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
陳氏不是個自苦的人, 相反,她很善于變通,很善于在身處絕境之際, 給自己謀求一條出路出來。
只是這一次, 要親手打破自己設下的好局, 親自去找老夫人認錯, 使得之前付出的種種付諸東流,無異于自己往自己臉上, 狠狠甩了好幾個嘴巴子。
這種痛,陳氏第一次嘗到。
饒是她裝病卧榻,此時也不由得氣得頭昏腦脹,眼冒金星, 整個人跌坐在地上,什麽儀态都顧不上了。
看到陳氏如此搖搖欲墜的模樣, 加之她方才的發言, 心腹嬷嬷整個人愣住:她那如此好面子、如此注重名聲的夫人,竟然被大姑娘逼到了這種地步, 要去找老夫人親口認錯?
要知道,夫人向來把名聲看得什麽都重要,之前哪怕私底下對傅瑩珠恨得咬牙切齒的, 面上也是笑吟吟的, 從來不和她鬧紅臉,有什麽氣,明面上都忍着了,私底下再發作。
而往日看上去沒有頭腦, 總是沖動行事,一動不動就被挑撥離間的大姑娘, 如今竟成長到如此地步,反手打了夫人個措不及防。
大姑娘竟然恐怖如斯!
嬷嬷一時愣住。
“快……扶我起來。”陳氏氣息奄奄的聲音響起,“我們得快些去找老夫人,快來不及了!”
一言驚醒了神游天外,正不知所措的嬷嬷,嬷嬷連忙扶着陳氏到梳妝臺前坐下,叫來梳頭丫鬟給陳氏梳頭。
陳氏心急如焚,只想着早點将寄往別莊的信給攔下,哪還管自己的裝束是否得體。
若是晚了一步,讓女兒接到信件,陳氏相信,女兒一定迫不及待立馬連夜趕路進京,一刻功夫也不耽誤的。
事情如此緊迫,陳氏自然不敢多耽擱,只想立馬把眼前的危機解決,甚至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木樨堂去找老夫人。
讓梳頭丫鬟給她簡單挽了個髻,換下來躺在床上裝病時穿的雪白色裏衣,陳氏便急匆匆出門去了。
往日去木樨堂請安,陳氏不想看到老夫人那張臉,總是不緊不慢,磨磨蹭蹭的。今日卻是腳底生風,身後的丫鬟都險些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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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木樨堂,陳氏便大叫:“母親!母親!”
人還沒到,聲音就先傳了進去。
木樨堂內。
老夫人正面朝供奉的佛龛幾案坐着,燒香禮佛,屋裏的香氣冽冽。她手裏拿着一串佛珠,正慢條斯理的撚着,數着。
她閉眸默默念經,正念得入迷,有些進入忘我的境地時,陳氏鬧鬧嚷嚷的聲音一傳來,她陡然一驚,睜開眼後,不耐煩地壓低聲音罵道:“什麽事?這麽急,竟然讓她連體統都不顧了?一府之母,尊榮挂于一身,乍乍乎乎,毛毛躁躁,成何體統?”
柳葉忙道:“婢子出去看看。”
還沒等柳葉出去,十萬火急的陳氏便踏進木樨堂,撲到老夫人面前跪倒了:“母親,兒媳糊塗啊!做了錯事!”
剛說話,眼淚便流了下來,淌滿了一張素淨白皙的臉,看上去好不凄慘的模樣。
柳葉一臉詫異,見陳氏如此儀态盡失,也就謹言慎行的閉了嘴,垂了目,眼觀鼻鼻觀心,好像什麽都沒看到的樣子,做好一個丫頭的本分事情。
至于老夫人,面上雖然端着鎮定的神色,但她那是幾十年的功夫練出來的淡定,表面功夫做到了極致所以才不顯山不露水,實際見陳氏這哭喊着認錯的模樣,她的心裏也驚訝極了的。
是什麽事竟然能叫她這八面玲珑的兒媳跑過來認錯、還慌張成這個樣子?莫不是天塌了。
雖說瞧不上自己這個兒媳,可畢竟都是侯府裏的人,一體同榮,老夫人也不敢太過輕視,叫柳葉将她從蒲墊上攙扶起來,問陳氏:“說說,你做了什麽事情,又錯在哪裏?”
