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木樨堂內, 陷入長久的沉寂中,仿佛死一般的安靜蔓延着。
老夫人靜默不語,而陳氏則是已經呆滞住, 善于變通、靈活的小腦袋此時已經不是那麽能變通了。
傅瑩珠尚未踏進去, 只是站在門簾外頭, 就将他們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她腳步一頓, 并未急着走進去,而是在沉思。
萬萬不曾想過, 老夫人居然想把掌中饋的權利交到她手上,這可真是始料未及的事。
掌管中饋,往小了說,要管着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 冬衣夏食。什麽節氣吃什麽菜,什麽時候穿什麽衣裳, 都要準備好。
仆人出府買辦找你, 主子出門在外走遠路,也要找你。
往大裏說, 要兼顧人情世故,活絡幾家親戚的人情往來,不能失了情面, 傷了感情。哪家人辦了喪事, 哪家人辦了喜事,要送什麽禮,走的什麽關系,分寸要拿捏好, 禮儀也不能罔顧,還不能厚此薄彼。
方方面面, 想要周到可太難了。
要不說,娶妻娶賢呢。沒點能力的人,還真應付不來。
想要把一個大家族管理得妥妥帖帖,需要付出十二萬分的精力,比上班還累。
上班好歹還能渾水摸魚混績效拿工資,可管家一旦馬虎了,後果是好是壞,只由自己負責,半點渾水都摸不得,也就不能偷懶了。
傅瑩珠不排斥權力,但她也知道,将權力牢牢握在手裏,是一件多耗費心力的事情。
比起擁有權力的滿足與高高在上,傅瑩珠寧願選擇生活得平淡、簡單一些。
人各有志,她就是想過簡簡單單的日子。真要是讓她去掌管中饋,那她豈不是整日的功夫都撲在侯府的賬本冊子上了?
若無必要,實在沒必要将如此勞心費力的活攬到自己的身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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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夠用就好,力使得上就行。盈則虧,滿則溢,這些道理傅瑩珠自是懂的。
要說她有什麽遠超于常人的心性,那約莫就是,便宜不可占盡,聰明不可算盡。這世上,沒有什麽好事情,是可以全部掌握在一個人手中的。做人啊,就是要知足常樂。
傅瑩珠面上揚起笑意,怕自己再不進去,老夫人幾句話間,真把中饋這攤子事甩到她的身上,佯裝什麽都沒聽見似的,趕緊走進去。
“祖母。”傅瑩珠連忙掀開門簾進去,見到陳氏與老夫人在堂中一坐一立,老夫人手握着杖,莊嚴肅穆,怒視着陳氏,陳氏身體緊繃,亦是不服氣地看着老夫人。
這情形,叫人看一眼,便能感受到她們之間的劍拔弩張。
不過與她傅瑩珠都沒什麽幹系嘻嘻。
老夫人見她進來,目光柔和了不少。
這遭病了一場,只有傅瑩珠一個在她近前伺候,傅堂容與陳氏還有傅明珠都沒見影兒,倒是叫老夫人看清楚了這府中到底誰最知恩圖報、到底誰是真心對她好。
老夫人心思澄明,好人壞惡,是非黑白,一旦分清楚之後,便只想着投桃報李,想給孫女謀個好前程了。
老夫人目光柔柔地看着傅瑩珠,“瑩兒,你來得正好,你母親說,要将中饋交給你打理呢。”
陳氏:“!!!”
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她就不信,老夫人聽不出來,她那是在威脅。
怎麽還打蛇順杆,往上爬了呢?不要臉的嗎?
