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 (1)
陳氏找的人果然靠譜, 辦事麻利不說,門道也十分的多。
從小丫鬟找到鋪子的地契,到交到她手上來, 再到交給信得過的掌櫃出去賣, 不出一天的功夫, 就全部賣完了。
不僅抛售幹淨, 價格給的也十分可觀.
三間鋪子,正好是五千兩, 恰好解了陳氏的燃眉之急。
當掌櫃把五千兩的銀票交到陳氏手上時,拿着這一疊銀票,陳氏幾乎要落下淚來。
拿着五千兩的銀票,仿佛即将溺死在洪水中的人抓住了能讓她上岸的浮木, 陳氏心裏狠狠松了一口氣。
這幾日的焦慮終于到頭了。
雖說她受了幾天的苦,可好歹, 事情的結果是好的, 那她吃的那些苦頭,也便值得了。
有了這五千兩銀子, 侯府夫人這個位置,終于保住了。
陳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辛苦你了。”
被她派去賣鋪子的掌櫃謙遜道:“都是在下應該做的。”
陳氏笑了笑:“這些錢你收下,日後還有你效力的時候。只要你好好為我辦事, 少不了你的好處。”
之前, 在甘郎中那栽過一次跟頭,此次在這位掌櫃面前,陳氏顯得圓滑、好說話了許多。
出手也闊綽,沒有那麽小氣吝啬了。
甚至, 叫丫鬟将賞錢給那掌櫃時,陳氏的臉上也堆着客客氣氣的笑, 将心裏的高傲收得幹幹淨淨的,即使瞧不上來這些身份地位比她低的人,也并不在面上展現。
賞錢要大方,待人要寬和,才能更好的收買人心,陳氏已經深切地領悟到了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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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幫她将地契賣出去的掌櫃既然有如此的好本事,那自然要好好的賞,如今甘郎中要走,華掌櫃之流也和她翻了臉,她是該想辦法重新籠絡些能為己所用的新人,也給自己添幾道臂膀,好與傅瑩珠與周家之流抗衡。
這次,她不僅要将侯府夫人的位置保住,而且還要坐穩了,身邊格外需要能人,不能再小氣了。
陳氏難得大方,送上門的錢,沒有不要的道理,掌櫃自然是滿臉笑容的收下這些錢,樂呵呵地走了。
離開了侯府,手裏拿着錢,掌櫃立即去了酒樓,想着要打打牙祭,犒勞一下自己。
雖然,也沒什麽好犒勞的就是了。
因為這一趟差事,實在過分容易,甚至算不得勞累。陳氏的任務剛剛派發下來沒多久,他才将消息發出去半天,就有冤大頭自己送上門來了。
這冤大頭對這幾間鋪子滿意至極,甚至不需要自己講價擡價,對方就直接給了銀票,将鋪子給收走了,痛快到根本不多問、多說什麽。
他何曾做過這麽簡單的生意?若是天底下都是給錢這麽爽快的主顧,那他早就賺得衣滿缽滿了。
掌櫃的能說什麽呢?只覺得,這年頭錢真好賺,冤大頭真多。
不過這些,他可不會跟陳氏說。一旦說了,他的“功勞”便沒有了,陳氏給的賞也得縮水不少。
為人在世,過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結果讓主子滿意了,那就是他的功勞,其餘不需要深思,也不必多說什麽。
“表姑娘,這些是剛收來的地契。”
同一時間的周府,傅明珠跟前,站着一個中年男人。
“您且過目瞧瞧,看有沒有什麽問題。”那男人手中拿着幾張地契,雙手畢恭畢敬地遞上前,把這幾張地契交到傅瑩珠的手上。
才剛從陳氏手裏流出來的地契,如今落到了傅瑩珠手上。
對的,沒錯。這次陳氏之所以如此順利,派出去的掌櫃能立馬找到能用五千兩銀子買下三家營收不好的店鋪的“冤大頭”,完全是因為傅瑩珠早就安排人等着,挖坑等陳氏跳下來呢。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傅瑩珠這次便做了一回黃雀。
她眼前的這位穿着打扮看上去很像富商的中年男人,頭上帶着一頂錦緞帽子,身上穿着玄色暗紋的衣裳,這一身打扮,是很低調的華貴。料子剪裁都不差,但款式圖補都很單一,和周家的風格一脈相承。
而做這樣一身打扮的男人,正是傅瑩珠叫人去假扮商人的周家老仆周山。
接過地契,傅瑩珠一雙素手,稍微撥弄了一下,将地契看完,傅瑩珠卻是先皺了皺眉頭。
這可全是京城地段較好的鋪子。
這些地方,位置不錯,只要好好經營,營收就不成問題,雖說這兩年看上去青黃不接,但也不是不能盤活的,就這麽被陳氏給賣了,還只賣了五千兩,從此手頭能長久的進項沒了……她這繼母着實短視,也确實是被逼急了。
不過她能說什麽呢?不過是多行不義必自斃罷了。
“山叔,辛苦你了。”傅瑩珠笑盈盈的,偏過頭去對青桃說道:“青桃,快給山叔上一杯茶來。”
青桃領命,很快就端來一杯熱茶,茶盞旁邊,還放着一個早就準備好的人情紅包。
這紅包,山叔拿在手上掂量了掂量。
雖然看不清裏面裝着的銀兩是多少面額,但是從手感來看,挺沉,數額不小。
“這……這怎麽敢呢?”山叔呵呵笑道,感受着手心沉甸甸的重量,眼睛笑得眯起一條線來,“老爺讓我聽表小姐的話,替表小姐跑腿辦事,這是我應當做的事情,份內之事,份內之事啊!”
