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
看這小郎君的穿着打扮, 應當是位讀書人。讀書人擺攤賣東西,約莫也就只是字畫一類的東西了。
哪怕是傅瑩珠這種不需要參加科舉的人都知道,如今夏日, 臨近秋闱沒多少時日。若不是家裏實在揭不開鍋, 小郎君也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出來擺攤賣畫。
寒門難出貴子, 自古以來皆是如此。在現代的時候, 尚且有許多人讀不了書,更別說生産力更不發達的古代。
面對此等通過自己努力、改變境遇的讀書人, 傅瑩珠還是樂意伸出一把援助之手的。
于她而言,不過舉手之勞,于別人而言,可能就是改變他一生的善舉, 結個善緣,不是什麽壞事情。
将青桃叫過來後, 傅瑩珠道:“你去瞧瞧他的字畫, 若是要價沒有太過離譜,便買幾張回來。還有, 從馬車裏拿把傘給他吧。”
青桃應下差事出去了。
丹寧郡主附在窗邊,望着窗外的濃雲與驟雨,正在唉聲嘆氣:“再不信什麽良辰吉日了。”
她回頭, 對傅瑩珠說道:“今日邀約你, 我特意看好了,黃歷上說,今天是宜出門的好日子,我便高高興興地叫你出門了, 哪想到會是這樣的天氣啊……”
看着外面的暴雨,真是近來最不好, 最惡劣的天氣,真真是倒了黴。
丹寧郡主趴在窗邊,滿眼都是天上的烏雲,語氣裏稍微有些自責,更多的是對家中那本黃歷的不滿,“只能等雨小一些再回去了,早知今日便不喊你出來了,回去我就撕爛那本破黃歷。”
“說不定這雨來得急、停得也快。”傅瑩珠心态倒是好,樓下路人行色匆匆,急着回家或是找一個躲雨的地方,她此刻在醉仙樓中,能遮風擋雨,桌上還有珍馐美食,已經算是惬意,雨大到不便回去,那便再等一等。
傅瑩珠道:“你不必自責,今日還是托了你的福,使我嘗到佳肴。若不是郡主慷慨宴請,我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排上醉仙樓的宴席呢。”
這句可不是恭維的話,而是實話。
最近乞巧節,出來約見的人多,擺席的人也多,聽說醉仙樓的席面,已經約到兩個月之後,絕不是傅瑩珠這種後來者能吃上的。
除了丹寧郡主這種身份,醉仙樓也是絕不輕易壞了排隊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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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京城的達官貴人這麽多,迎合了這個,得罪了那個,到時候亂成一團,順了哥情,失了嫂意,兩邊都不讨好了。
傅瑩珠知道自己這次能來環境最好的雅間、得到最好的招待,都是托丹寧郡主的福。
“我請你一頓,你還我一頓蟹釀橙,我可是不虧的,如今啊,我只希望母螃蟹快點肥起來。”一直在窗邊看雨的丹寧郡主轉回頭來,看向傅瑩珠。
她在這時才發現青桃不見了,問道:“你那丫鬟呢?”
“叫她出去買兩張字畫。”傅瑩珠道。
丹寧郡主一頭霧水。
出去買字畫?這大雨的天氣,哪裏能買到字畫?
