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到底是侯府來的人, 還是特意點名要找自己,見周家的人氣勢洶洶,傅瑩珠也想起身去瞧瞧, 卻被周老夫人拉過手制止:“只讓你這些兄弟們出去便是, 他們不露面久了, 有些人就以為我們周家沒人, 我們家的姑娘可以随便欺負了,今日若是不給自己漲點威風, 明日他人還要騎到我們頭上欺負。”

周老夫人的容貌雖然稍顯柔弱,加上生病,更顯得有氣無力,可說出來的話卻頗有分量:“我們是人微言輕, 但讓人欺負到頭上來,卻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今天你就好好坐着, 陪陪外婆就行, 其餘的事情,只管交給你那幾個表哥, 他們會為你撐腰的。”

随後,她臉色陡然一厲:“我倒要看看,誰敢到我老太婆身邊搶人!這幫野蠻人, 不給點顏色瞧瞧, 當我們周府無人!”

這話,周老太太倒也沒說錯。

雖然他們這種商戶人家,在達官貴人眼裏,算不得什麽, 但他們手裏握着的是貨真價實的真金白銀,是財富。

自古以來, 錢權,都是歸于一體的。

有些時候,權可以換錢,錢也可以買權,端看付出多少的代價罷了。

而周家的財富,就很難用一般商戶人來衡量。

那可是幾百年的基業,真要較真起來,也是一頭猛虎,不可小觑。

周老夫人放話,就是要跟侯府叫板,跟陳氏叫板。他們低調,不過是想減少麻煩,卻也不是怕事的。

傅瑩珠倒是一愣。

在禮教森嚴、遇事動口不動手的侯府待久了,陡然見到周府這種以野蠻人的方式治野蠻人的手段,傅瑩珠竟是一時沒反應過來。

比起其他京城望族恪守規矩,周府這行事作風确實剽悍,怪不得,會在外頭落個野蠻的名聲,被那些貴族人家看不上來。

不過,對她傅瑩珠來說,能與這樣的人做一家人,是一件極好的事。

特別是有一個極為看重體面和規矩的老夫人做比較,在侯府的時候,時時刻刻都得拿捏作派注意儀容,絲毫不敢松懈的傅瑩珠只覺得此時渾身松懈,再也不用做那個行不動擺、笑不露齒的大家閨秀了。

見識了周家待人接物的作風,傅瑩珠反倒放松許多,知道周老夫人這番話是為了讓她安心,便順着應承下來,乖巧說道:“我聽外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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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果真順從坐下,再不走了。

老夫人一手握住她,面上露出安撫而又欣慰的笑容來。

傅瑩珠回握住周老夫人的手坐下,心裏也是熨帖極了。

她心忖:陳氏這趟叫人來讓她回家的計策,怕是要泡湯了。

陳氏自己想要胡攪蠻纏,恐怕想不到,周家這邊的人,也是胡攪蠻纏的路數。

當胡攪蠻纏遇上胡攪蠻纏,自然是氣勢更盛、人更多的周府這邊勝了。

周府外頭。

威風凜凜兩座石獅子豎立門前,一只足按繡球,一只口銜如意,各個氣派極了。

雖說周府是一介商戶,身份低微,用不得太高的門枕石,可仔細打量打量門前擺着的兩座石獅子,雕工上乘,姿态鮮活,栩栩如生,一看便出自大家之手,足見宅邸主人的財勢。

而門環上的銅扣,雕的是貔貅的紋樣,貔貅有口無肛,能聚氣能守財,是商戶人家經常用上的圖案,上面鎏着一層金子,看上去珠光寶氣,奢侈非常。

被陳氏派來、在門外等着要把傅瑩珠帶回侯府的兩個家生子奴仆瞅一眼門枕石,又看一眼門環銅扣,眼中不由得有幾分嫉妒與眼紅。

在等候的空檔,已經是忍不住交頭接耳了。

“這周府可是真的有錢啊!連個門把手都這麽氣派。這門檻看上去挺高的,也不知道是用的什麽材料。”

“沒錢怎麽能把女兒嫁給侯府?若是一般的商戶人家,侯爺才不正眼瞧他們呢。”

