算過,那方士說,我女兒天生富貴命,是極好的命格呀!”

其他人也看向了老天師,心中皆是詫異,不知道怎麽又扯到傅明珠身上去了。

老天師搖搖頭,“命格是好命格,于二姑娘而言,自然是好命格。就是這命格太好了,太過于強盛,壓得旁人無處容身。實不相瞞,我行走宮廷多年,遇見過多位主子,都從未見過如此強勁詭異的命格。”

“二姑娘的運勢極好,命中無災無病,走得極為順暢。只是運勢從來不是憑空就有,她與衆位同處屋檐之下,若是長久下去,放任不管,此消彼長,只怕……就連侯府也會受影響啊。”

換句話說,不僅是傅明珠和老夫人相克,和其他人,也是相克。

相克倒也不至于,應該說,傅明珠命太好了,會帶得其他人不好。

這番話,老天師本是不欲說的,無奈,這着實詭異到了極點,不得不說了。

待老天師話音落下,木樨堂中衆人各個瞠目結舌。

尤以陳氏為甚。

仿佛一個雷照着她的天靈蓋劈下來,整個人仿若魂魄離體那樣,整個人呆呆愣愣住。

如若老天師不是傅堂容親口認證,她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請了第二個假大師過來,怎的這番話說得一模一樣?

只是,所針對的人,從傅瑩珠便成了傅明珠!

怎麽能呢?不是傅瑩珠,而是她的女兒?

陳氏捂着胸口,癱軟在傅堂容身上,好一陣兵荒馬亂。

這一次任是她表面功夫再好,再懂得變通,遇上這麽個大事,也終于變通不過來了。

而那頭,老夫人也是一臉詫異。

她心裏一合計,想出個辦法來,忙問老天師,“傅府在鄉下還有個別莊,若是将二姑娘送到別莊上去,是否以破解?”

既然不同處一個屋檐下,那就分出來兩個屋檐不就好了?

這還是上一個假大師給支的招,但老夫人心思活絡,覺得這個法子,行。

陳氏:“???!!!”

她從怔愣中回神,忙看向老天師,正期望着從他口中能說出個“不”字,卻聽對方慢悠悠說道:“此法倒是以一試。二姑娘命格太好,不管到了任何時候,都能安然處之,不管到了何處,她都能有一番造化。遠離一些,化幹戈為玉帛,兩相無事,倒也不錯。”

陳氏:“!!!”

陳氏簡直要昏厥過去。

這都要送去別莊了,還叫一番造化?還叫化幹戈為玉帛?還叫兩相無事?!

合着他們是皆大歡喜了,就剩她們娘倆受苦受難了是吧!!

傅堂容在一旁聽着,在初時的震驚之後,面上又堆出那副誠懇好學模樣。

精神上追随老天師這麽多年,他對老天師的話,謂言聽計從。明珠是他的女兒,他心疼,瑩珠是他的女兒,他也心疼。

當時是傅瑩珠,他這個慈父能送走。如今變成了傅明珠,他這個慈父,當然也能送走。

他是多麽的公平公正、品性高潔啊!傅堂容想。

應當能擔得上老天師的幾句稱贊了。

既然老天師說這個辦法以一試,那便一試,傅堂容趕緊說道:“那便将明珠送去到莊子去吧。”

“母親的身體、侯府的将來,都是容不得兒戲的大事。”大孝子傅堂容抓緊時間,在老天師面前展示自己的優良品質。

他還沒能聽到老天師對自己八字的點評呢!指不定他是大器晚成,人到中年,再有一番造化,還能令侯府重新恢複往日的榮光與輝煌。如此一來,他也不用天天被老夫人耳提面命,說對不起列祖列宗了。

總是被母親追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下打罵,列祖列宗看到他,都該嫌煩了。

傅堂容正要開口問及自己的八字,卻聽堂中傳來極其凄切、“哇”的一聲哭聲。

陳氏痛哭流涕,身體歪倒在地上,一副肝腸寸斷的模樣,“大師,您再好好算算,定然不是這樣的。明珠自小便是個有福氣的孩子,我這個做母親的,有了她,日子也過得更好了,明明是一個能帶來福氣的孩子,怎麽能是她與老夫人的八字相沖呢?”