見老夫人一副萬事為她考慮、對她寄以厚望的表情,傅瑩珠有些愧疚。
老夫人想看她大鵬展翅,可她還真就只想平平無奇的小菜雞,平平淡淡,胸無大志,是注定要讓老夫人失望了,傅瑩珠為難道:“多謝祖母擡愛。”
“可是,孫女兒如今年紀尚小,本事不濟,眼界也稚嫩,實在擔不了這麽要緊的差事,唯恐壞了大事。”
侯府日常進項與出項的賬目、府內府外的人情往來、還有外面的那些鋪子,若是只将其中一項交給她,那還算不上累,可若是全都壓在她的肩上……
手握大權爽是爽了,頭怕是也要禿了。
如今的侯府不是個好攤子,傅瑩珠也沒有家族榮耀,榮辱與共這麽大的覺悟,只想先顧好個人的事。
看看陳氏,如今也沒多大年紀,便是一副華發早生、憂思過重的模樣,便是為這中饋所累。
即使掌着中饋,能攢下不少好處,可人各有各的所求,對傅瑩珠這種鹹魚來說,那點好處,比起她要付出的,是謂得不償失,她情願早上躲在被窩裏睡大覺,也不要早早起來看賬本、安排侯府的一切。
傅瑩珠幾句話間,陳氏剛才要吓出的冷汗,縮回去了一半。
還好還好,她從未有一刻覺得,傅瑩珠說的話,像此刻這般悅耳動聽。
順着傅瑩珠的話,陳氏趕緊找到臺階讓自己下來,“是啊,母親,您仔細想想,大姑娘這才多大,十幾歲的姑娘,青蔥稚嫩得緊,哪能管好整個侯府的中饋呢?”
“再者說了,放眼望去,整個京城,哪兒能讓還未出嫁的姑娘,掌管着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呢?我這個做母親的還沒死呢,哪兒能讓大姑娘受這種苦?”
陳氏只是随口一說,哪能真讓中饋落到傅瑩珠手上?
陳氏道:“這中饋,交到大姑娘手裏,若是有了什麽事,大姑娘自己恐怕也是寝食難安,我這個作品母親的也心疼呀。”
聽傅瑩珠說話時,老夫人始終是笑眯眯的,覺得孫女真好,孫女真棒。不愧是被自己看中倚重的人,說話做事就是有分寸,從不冒尖争鬥,對自己認識到位,不會狂妄自大,是個心思通明的,謙虛、低調,心裏有譜。
可同一句話由陳氏說出來,老夫人的表情便不是那麽回事了。
她心中暗想,後娘不愧是後娘,果然就沒有給繼女仔細打算的。陳氏這是想要把着手裏的權利不放,不給傅瑩珠任何的好處和機會,才說這樣的話呢。
也不看看她的瑩兒,如此優秀。既能算賬,又懂分寸。說話做事也都是得了周嬷嬷的稱贊,從來不會行差踏錯。
這樣一個好孩子,哪怕傅瑩珠說她自個兒年齡小、不擔事,老夫人也不會真的這麽覺得。而是覺得她走自謙罷了,至于附和的人,要麽沒眼光,要麽就是打着壞心思。
在老夫人看來,陳氏是這兩者都占了的。
不僅兩樣都占了,還惺惺作态,十分的虛僞。
總之,到了今日,老夫人就是怎麽看傅瑩珠都覺得她好,覺得這就是她最好的孫女兒。
傅瑩珠自個兒自謙可以,但旁人說她不行。
于是,在陳氏說完傅瑩珠的不足後,老夫人便又是狠狠剜了陳氏一眼刀子。
好一個陳氏,總想着自己的好處,她怎麽就不想想,如今傅瑩珠也到了快出嫁的年紀,卻什麽都不會,她這個身負教導責任的母親,是否該好好反思一下她的不足,而不是一味地指責傅瑩珠?
既然陳氏這個做母親的不盡職盡責,那就只能讓她這個祖母來教了。
老夫人養好了身子,中氣十足,眼神清亮極了,目光在陳氏身上好一番打量後,轉回頭來,笑看着傅瑩珠:“瑩兒,在祖母這兒,不必太過謙虛。”
她抿唇含笑,分外和藹包容地說道:“葉媽媽至今依舊對你贊不絕口,她教過的人裏,你是看賬冊看得最好的那個。”
傅瑩珠頗覺棘手,忙道:“只是湊巧而已,算不得有真本事。”
“只是湊巧,都這般厲害,若是能夠再細細琢磨,那豈不是更加厲害了?”老夫人笑容更深了。
“周嬷嬷也是對你大為贊賞,說你說話做事,從來不會行差踏錯,如此的謹言慎行,又如何會犯錯呢?”
頓了頓,老夫人睥睨着陳氏,話卻是對着傅瑩珠說的:“再退一萬步講,哪怕是真的犯錯了,也有你母親去替你擔着、收拾後事。斷然沒有讓你一個姑娘家,去獨自面對的道理。”
陳氏被老夫人盯着這一眼,瞬間一個哆嗦。
她威脅老夫人的話,老夫人聽沒聽懂,她不知道。
但老夫人威脅她的這句“子不教母之過”的話,她是真聽得真真切切的!