“也是,不過啊,這家也只是空有財力,一身銅臭氣,擺在京城這些貨真價實的達官貴人中間,連個說話的資格都沒有。眼巴巴地把女兒嫁到侯府來,肯定是想指望着侯府,給自己擡一擡身份了。侯府可不比別的地方,就連小姐姑娘房裏的大丫鬟們,吃穿用度,都比一般的人家氣派呢,比小姐還像小姐。”

“是啊,可惜先夫人是個沒法給家裏增福的,早早就去了,這家人打的心思也就泡湯了,啧啧,他們這麽讨好我們侯府,且等着吧,待會兒見了我們,估計會留我們用飯,會好好招待我們呢。”

“哈哈哈,這周家雖說比不上我們侯府的身份體面,但好東西不少啊,待到你我進去,你我多點兩樣,見識見識那些平常吃不到的貴重東西,他家不是開酒館自然不收我們錢,不然過了這山就沒這店了。”

“不過一介商戶,見了侯府的人,若不給足了好吃好喝的,那豈不是不給我們侯府面子?我們在他們這裏吃上一頓,這是看得起他們。”

吹牛皮不用眨眼睛,背地裏編排說壞話,也不用負責任。

兩人閑來無事,就開始吹水,無所事事的,說一些有的沒的。

說完之後,對視一眼,兩人俱是眉開眼笑,就等着那報信的丫鬟再出來時,好聲好氣地請他們進侯府用飯,大快朵頤一場,好好填飽肚子了。

此時,天色已經不早了。

剛剛入秋的天,天氣乍然轉涼,街上肆虐的瑟瑟秋風吹來,身上感覺一陣凍一陣涼。

對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來說,最迫切最需要的就是一頓熱飯,才能暖暖腸胃,這兩人在冷風裏站得久了,都對即将招待自己的美味佳肴期待起來。

他們搓着手,正念叨着周府趕快來人,忽然聽到門內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有的慢有的急,摻雜在一起,聽上去,不止是一個人。

說曹操,曹操到,正在心裏想着呢,這不就來了?

而且這麽多人,這麽大的陣仗,想必是非常重視他們的了。

果然啊,背靠大樹好乘涼,這一次,他們來這,代表的可是侯府的臉面,周府這種小商戶,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兩個家生子不動聲色地整理整理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打算到周府好好用一頓晚飯,而後才擡起頭來,等着周家人的來接待他們。

這一擡頭,卻不由得一怔。

只見兩三個做貴公子打扮的年輕人和一稍微年長些的中年人大步邁出大門,身後各跟着兩個小厮,十幾個人擠在大門中間,看上去浩浩蕩蕩的。

這場面可不像請人進去用飯的,陣仗也太大了!

周光茂來勢洶洶,加上那些家丁小厮們手裏提燈籠的提燈籠,拿棍子的拿棍子,看上去就不是好相與的,兩個家生子得意洋洋的表情登時一變,不敢再對周家過于輕看了。

而他身旁,一高大塊頭的青年睨着臺階下的兩個奴仆,張口便道:“你們便是侯爺夫人派來的人吧?”

“對,夫人說了,家中長輩生病,大姑娘若是孝順,便該早點歸家,伺候左右……”為首的那個家生子也正正經經的回答,剛才編排周家時臉上的狂妄以及輕視,此時都規規矩矩的收起來,再也看不見一絲得意。

反而,仔細觀看的話,就能看見他額角有細碎的汗珠,手腳也有點發顫,明顯是被這個陣仗給吓怕了。

原以為他态度恭順一點,此次定然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哪想話音剛落,周家的人就極為不客氣的開口了。

“呵呵,什麽孝不孝順,你們府裏請不起郎中嗎?要讓我妹妹回去伺候?”

為首的青年是周光茂的大兒子周秋平,平素便是個火爆性子,書讀不進去,賬卻算得漂亮。

這幾年,他随着父親與祖父走南闖北的,罵人更是不留情面,他張口便罵道:“若真有人病了,叫你們主子今晚快些去請郎中,管我妹妹什麽事?若是沒請郎中的錢那便誠心誠意地來求,小爺指不定還能大發慈悲,給你們點好處。”

周光茂則沉穩一些,可态度也是堅決極了,今日知道了妹妹的死另有蹊跷,他心裏一直壓着火氣:“你們侯府若是就連這點錢都出不起,作為親家,我周家還是能慷慨解囊的。只是我外甥又不是郎中,找她無用,斷然不會在今日将她放回去。”