若不是傅堂容在,陳氏甚至想指着面前這位鶴發童顏的老天師的鼻子臭罵一頓。

什麽德高望重的老天師,分明是游走江湖的騙子!和她請來騙老夫人的那個是一路貨色!

傅堂容對老天師太過敬仰,她自然不敢當着傅堂容的面,罵老天師是個騙子。

若是将傅明珠送往別莊,那簡直像是要把她心頭肉給割一塊下來。

陳氏委地而哭,眼眶紅着,像是悲傷到沒有站直的力氣。

傅堂容看了,也有些心疼,安慰道:“你別心急,方才天師不是說了麽?明珠不是命格不好,而是命格太好了。她是好了,我們就差了。這不是也為她好麽?去別莊也不是件壞事,你不是說,你為瑩珠準備得十分妥帖,保準她在別莊活得舒舒服服,不比侯府差麽?對明珠,你總不會不為她打點準備吧?既然如此,又有何傷心的?”

傅堂容安撫的拍拍她的肩膀,說道:“你且放心吧,有你這麽個娘操持着,明珠定然不會受什麽委屈的。別莊多雅致呀?我都想去住上一段時間呢。你說的,別莊占地比侯府還廣,吃的喝的,就在門外,真謂吃喝不愁,萬事無憂。”

“……!!”沒見過這麽當爹的!

陳氏心口仿佛插了一把刀似的疼,偏偏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因為傅堂容說的這些話,還真恰恰就是從陳氏的口中說出去的,容不得她不認。

自個兒說的話,要怎麽才能吞回來呢?

恨只恨她之前過于在意自己賢良淑德的名聲,把話說得太滿了,如今根本找不到回轉的餘地!

陳氏悔死了!

什麽別莊雅致,什麽定然活得舒舒服服,什麽萬事無憂,都是騙人的鬼話呢!傅堂容這也信?

她能把傅瑩珠送出去,舍不得把自己的女兒送出去。

陳氏的哭聲漸漸小了,哀怨的眼睛緊緊盯着傅堂容,又恨恨地看了老天師一眼。

她不敢和老天師争辯,

老天師在場,她豈敢班門弄斧,質疑他的水平,自找沒趣。

她哪怕在這兒把老天師的話反駁個幹淨,但凡老天師出去一說,那她女兒的名聲,也是照樣毀了!什麽樣的人家,敢娶這樣的閨女啊?

她作出一副憐極了的模樣,以期能夠替自己、替傅明珠争來幾分憐憫,卻也是在做無用功。

黔驢技窮,陳氏知道,自己此時沒有勝算了,只能先穩住局面,之後再做打算。

淚水盈滿眼眶,陳氏抽噎着,心中漸漸浮現出一個主意。

等老天師一走,她就要去穩住傅堂容,吹點枕邊風,先拖延住将傅明珠送去莊子的時間,不能叫人太早就将傅明珠送到莊子上去。

先拖延三日、再拖延五日……久了便能将這事拖延過去,從此按下不提,就當沒發生過。

不然,一旦去了,想再請回來,就難了。

只需要厚着臉皮,拖個一年半載的,或者直接把老東西給拖死,等到傅明珠出嫁,她便不再是侯府的人了,也就犯不着再顧及老夫人的八字,屆時,自然也便不必再去別莊。

窮則思變,人逼急了,也是懂得變通的,何況陳氏本來就很有急智,很善于應付這種突發狀況

陳氏心裏這才稍稍好受一點。

不過,還沒等她将自己要給傅堂容吹枕邊風時要說的那些話術想清,只見堂中快步走進來一人。

是府中管事的管家。

“侯爺。”管家上前禀告,“為大姑娘去別莊而準備的馬車準備好了,諸事也都安排妥當,以啓程了。”

陳氏:“!!!”

陳氏簡直聽見了閻王索命般,立時僵住,眼睛呆滞了。

是她安排好的管家。

這遭來木樨堂,陳氏原是與傅堂容一道,來怪老夫人自作主張,居然要将傅瑩珠多留三日。

有傅堂容撐腰,陳氏勢在必得。心裏覺得,這傅瑩珠定然是一刻都不會在府中多留,是以連送傅瑩珠的馬車和車夫都給準備好了。

管家的出現,也是她安排上的。為的就是迫不及待,刻不容緩,能立馬把傅瑩珠打包帶走 ,免得節外生枝。哪想,今兒個,要接的人,就變成自己的女兒呢?