丹寧郡主微微蹙眉,心裏覺得傅瑩珠此刻的言行舉止有些難以理喻。
丹寧是從未有過在路邊攤買字畫這個習慣的。向來能呈到她面前來的畫,不是傳世之作,就是當代名家作好的。都是正兒八經裱好,才送上來的。
自然也就不知道,還有些落魄的讀書人,會在窮困潦倒之時,在路邊如同小販,販賣自己的字帖畫作,以謀求生計。
她不知街上有人冒雨賣畫,自然也就不明白傅瑩珠為何要讓丫鬟跑下去買畫,反而覺得傅瑩珠這樣的舉止古怪極了。
片刻後,青桃抱着幾張字畫回來,交到了傅瑩珠手上,說道:“姑娘,您交代的事,婢子都做好了。”
“畫是三十文一張,字是十文。姑娘屬兔,婢子特意買回來了這張畫着小兔子的畫,字買了兩張。傘也給了,賣畫的小郎君叫我給姑娘帶一句謝,說日後若是有緣,會将傘還回來的。”
傅瑩珠點了點頭,正想叫青桃把字畫收起來,一旁丹寧郡主好奇道:“我想看看這字畫。”
沒想到,傅瑩珠派出去的丫鬟,真把字畫買回來了。
丹寧郡主好奇湊上前,傅瑩珠只好将字畫展開,這一看,她自己竟有生出幾分訝異來。
她自己是不懂品字的,但也能看得出來,下筆沉穩有力,線條流暢如風,是極有風骨的筆觸,能看出有些功底和本事。
畫栩栩如生,字遒勁有力,饒是傅瑩珠這個門外漢,也能看出來對方筆力不俗,驚豔之下,隐約還有幾分眼熟。
但那只是腦海裏一閃而過的念頭,快到傅瑩珠險些抓不住,自然也就無從深究到底在哪裏見過這個字跡來。
或許是和人一樣,長得好看的字,或許大抵都有些許共同之處吧。畢竟人的審美雖然多遠,但是有門檻的,标準是往上的,最終自然也就殊途同歸。
本來只是想行件善事,這展開一仔細看之後,傅瑩珠頓時有種挖到寶的感覺。
當即又叫青桃過來,叫她過去,将那書生剩下的字畫全都買下來。寫得這麽好看,合乎心意,還很便宜,不要白不要。
“這字寫得真是漂亮。”湊過腦袋來看的丹寧郡主也有些意外。
話是随口一提,丹寧郡主就是欣賞,沒生出購買的念頭來。
畢竟京中最有名的畫師,畫的畫寫的字對丹寧郡主來說,都是觸手可得的。十文錢,三十文的字畫,丹寧郡主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買回家去了,都不知怎麽和父王母妃解釋,自始至終就沒生出過要去買一張的念頭。
丹寧郡主的心思尚還放在傅瑩珠的身上,見傅瑩珠在展開字畫後露出的驚豔神色,心裏對傅瑩珠的認識又與之前有了不同。
先前,她只當傅瑩珠是個會吃會玩的,找傅瑩珠出來,只為消遣,畢竟都說傅大姑娘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她不會想和一個草包聊一些詩詞歌賦的話題,免得叫氣氛變得不愉快。
哪想到傅瑩珠不僅與傳言中說的不一樣,更是處處都不一樣,且不論她将學問學得怎樣,至少對待學問是敬重的,并沒有半點不學無術的樣子啊。
這下,丹寧郡主覺得,即使她頻頻找傅瑩珠出門,也沒人能指點什麽了。若是母妃又說,她就添油加醋,把今天傅瑩珠在街頭買到世外高人手跡的事情說出來。
她這可不是撒謊,依她看,傅瑩珠買來的字畫,雖然便宜,可水平實在不低啊。
傅瑩珠如此慧眼識珠,就不信母妃還阻止她。
醉仙樓外。
将剛剛得來的五十文銀子小心口袋,謝琅然一擡眸,又看到了方才過來買畫的丫鬟,心下訝異。正想問起姑娘有什麽事呢,小丫鬟就先開口了。
“你的字畫還剩多少?我家姑娘全要了。”
謝琅然:“……”
謝琅然開始清點自己的字畫,動作很是迅速。
俗話說,冤大頭不常有,雖然謝琅然自認自己的字畫有些水平,不至于叫買他字畫的主顧當了冤大頭,但送上門的客人,那就是財神,不快些招待,豈不是要讓人跑了?
眨眼功夫,就将所有的字畫都備好了,交給青桃。
青桃拿了畫,給了錢,留謝琅然一人懷裏空空留在原地。
懷裏雖是空空,那腰間的荷包卻鼓起來了不少。
謝琅然怕在回去的路上遇到山間攔路劫道的山賊,不敢露財,心想着,等一會兒雨小一點,去集市那邊買些不值錢的土豆,填進自己的擔子,裝成一個進城賣土豆沒賣出去多少的可憐蟲。
正好土豆放進地窖,能保存很久,不怕壞了,餓的時候扒拉出來,放進火堆裏烤烤就能吃。
他這樣想好,看着貨擔旁豎着的那把傘,腦海中的思緒一停,倒是又想起了方才叫丫鬟來買畫的那位姑娘。
她讓丫鬟來了兩次,謝琅然想,頭一次,是人家姑娘大發善心,第二次來,說不定是看了他的字畫,覺得不錯,才來買的?
