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1)
所有人?
等等, 這個丫頭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青桃此言一出,院子裏面那些位正焦灼在一起的莊頭齊刷刷地回頭看向她。
回味出傅瑩珠話裏的意思後,他們先是僵愣在原地、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轉瞬, 暴跳如雷。
李莊頭跳出來, 指着其餘幾位莊頭的鼻子, 怒罵道:“好啊,想我李鐵柱, 平日裏待大夥兒如親兄弟一樣,哪曾想,你們各個都是忘恩負義的主兒!不顧往日情義,只想着自己過舒舒服服的日子, 不管其他兄弟們的好賴性命!呸,爛了心的癟三!沒良心的狗東西!黑心肝爛心腸的玩意兒, 我真是他娘的瞎了眼睛!”
李莊頭說得義薄雲天, 義憤填膺,口中唾沫橫飛, 說得其他幾人都跟着自閉,被氣勢震懾住了。
只是很快他們就反應過來。
好哇,各個都打, 各個都招, 他李莊頭的份兒也沒少哇,憑什麽只有他能罵別人,他們就得像孫子一樣的聽着啊?!
沒這道理!
立刻,也有人跳出來指責李莊頭:“我呸, 事到如今,你還在這兒裝什麽好人呢?”
“說我們忘恩負義, 爛穿肚心的東西也有你一個!你不是一樣把大夥兒給供出去了?”
“真當自己是個幹幹淨淨的?呸!”
“若不是早猜到你們會把事情都捅出去,我怎會做這等忘恩負義之事?”李莊頭惱羞成怒,撸了撸袖子,胳膊上那些殺豬練出來的肌肉已然繃緊了,“好哇,要是我真的替你們包庇了,那到時候,豈不是就我一人被送到衙門那去了?”
之前親如兄弟的莊頭們,瞬間吵得沸反盈天,一時間熱鬧非凡。他們各個就像是一只鬥雞一樣,梗着脖子,誰也不讓誰。都是臉紅脖子粗,非得要争個明白。
戰況愈演愈烈,眼看着幾位莊頭要打起來,青桃連忙喊身後的帶刀護衛上前,将他們攔住,不讓他們扭打在一起。
傅瑩珠第一次下莊子,若是就發生械鬥的事情,于傅瑩珠而言也是不好的,這點道理,青桃還是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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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青桃出發前,還得了傅瑩珠的囑咐,說是不要鬧得太難看,真把人逼急了,作困獸之鬥,也是麻煩。
“別別別。”青桃笑嘻嘻的,越看他們争執努力推鍋,就越是開心起來,“幾位莊頭,可別因為一點小事,傷了彼此之前的和氣,待會兒還要一起去挨板子的。”
青桃也在等着看熱鬧呢,雖然經常被傅瑩珠教導說不能把情緒表露于面上,可青桃此刻就是高興。
狗咬狗的場面可不多見,眼前這場景,簡直比府裏請了戲班子來唱戲的場面還要熱鬧。
唱戲的就是武戲,那也是文绉绉的,耍把式才好看,哪有現在這樣,現場看來得緊張刺激啊?
若不是記着那些佃戶還在田頭等着,她也還記着傅瑩珠的教導,青桃簡直想等他們打起來再走。
“佃戶們可都在田頭那兒等着呢。”青桃揚聲催促,她自己也等不及看好戲了。
而幾個莊頭各自怒上心頭,雖然聽不太進去青桃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女子的話,但那幾個帶刀護衛魁梧的身姿往他們面前一站,倒是立刻震懾住了他們。
事到如今,幾個莊主是沒人都跑不了一百大板。
被送到官府事大,可這挨一百下板子事也不小。打板子的人下手下得重,也是能打死人的。
聽說獄中的獄卒們,若是常年打板子,有經驗的,能把人打得內裏的筋和肉全爛掉了,偏偏皮是完好的。
也有的,能把人打得皮開肉綻,看上去很嚴重的模樣,可實際上回家去上一兩天藥,就繼續生龍活虎的了。
這手底下啊,全是功夫。
而傅瑩珠帶來的這些個帶刀護衛,各個看起來人高馬大,渾身腱子肉,一看就知道,能把人打得皮開肉綻十天半月下不來床的。
幾位莊頭此時心頭才犯起怵來,打起了退堂鼓。
有一位莊頭,嗓音顫顫地問,“青桃姑娘,我們真要去打板子啊?”