随後,老夫人掀了掀眼皮,看向陳氏,忽然覺察出幾分微妙的不同,目光也不由得閃爍起來。
不是說陳氏這幾日病得厲害嗎?這會兒瞧着,也沒見有重病的模樣。身姿也很靈動,跪下磕頭的動作也很利索,一點也不像卧榻在床、不良于行啊。
陳氏要認的錯,莫不是……
“母親,兒媳這幾日,其實并未生病。”陳氏頭一回在老夫人面前卑微到這種境地,竟然要自己揭自己的短處,眼底閃動着幾分不甘與不忿,但為了不讓傅明珠回來,她不得不說下去,聲音幹澀得像許久未曾降雨的大地,幹旱得不見任何的慈潤與生機,“大姑娘回了她外祖家,兒媳……兒媳心中想念得緊,左催右催見不着她要回來的動靜,只得以此下策,想讓大姑娘回來。沒曾想還是請不動。兒媳有錯,錯在不該思女心切,亂了章程和規矩。”
老夫人:……若信了陳氏這滿口鬼話,那她可真是老糊塗了。
若是陳氏真在病中,她興許還會看在她生了病可憐的份上,給這個兒媳婦留幾分面子。但陳氏這都說了,她是在裝病,何須她的可憐?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陳氏的可憐可恨,着實讓老夫人提不起絲毫同情了。
想到前幾日竟然真的被蒙騙了過去,還給陳氏院裏送了草藥,老夫人心底更是厭煩極了,此時心中只剩下被愚弄的惱怒,兀的冷笑了一聲:“瑩兒與她外公家幾年沒個聯系,如今回去了能重新往來,那是好事,瑩兒能在那多留兩日,更顯兩家親近。你就是看不得瑩兒好,才眼巴巴地想把她叫回來,你這可還有一點當家主母的樣子?這做的是為了讓我們侯府好的事嗎?”
直接把陳氏面皮底下那點算計和心思,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點情面都不留。
陳氏的面皮被說得火辣辣的,心中亦是十分羞惱。
可她不敢反駁,此刻她有求于人,驿站裏的八百裏加急快馬,不是一般人能使喚得動的。除了老夫人,府中也就還有一個傅堂容,但傅堂容的面子,說實話沒有老夫人大,他沉迷酒色多年,什麽面子拿出去,都不大夠看的,驿站那邊未必能聽他的話,那邊只剩老夫人了。
為保萬無一失,陳氏的姿态只能放得低低的:“兒媳知錯了,還請母親饒了兒媳這一次。”
“哼。”老夫人嗤笑了聲,“一家主母,要做表率,你倒好,弄虛作假,也別在我面前認錯了,去祠堂那跪半個月,好好向我們傅家的列祖列宗認認錯吧!”
雖然不知道陳氏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好端端裝病,又跑來認錯,無端端發瘋,但找到了能發落她的由頭,老夫人是萬萬不會客氣的。
看陳氏不慣已久,此時自當要借着陳氏犯錯,出出胸口的怨氣。
跪在地上的陳氏低着頭,眼底的神情卻陰沉得很。
她的手指用力地絞着一方帕子,幾乎要給絞碎了。
陳氏暗暗咬着牙,硬是低下頭,将潑天的委屈盡數給忍下來,語氣委屈,領了責罰:“兒媳知道了。”認了錯,領了罰,态度如此誠懇良好,只望一會兒開口的時候,老夫人能不要發難。
老夫人閉了閉眼,揮了揮手,示意柳葉送客:“既然知錯了,那便去祠堂跪着吧,別在我眼前晃悠了,頭暈。”
“母親。”陳氏急忙擡起頭來。
她乖乖認錯、又乖乖領罰,那可都是為了那八百裏加急的快馬,怎麽能什麽都沒說就走呢?
“兒媳此番前來,還有一事相求。”陳氏急急道來,已經不管什麽臉面不臉面的了。
老夫人皺了皺眉,陳氏見她神色不對,連忙說道:“我寄往周府的信,被大姑娘……被她寄到明珠那去了!”