頓時,陳氏一顆心像是進了油鍋,被熱油烹着,焦灼到要冒煙了。
眼看着老夫人與傅瑩珠你一句、我一句,三言兩語,來回之間,便要将大事給定下來,陳氏可急壞了。
她怎麽可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手裏的好處,落到他人那去?
“母親。”陳氏知道自己方才的主意不行,善于變通的陳氏瞬時間換了對策,上前一步,“大姑娘如今年紀太小,也壓不住人,管不住事,無法服衆啊,兒媳有個提議。”
在老夫人一副“且看看你又有什麽壞主意”的表情中,陳氏頂着壓力說道:“不若先給大姑娘幾間鋪子,練一練她管人管事、處理賬目的本事。”
陳氏雖然頗感壓力,但語氣還算鎮定。
這招,叫各退一步,海闊天空。
表面上看,是給傅瑩珠好處,給了鋪子,但實際上,對陳氏而言,可以算得上是斷臂求生。損失小的,保住大的,怎麽看,都是不虧的。
陳氏繼續沉穩着語氣說道:“待到她年紀大些,再将中饋交給她也不遲。”
這招,叫拖延為上,先給傅瑩珠一點好處,穩住她,再想別的招兒來對付。
再不濟,等到幾年之後,傅瑩珠就被她打發嫁人去了,哪還能碰到侯府的中饋,只要撐到那時候就好了,中饋始終是她的。
既然強硬不行,那她便溫和一些,也給老夫人與傅瑩珠一點好處,各退一步,總行了吧?
且這件事,于陳氏而言也不是半點好處都沒有。
到時候,她只需要到外邊去宣揚傅瑩珠的厲害之處,只怕她就是嫁得出去,婆家的人心中也會有所膈應。
如此厲害的姑娘,還未出嫁就想着要奪母親的權利,放在哪個家庭能受得了啊?要知道,別人家的家主母,特別是做婆婆的,可沒有自己這個做母親的好說話,好相處。
陳氏滿意笑了,方才她的說辭可是一點兒錯處都挑不出來了,老夫人總不可能再反駁。
只要老夫人一答應,她回頭就找幾間破破爛爛的鋪子,打發了傅瑩珠。
老夫人稍一沉思,果然如陳氏預料的那樣,直接應了下來,“好啊。”
陳氏松了一口氣,看來她這以退為進的招數奏效了,正要放寬心時,只聽老夫人親自點了幾間鋪子的名字。
“我記着,家裏有幾間鋪子營收不錯,就先給瑩兒打點打點,好叫我瞧瞧她的本事。”老夫人做沉思狀,然後說:“東街的米鋪,還有同一條街上的布莊,還有玉丸軒糕點鋪,這些都是極為不錯的,都給瑩兒吧。”
陳氏:“???”
這老東西的腦子,何時這麽好使了?
她點的這幾間鋪子,都是傅瑩珠母親年嫁妝裏帶的。
各個都在京城裏最繁華的地方,是叫別人眼紅的好鋪子啊!
地段好就不說了,就說米鋪,布莊,這些可都是民生民用,平常不缺顧客的。
在城市裏,賣什麽最穩妥賺錢啊?賣米呗!誰家還能不吃飯了?
也正因為米鋪布莊等,生意很難出差錯,所以哪怕侯府的其他鋪子都入不敷出,他們還能靠着這些鋪子維持生活創收,還能有進項。
可要是給傅瑩珠,那可真就是到嘴的鴨子飛了。
還真是不好的就不要,好的都給傅瑩珠了,那她不就是只能撿垃圾了嗎?
陳氏目光微震,臉上已經開始冒冷汗了。
本來從江南回來之後,想要維持之前的體面和優渥的生活,已經是捉襟見肘。後來,為了把傅瑩珠送走,又是各種打點,搞得自己囊中羞澀。陳氏還想着,要靠着下個月鋪子的進項,填一填自己的腰包呢。
現在老夫人一口氣,把營收最好的鋪子給傅瑩珠,那她真的好像只能去撿垃圾了。
可是餘下的那幾樣垃圾鋪子,不讓她往裏貼錢就算不錯的了,哪還能填她的腰包?