“我們替侯府做事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能寬限寬限?”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豁出去了:“是啊,這要是說出去,大姑娘也是面上無光,苛責下人了吧!”
青桃冷笑,是沒有功勞,可也貪了不少好處,在她看來,一百板子都少了!若真要打一百板子,也得叫勁兒比那些護衛還大的她來打,那才叫懲戒!而且還敢威脅姑娘,拿姑娘的名聲說事?今天就讓他們瞧瞧姑娘的手段,什麽叫做運籌帷幄,決勝千裏。
姑娘就連他們想要賴賬都想到了呢。
“當初話可是你們自己放出去的,如今既然想賴賬,那行啊,板子可以不挨。但姑娘還說了,若是不想挨板子,那就到衙門去受官老爺的審。你們走還是不走了?要是不走,那就直接去官府吧。”
李鐵柱依舊不死心,嚷嚷道:“這……這我們也是為了大姑娘着想啊。這板子挨是挨,但能不能不在佃戶前頭挨?這要是傳出去了,說大姑娘以來就找老家奴的麻煩,那多難聽啊。”
他的心思很簡單,既然不想送官府,板子是挨定了,但還是想要維護自己最後一點顏面。能不能偷偷的挨啊?
要是放在佃戶面前被打板子,以後可怎麽服衆?說不定他一說話,那群人就私底下在笑話他呢!可怎麽了得。
“是啊。以後誰還敢娶大姑娘啊?”
“如此厲害的女子,我在鄉下也不曾見過,居然還打……打男人。”
幾個莊頭已然是慌到胡言亂語了。
青桃見到他們居然還在垂死掙紮,又哼了一聲,說道:“姑娘的名聲就不勞煩你們操心了。你們怕是不知道吧,姑娘在京城的名聲可比這臭着呢!不差這一樁官司,你們随意去說,大家随意去傳,她要是皺一下眉頭,就不姓傅了。”
青桃插着腰說的,看上去,有點像地頭上潑婦的行徑了。
莊頭們:“……”果然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啊。
他們靜默無言,已是沒什麽好招了。
此時莊頭們才猛的回過神來,意識到傅瑩珠可不是一般的閨閣女子啊,不然也不會不遠千裏來到這兒,找他們麻煩來了。
這下子,沒人再說什麽了。
他們各自認命,被帶刀護衛押着,往田頭走。青桃手裏不知從哪兒逃出來一個銅鑼,開始敲鑼打鼓,昭告天下,讓正在家中的人們趕緊來瞧一瞧,看一看。畢竟是百年難遇的熱鬧,不來看看,可惜了。
一想到即将要打到身上的那一百個板子,一路上,幾個莊頭都愁眉苦臉的,趁着最後的時間,湊在一起商讨對策,此時他們又湊成了一條船上的螞蚱,低聲商量出來了個法子。
“雖說大姑娘已然不怕名聲臭了,只是該注意的還是得注意點。不如我們去請她換個人來打——至少不能讓帶刀護衛來打,然後再誇誇她善心,活菩薩,大姑娘指不定就将我們從輕發落了。我原是聽說,侯府的老夫人天天吃齋念佛的,想來大姑娘和她關系好,耳濡目染,學了不少才是。”
雖說現在不敢小瞧傅瑩珠,知道她聰明,可傅瑩珠畢竟年紀小,莊頭們平素與人打慣了交道,最是清楚,像傅瑩珠養尊處優、從小沒經歷過什麽磨難的大家小姐,有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天真,好騙,從來沒見過什麽叫做真正的人心險惡。
傅瑩珠年紀也小,十幾歲的姑娘,心裏一片赤誠,拿着仁義禮智信那一套來騙她,最是好哄了。
就像李莊頭家那才十幾歲的丫頭,就連一只雞都不敢殺,哪兒有這種雷厲風行的手段了?只需要他們往傅瑩珠跟前哭一哭,裝得可憐點,這件事多半也就成了。
其餘人一聽提議的人這樣講,也忙贊同。
被帶刀護衛訓斥了兩句,他們不敢交頭接耳得太過分,可心思卻活泛了起來。
等到了田頭,見到了早在那等着的傅瑩珠,李鐵柱李莊頭噗通一聲跪下了,做了身先士卒的典範。
“大姑娘,您可憐可憐小的,如今正是農忙的時候,這一百大板子打下來,小的怕是半個月都做不了活,那些髒活重活,全壓到家裏婆娘和老娘身上,小的對不起她們啊!”