“還請母親尋個法子,快快把信件攔截吧。”陳氏此時尤不死心,還想往傅瑩珠身上潑一潑髒水,立即接着道:“我本意,是想讓大姑娘回來,可她卻轉手寄給明珠,我……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如此模樣。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明珠是為什麽才被送走的,卻想讓明珠回來,兒媳實在是措不及防呀!明珠的命格與侯府前程相悖,兒媳哪敢讓她回來……”
老夫人是個明眼人,知道這信要是寄到了她那日日夜夜盼着求着想回侯府的二孫女傅明珠手上,會惹出什麽亂子來。
怪不得,怪不得,原來陳氏這廂主動認錯,只是亡羊補牢,不然即使陳氏到處欺瞞,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等傅明珠回來了,她只會被罰得更重。
連傅明珠也會被罰。
她就說,陳氏怎麽突然有了知錯能改的本事,懂得主動到她這裏認錯來了,原來是逼急了。
陳氏如此自作主張,裝病好大的陣仗,事到臨頭,還想把錯過推到別人身上,莫不是當別人全是瞎子聾子?她大張旗鼓裝病,先不說寶貝孫女是否知曉內情,單說把她要病死的消息轉手遞給陳氏的親生女兒這件事,于情于理,沒什麽不對的。
哪怕是老夫人想要找由頭說,傅瑩珠也是無錯。
何況……她為什麽要罰傅瑩珠?退一萬步講,就是傅瑩珠知曉內情,故意遞給傅明珠的消息,那也是陳氏自作自受,實在同情不起來。
她要偏心,也只偏心傅瑩珠,不會偏心陳氏。一眼看透了陳氏就是看不得周家與傅家交好,老夫人的眼瞳中一片黑沉。
她兒子怎麽就給自己挑了這麽個媳婦,攪和得一家子不安寧?!早知道,當初就是橫着自個兒的屍體,反對到底,也不能讓兒子把她娶進門來!
“偷雞不成蝕把米,你這分明是自尋死路!”老夫人看向陳氏的目光充滿厭惡,一只手狠狠的把佛珠拍在地上,噼啪一聲,佛珠斷了,珠子撒了一地。
陳氏此刻已經不要臉皮了,也不管老夫人說的話多難聽,她只想從老夫人這借來老侯爺的面子,去驿站請八百裏加急快馬攔住信件,老夫人罵她的話再難聽她都認了。
只在老夫人這丢一次臉,總比被整個京城嘲笑要好得多。
“母親,兒媳知錯了,兒媳真知道錯了!”陳氏瘋狂磕頭。
“可如今那信已經在寄往別莊的路上了,只有請了八百裏加急的快馬,才能攔住那封信。”陳氏的聲線裏染上哭腔,“這信若是寄到明珠那,明珠如此孝順,定然會回來的。”
“可人家老天師都說了,明珠的命格與侯府氣運相沖,若是讓明珠回來,這罪責,兒媳擔待不住啊!明珠若是回來了,造成什麽難以估量的後果,那兒媳豈不是無顏面對傅家的列祖列宗了?”
搬出來列祖列宗,就是要逼得老夫人捏着鼻子應下來。得罪一次是得罪,得罪兩次是得罪,已經做到這份上了,陳氏自然不會給老夫人留下退路,讓老夫人反悔不幫她。
借八百裏加急快馬的事,她勢在必得。
老夫人臉色陰沉沉的,陳氏只得以退為進,噗通磕了幾個頭,“若是母親能讓人去請快馬攔住信件,兒媳願在祠堂跪一個月。”
這倒是令老夫人詫異了,在祠堂跪一個月,如今陳氏年紀也是不小,不是身強力壯的時候,跪上一個月,膝蓋豈不是要廢了?
本來,讓外人看了他們侯府的笑話,老夫人也是不願意的。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若是事情真的鬧大,到時候他們侯府可就成為京城的笑柄了,陳氏給她遞了臺階,倒還不算太蠢。
老夫人重重的哼一聲,随後應了陳氏的請求,提筆寫了信,找了老侯爺往日的門生,去驿站那請了加急的快馬。
好一番折騰,天也黑了,雲也暗了,到了月上枝頭的時分,寄往別莊的信終于被攔下來了。
為了等來确切的消息,陳氏自木樨堂回來之後,就一直坐立難安等等待着,哪怕身體已經有些撐不住,也不休息。
等回來報信的人将信件被攔住的消息告訴陳氏,陳氏緊張了一整日的心情終于松懈許多,長長嘆了一口氣:“這真是太好了!”