謝琅然往下深想,總歸買了他畫的就是貴人。
方才那姑娘進醉仙樓時,他還因為她那句醬肘子比她好看擡頭看了一眼,見到了對方的面容,本以為明日就可以忘了,這回承了人的恩情,倒是要好好記在心上了。
以待日後能有報恩的機會,能一眼認出曾經給他雪中送炭的人。
謝琅然知恩圖報,他想記住的事,就不會再忘了。
吃飽喝足,在醉仙樓等到雨歇,和丹寧郡主作別後,傅瑩珠上了馬車,回到侯府。
老夫人一直挂念她,人一回來,就趕緊讓柳葉把她帶到木樨堂來了。
“來來,和祖母說說。今天都見了什麽人,吃了什麽飯。”老夫人興致盎然,十分關心。
傅瑩珠不忍心拂了她的興致,便道:“只見了丹寧郡主,吃了醉仙樓的席。”
頓了頓,又道:“還買了一些字畫回來。那字帖極為不錯,孫女瞧着,有空描字練練,也是極為不錯的。”
老夫人聽了,連連點頭,欣慰道:“不錯不錯,讀書練字,最能修身養性了。如今你性子越發沉穩,卻也不可忘記自省自律。”
“孫女知曉了。”
又和老夫人聊過一通之後,傅瑩珠便回了自己的院落,休息去了。
乞巧一過,轉眼之間,傅瑩珠與掌櫃們約定的三個月的期限也到了。如今是塵埃落定的時候,相信經過這三個月艱苦卓絕的奮鬥,掌櫃們應當能交給傅瑩珠一個滿意的答案來。
到了查看賬本當日,按照約定,傅瑩珠與掌櫃們約在了華掌櫃的糧油鋪。
上回見面,幾位掌櫃還是親親熱熱,一副你是我的好兄弟的模樣。到了這回,彼此之間站位泾渭分明,幾個掌櫃看向華掌櫃的目光充滿了鄙夷與奚落,而華掌櫃對其他幾人更是不屑一顧,在傅瑩珠抵達之前,這裏幾乎是要打起來了,硝煙味特別的濃重。
若不是擔心真打起來,自個兒打不過別人,還可能會受傷,幾位掌櫃身體按捺不動,只在心裏暗暗想要給對方個教訓,那麽等當傅瑩珠到時,第一件事可能就是要先給他們找個郎中了。
待傅瑩珠現身時,華掌櫃率先迎了上去,“大姑娘。”
其他幾位掌櫃也不甘落後,揣着滿肚子讨好的詞要對傅瑩珠說。
“大姑娘好,幾日不見,大姑娘更加光彩照人了。”
“大姑娘,如今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
“……”
好話不管有用沒用,先送上來一籮筐。見這架勢,傅瑩珠擺了擺手,“各位不必浪費時間,今日我為何而來,想必各位也是心中有數了。”
“賬本呢?”她問。
幾位掌櫃和傅瑩珠打了這幾回交道,也摸了摸傅瑩珠的脾性,知道傅瑩珠做事的風格頗為雷厲風行,有正事的時候,不管說什麽都是無用的,便不再多說廢話,依次将賬本交給了傅瑩珠。
傅瑩珠翻了翻賬本,一雙眼睛随着賬冊的條目緩緩掠過,随後臉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這些賬本,簡直是一個比一個漂亮。
看到賬冊,傅瑩珠就看到了即将要流向自己口袋裏的銀子。
傅瑩珠感慨道:黑心資本家們想出來的手段,當真是好用極了啊。
幾位掌櫃攀來比去,這三個月的營收,有些甚至趕得上以往一年,而這些多出來的利潤,都落入了她傅瑩珠的口袋。
出力最少的賺得最多,自始至終,她不過是出了一個末尾淘汰制的主意罷了。
能将那些被人貪占的嫁妝拿回來,傅瑩珠心裏高興,面上的笑意卻是淺淺的。
她不動聲色将幾個賬本全部看完,檢查進項出項均是無誤後,将幾間鋪子的營收排了個序。
随着她的動作,暗中窺探的掌櫃們,眼皮也是跟着一跳,仿佛傅瑩珠手中拿着的不是簡單的賬冊,而是掌握着他們生殺大權的刀。而如今,這把刀,快要落到他們身上來了,焉能不怕?