“小的有罪,心裏也知數,不圖能将這板子免了,只求您能寬限一二,別打一百大板這麽多了!”
傅瑩珠:“哦?”
李鐵柱偷偷擡頭,看了眼傅瑩珠微微動容的神情,心裏覺得有戲,更加呼天搶地起來,“大姑娘,小的知道您心善,您這次便做一回女菩薩、饒過我們,日後我們定會加倍地宣揚您的仁德善良!菩薩會保佑您,老夫人會更加看重您!做好人好事,是有回報的呀!我們上有老下有小,經不起這麽折騰,但請您看在家中老弱的份上,就應了吧。”
傅瑩珠笑了。
沒想到,居然真會有人見了棺材也不落淚,就不怕惹了她不快,她直接拿了他們摁下手印畫押的字據,去官府狀告他們?
“好吧。”傅瑩珠開口了。畢竟她與人為善,是個好人。人家都哭得這麽慘了,還不答應,顯得她心好黑。
“只是,這一百板子,是我們白紙黑字寫下來的,君子重諾,各位在這莊子上,若想服衆,定然要做一個重諾之人,次數上,定然是不能少了。”傅瑩珠盈盈笑着,溫聲慢語。
不就是道德綁架嗎?她也會。
“但我可以給諸位莊頭一個選擇。”
“青桃。”傅瑩珠招了招手,将青桃喚到眼前來,“你們擡頭看看,這是我身邊的丫鬟,這一百大板,你們是想讓護衛來打,還是由我這個丫鬟動手?”
幾位莊頭擡頭一看,視線在魁梧如畫上鐘馗的帶刀護衛與嬌小瘦弱的青桃身上一掃——
那還用想嗎?那必然是要選這個身材嬌小的小丫鬟啊!
這傅大姑娘可太會做人了!太會行事了!完全是陳氏比不上的,既沒少了板子,又給了他們方便,在人前立了威,又給了他們幾分薄面。
沒想到,這傅府的大姑娘,竟如此的深藏不露,小小年紀,便是個心思通透、手段圓滑的。
此子日後必定大有作為,幾位莊頭已是心悅誠服了,恨不得立即歌頌傅大姑娘的通情達理,善解人意。
沒人注意到,在傅瑩珠的吩咐落下後,青桃便挽起了袖子,在空氣中張了張五指,拿起板子的動作流暢極了,可沒半點柔弱小女子的模樣。
而出主意的那個李鐵柱,洋洋得意地看了周圍幾人一眼,神情那叫一個得意,好像在說:看,多虧了我,我們才逃過了一百大板子。
“我先來吧。”他甚至毛遂自薦,想着先丢完這遭臉,趕緊離開,等着日後也好拿着他第一個挨板子的事說事,告訴別人,他先來挨板子,是仗義。
想來青桃一個小丫鬟,有沒有力氣打夠一百板子都說不定。
但願別是撓癢癢一樣,讓他困到睡着。
而青桃接收到他的眼神,露出了一個看起來十分和善的笑容。
“李莊頭,您先請吧。”她笑着說道。
她一人能撂倒兩個壯漢,這幾百大板,定然是要将這些一肚子壞水的莊頭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最好打得他們哭爹喊娘,從此再也不敢貪她家姑娘的好東西。
姑娘不愧是姑娘,居然看出了她想親自上的念頭!