周光茂的小兒子面容稍顯稚嫩,可那輕狂的态度卻比他哥哥更盛:“若是你們打的是叫我妹妹回去的心思,那便從哪兒來滾回到哪裏去!告訴你們夫人,我妹妹今日不回去、明日也不回去,侯府老夫人來請我們才認,至于你們那位夫人,以後見一次打一次!見兩次打兩次。”

“她要是不怕死,就盡管自己送上門來和我們理論。”

周家父子你一聲我一聲,不僅先聲奪人,還氣勢洶洶,嗓門異常洪亮,不給旁人半點反駁的機會。

這一番架勢下來,陳氏派來的那兩個家生子,早就被吓得兩股戰戰了。

什麽待客之道,什麽盛情款待,沒有的,統統沒有的,周家才沒有把他們侯府當回事。

見那兩人面色難看,怔怔站在原地,也沒個反應,周秋平不耐煩了:“再不走,就嘗嘗我們拳頭的厲害!”

說完便豎立在那兒,橫眉豎目,眼神冷冰冰地看着那兩個仆役,大有他們不識好歹就要請他們吃吃拳頭的架勢。

周秋平平素跟着周光茂與周老爺穿梭在各大商行,跑東跑西,不僅長得人高馬大,身材也結實。平時也和一些掌櫃們談判商談,練得口齒伶俐,氣勢驚人,哪裏是這兩個奴仆能比得上的?

陳氏特意叫心腹嬷嬷挑了兩個強壯的手下去,這一比,體格不如人家強壯,手腕不夠人家雷厲風行,真是哪兒哪兒都比不過,哪兒哪兒都不行。

剛才還想着要大鵬展翅,好好占一占周家便宜的兩人,此時怕了。一個氣勢逼人的周秋平,加上衆多小厮家丁,加上叫嚣還是在人家的地盤上,這兩個奴役欺軟怕硬慣了,不敢與他們硬碰硬,見周家人一副打狗的架勢,心頭火冒三丈卻不敢發作,氣急敗壞地走了。

一路上頂着大風和寒意,回到侯府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兩人也早已被秋風和夜露凍傻了。

此番出來,別說什麽山珍海味宴了,就是往秋夜裏走的這一遭,若是凍了病了,怕是藥錢都得往裏搭上不少。

兩個奴仆心中對周家又怒又恨,卻又欺軟怕硬,不敢喝周家正面硬來,于是便做起了背後小人的勾當。

他們一路壓着火氣回到侯府,等見到陳氏,兩人灰頭土臉,跪到陳氏面前:“主子……”

兩個大男人,一開口,鼻涕眼淚就先嘩嘩的流下來,十分凄慘的模樣,話也說得不完整,鼻涕還一抽一抽的,十分埋汰。

陳氏沒瞧見傅瑩珠人影,便知道這兩個手下辦事不利,并不顧兩個手下的慘狀,臉色倒是先行陰沉起來:“這是怎麽一回事?大姑娘呢?”

兩奴役連忙說道:“那周家人欺人太甚!我們照着夫人的命令去說了,但周家壓根不想放人,我們連大姑娘的面都沒見過!”

“他們根本不把夫人放在眼裏,聽說小的們是被夫人派去請大姑娘回來的,将夫人好一頓羞辱,說夫人不過是個續弦的繼室,管不了前頭正牌夫人留下的姑娘,還說即便是夫人親自來請人,也要給打出去。”

“不僅如此,還放出話來,說這個京城裏,有夫人沒周家,有周家沒夫人。周家的大公子,還羞辱夫人,是個……是個……”

兩個人添油加醋說了一通,眼見着陳氏的臉色越來越陰,也漸漸啞火,但最終為了挑撥離間潑髒水,還是硬着頭皮繼續說。

反正最終,鍋由周家背着,他們不過是替人辦事,給人傳話,什麽火都燒不到他們身上。

眼睛一閉,其中一人大聲說:“周家的大公子說,夫人是個叫花子!若是夫人連這點藥錢都給不起,他可以施舍一二,就當做是善事,打發叫花子了!”