華掌櫃的營收是最好的,他掌櫃的位置安穩無恙,至于其他人,就各有各有的去處了。
傅瑩珠排序完成後,擡眸說道:“吳掌櫃。”
她看向人群中那個有些微胖的中年男人,“您的營收是幾間鋪子裏最少的那個,按照我們三個月前說好的,只能請您離開我的成衣鋪,另謀高就了。”
聞言,被點名的中年男人面上一驚,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立刻闖上前來,要看賬本。
“這不可能,這怎麽可能?我的營收這麽好,已經是抵得過往年半年的營收了呀!”
掌櫃的額頭低落汗水,面上已經無法維持鎮定的神色,手也是一直哆嗦着的。
他不信自己如此漂亮的賬本,竟然一個都比不過。
見他如此,傅瑩珠便讓青桃将賬本都交到了他的手上,也好讓他撞到南牆,死個明白。
吳掌櫃認認真真看完,見自己果然是最末尾的那個,臉上生出無能狂怒的薄紅,罵了句:“姓華的,你還真是豁出去了。”
所有的賬本中,屬華掌櫃的賬本最漂亮。
可真是夠狠的呀!
自己這麽弄,自己花錢,自己買貨,就相當于白花花給的銀子,白送了傅瑩珠。就自己這樣的營收,吳掌櫃都心疼得不行,哪像一山更比一山高哇!這姓華的此番,果真是不要命不要家當的給傅瑩珠送錢啊!
一時間,吳掌櫃憤恨的目光看向華掌櫃,簡直要懷疑,這個用自己的錢來做賬面的手段和做法,是華掌櫃故意洩露出來,和傅瑩珠一塊蒙騙他們錢財的!
要是早知道自己是最後一位,說什麽他也不往裏面搭自己的銀子!一文錢都不會搭進去的。
華掌櫃一臉木然,也是不知改擺出什麽表情來才好了。
他這個賬面看起來漂亮,其中辛酸,華掌櫃自己最是清楚。
為了穩住他掌櫃的位置,他搭上了多少自己的錢啊!如今這錢都要流入傅瑩珠的口袋了!偏偏還有苦說不出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頭皮繼續,才能穩住後續的收益了。
此刻華掌櫃這個勝利者,并沒有露出一個勝利者該有的自豪神情,反而心情複雜。
面對着吳掌櫃的質問,他冷笑道:“怪得了誰呢?成日花天酒地,不務正業,活該是你。有道是高位能者居之,既然你能力不夠,那就讓出來呗。沒有那個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呗。”
吳掌櫃緊緊咬了咬牙,差點将手中的賬本給撕碎。胸膛一時劇烈起伏,看上去快氣暈過去了。
見狀,傅瑩珠連忙叫青桃将賬本拿了回來。
吳掌櫃卻是死死攥着自己的賬本不松手。
今日的結果,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接受。
要知道,這三個月,他不僅往裏搭進去了自己偷偷攢了好多年的貨,還搭進去了不少銀兩。
真金白銀都已經投入進去了,最後什麽都沒撈着,成了只灰溜溜的落水狗,他怎麽甘心?
吳掌櫃死死捏着手中的賬本,根本無法接受自己要被辭退的事實,他如今年紀大了,比不上年輕的人精力旺盛,再出去找個新的東家,怕是沒有人要,傅大姑娘這手段,斷的,是他的生路,他怎麽可能毫不反抗?乖乖就跳進棺材裏去。
關鍵是,棺材本都要搭進去了,他壓根沒有退路哇!
此時的吳掌櫃已然忘了,他的錢財,他的貨物,從來就不是他應得的,而是他偷來的,貪來的。如今哪怕是送給傅瑩珠,也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進了他口袋久了,就是他的,別人自然不能染指。
“大姑娘。”吳掌櫃雙眸通紅,看向了傅瑩珠,眼中淨是幽幽的怨恨,“我在成衣鋪做掌櫃的這些年,可是将我這一生最身強力壯的幾十年都搭上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不過才剛剛接手鋪子,就要将我這個老人給趕走。”
“這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我與傅府可是簽了白紙黑字的契約,若無大錯,不得逐出!”