哪想到緊繃了一整日的心弦剛一松弛,喜上心頭,陳氏竟是整個人眼前一黑,往後仰倒,暈了過去。
“夫人!”頓時,小丫鬟們都跑向了暈倒在地的陳氏。
汀蘭院再次亂成一團,燈籠徹夜未歇。
隔日清晨。
周府廂房。
“姑娘。”青桃一臉喜氣洋洋,端着水進來,侍奉剛起的傅瑩珠梳頭洗臉,一邊八卦道,“婢子找人去侯府那邊打聽了,您猜,婢子打聽到了什麽好玩的事?”
“怎麽還賣上關子了?”傅瑩珠見青桃這一臉遮不住笑的模樣,就知道她打聽到的準是和陳氏侯府有關的事情,青桃一直挂在嘴邊念叨呢,傅瑩珠想不知道都難,嘴上卻道:“我不想猜,你直說便是。”
“陳氏昨日在木樨堂那跪了半天,主動找老夫人認了錯、自個兒戳破了她裝病的事實不說,還被罰要跪一個月的祠堂,才請得老夫人出面,叫驿站那派出了加急的快馬,把姑娘您寄給二姑娘的那封信攔下來。”
“這就叫自掘墳墓啊!”青桃笑逐顏開,感慨道,“這陳氏什麽都沒落着,還要跪一個月的祠堂,指不定咱們回府後,她的膝蓋就要廢了。叫她成天想些上不得臺面的陰招,想陰姑娘,這下賠了夫人又折兵,把自己給害了吧!”
“诶呀呀,可惜我們現在不在侯府,若是在侯府裏頭啊,婢子定然要去看看熱鬧,看看她這祠堂跪起來是個什麽樣子的。可惜了可惜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景啊。”
傅瑩珠:“……”
知道陳氏會想辦法把信給攔住,沒想到陳氏用的竟是狼人自爆這種自斷後路的法子。
看來她這次把她這位繼母逼得不輕啊……
“不過,更令人高興的還在後頭。”青桃的話還沒說完呢,她興高采烈的湊到傅瑩珠耳邊,“聽說昨晚她暈倒了,今早還沒醒過來,現在汀蘭院亂成鍋粥了。就是不知道她這是真病呢,還是假病呢。依婢子看,說不定是為了逃避懲罰而做出來的昏招呢。”
“病了也好,不病也罷,總之這一遭,她是讨不着好了。這就叫惡有惡報!”
傅瑩珠彎眸笑了起來,先不論運氣有沒有變好,來了周府之後,她的心倒是真的變得安定了。
日子過得十分輕松愉悅,周家的氛圍,也比事情一團糟的侯府好了許多。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整個人的心境和氣度,都不一樣了。難怪古人常說,家和萬事興呢。
雖說她的家是在傅府,但在傅府行事做事,要守規矩、不能亂體統,她始終有些如履薄冰,即使有一位能為她撐腰的老夫人,但傅瑩珠也知道老夫人是把侯府擺在她前頭的,不敢真的造次什麽。
說話做事,總是要瞻前顧後,唯恐自己說錯什麽,做錯什麽,半刻也不敢松懈。
這些日子以來,她的日子看上去是好了,也确實是好了,但傅瑩珠覺得,那種狀态,和在公司應付上司沒什麽本質的區別。
有錯就要罰,有功就有獎,氛圍自然奇怪,遠沒有家庭該有的輕松自在。
而周家就不同了,不用瞻前顧後,不用擔心自己犯了旁人的忌諱,即使胡鬧,也能肯定外公外婆他們會給她撐腰。
有這樣的外祖家,真是極大的福分。
傅瑩珠心懷感恩,打斷了在那八卦不休的青桃,問道:“今早讓你準備的材料,可都準備好了?”
青桃連忙點頭:“自然都準備好了。”
“婢子這一早出去,可不只是打聽八卦去了,姑娘吩咐我買的東西,樣樣不少,樣樣買的集市上最好的,已經拿到廚房那邊了,姑娘可要過去看看?”