陳氏在這兒天人交戰,心碎欲死,而老夫人的話可還沒停呢。
“還有,老茶莊,營山腳下的良田佃戶,都給瑩兒管管,她手段嫩了些,是該歷練一番,沒有什麽是直接與管事們打交道最為便利的了。”老夫人便在陳氏的惴惴不安中,将傅瑩珠母親年留下的嫁妝,一處不落的全點了出來。
而且,老夫人還加了一句話。
“這幾間鋪子,以及糧田、茶莊,都是瑩兒的母親年留下的,交給瑩兒給她練練手,倒也是理所然的。”
傅瑩珠本是安安靜靜看着她們你來我往的交鋒,可此時,忍不住豎起耳朵,暗暗聽着。
嫁妝,母親的嫁妝?
這可就不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了。
嫁妝這件事情,傅瑩珠自個兒從不知道,哪怕是她腦海裏關于原主的記憶,也從未得知一星半點。原書的劇情中,也沒提及過。
按照古代的規則,女方嫁過來的嫁妝,全由女性支配。一般來說,用來做家用也好,怎麽着都好,都是女方的權利。夫家的人,是沒有權利處置這筆財産的。
早逝的母親只有傅瑩珠這個女兒,換句話來說,這筆嫁妝應是由傅瑩珠來繼承。
可傅瑩珠從未見過。
這裏頭,不得不說,水有點深了。
老夫人的語氣緩慢,卻帶着不容反駁的堅定。陳氏一口氣悶在喉嚨間,剛要反駁說出口的話,在聽見這句話時,直接沒了動靜,啞火了。
說要給傅瑩珠幾間鋪子的話,是她說的,此刻老夫人一錘定音,陳氏即使有心反駁,可也找不到拒絕的話,尤其,這些鋪子原就是傅瑩珠母親嫁妝裏帶來的,交給傅瑩珠,簡直是天經地義。
老東西是做過功課的,知道哪些東西是好的,哪些東西是能給的,要的全是陳氏不能不給的好東西。
若是陳氏拒絕了,她貪昧前頭正牌娘子嫁妝的事情捅出去,不說名聲如何如何,光是前頭正牌娘子的娘家,就斷斷不會放過她的。屆時,不僅她賢良淑德的名聲沒了,自己怕是也要惹上官司。
傅瑩珠的外祖家還沒死絕,不能做得如此過火,至少得先把這件事壓下來才成。
陳氏已經籌謀多年,做了不少表面功夫來僞裝,如此不能自己斷送一切。
為了不讓自己走到絕路,陳氏只得硬着頭皮,先答應了下來:“這自是合情合理的。”
陳氏說:“只是這些鋪子是瑩兒母親的嫁妝,我平日裏也不太插手,全是一些管事們在管着。只等着每個月每個季度,賬冊一上來,過目一番,沒有錯,也就入了庫房。這一時半會兒的,要交接給瑩兒,還真有不少功夫要做,我這裏也得準備幾天才好呢,總不能給瑩兒一攤子爛帳收拾吧?”
“這是自然。”交接事宜,不是小事,老夫人不想讓傅瑩珠惹麻煩,自然是要小心細致些,下同意了陳氏延後幾天的說辭。
走出木樨堂後,陳氏面容恍惚,仿佛走在夢中,全然沒有保住權利的竊喜,反倒只記挂着那幾間鋪子。
雖然答應了老夫人,可這鋪子讓出去,簡直是在要她的命。
鋪子可是實打實的搖錢樹,有源源不斷的油水可以撈,要是從一開始,這搖錢樹便不屬于她也就罷了,偏偏讓她嘗了那麽多年的甜頭,到嘴的好處,哪還有吐出來的道理呢?