“大姑娘您行事如此的心狠手辣,只會讓您痛失人心。為了趕走我這個老人,竟然還搬出了一場比賽,逼我參與。”吳掌櫃聲音越說越大,看向傅瑩珠的目光,像是在看這世間最最陰險狡詐的小人,“您這是何等的居心,又是怎樣背信棄義的小人行徑!這樣行事,您是能風光一時,可風光不了一世,這一生都不會有大作為的!是您的秉性将您能達到的高度限制住了!能做鴻鹄,焉作麻雀啊!”
他道:“我要去找官老爺做主,讓他來評評理,這種被逼着參與的比試,到底算不算數!我沒有錯,你不能逐我出去!”
此番,吳掌櫃已經是破罐子破摔,不要臉面了。
出爾反爾也沒什麽,撕破臉皮也沒什麽,最重要的是,要保住飯碗!
傅瑩珠全程靜靜聽着,因為吳掌櫃自己不是君子,卻把別人喊作小人的主張過于匪夷所思,竟是生出了幾分置身事外看熱鬧的感覺,甚至在一時間忘掉了自己是被吳掌櫃指責的對象。
等回過神來,傅瑩珠笑了起來。
她一向不想擔好名聲,只想順性而為,就她這種性子,立人設維持人設可要費上巨大的功夫,她才懶得做。
說什麽她的秉性限制了她的高度,她鹹魚一條,哪裏想要太高的高度?
高處不勝寒呀,她只想在低處有水的地方,快快樂樂地活着。
道不同不相為謀,傅瑩珠她一貫不與傻子論長短,對吳掌櫃的話一句都不反駁,笑道:“告,那便去告。”
她是怕惹麻煩,可麻煩找上頭來,倒也沒有忍讓的道理。
吳掌櫃本想着做一番恐吓,要是能不去官府,就讓傅瑩珠留他繼續做掌櫃,那自然皆大歡喜,可沒想到傅瑩珠竟是一塊硬骨頭,連鬧上官府都不怕。
這還是大家閨秀嗎?大家閨秀不是最看重名聲的嗎?怎麽會願意惹上官司呢。一旦惹上官司,落一個不好相與太過精明的名聲,想嫁個好婆家都不容易啊。
這傅大姑娘,怎麽一日勝過一日的不按常理出牌 。
吳掌櫃喉中一哽,見傅瑩珠應得爽快,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正僵持着,鋪子外頭,卻傳來了一聲笑。
“你們這動靜大的,我在外面都聽到了。”
只見垂簾一掀,店小二将丹寧郡主帶了過來。
像丹寧郡主這樣的身份,除了皇宮內院,其他地方想去哪兒,誰都攔不住。
主要是沒那個身份攔她。
丹寧郡主掀簾進來,笑嘻嘻的模樣,她慣常喜歡聽些八卦,今日出來,本是經過,想着這家糧油鋪是傅家的糧油鋪子,便下了馬車,想來看看經營得到底如何,也旁敲側擊地猜一下傅瑩珠的本事,哪想到一來就撞見了好事。
這種場合,丹寧郡主最喜歡來摻和了。
眼瞧着丹寧郡主進來,見她通身的氣派,連身後丫鬟的打扮都比尋常人不知好上多少倍,吳掌櫃嚣張的氣焰瞬間矮了不少,等聽到傅瑩珠同丹寧郡主問候,聽到丹寧郡主的名號,心頭立刻像是有一塊大石壓來,一時間不敢再鬧。
丹寧郡主一露面,方才還在針鋒相對的吳掌櫃,瞬間就啞火,一句話都不敢再說來。
六王爺的掌上明珠,誰敢惹她?這天底下所有的規矩都是她家定的。而去丹寧郡主向來就是個主意大,膽子大的,就連這幫掌櫃們,哪怕從來沒和郡主打過交道,也是有耳聞。