陳氏的臉上頓時烏雲蓋頂,她是續弦,她比不上前頭那位夫人……若是這些話是別人說的她還能忍忍,但周家不行。

她父親好歹還是科舉出身、在朝為官的舉人。周家一介下九流的商戶,仗着自己将女兒嫁給傅堂容當了幾年妻子,竟然敢看不起她了?

嫁給侯府,她是高攀,難道之前的周光茹就不是了嗎?!

一個商戶女,居然還敢踩着她的臉面,興風作浪,簡直可惡至極!

還有叫花子,叫花子……念着這個字,陳氏悲憤得幾乎落下眼淚,給氣的。

她這輩子,和人紅眼最厲害的時候,都沒這麽被人叫過叫花子!

周家人,惡心,離譜,嚣張,放肆……!!!!

“真是豈有此理!!真是給他們臉了!不過區區一個周家,竟然如此欺人太甚!!”陳氏的臉陰沉得像要吃人,氣得把桌子拍得砰砰作響,什麽貴夫人的體面和儀态,沒有了。

此時,她只想發瘋,只想發脾氣,但經歷過傅瑩珠的種種,陳氏的心性和耐性修煉了不少,加上屋內也沒什麽陳設讓她摔了,所以氣頭上硬生生忍下來。

待平息過後,陳氏撫了撫胸口,将心腹嬷嬷叫了過來,“這傅瑩珠才剛回到周家不過半天,就如此嚣張,再放任她在周家過下去,那還了得?”

“周家是狼,傅瑩珠是狽,他們勾搭成奸,着實害人不淺!這次我不能再退讓了,須得讓這些人瞧瞧厲害才成。”

“夫人說得有理,如今周家勢頭正足,氣焰不可謂不嚣張,若是長久的放任下去,只怕……” 老嬷嬷說道:“夫人,夜長夢多,務必得快些将大姑娘叫回侯府。”

“周家那是周家的地盤,走別人的地界上,終究不好辦事,只有在我們自個兒的地界上,才好掌控一切。得把大姑娘叫回侯府,我們才好把她掌握手中。”

“這道理我自然也是知曉的。”陳氏咬了咬牙,心中依舊氣郁難擋,“可如今她有了周家做靠山,哪是那麽容易叫回來的?”

心腹嬷嬷沉默了有一會兒,說道:“如今大姑娘不是那麽好哄騙過去的,雖說夫人以家中長輩生病的由頭叫她回來,可府中既無人叫湯藥,又未曾叫過郎中,即便說是有人生病,外面的人也不信,許是這樣,才讓大姑娘肆無忌憚。”

“做戲得做全套啊,夫人。”嬷嬷低聲說道。

陳氏默然片刻,明白了嬷嬷的意思。

做戲做全套,才好不讓人挑出錯處來,就是要拒絕回家,也找不到法子,只能乖乖就範。

看來,只稱病是不成了,得真真正正的,“病”上一場才行。

這“病”也好病,只需要裝裝樣子就可,只需要把周家和傅瑩珠給蒙騙過去,其他的口和嘴,自然有法子堵上。

當夜,汀蘭院裏的燈籠亮了大半個晚上。

丫鬟們進進出出,又是燒熱水,又是煮草藥,湯湯水水往裏頭端了不少,鬧了大半個夜晚,整晚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而陳氏自己卧在塌上,臉色蒼白,時不時咳上幾聲,一副虛弱到起不來床的模樣。她的腦殼上,頂着一塊冰涼的布帛,看樣子是降溫用的。不過秋天在腦殼上頂着這個玩意兒,哪怕是沒病,也要病倒了。但為了讓傅瑩珠回來,陳氏隐忍吃苦,不肯認輸放棄。

次日,天色一亮,便有人去請郎中,來汀蘭院給陳氏看了診。

甘郎中自從上次給傅瑩珠看病之後,陳氏就一直減少讓他進府中的次數,免得多生事端。這次的郎中是随便請的,不過有錢能使鬼推磨,也好打點。

郎中收了陳氏打點的銀子,給陳氏開了個像模像樣的方子,而陳氏便喝着苦澀的湯藥,卧病在床,平時最是賢良淑德的她,此時病得連木樨堂那邊的請安都去不成了。

病人就該有病人的樣子,陳氏頂着濕布帛,窩在床上,等着她故意放出去的消息,掀起大風大浪,攪得有些人啊,心裏不寧靜。

果然沒過多久,整個府裏上下都在傳,夫人生病了,病得好像還不輕。

因為太像模像樣,就連老夫人都抽了眼,給了陳氏一點搭理的餘光,派人來問是怎麽回事。

等到流言傳遍整個府邸,陳氏便覺得功夫到了,再加上有郎中開的藥方,她還怕傅瑩珠說她裝病不成?