傅瑩珠點了點頭。
這兩日,傅瑩珠去找了自己的舅母盧氏。
盧氏是周光茂的妻子,也是這座宅子裏掌管中饋的人,傅瑩珠要想借周府的廚房用用,得得她準肯。
這盧氏也是個妙人,見公婆兩人都對傅瑩珠稀罕得緊,又一看傅瑩珠行事做人大大方方,心裏便有了分寸,知道要怎麽對待這個後輩,客客氣氣地将廚房借給傅瑩珠用,還很貼心地問是不是周家的飯是不是不合她的胃口,對傅瑩珠很是關照。
和陳氏一對比起來,高下立判。
傅瑩珠說清了緣由之後,盧氏也就由着她去了。
傅瑩珠借廚房用,卻不是為了自己。
青桃領着路,帶傅瑩珠來了廚房這裏,找到了放在牆角的一個籮筐。
青桃指着這籮筐,對傅瑩珠說道:“姑娘,按着您吩咐的,婢子找來了新鮮的嫩筍,還有蕨菜,也是最鮮嫩新鮮的,您瞧瞧,葉子上還沾着露水呢,是今早一早摘的,小販挑進城裏沒多久,婢子就看着買回來了呢。”
傅瑩珠低頭看了一眼,自是滿意極了,給了青桃個紅包,叫她到這邊廚房的管事嬷嬷那打點打點,要将功夫好的面點廚子借來用用。
這幾日在周府身邊用飯,傅瑩珠在一旁小心觀察着,見兩位老人胃口不佳,每頓飯都用不了多少,便打起了要借用小廚房,給兩位老人做兩道菜的主意。
今早是早膳,早膳用不了多少東西,傅瑩珠便打算給兩位老人做一道筍蕨馄饨。
她這幾日打聽到了,周老爺與周老夫人家鄉都在南方,兩人口味相近,青菜果蔬當中,頗好青筍,才打起了筍蕨馄饨的主意。
這種簡簡單單的料理,最看重食材原本的味道。青桃做事她放心,聞着籮筐中放着的青筍與蕨菜的清香,傅瑩珠便知道,只要廚子的手藝別太拉胯,這頓馄饨便不會不好吃。
“姑娘,張師傅過來了。”正想着,青桃帶着一位廚子過來了。
張師傅給傅瑩珠見了禮,傅瑩珠問:“廚房裏可還有剩的雞湯?”
張師傅立刻點了點頭:“像雞湯高湯這種随時準備用來做澆頭的湯湯水水,是常備着的,從來不缺的。”
傅瑩珠笑道:“那便好辦了。”
“這邊有我丫鬟一早出去購回來的青筍與蕨菜,勞煩師傅用湯焯一焯便取出來剁碎,與适量的香料、醬、香料和勻做陷,做成馄饨,餘下的步驟我便不再多言了,張師傅您來便好。”
張師傅聽了,點了點頭,立刻下手操辦去了。
而青桃則是與傅瑩珠說道:“管事嬷嬷說,這張師傅是這裏手藝最好的師父,做出的面皮薄又筋道,很有本事呢。張師傅只管白案,面點上的功夫一絕,十分獨到。之前讓姑娘贊不絕口的包子,就是他做的。”
“這邊的人真是不錯,各個都很客氣。”青桃點評說,“簡直是把姑娘當成了府中的親姑娘,都不像借住的表姑娘了。”
“是呀。”傅瑩珠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們是真心疼愛外孫女的。”
可惜,他們真正疼愛的人,早就被消磨得一絲生存的欲望也無了。
而這一切,這些賬,總是要讨一讨的了。
傅瑩珠受不得人的好,一旦受了,心裏十分記恩,總想着要回報回去,不然就不舒服。
如今,只望舅舅和外公那邊的動作快一點,別讓害死原主母親的兇手逍遙法外太久了。
傅瑩珠在周府的日子過得自在快活,侯府這邊,陳氏的日子卻很是不好過。
昨夜暈倒之後,到了次日,陳氏才悠悠轉醒。
這次,不用在臉上敷厚重的鉛粉,她的臉色看上去便十分的慘白。
陳氏一睜眼,她的貼身丫鬟便頂着一張哭天喪地的臉湊近過來:“夫人,您終于醒了!”
陳氏只覺腦袋昏昏沉沉,渾身提不起什麽勁兒,丫鬟說道:“昨兒可将奴婢們吓壞了,夫人,您這一覺可睡得長,可算是醒了。”
陳氏咳了兩聲,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嗓子,開口時嗓音無比嘶啞:“快……快去請郎中,給我看看。”
這說辭怎麽和幾日之前夫人打算要裝病時的一模一樣,小丫鬟一時沒反應過來,懵懂問道:“夫人,不是說……不裝病了嗎?”