此刻管家一冒出來,陳氏心頭一滞,不用人扶,自個兒從地上忙不疊爬起來,推着管家出去,“此事急不得,急不得。”

管家簡直丈二的和尚,摸不到頭腦,看着陳氏,一副困惑不解的表情。

明明是夫人說要盡快安頓好的,怎麽現在她又說,急不得了?

真急不得,怎麽還天天催促?是他會錯了意,還是出了什麽問題?

陳氏哪來得及和管家打眼神戰,她現在只想将管家推出去。

只是來不及了。

老夫人那麽大個人就坐在那兒,又不是瞎子聾子,自然聽見了管家的話,當下發話:“管家,你将馬車與車夫都備好了?”

“是。”管家為了邀功,解釋道:“一路上負責護送的護衛,以及運送東西的馬車車夫,都準備好了。急切的話,現在就以立即啓程。”

“好啊。”老夫人一錘定音,“既然如此,那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便把二姑娘送去別莊吧!”

老管家:“???”不是說,被送走的,是大姑娘嗎?關二姑娘什麽事。

陳氏:“!!!”

陳氏臉上,方才的淚痕尚未幹涸,此刻又落下淚來。

備給傅瑩珠這個冤家的馬車要用來送她的心頭肉傅明珠走,陳氏簡直要哭昏過去。

要知道,她為了能讓管家快點備好馬車,給了他不少好處。哪怕她囊腫羞澀,已經快要周轉不開,頭面也沒閑錢添置,是為了把傅瑩珠送走,她把最後的體己錢都給了管家的!

陳氏用委委屈屈的表情看向傅堂容,傅堂容卻并未看她,而是笑着應下了自己母親的話,依舊是那副對老天師言聽計從的态度:“母親說得極是,既然馬車都準備好了,便也不必再耽擱了。”

“明珠一直是個孝順的孩子,自然是會樂意為自己的祖母、為了侯府大業而分憂的。”

“此次多虧是天師在這兒,不然若是聽了那個假大師的鬼話,侯府的百年基業,豈不是就要毀在我傅堂容手裏了,多謝天師,還請天師移步,晚輩好生招待您一番。”

傅堂容的話一出,那便是一錘定音,管家連忙告退,老夫人撥了個小丫鬟去告訴傅明珠收拾行李。

傅明珠,今日便要啓程去別莊了。

陳氏簡直要嘔血,一邊心疼,一邊肉疼,整個人後仰,趔趄了一步,差點昏了過去。

眼看着那個被老夫人派出去的小丫鬟要出門,陳氏也不顧什麽禮數了,一把拽住了小丫鬟的胳膊,硬生生朝着傅堂容跪了下來,“侯爺,侯爺,您再想想清楚!”

“明珠她最孝敬您了,真送她去別莊,您舍得嗎?啊?”

陳氏焦灼的語氣中,帶着濃濃的哭腔,聽上去肝腸寸斷,祈求不行,臉色一厲,“今日妾身便是撞死在這兒,也絕不會叫人送我的明珠去莊子上受苦!”

原本傅堂容見到陳氏聽到老天師判詞初時淚眼朦胧、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隐,知她愛女如命,心中尚有幾分憐惜。

此刻,陳氏一哭二鬧三上吊,胡攪蠻纏,吵得傅堂容耳朵直疼,傅堂容漸漸失去了耐性。

甚至有些厭煩了。

陳氏一向是體面得體、識大統的,今日是怎麽了?

不過是讓明珠到莊子上住上一段時日,人家天師都發話了,這是為了侯府的前程。她在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不願意,是想讓他被侯府列祖列宗戳着脊梁骨罵嗎?讓他成為京城人眼裏的不肖子孫嗎?