時機既然成熟了,那傅瑩珠也該從周府回來了。

這就馬上給傅瑩珠寫信,催促她快些回來。

周府。

绛雲院。

這兩日傅瑩珠晚上住在廂房,白日裏卻沒多少功夫能在廂房裏待着,不是被叫到周老夫人那裏陪老夫人說話,就是被周光柔叫到她的院子。

目下,傅瑩珠正與周光柔,和她的表妹沈朝妤圍坐在屋裏的榉木圓桌邊玩葉子牌,青桃腳步匆匆地走進來,道:“姑娘,府裏又派人來了。”

傅瑩珠抓牌張的動作頓了頓,蹙起眉:“又說什麽了?”

侯府那邊,老夫人寫了回信,說是讓她不必挂牽着家裏的事,可在周府多留兩日。

那麽,這次來的,只能又是陳氏。

傅瑩珠抿抿唇,等着青桃的消息。

“還是夫人那邊派過來的人,說姑娘遲遲未歸,夫人病得更重了。”青桃一撇嘴,心想怎麽還不死。

不過這種話心裏想想,私底下說說就成,是萬萬不可說出口的,免得給姑娘惹來禍端。

“據說,夫人已經連着兩日沒下榻了,藥也吃了不少,一直不見好。”青桃将那封從陳氏那寄過來的信交到了傅瑩珠的手上,“這裏還有封信,說是要給姑娘看看的。”

傅瑩珠展開信看了一眼,還沒掃到紙張開頭,倒是先入目了“病入膏肓”“時日無多”“臨死之前,須得見你一眼”這幾個字。

其餘全是廢話連篇,倒是這些字眼,反複出現,反複出現。

傅瑩珠:“……”

一時啞口無言。

周光柔也湊過來一看,皺了皺眉頭:“你那繼母當真病到這種地步?”

陳氏病不病的,周光柔是一點兒都不在意,她只在意一件事,擡起頭來,問傅瑩珠:“那你是不是要回去一趟了?”

傅瑩珠搖了搖頭,心道:若真是時日無多病入膏肓到快要病死的地步,陳氏哪來的力氣給她寫一封這麽長的信?只怕躺在床上,進的氣多,出的氣少,一半的魂都要消散了呢,哪兒還能顧及她這個繼女呢?

看着信紙上陳氏那眼熟的字跡,傅瑩珠知道這封信并非他人代筆。不過她也知道,陳氏這重病的戲是做給旁人看的,目的是為了逼她回侯府去。她能不能認出她是裝病,并不會影響到什麽。

若是不回去,不孝的帽子估計是要在她頭上扣穩了。

在外人的眼裏,陳氏病得快要死了,她卻在外祖家遲遲未歸,這不是不孝至極,能是什麽?

時人重孝道,若是有什麽不孝之舉,被人抓了把柄,只怕就不是之前那樣,與外男拉扯大醜事,也能被周嬷嬷護着,一路搪塞過去的了。

陳氏看重她賢良淑德的名聲,便也想用孝子的名頭,來捆綁自己。

呵呵,玩得好一手道德綁架。

不過,誰還不會啦?

傅瑩珠對陳氏打着的算盤心知肚明,便對周光柔說道:“姨母,此事交給瑩珠自己來處理便好。”

她在周家留了這兩日,周家人對她照顧頗多,總是讓他們幫她出頭,傅瑩珠也過意不去。

況且,區區一個陳氏罷了,她也不是什麽好捏的軟柿子,怎麽會那麽容易就被她拿捏了。

陳氏确實好算計,可惜,算計錯人了。

傅瑩珠将信疊了疊,塞回原來的信封,再次交到青桃手上,并囑咐道:“将這封信重新裝起來,然後寄到別莊上去。”

“別莊?”青桃接過信,好好收好了,詫異道,“那不是二姑娘在的地方嗎?”