陳氏叱罵道:“沒長眼睛不會看嗎?”
“我這是真的病了……給我請大夫!”陳氏被這群沒有眼見力的氣得胸口疼。
小丫鬟見這情狀,不敢耽誤,連忙出去了。
走到半路,撞見柳葉,柳葉見這從汀蘭院裏出來的丫鬟行色匆匆,不由得有些奇怪。
信都已經攔住了,按理說汀蘭院那邊沒什麽急事,這丫鬟怎麽急上了這樣?
“欸,你這做甚麽去?”柳葉攔住了這個小丫鬟。
柳葉是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論起來,是侯府裏頭最有頭有臉的那個,旁的丫鬟見了她都得禮讓三分,小丫鬟被攔住後,說道:“夫人昨夜染了急病,叫我去請大夫。”
柳葉蹙了蹙眉,她本是受了老夫人的命,過來“請”陳氏去祠堂罰跪的,卻不想,陳氏竟然病了?
柳葉不知道是真是假,進屋內看了一眼,見陳氏氣息奄奄躺在床上,強撐着起來,但十分氣虛的模樣,仿佛是真的病了。至于什麽去祠堂罰跪的事情,提也不提的。
不過,之前也是這樣,氣息奄奄……後來就說自己是裝病的。
回到木樨堂後,恰好老夫人禮佛完了,柳葉過去收拾着佛經,然後提了汀蘭院的事情:“老夫人,汀蘭院那邊又要請大夫了。夫人說,她如今病了,實在起不來床,罰跪的事情,還請老夫人緩緩。”
“又請大夫?”
“說是夫人昨夜染了急病。”
老夫人一聽,冷笑吟吟:“好他個陳氏!這是得寸進尺呢!”
“借了我的勢,把信追了回來,就又想着裝病,一躲責罰,二逼瑩珠,真是好生算計啊!我真是錯看她了!膽子倒是十分大的!竟作威作福到我頭上來了!”
一想到陳氏過河拆橋的醜惡嘴臉,老夫人惡心壞了:“叫人去攔住她的丫鬟,請什麽郎中?淨浪費銀子。”
“再找人去告訴她,今日就得到祠堂裏跪着,認錯就要有認錯的态度,別以為再裝病就能躲過去。別在那兒演啊演啊,我嫌丢人!”
老夫人一發話,柳葉趕忙出去了。
汀蘭院。
虛弱無比的陳氏爛泥一般卧在床上,等着丫鬟帶回來給她治病的郎中,卻沒想到,等來的是老夫人派來的柳葉去而複返。
柳葉瞧了一眼正在榻上的陳氏,看着她一副氣若游絲、病容滿面的模樣,心忖自家夫人裝病倒是好本事,可惜心思沒用到正道上,道行也是不夠深,被他們老夫人一眼識破了。
柳葉咳了咳,對陳氏這可憐模樣裝看不見,擡着眼睛看向別處,說道:“夫人,老夫人叫我來給您帶句話。”
“您這病,裝也該裝到頭了,不然老夫人該生氣了。”柳葉嘆了一聲,不知道該怎麽勸,以她一個丫鬟的身份,也不該來勸陳氏什麽,只照着老夫人的吩咐,對陳氏說道:“既然應了罰,要到祠堂跪一個月,那便從明日開始吧,認錯的心要誠啊。今年侯府的進項不好,莫要把錢用在這些無用的地方,郎中就不給您請了。”說完柳葉便出去了。
陳氏:……
陳氏簡直像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她是真的病了,然而,老夫人已經不信了。
等柳葉走了之後,她氣得又咳又喘,心腹嬷嬷一看陳氏這咳得欲生欲死的樣子,生怕她下一刻就吐血身亡了,忙上前說:“夫人,要不請甘郎中來一趟吧,您的身子最要緊啊!”
“先別管老夫人那邊什麽看法态度了。”嬷嬷語氣稍有些急了,“若是壞了身子,那可不值當啊!”