青桃已經迫不及待了!
只是,在場的沒人知道青桃力大無窮的事實。
除了傅瑩珠。
看着第一個出來的挨板子的李莊主的表情是那樣的從容、那樣的自信,傅瑩珠正用帕子掩住自己唇畔的笑,生怕一不小心就洩露了自己幸災樂禍的笑容。
而第一個挨板子的李莊子,自信從容地趴在凳上,等着挨青桃打下來的輕飄飄的板子。
聽到板子在空氣中揮舞的咻咻聲,他還在想,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罷了。
片刻後。
咻咻聲落下,一聲男人的慘叫響徹雲霄。
長凳上,李莊頭渾身抽搐似的抖。
他疼到五官湊到一起,表情從容不起來了。
其餘莊頭見了,啧了一聲,一個男人,怎麽這麽軟弱沒出息,連小丫頭片子打的板子都挨不住,得虧沒讓那些護衛來打,不然,豈不是直接一板子給他送歸西天了。
直到輪到他們自己,他們才嘗到了青桃板子的厲害。
屁.疼得要死,可心裏忍不住為自己慶幸:還好選了這個丫鬟,不然讓那些五大三粗的護衛來,他們更遭不住!
幾個莊頭挨了一百大板後,各個直不起身來,躺在長凳上哎呦哎呦,都是只剩了一口氣的茍延殘喘模樣,卻也不敢說傅瑩珠的壞話,畢竟讓青桃來打板子,是他們自己選的。
再說了,要是被一個小丫頭片子打下的板子給打殘了,丢得不是他們自己的面子嗎?
是以沒有一個人敢聲張什麽,一時間,青桃當着佃戶的面,将幾位莊頭打得嗷嗷叫。
所謂佃戶,便是那些失去了土地被雇來做勞工的農民。
此刻,這些佃戶被叫來得突然,并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麽。
雖然不明所以,可看着那幾位平日裏作威作福的莊頭被打得嗷嗷叫,倒是也解氣。
這些莊頭,對上頭瞞,對底下就是欺!
平素對上頭點頭哈腰,對他們這些勞工,卻像對蝼蟻一樣,恨不得一腳給踩死,不把他們當人看的。
可失去了土地,他們已經沒有可以糊口的營生,只能出賣勞力來種田,才能活下去。人活着已經如此艱難了,他們即使心有怨氣,也無處訴,更不敢說。
這如今這位新主子,能當着他們的面,狠狠打了這些莊頭一百大板,挫了這些莊頭的威風,難道不是在告訴他們,可以替他們撐腰做主的人來了嗎?
這是在幫他們出氣啊。
比起先前那位人見不上一面、心也永遠偏向莊頭的侯府繼室夫人,新主子不知好上多少倍。
這一百板子往莊戶們身上一打,佃戶們在底下看着也想歡呼,心差不多都朝向了傅瑩珠這邊。
圍觀的人,除了佃戶,還有從京城趕到這邊來的幾位掌櫃。
他們同樣不知,這短短一個上午,究竟發生了什麽,這些莊頭居然要被拉到佃戶面前挨板子?!