“正是了。”傅瑩珠笑了,“就是要将這封信送到那兒。”

“京城去到別莊,可謂路途遙遠,這封信不知何時才能寄到二姑娘手裏頭,只希望我那位母親能撐得久一些時日。不然我妹妹若是趕不回來,可就是不孝之極了,诶,可憐見的。”

傅瑩珠搖搖頭,嘆嘆氣,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這陳氏可是有自己的親女兒的,要盡孝心,怎麽能少得了傅明珠呢?

這不孝子,怎麽都輪不到傅瑩珠先來當。親生女兒還頂在前頭呢,要一起擔才行,這就叫做姐妹情深呀。

傅瑩珠的這個手筆,就是在告訴陳氏,要她當不孝子可以,得拉傅明珠一起陪葬。如果傅明珠回不了京城,那傅瑩珠名聲是怎麽臭的,傅明珠的名聲,也是怎麽臭的。

退一步講,傅明珠回京,然而陳氏并沒有自己說的那樣“病重”,卻發喪似的,急哄哄把傅明珠召喚回京,這豈不是不把老夫人和侯府的列祖列宗,甚至傅堂容都不放在眼裏了。

如此一來,少不了陳氏一頓排頭吃。

怎麽着,傅瑩珠都不是被動的那個,反而是主動把信件遞到傅瑩珠手上的陳氏,這一次是引頸待戮了。

青桃趕忙出去了。

周光柔一聽傅瑩珠這破解的法子,頗為意外,一改憂色,也是一臉輕松地笑了起來,對沈朝妤說道:“你姐姐是個有法子的。”

沈朝妤年紀尚小,才十歲出頭,她人小小一只,聲音嫩生生的,有些不明所以地問:“将信寄走,姐姐就能留下來了嗎?”

這幾日,見傅瑩珠不像傳言中說得那般可怕,反倒很關心愛護家裏的兄弟姐妹,還比她哥哥細心得多,沈朝妤常常跟在傅瑩珠身邊,多了一個照顧她跟她玩的姐姐,別提她有多開心了。

沈朝妤也盼着傅瑩珠能在府裏多留幾日,一聽陳氏那邊寄信要傅瑩珠回去,方才她緊張到将小手裏攥着的一把葉子牌都給攥得皺巴巴的了。

傅瑩珠笑了笑,說道:“我想留或者是不留,都不是陳氏能逼得了的。這一次不是看我能不能留,而是看傅明珠走或不走,留或不留。”

“姐姐不給壞人盡孝,不會回去的。”傅瑩珠揉了揉沈朝妤的小腦袋,“姨母,外甥想先處理侯府那邊的事,這局牌先不打了,得去見一見我繼母派過來的人,給我繼母帶句話。”

見有正事,周光柔也不留她:“你快去吧。”

侯府。

汀蘭院。

陳氏的卧房裏,彌漫着苦澀的藥氣,床上的簾帷後面,傳來了陳氏咳嗽着的聲音。

這咳嗽聲乍一聽激烈無比,若仔細一聽,便能聽出其中的不對,雖然咳得死去活來,可卻能讓人聽出來,這正咳嗽着的人,頗有力氣。

方才陳氏偷偷把藏在床底的飯食拿出來,塞了幾口,還沒下肚呢,就聽見外頭的腳步聲,吓得立即塞了回去,是以被嗆到的。

“夫人!”一丫鬟敲門進來。

陳氏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咳得更用力了,半是假裝,半是真的,簡直要将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咳出來一般。

待丫鬟急火火進來,一看,這是她自己院裏的丫鬟,不用做戲,陳氏才止住咳嗽,掀開簾子,問道:“大姑娘那邊有什麽消息了?”

她這病裝了有兩日了,日日躺在床上,做出一副虛弱的模樣,還要日日飲下那苦澀的藥汁,不施粉黛,一臉蒼白,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就盼着這遭能把傅瑩珠逼回來,而她的病也可以好了。

那丫鬟卻擰着眉頭,說道:“夫人,大姑娘不僅沒回來,還把信寄給二姑娘了!”

陳氏微微一愣,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傅瑩珠此舉有任何用意,但稍微思量之後,陳氏轉瞬大驚,頓時也顧不得再癱在床上裝病了,急火火坐直身子,兩日沒梳的長發散在背後,看上去淩亂極了。

她慌張問:“她還說什麽了?”