任陳氏哭鬧得再狠,傅堂容卻只是冷眼看着,完全沒有回心轉意的跡象。

心裏卻在想,傅明珠今日,非走不才行。

……

陳氏與傅明珠那亂成一團,傅瑩珠這兒,卻是老半天之後才得知了木樨堂那邊的動靜。

傅瑩珠像聽戲一樣,聽青桃把木樨堂今日發生的種種事跡說完,簡直嘆為觀止。

怪不得家長裏短的電視劇總是長盛不衰,這你來我往的鬥法确實波折百出、妙趣橫生。

不嗑個一斤瓜子,簡直對不起陳氏的眼淚。

不過今日傅瑩珠這沒有瓜子,只有青桃一大早去周記買來的脆脆的蝴蝶酥。

青桃說完,已是口幹舌燥,她問傅瑩珠:“姑娘,咱這都打算好了,要到別莊過日子了,結果卻去不成了,哎,你說,這算不算老天爺和我們對着幹呢?”

“老天爺若真是總這樣與我們對着幹,倒是也好。”傅瑩珠笑了笑,叫紫葡萄去給青桃倒了杯茶,又捏了半塊碟子中的蝴蝶酥,塞進了青桃的嘴巴裏,“就像周記賣的這塊蝴蝶酥,若是到了莊子上,想要吃到,往城裏走便要用上三日的功夫,這一來一回,再好吃的點心也涼了。”

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比起她留在侯府裏的方便,不能去別莊,倒也算不上什麽了。

傅瑩珠是最會享受,最會随遇而安的人,心态放得很平和,簡直是古井無波,無欲無求。

青桃嘻嘻笑了兩聲,給傅瑩珠倒了一通八卦,“能不去莊子,婢子心裏當然是要替姑娘高興的。姑娘您不知道,聽說二姑娘知道,是她要去別莊後,臉都青了。而夫人在侯爺那邊一哭二鬧三上吊,叫侯爺在老天師面前沒了面子,這會兒侯爺的臉色也不好看,估計之後幾日,夫人的日子肯定不會舒服。”

“蝴蝶酥都堵不住你的嘴。”傅瑩珠又往青桃嘴裏摁了半塊蝴蝶酥。

陳氏如何,傅明珠如何,傅堂容又如何,對傅瑩珠來說,都不是什麽大事,也不太關心。

她只想好好過好她自己的日子。

這廂不用到別莊去,倒也不用慶幸太多。不到終點,誰都不知道,之後會遇上什麽事情,踏踏實實地過好現在,随遇而安便好了。

傅瑩珠想了想,打算過會兒,要到木樨堂看一看祖母。

這十幾日發生的種種,對老夫人而言,想必極為跌宕起伏,再度擾亂心緒,萬一又一次因思緒過多得病,那她前一陣盡心盡力的伺候,豈不是赴水東流了

傅瑩珠剛剛走到木樨堂門口,便聽見裏面傳來極為熱鬧的動靜,約莫是有人還沒走。

站在門口守門的柳葉瞧見了傅瑩珠,面上立即堆滿了笑容,又偷偷往裏瞧了一眼,說道:“大姑娘,裏頭還不太平呢。”

裏頭是不太平,陳氏還在鬧呢。

老天師被傅堂容接走,好生款待。

而陳氏一個婦人,不上男人的宴席,又無法靜心下來,真的為女兒準備去別莊的事宜,也只能找老夫人鬧事了。

柳葉與傅瑩珠說着這幾句話的同時,陳氏正在歇斯底裏地鬧。

“母親,我求求您,明珠也是您的孫女,您怎麽就不心疼她呀?”

“我不主中饋了,我也不管家了,我只要明珠留下來便好。”

傅堂容雖然在外花天酒地,但家裏并無妾侍。陳氏看上去時讓出掌家大權,實則是走威脅老夫人呢。

她要是不幹了,這侯府不知道得亂成什麽樣子。

除非,老夫人重新出山。老夫人身子如今都什麽樣了?

靠傅瑩珠嗎?

那更笑了。

陳氏拿出了最後的底牌,想要拿自己掌管中饋的這事威脅,以期最後能各退一步,讓她得償所願,老夫人也有臺階下,不要把傅明珠送走。

哪想,老夫人慢悠悠道:“明珠走自然要走,只是你這中饋,管得也沒多好。既然你如此明事理,不如讓出來,讓瑩珠去管。”

“???”

狗東西,你來真的?!!

陳氏真切的驚呆了。

作者有話要說:

24h留評都有紅包呀~要周末了,能陪小貓玩一整天我整個靈魂都寫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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