其他人龜縮不敢上前,還是傅瑩珠一怔之後,立即出來笑盈盈的打圓場,招待着丹寧郡主落座。
丹寧郡主便坐在這間屋子的主座上,笑嘻嘻的,擺出一副托腮看戲的姿态,“你們正在商議着的事,不是還沒談完嗎?繼續啊。”
吳掌櫃感覺自己被點名了,只覺頭頂冒汗,大氣都不敢出。
不管丹寧郡主來或不來,話都是要說清楚的。今天傅瑩珠打定主意要解決了這件事情,就不可能拖着。
丹寧嘛,就當個吉祥物放在那裏挂着就行,不妨礙她什麽,反而是對這些心懷伎倆的小人,有些許震懾的作用。
傅瑩珠道:“方才吳掌櫃說到,要去官府打官司。”
“無憑無據,狀告他人,只要鳴冤鼓一響,上了堂去,就先打十個板子。吳掌櫃就是要為自己讨回公道,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身子受不受得住。”傅瑩珠笑了起來,姿态悠閑,“我年輕力壯,什麽事情都敢做,什麽地方都敢去,不怕死。”
吳掌櫃額角冷汗又添一滴。
“其他就先不談,去官府打官司都是要講究證據的。你可別忘了,你之前幫我繼母做的賬本可還在我手裏,而你那邊,可有什麽證據?”傅瑩珠忽然話鋒一轉,變得淩厲了些,“沒有證據,也要人證。”
傅瑩珠語氣不疾不徐,“吳掌櫃說我不仁不義,逼迫你定下賭約,可有人能證明這點?”
人證?
本來聽到證據時,吳掌櫃的心往下一沉,覺得自己這是落了下風,可傅瑩珠一提到人證,那他忽然間就不怕了。
周圍這幾位掌櫃,可都與他同仇敵忾,背後裏不知道一起罵了傅瑩珠多少次,這回與傅瑩珠正面交鋒,定會站到他這一邊。
也就是華掌櫃那邊,因為這次的比試,起了點嫌隙龃龉,需要多多求情,不過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要知道,能讓傅瑩珠吃癟、不敢輕易辭退他們,對他們這幾位做掌櫃的來說,那可是一本萬利的事,華掌櫃是個頭腦清醒的,不會算不清楚這筆賬的。但凡這一次能反手扣傅瑩珠一頂苛責老仆的帽子,把髒水潑回去,他們就還能絕境逢生。
這樣一想,吳掌櫃心下終于鎮定許多,對傅瑩珠說道:“當然是有人證的。”
“而且他們此時都在場。”
丹寧郡主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立刻說道:“那快叫過來,讓他們說一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吳掌櫃連忙對丹寧郡主說道:“殿下,其餘幾人,便是我身邊這幾位掌櫃。”
雖說華掌櫃那,稍是有些棘手,可此刻只要有一人幫他說話,那就叫有人證了。
至于華掌櫃,若是今日不幫他說話,那也沒什麽,私底下再走動走動、打點打點,最後也能成為他的人證。
吳掌櫃胸有成竹,望向身邊其他幾位掌櫃,“你們且說說,三個月前,是否是大姑娘逼我簽下的字,大姑娘要辭退我們這幾位功臣的舉動,是否背信棄義、是小人作風?”