陳氏不要臉地想,雖然答應了老夫人,可是,就那是緩兵之計。
這鋪子定然是不能讓出去的,回去汀蘭院之後,還得想想辦法。
別管是權利、還是錢財,被她抓在手裏了,就斷沒有放手的可能。還有幾天時間,她可以準備準備,不至于真全部交付到傅瑩珠手上去了。
回到汀蘭院。
陳氏并沒有回屋待多久,而是直接去找到了傅明珠。
陳氏在老夫人那的一哭二鬧三上吊,還是有些用處的。雖然沒能改變傅明珠要被送去別莊的事實,但好歹給了她兩日寬限。
傅明珠能在府裏多待兩日,收拾一下她的行囊,再去別莊。
在傅明珠要去別莊這件事上,陳氏已是無力回天,這兩天巴不得每時每刻都與女兒待在一起。
而傅明珠一見陳氏,就一臉希冀地迎了出來。
她尚且不知自己要去別莊的命運并未發生改變,還盼着從木樨堂回來的陳氏能給她帶來好消息呢。
結果左等右盼,陳氏一進來,說的卻不是傅明珠的事情,而是先發來好一通脾氣。
陳氏一進到到傅明珠房間裏,坐下後,就憤憤摔了一個茶盞,“老東西是越來越能裝糊塗了!”
看着地上碎裂的茶盞,傅明珠心覺不妙,眼皮接連跳了兩跳。
她按下心中的焦慮,連忙上前問,“母親,發生了何事?”
陳氏道:“我本打算用不管中饋來威脅她,留住你,哪想到,她竟說,要讓傅瑩珠來管中饋。”
“不過一個毛頭小兒,如何與家了這麽多年的我比?真是老糊塗了啊!我還從未見過,一個沒有出嫁的小姑娘,能管得了這一大家子的。就是偏心,也不是這麽個偏心的法兒!”
傅明珠的一顆心懸了起來,仿佛被人狠狠錘了一拳,又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樣難受。
她自己的命運還未定下,去別莊的事情沒個定論,如今正是寝食難安、風雨飄搖的時候,哪想傅瑩珠過得如此滋潤。不僅兒屁事沒有,還要管中饋。
和傅瑩珠比起來,傅明珠覺得自己才像是沒娘的那個,覺得自己是從豬圈裏撿回來,随便養活的!
忍着心中的酸澀,傅明珠耐着性子問:“那中饋呢?真給傅瑩珠了?”
“自然不會。”陳氏心緒穩了穩,向傅明珠教起了她的變通之道,“明珠,你切記,有時,被逼到絕境,以退為進,反而是破局之法。”
陳氏頗為得意,“我同那老東西說,傅瑩珠年紀太小,管不住事,要先給她幾間鋪子練練手,不能直接給她中饋,老夫人真就聽了我的話,給了她鋪子,沒再提中饋的事。”
說到這,陳氏狠狠咬了咬牙,“可那老東西也不是好對付的,開口就将那個早死鬼的鋪子給要了回去,這事我還得與你商議商議,看如何将那些鋪子保下來。”
傅明珠一聽,卻皺眉思忖了許久。
而後,難受大叫:“母親!您是說,您這去了木樨堂一趟,沒為女兒求到情不說,還把鋪子給了傅瑩珠了?!”
事到臨頭,還是年輕人的腦子更活泛一點,不然差點就被陳氏給帶偏了。
明明務之急,是要先解決去別莊的事情。可陳氏倒好,去了木樨堂一趟,不僅沒有把傅明珠懸在腦袋上的利劍除去,反而被帶進溝裏,就連掌家權都要沒了!
這算什麽變通之道,這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陳氏愣了良久,這才像大夢初醒,臉色一垮,幾乎無法應對女兒的質問。
看到傅明珠受傷的眼神,還有搖搖欲墜的身體,如同一巴掌狠狠的摔在陳氏的臉上,心上,讓她痛徹心扉。
是了,她這去了木樨堂一趟,不僅什麽都幹成,反而把鋪子給讓出去了,給自己找來了一樁新的麻煩。
陳氏氣得直哆嗦,倒不是生氣自己,只是氣老夫人、氣傅瑩珠。
好啊,這祖孫二人,竟然挖了這麽個坑等着她跳。
為了要讓傅明珠去別莊,還特意給她設置了這麽大個麻煩,導致她沒有辦法專注的為傅明珠求情。
到後頭,還本末倒置,把自己的來意都忘了。
這也不怪陳氏。
陳氏把控中饋這麽多年,早已把侯府的一切都看成自己的東西。如今要叫她交出去,就是要她的命。傅明珠走時剜心,交出中饋是要命,一個剜心之痛,一個要命之急,一時間是了分寸,也是情有可原。
傅明珠目眦欲裂,一想到她要去那等鳥不拉屎的地方,就覺得活着沒有盼頭。下,抽出一條綠絲縧,挂在梁上,哭喊道:“我不活了,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這個家既然沒有我的容身之所,倒不如去了幹淨。”
這等決然瘋狂的姿态,着實把陳氏吓得不輕。下,立即抱住傅明珠的胳膊,阻止她,勸阻她。
此刻,陳氏也顧不得再去想不将鋪子交出來的辦法了,傅明珠正滿目哀怨、埋怨地看着她,生着悶氣,務之急,先哄好傅明珠,才是最要緊的。
陳氏重新理順了事情的輕重緩急。
中饋就是交出去了,傅瑩珠也得有本事管好,才能坐穩這個位置。如若沒有本事,日後想要再拿回來,也是輕而易舉,不費什麽事情。
可女兒家的青春,也就這短短幾年時間,耽誤不得。
傅明珠又正好是談婚論嫁的年紀,已經是待嫁的姑娘了,這一去別莊,不知什麽時候才回來,如何能耽誤得起啊?