“大姑娘還說,她不做孝子,夫人病得再重,她也不會回來,不要拿仁義禮孝那套捆綁住她。”丫鬟頓了頓,語氣惴惴地說道,“大姑娘還說了,她雖然不想做孝子,但是這幾日她心情好,随手幫夫人個忙也是可以的,孝子她不想做,但二姑娘應當來做……于是,大姑娘就把夫人寫給她的信反手寄到別莊去了。”

“好一個傅瑩珠!”陳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氣得話都說不完一整句,若傅瑩珠站在她眼前,她簡直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剝了。

陳氏這一氣,簡直氣極了,伸手拿起床邊小櫃上擺着的瓷碗朝着地上狠狠摔了下去,啪的一聲,瓷屑四處飛濺,小丫鬟早有準備,提早退後了兩步,連忙躲避開了,等瓷碗碎了,小丫鬟借着清理碎片,趕忙離開了陳氏的卧房。

發火的陳氏,汀蘭院裏沒一個小丫鬟敢惹,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她亂摔的東西砸到,沒人想破相,小丫鬟逃得飛快。

一室狼藉中,陳氏坐在床榻邊,劇烈地喘着氣。

這糟心事,她簡直想直接暈過去算了。可陳氏雖氣,卻不敢暈。信已經在往別莊那邊寄了,必須得想辦法,趕快攔下來。

不然,這信若是寄到了傅明珠手上,那就壞了。

傅明珠這些日子很不聽話,總念叨着讓她想辦法,把她從別莊那邊弄回來,若是讓傅明珠收到她寫給傅瑩珠的那封信,那她豈不是要歡天喜地地回來了?

自己的女兒,陳氏也舍不得讓她在別莊上受苦,陳氏想讓她回來,可不能讓傅明珠這麽回來,也不能是現在。

若是現在回來,真真是時不當機,還會給她們母女兩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境遇雪上加霜呀!

她這幾日做的戲,是要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要麽逼着傅瑩珠回來,要麽就能指控傅瑩珠不孝至極,再往她的名聲上抹一抹黑,進可攻退可守。

可沒想到,她對着傅瑩珠的箭矢,讓傅瑩珠轉手射向留傅明珠!

若是傅明珠真就這麽回來了,反倒要落人口舌,被人說是她為了女兒回來裝病,老夫人若想在傅堂容那指控她擅作主張,可是輕而易舉的。

裝病的事情,不能以假亂真,除非是來真的……可好端端的,她要如何病倒?難不成捅自己幾刀不成?!那不是瘋了麽?

本想叫傅瑩珠進退兩難,目下,進退兩難的人卻成了她自個兒了。

陳氏簡直是腹背受敵,慌亂起來,竟是連埋怨傅瑩珠都來不及了,只顧着叫貼身丫鬟去請她的心腹嬷嬷,生怕晚一步,傅明珠就回到侯府來了。

曾經被陳氏視為心肝寶貝的傅明珠,此刻簡直化作了要被她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

陳氏在心思思量過後,終于下了決斷。

相比起抹黑傅瑩珠,把她逼到絕路,更重要的是不能失去傅堂容的心和庇護。

若是讓傅堂容知道,她裝病騙人,以往的恩情就會更淺,就更不會站在她這邊,替她說話。

如今陳氏能夠依仗的,也就只有這個,看上去什麽都不是,卻給了她一切的侯府夫人名頭,唯有這個是萬萬不能失去的!

她不能在明面上和老夫人鬧翻,也不能讓丈夫覺得自己失忠失信。

陳氏哆哆嗦嗦扯下腦殼上的帛巾,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麽樣的口吻說出來的:“我……我去找老夫人,跟她請罪,說病好了,請她動一動老侯爺的面子,去驿站請八百裏加急的快馬,把信件攔截下來。”總不能讓人看了她和她女兒的笑話。

她做的局,才剛剛開始,如今卻要自己親手戳破,何其痛苦!

都怪傅瑩珠!

作者有話要說:

24h內2分留評都有紅包~

帶貓貓打消炎針忙了一點,新手鏟屎官第一次帶貓貓絕育,手忙腳亂的_(:з」∠)_來晚惹

這兩天更新不定時,等我有存稿了再繼續定時下午6點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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