只能是他們被抓到把柄了。
可他們猜不到傅瑩珠那,到底抓到了莊頭們多少把柄,又是否會牽扯到他們這些被聘用過來的掌櫃。
一時間,幾個掌櫃心中惶恐,每一聲打在莊頭身上的板子,都像是打在了他們的心尖上,叫他們心頭肉顫抖。
挨板子的莊頭們每慘叫一聲,他們臉上的肥肉就抖一分。
他們一個個的,既不忍心去看那些莊頭的慘狀,又在一旁等着,想等到這些莊頭受完罰,過來給他們通一通氣,也好讓他們知道發生了什麽,好想想應對的法子。
可誰料,青桃板子一收,傅瑩珠便朝着那幾位帶刀的護衛發話了。
“将他們帶回莊子上,讓他們歇息歇息吧。”
莊頭們被打得奄奄一息,頭昏腦漲,已然無法再記着去給掌櫃們報信,聽傅瑩珠說叫護衛帶他們下去,如蒙大赦,完全将那幾個翹首以盼的掌櫃抛之腦後。
莊頭們走了,掌櫃們捶胸頓足、心裏很是一番氣悶,暗恨着不能和莊頭們通通消息。
正生着氣,青桃過來請人了。
請幾位掌櫃到傅瑩珠那,“諸位掌櫃,我們姑娘想請諸位過去喝茶。”
“請。”青桃給讓開路,兩側,魁梧的護衛站在那兒,腰際還綁着大刀,簡直是威壓感十足,态度是客氣的,可也沒給人拒絕的機會。
掌櫃們硬着頭皮前去。
心中卻叫苦不疊。
這哪是請他們過去喝茶,分明是赴鴻門宴吶!
等到了傅瑩珠面前,掌櫃們根本不敢掉以輕心。
心想着,不管她使什麽手段,想要從他們的口中逼出話來,都要咬死了不認。
不過,倒也不是全然沒有底氣的。
畢竟他們有些人的年紀比三個傅瑩珠加起來還要大,面對着這麽個小姑娘,總不至于自亂陣腳。
該是傅瑩珠這種沒掌過家、沒管過事的小丫頭見到他們心裏打怵才對。
掌櫃們心思一定,便擡頭迎接傅瑩珠審視的目光。
和面對佃戶們的和風細雨、恩威并施不同,面對着這些掌櫃,傅瑩珠板着張面孔。
她長相豔麗,不笑,便含了三分怒。
雖然年紀尚小,卻也足夠将場面鎮住,叫人不敢輕看了她。
“諸位掌櫃。”見人都到齊了,傅瑩珠也不與他們做無用的表面功夫。
莊頭是府上的家奴外放,這些做掌櫃的,是受雇而來,徹頭徹尾的外人,若是做事不力,直接解雇便是,哪裏需要同他們客氣什麽。
傅瑩珠板着臉,直截了當地說:“你們可知,我為何要用家法,打那些莊頭一百大板?”
“他們将你們私底下為我繼母動的那些手腳,全都招了。”傅瑩珠晃了晃手中那幾張莊頭簽字畫押的紙,“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幾位掌櫃趕緊上前去看,可傅瑩珠将紙一晃,便給收了起來,沒讓他們瞧個分明,只讓他們看到了上面紅彤彤的指印。
她繼續說道:“你們諸位都是被我傅府雇來的,本姑娘沒那個權力對你們用家法,倒也省事,若是你們不認,直接對簿公堂,讓官老爺也算一算你們這些年到底貪了我傅家多少錢財,斷一斷、你們犯的是什麽罪。”
她說得語氣冷厲,那幾個掌櫃的心直往下沉。
莊頭真的連他們也給招了?還直接畫押了?
蠢呀蠢!不愧是一群只會做田地裏頭打交道的憨貨,就這麽輕易的給招了?!
那之前他們那麽勞師動衆,說來說去,妙來妙去的籌謀和算盤,全是說給狗聽的不成?
簡直氣煞人也!