是以,如今只能先安撫住傅明珠,免得她想不開,尋了短見。
“明兒啊明兒,你怎的如此糊塗想不開?人生幾十載,你不要如此短視!有你母親在這兒坐鎮,還真讓你在別莊耗費多年不成?”
陳氏痛心疾首:“母親也心疼,可如今不過權宜之計,你若是如此一哭二鬧三上吊,不僅不能解決問題不說,還會惹了你父親厭煩。到最後,別莊還是得去,就是這寬限到兩日時間,又沒了。”
傅明珠只是哭,一雙眼睛紅腫無比,不過倒是比剛才安靜不少,明顯是聽得進去話了。
比起來,她手裏的牌,不比傅瑩珠差。
母親說得沒有錯,如今她最不能失去的就是父親的庇護和寵愛,只能先受了一時的委屈,日後再好作打算。
歇斯底裏,方寸大亂,那是笨蛋才會做的事情,她傅明珠才不會做呢。
一時的認命,不是真的認命。只要她肯籌謀,有本事,日後何愁沒有機會回來?
傅明珠被自己說服,安靜下來了。
陳氏好一通安慰,又對傅明珠再三保證,說待到她到了別莊,自己在京城這一定會想盡辦法,讓她早日回來,才勉強安撫住傅明珠。
離開木樨堂後,傅瑩珠回到自己的院落。
她同樣是心事重重,一副沉思之色。
老夫人叫陳氏将那幾間鋪子交到她手上,若只是普普通通的鋪子,就同那中饋一樣,傅瑩珠未必想去經營,可聽到是她這具身體的生母留下的鋪子後,她就再也沒有提出異議、沒有打算要拒絕老夫人了。
既然是原主生身母親留下來的鋪子,那便是原主該有的東西,被陳氏貪了這麽多年,一朝回到她手上,她哪能給推出去?
一回到院子裏,傅瑩珠立即緊關房門,把青桃叫來,對青桃說道:“府中可有你認識的老嬷嬷?要在府中做事久的、人品能信得過的。”
青桃想了想,倒還真想起來一位,只是不解于傅瑩珠為何會這樣問,“姑娘可是有什麽急事?”
“年幼時的事,我已經不記得了。”傅瑩珠道,“今日有幾件事,想了解一二。你若是認得這樣的老嬷嬷,便将她請過來吧。”
傅瑩珠想,除了鋪子,傅瑩珠的母親應該還有別的不少嫁妝,但她落芷院的賬本上,并沒有出現,不知是在老夫人那保管,還是……陳氏。
若是落到陳氏手上,恐怕并不是什麽好事。老鼠守着糧倉,這糧倉哪還能完好無損呢?