陳氏咳了又咳,聲線虛弱無比,茍延殘喘一般,說道:“甘郎中的診費太貴了。”
她一雙眼睛如死魚目般,怔怔頂着房梁,一動不動,仿佛萬念俱灰。
“回回叫他辦事,都少不了豐厚的紅包打點。從前我便有些吃力,如今鋪子也不在我手裏頭了,進項少了不少,如何還有那個餘錢去打點他那邊呢?”
甘郎中的胃口已經被她給喂大了,再給點小好處,人家就看不上了,陳氏知道這個道理,可她已經拿不出好東西來了。
陳氏唇色蒼白,悲觀地說道:“他不找我要錢就是好事,我可不想再去找他了。別去找獅子大開口的人,會被狠狠咬下來一塊肉!”
“這病,若是沒郎中來看,我便自個兒煎熬着,熬着熬着也便好了。”
“不過是受罪一點罷了……”
陳氏話雖是這樣說着,可淚卻不由自主從眼眶流了下來。
想她堂堂一個侯府夫人,病得厲害居然都請不得郎中?!真是一點侯府夫人的本事與體面都沒了。
陳氏氣得渾身亂顫,一如秋風中的一抹枯葉,看上去果真有種油盡燈枯之感。
誰也想不到,當日光鮮亮麗的陳氏,不過短短幾月時間,竟像換了個人似的,若是以往的人瞧見,都該認不出來了。
蒼老了、也憔悴了,仿佛強撐着的那口氣,沒了。
周府。
張師傅是個手腳麻利的,痛痛快快地照着傅瑩珠給的法子,将青筍和蕨菜處理好,餡兒調好馄饨包好下鍋,沒一會兒功夫,幾碗熱氣騰騰的馄饨就出鍋,在案臺邊擺好了。
傅瑩珠讓廚房将馄饨送去明豐堂。
而她自個兒也是與青桃一道,到明豐堂那找外公外婆用早膳。
馄炖出鍋的時候,是還有點點夾生的,不過往滾燙的湯水一泡,餘溫繼續加熱,等走完廚房到明豐堂這一段路程,送到外公外婆的餐桌上,口感也就正好了。
到了明豐堂,兩位老人正喝着早茶,坐在一處,小聲地聊着天,聽見傅瑩珠進來的腳步聲,頓時擡起頭來,臉上帶笑:“瑩兒來了,過來,坐。”
待看到她手裏熱氣騰騰的碗,周老夫人好奇問道:“這是什麽?”
“這個呀,是蕨菜馄炖,是瑩珠根據你們的口味做出來,口味鮮爽爽口,最開胃,最好吃不過了。”
“你這孩子,過來陪我們吃飯,我們就心滿意足了,飯菜的事情有下人事情做,你忙活什麽呀?”周老夫人一臉心疼,“竈臺煙火缭繞的,外婆可舍不得你受這個苦。”
“下人是下人,我是我,怎麽能混為一談呢?心意到底不一樣的。”傅瑩珠嘴甜,想哄人的時候,就沒有拿不下的,她笑道:“馄炖都快老了,外公外婆嫌嘗嘗吧,吃完再說。”
聽了她的話,兩位老人拿起勺子,嘗了一口,味道果然鮮香無比,有種野菜特有的鮮和香,十分解膩味。
周老爺子和周老夫人原本就打算不管傅瑩珠奉上來的東西好吃或是難以下咽,吃完都要十分捧場地說這是絕世美味,哪想到這一入口,果真美味極了,這倒是意外之喜了。
原來外孫女不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是真的做了頓好吃的馄饨來孝敬他們。
周老夫人與周老爺子心裏一開心,胃口就更好了,對這馄饨贊不絕口,十分滿意,原本早膳他們都是沒太大胃口的,今早卻是連湯汁都給喝光了。
傅瑩珠在一旁看着瞧着,眉眼笑得彎彎的,心裏也滿足極了。
正一室溫馨之時,有人進來打斷了。
只見早出晚歸的周光茂走進來,身上帶着晨露的濕氣,明顯是剛剛從外頭回來的。
周老太太正想招呼他來吃吃傅瑩珠帶來的馄饨,哪知道周光茂此刻心裏沒有別的事,一門心思只想将他探聽到的消息告訴家中兩位長輩,迫不及待地開口說道:“爹,娘,孩兒幸不辱命,有甘郎中的消息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依舊24h內的2分留評都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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