此時,幾位掌櫃的面色已經極為難看,一副即将暈死過去的形容。
傅瑩珠唇畔挽起笑,“不過,我們傅家兒女做事,一向講究與人為善,若你們有悔過之心,從實招來,補上虧空,倒也不是不能放你們一馬。”
一看到傅瑩珠臉上的笑容,幾個掌櫃更是心裏直冒冷汗。
這傅大姑娘笑得如此輕松,看上去,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啊!恐怕她剛才說的,是真的了!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我知道,你們是我母親雇來的,想必也是拿錢辦事,許多事情不是你們的過錯,也不是你們可以決定的。”傅瑩珠又悠悠給他們臺階下了,“所以有些事情,還有回轉的餘地,只希望你們不要太過糊塗才好。”
“好了,你們回去商量一夜,明日再來尋我。”傅瑩珠道:“光明大道已經擺在眼前了,諸位掌櫃,可別想不開,要往死路上走啊。”
之後,青桃送客。
傅瑩珠這一通打發下來,恩威并施,給一棍子,又給棗,連消帶打,連哄帶騙,掌櫃們見不着莊頭,也無從打聽消息,夜晚聚在一起商量,越說越是惶恐,簡直人人自危,成了驚弓之鳥。
“沒想到這傅大姑娘竟是個如此厲害的角色,居然叫那幾個莊頭招認了罪行。”
“她就是個笑面虎,看起來溫和,手段狠厲,真不是個好相與的。這一番下來,我感覺比夫人還可怕。”
“你們先別說這傅大姑娘如何了,快來想想,明日是認還是不認?那幾個莊頭,真将我們也供出來了?可那幾個泥腿子,是怎麽知道得我們這邊的賬?”
“你可別小瞧了這幾個泥腿子,他們消息靈通得很,做事也不要臉皮。怕是被傅大姑娘審問的時候,為了自保,把我們給招了出去,可連他們都挨了那麽重的板子,唇亡齒寒,那些莊頭都認罪了,你以為我們還能好到哪兒去?”
“……”
幾個人商量來商量去,都不敢冒那個上官府的險。越是聰明的人,越是會權衡利弊,全是惜命,反而比腦子蠢的更好對付。
這也是傅瑩珠要的結果。
她只需要把後果擺出來,他們自己就能趨利避害,選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
翌日。
和前一日醒了個早不同,今日傅瑩珠睡了個好覺。這田莊的草席雖然簡陋,不似侯府富麗堂皇,軟枕高席,但辦成了一件大事後,心頭放松不少,不再緊繃着,睡眠自然就好了。
等她醒了,幾位掌櫃早客客氣氣的等在會客廳那兒,俱是臉上堆笑,笑容那叫一個谄媚,哪兒還見到之前半點嚣張的模樣?
“看來掌櫃們都是明事理的。”
看到掌櫃們手裏拿着的東西,傅明珠便明白了他們的選擇,笑眯眯地說。
這幾位掌櫃,手中拿着的,是今年的賬冊和每人寫好的借據。聽了傅瑩珠的話後,挨個遞上去。
掌櫃中為首的那個賠着笑,拿出了投誠的态度,好聲好氣地對傅瑩珠說道:“今年的賬冊是有些小問題,我們回去之後,會連夜翻新,該入庫的銀子一分不少,會送到府上的。我們之前是一時鬼迷心竅,不識好歹,還請大姑娘給我們一次機會,這是借據,您先拿着。”
“至于往年的賬冊都已經交到了夫人那,我們這裏也沒有另外一份。”掌櫃的表情顯出幾分為難來,讨饒道,“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這次饒了我們,實在是好肚量,我們感恩戴德,畢生難忘姑娘的恩情……”
“大姑娘,這是我的借據,您拿好……”
随後也有人跟上,依葫蘆畫瓢,說了一番大差不離的話,全是認伏認乖、對傅瑩珠的溢美之詞。
任誰來看,都知道這些掌櫃的一時間是翻不起什麽風浪了。
只怕自保都難,能多在傅府的鋪子底下當一日的掌櫃,都是傅瑩珠給他們的恩賜。
傅瑩珠懶于聽他們這番無用的客套話,叫青桃去将借據與賬冊收下,她自己看過借據,又将賬冊翻了兩頁,确認無誤,叫青桃去收了起來。
這些掌櫃的,是有把柄捏在她手裏,可她并無證據,若是真的想探尋下去,是能找到,可也得多費上不少功夫。
昨日和掌櫃說莊頭将他們也供了出來,不過是她為詐他們說的謊話。
反正他們信了,她省力,他們不信,她也沒什麽損失。
他們能識時務,不打自招,倒是省了不少功夫,不必在此浪費時間周旋了。
等掌櫃的走了,青桃嘴撇的老高,有些不開心地說道:“姑娘,您這未免也太心慈了些,怎麽能如此輕易放過他們?”