他等着其他人幫腔,卻不想,話一說完,周圍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當中。
并沒有人應他的話。
若是說,在丹寧郡主來之前,還可能會有人替吳掌櫃稍微說一兩句話,可此番丹寧郡主人在這裏坐着,當着她說違心的話,其他幾位掌櫃不敢。
丹寧郡主會到鋪子這邊來,一看便是與傅大姑娘早就認識,誰知道她是不是站在傅大姑娘那邊的?要是說不對話,那豈不是別想在京城混了。
得罪吳掌櫃事小,得罪丹寧郡主事大。
幾位掌櫃不約而同決定,不會出來給吳掌櫃做這個人證的。
本來,替吳掌櫃做人證,就是很冒險的事。
萬一傅瑩珠就是個一點兒都不看重名聲的,那他們狀告她不仁不義有什麽用?她又不在乎。
且要是傅瑩珠會與他們定下三個月的約定,本來說的就是念及他們多年的貢獻,給他們一個機會。真想往她身上潑髒水,可沒那麽容易。
傅瑩珠的手段,他們是領教過的,如今是萬萬不敢再輕視了。若是這一次幫吳掌櫃說話了,下次又找別的由頭,又要發落一個人來。到時候吳掌櫃是暫時免去禍端,可他們這些本來沒事的,就變得有事了。
這一權衡,傻子才會幫吳掌櫃說話。
反正這次死的已經确定了是吳掌櫃,死道友不死貧道,他們做得非常正确。這,就是人性呀。
華掌櫃則是心中有些痛快。
他不是什麽品性高潔的人,還記挂着之前吳掌櫃和他嗆嘴的仇,此番見他落難,自然就得意起來。
心裏一得意,華掌櫃便做起了落井下石的石,笑道:“郡主,別聽他一派胡言,他說的全是假話。”
“其一,吳掌櫃霸占掌櫃的位置多年,卻并無多少真才實學,這幾年成衣鋪的生意可一點兒都不好。”
“其二,背信棄義、不仁不義之人也是他!大姑娘心裏念着我們這些掌櫃多年勞苦,給了我們三個月的時間,讓我們好生經營,只要能經營得好,就給我們留下的機會,這是何等的仁慈,三個月前,大姑娘提議之後,吳掌櫃可是自願認了的,這點我可以作證、做大姑娘的人證。”
他瞥了吳掌櫃一眼,輕飄飄地說道:“若我是大姑娘,甚至連這三個月的時間都不給他,直接辭退了便是,實在是太過于德不配位了。”
吳掌櫃:“……”
華掌櫃的話說得那叫一個擲地有聲,懇切堅決,若不是丹寧郡主在場,他真想沖上去撕了華掌櫃這張能言會道的嘴。
好哇好哇,姓華的果然是徹頭徹尾的小人、見風使舵的牆頭草!且等着吧,像他這樣的牆頭草,最後是什麽都落不着的。
可令吳掌櫃沒想到的是,這裏不止華掌櫃一個牆頭草。
華掌櫃的話音一落,竟是又有一位掌櫃附和道:“是啊,當初是他自願參加的,我們都是自願的。”
反正被辭退的人已經定了,是吳掌櫃,又不是他們,何須再為了昨日的兄弟,為今日的自己惹上一身麻煩。
他們都是徹頭徹尾的小人,哪裏有好處,往哪裏鑽的。
一個人跳出去指責吳掌櫃後,其餘人見風使舵,也都跳出來了。
“沒錯啊,大姑娘待我們已經不薄了,沒想到居然還有人不滿足。”
“賊喊捉賊,我之前竟然沒看出來,老吳你是這種人!”
“自己沒本事,居然還想說是大姑娘的錯,老吳啊,你年紀也大了,狀态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還是回家享清福,就把掌櫃的位置讓出來吧。”
丹寧郡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向了吳掌櫃,“這位掌櫃的,您還有別的人證嗎?”
吳掌櫃:“……”
他今日算是見識到什麽叫樹倒猴孫散了!說好了他們是一夥的,怎麽此刻都開始落井下石了。
他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不過事已至此,傅瑩珠也懶得再與這種人争執什麽了,對青桃說道:“想來吳掌櫃之後還有得要忙,那我便送客了。”
都到了這樣的田地,饒是吳掌櫃再想胡攪蠻纏,也胡攪蠻纏不了了。
讓青桃送走吳掌櫃後。
餘下的幾位掌櫃心裏皆是松了一口氣。
都拿吳掌櫃祭天了,那他們掌櫃的位置,應該是能坐得安穩一點了。
要知道,吳掌櫃一走,招新掌櫃的事就夠傅瑩珠忙活一陣了,哪還會顧及到他們呢?只要拖過這一時,想來掌櫃的位置也就安穩了。
而圍觀了全程的丹寧郡主将全屋的人掃了幾眼,視線最終回到傅瑩珠身上。
這程來到這,可算是叫她看了一場好戲。
如今戲落幕了,但丹寧郡主還沒到想走的時候。
她問傅瑩珠:“姐姐,這位吳掌櫃走了,那你的成衣鋪裏,是不是缺一位新掌櫃?”
在傅瑩珠擡眸看向她時,丹寧郡主笑了笑道:“我這邊倒是有合适的人可以引薦?只是,你得答應我件事。”
傅瑩珠頗感興趣地看向丹寧,而其他幾位掌櫃卻是心底一震,恨不得立刻将丹寧郡主給請出去。
新掌櫃,可不能有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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