只怕這麽多年過去,該貪的,該用的,都已經被陳氏用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怕都是一些歪瓜裂棗。只不過哪怕是歪瓜裂棗,該是自己的,傅瑩珠就得要回來。
她既然占了這位侯府小姐的身體,就該做些實事來。如今,找來老嬷嬷,正好問問年的事情到底如何了。
傅瑩珠是想過得輕松一些,可也不想成為無恥之徒,不想被陳氏占任何的便宜一直是原主的心願,傅瑩珠不想坐視不理,白白叫初那個小姑娘受盡委屈。
青桃很快将老嬷嬷請來了。
傅瑩珠這早就準備好了待客的茶點,将老嬷嬷迎進來,閑談幾句後,切入了正題,問到了關于侯府前一位夫人嫁妝的事。
提起傅瑩珠生母,老嬷嬷眼底滿是追思與懷念。
老嬷嬷是跟随傅瑩珠的母親一塊嫁進來的,只不過一直以來都不算受寵,不受重用,所以在陳氏清理老人時,她反倒沒有被清理出去,而是被留了下來。
只是留下來也不是什麽好事,只能做一些粗活重活。如今已經年逾半百,看上去老态龍鐘,和撈滿油水的陶媽媽是不能比的。
因不是貼身伺候,老嬷嬷知道的也不多,只不過像嫁妝這樣的大事,約莫還是知曉一二的。
老嬷嬷說:“夫人的嫁妝啊,時家裏給的可不少呢。老身還聽說,時侯府都快要敗了,入不敷出,就連三爺外出求學,都快付不起學費了,還是夫人從嫁妝裏拿了錢來,才填上的窟窿。後來是二爺出去經商,府中的錢才夠用,有了周轉的地方。”
“一開始,倘若沒有夫人,也就沒有今天的侯府。只是夫人命苦,生下姑娘沒多少時日,就去了。如今那些嫁妝,大多都是在陳氏的手裏放着呢。這些年來,沒人提了,可老身記得清清楚楚!”
傅瑩珠的眼睛不由得眯起來,低聲道:“我明白了,原來如此。”
“多謝嬷嬷今日為我解惑。”傅瑩珠回頭對青桃說,“我的小廚房裏還缺一個打手下的人,你明日去找管事媽媽,讓她把嬷嬷撥給我用吧。”
青桃領命,老嬷嬷聽了,感動得老淚縱橫。
大姑娘有心提拔她,她如何聽不出來呢?
“大姑娘,夫人若是瞧見您如今的樣子,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老嬷嬷跪下見禮,“老身一定會感謝大姑娘的恩情的!”
傅瑩珠心頭亂糟糟的,便讓嬷嬷先走了。
如今,她母親的嫁妝賬冊已經沒有了,對不上號,但只需要想想也該知道,銀票頭面這些,必然是不能少的。但大頭,就是那些可以源源不斷創造財富的鋪子和田莊。
而眼下祖母讓陳氏給她的這些鋪子,她是無論如何,都要拿回到自己手裏的。
傅瑩珠生性散漫,鮮少有執着的事,可若是真較真起來,卻也是誰都攔不住、且一定能做成的。
兩日後,到了傅明珠啓程要去別莊的日子。
陳氏與傅明珠一直拖到了正午太陽高懸,才讓馬車夫拉緊缰繩啓程。
兩日前陳氏到木樨堂碰了壁,餘下這段時間,便一直在堅持不懈、持之以恒地吹傅堂容的枕邊風。
可傅堂容如今一顆心綁在老天師身上,對陳氏的枕邊風置之不理,陳氏哭也沒用,怨也沒用,傅堂容簡直可以叫做鐵石心腸,鐵了心的要把傅明珠送走。
事情确實再無周旋之地,轉眼到了離別時,陳氏見了棺材,也只能落了眼淚。
傅明珠的馬車即将駛出,陳氏追出府去,與即将登上馬車的傅明珠抱頭痛哭。
過一會兒,見馬車載着傅明珠,離開了視線,陳氏簡直心如刀割,生出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怆。
她站在府前,在風中悲傷了好一會兒。
還沒等收拾好心情,聽到周圍有人喚她:“夫人。”
陳氏還以為是來安慰她的丫鬟,正要抓住對方的手,好好哭上一場,哪想到一擡頭,看到了柳葉的臉。
柳葉說:“夫人,交接的賬冊事宜,可都準備好了?老夫人差我來拿。”
她身後還跟着葉媽媽。
這是收幾間鋪子的賬本了。
作者有話要說:
24h內的2分留評都有紅包~
有小可愛說紅包收不到,要麽是還沒到24h,要麽,就是評分不是2分
我平時不常登錄晉江,紅包都是選擇發給2分評,系統統一發的,有時候作話可能寫得不是那麽清楚,想收紅包的小可愛一定要注意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