她道:“那些掌櫃、莊頭,淨是些無恥之徒,和陳氏一丘之貉,不是什麽好東西!依婢子換,就該将他們全換了。”
傅瑩珠笑眯眯地看着青桃,知道她快意恩仇,此刻心裏定然是有些出氣,但沒完全出氣,等青桃把話說完,她才接着她的話,說道:“是該換。”
“可不能一下子全都換掉。”
她翻着新到手的賬冊,給青桃解釋了一二,“若是一口氣将這些人全給換了,這幾間鋪子便也全亂了。”
“田裏的佃戶需要人管,鋪子裏的勞工也要人管,我一個人拆不成兩份用,如何管得過來這麽多的人?今日直接将他們的主子給換掉,難保他們不生出什麽異心。”
最壞又極有可能發生的局面是,若是底下做事的人都跟着這些領頭的莊頭和掌櫃走了,那她這兒,人品低劣的人是走了,可是,能用的人也沒了。
只剩她一個,那能成什麽事?
“短時間內,大刀闊斧地将人全給換了,造成的動蕩和後果難以估量。”傅瑩珠淡聲道,“如今鋪子這邊,我也沒有可以用的心腹,即使換了他們,難保來的人就不是毫無異心的。”
根基到底還是太淺了呀。
若不是面臨無人可用的境地,傅瑩珠也就不必設這些局了。
如今這一仗,還是以少勝多呢。
雖然傅瑩珠心中已經是八、九的把握,但客觀來看,時機上是險勝。
青桃一聽慌了神,“那該如何是好?我們還要留他們多少時日?”
傅瑩珠勾唇笑了笑:“如今暫時震懾住了他們,想來短時間內他們不敢翻出什麽風浪來,等他們動起了異心,我這邊估計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到時便将他們一一換掉,急不得。”
有些事是需要等的,但只要結果是可以預測到的好結果,這等待的過程倒也是頗有幾分趣味的。
“哎呀,這都是我要操心的事,你在那憂心什麽。”見青桃在那緊皺眉頭,傅瑩珠笑了。
“婢子在罵陳氏呢。”青桃惡狠狠的:“若不是她将鋪子裏的人用成這樣,留了這麽堆爛攤子下來,姑娘也不用如此費心,也不用大老遠地趕來鄉下了。”
傅瑩珠眨了眨眼,“你不覺得,來到莊子這兩日,見不到陳氏,心情特別愉悅?”
青桃想了一想,訝異道:“還真是這樣!”
“不如多留幾日。”傅瑩珠笑了,“到莊子這邊來跑一趟,倒也不是全無壞處。”
一來,就當散心,二來,到田頭去看一眼,了解一下今年收成的實際情況,親眼見到的東西,可比聽那些莊頭來彙報來得真實準确得多。
一直在府裏待下去,真要成井底之蛙了。
莊子這邊,居住的環境比起侯府雖是簡陋了一些,卻也別有趣味,吃的東西不如侯府後廚做的那些菜肴精細,可人哪能一直只□□細食物,至少傅瑩珠是受不了的,她打算以後若有機會,也要多來莊子這走動走動。
這次在莊子這留得久了,傅瑩珠給老夫人寫了封信,說是自己有事耽擱,要晚歸府兩日。
這封信簡直令陳氏大喜過望:傅瑩珠她果然是被她指派的莊頭與掌櫃給絆住了。
嬌滴滴的小姑娘,如今終于品嘗到人間疾苦了。
陳氏喜不自勝,卻不知道,傅瑩珠信上說的有事耽擱,卻是拿着掌櫃們提前送回來的銀子,在山野間,高價買了放養的烏雞,吃起來不比野雞差。肉質緊實,特別是雞翅一塊,咬起來十分舒服。炖湯也是極好的,喝起來鮮,随便放點佐料,吃原汁原味,也是很滿足的。
除此之外,還可以下河摸魚。等在岸邊,就能等到一條用草串起來的草魚,帶回來烤了,滋味也是極為不錯的。
在侯府時,因為還要顧及顧老夫人的胃口,傅瑩珠做飯時大多是清淡口味,但偶爾重口一下,也是極為不錯的。放點孜然,放點辣椒面,吃起來絕對酸爽。
這日子,很難不舒服。
五日的光陰轉瞬即逝,沒了再繼續拖延下去的理由,再加上喝多了雞湯确實有些膩味,傅瑩珠有些想念藍莓的手藝,便打算啓程回府了。
在收拾着行囊的功夫,李莊頭家的夫人卻找上門來了。
李夫人此番前來,為的倒不是自己的丈夫前一日被打了一百大板的事。
雖然丈夫被打板子,李夫人心裏也氣,可一聽說,若是不挨板子,就要被送到官府去,立刻被吓出冷汗。
不過,雖然接受了丈夫被打板子,對傅瑩珠的出現,李夫人仍是不滿。
若是沒有傅瑩珠,她的丈夫什麽事都沒有,也不用像殘廢了一樣,成天趴在炕上叫苦喊疼,還要她伺候。
這一切苦難的源頭都是傅瑩珠。
這廂前來,李夫人便是來給傅瑩珠找不痛快來的。
“大姑娘,您可要幫我們拿拿主意啊!”李夫人拿眼偷看着傅瑩珠,見對方面容嫩生生的年紀不大,心中更加不服氣了。
想不明白自己丈夫和其餘幾位莊頭,怎麽各個都進了這麽個小丫頭的圈套?
既然傅瑩珠讓她的丈夫受了罪,那她也要給她找找麻煩了。
傅瑩珠見李夫人這架勢,便知來者不善,只是面上倒是客客氣氣的,笑着道:“您說。”
李夫人朝她訴苦:“您久居京城,有所不知,這裏有一戶姓謝的人家,仗着自己的兒子是個讀書人,肚子裏有點學問,便眼高于頂、從來不把別人看在眼裏。”
“這村子裏的良田,大多都典當給了我們這幾家做莊頭的,偏偏就這一家,死死守着。可是,您可知道?他那田地就在屋舍後頭,是塊上好的地皮,出入都方便。田頭還有棵棗樹,年年碩果累累。”
“若是能收了他家的地,一年不知要多多少收成,秋天的時候,那大棗大的,一只手握不過來幾個。”
“我們沒讀過書,不知要如何與這麽高傲的人家打交道。”
對那戶謝家人,李夫人也有不滿。
她眼饞謝家的地眼饞太久,可對方明明窮得要死,卻對那兩塊地死咬着不放,好處不收,軟硬不吃,她根本拿他們沒辦法。
這遭請傅瑩珠去治謝家,不管是傅瑩珠吃癟、還是謝家倒黴,最後都是她最高興。
這叫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李夫人心有所思,顯出一副心機深沉的面容來,她陰陽怪氣地同傅瑩珠說:“可我想着,您飽腹詩書,應該是有辦法的,才找了過來。大姑娘,求求您了,就幫我們去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