話是這麽說的,但他也只是口頭推辭罷了,手上的紅包并沒有放下。
傅瑩珠便笑了:“山叔不必如此見外。”
“這件事情如果不是山叔腿腳快,經驗老道,還辦不成這麽漂亮。”雖然山叔在她面前,并未邀功,但傅瑩珠心裏有數,該給的打點還是得給的。
收買人心倒是其次,不能讓幫她做事的人寒了心,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陳氏偷偷變賣我娘親嫁妝的證據能被我拿在手裏,山叔可是大功臣。”
她說得誠心,山叔也就不再推辭了,将紅包收入懷中:“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意思意思,喝完了茶,山叔也就走了。
他走後,青桃将門簾放下,回過頭來,重重一哼,開始罵起了陳氏:“姑娘您瞧瞧,那個女人,就是個不要臉的蛀蟲米蟲。天天就惦記着您口袋裏的錢,要不要臉?”
“自個兒缺錢了,居然動起了姑娘鋪子的主意,她自個兒缺錢那便節省着點便是,日日想着伸手到別人的口袋裏頭,去偷,這不和賊人的行徑是一樣的嗎?”
“若是要臉,也就不會作出如此行徑了。”傅瑩珠慢悠悠喝了口茶,“現下,就等着舅舅回來,将甘郎中也一網打盡,我娘親也就可以瞑目了。”
這回,人證物證都拿好了,陳氏逃不過,甘郎中同樣也逃不過。
此前傅瑩珠和周光茂商量了一番,陳氏這邊,她最熟悉,她來應對。而甘郎中那邊,則是有周光茂和王家的人一塊謀算。
等甘郎中去找陳氏拿錢時,來個甕中捉鼈,将甘郎中與陳氏兩人全部扣住,然後直接送進官府。
先不說甘郎中殺人有沒有證據,單說他敲詐勒索一事,就能治他的罪,下他大牢。
什麽罪名,根本不重要,只要他進去了,嘴巴慢慢地撬開,不怕他不說,這一說了,事情也就水落石出了。
至于陳氏,雖說是被甘郎中敲詐勒索的受害者,可她同時也将他人的財物據為己有、未經其主人允許便私自發賣,犯了本朝的律令,一樣該發入大牢。
到時候陳氏與甘郎中身陷囹圄,自顧不暇,為了自保,誰知道他們會吐出多少對方做過的醜事?
不過,那時的情形,就不是傅瑩珠能夠輕易猜測出來的了。
目下,傅瑩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
等待也是一件難熬的事情。
以有知算未知,這其中一旦出現任何變故,都有可能會功虧一篑。
雖然傅瑩珠對自己引蛇出洞,再守株待兔的計策胸有成竹,但這種事情終究第一次做,難免有些沉不住氣。
從白日高懸,再到月上中天,傅瑩珠這半天下來,不知道讓青桃去門口問了多少次門房,也不知道派人去周光茂的院子問了多少次消息。
心是一刻也靜不下來。
只要沒有塵埃落定,總有可能會有變數,傅瑩珠怕自己一時疏忽,就讓今日的種種安排節外生枝,因而一整日都有些心神不寧。
“姑娘,您就別走來走去的了。”相比于傅瑩珠的坐立難安,青桃卻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安撫道,“婢子已經跟門房說過,要是舅老爺回來,肯定是第一個往您這兒說的,心急也吃不了熱豆腐呀。您晚飯都沒怎麽吃呢,這樣身子可怎麽了得?”
青桃不管旁的,只管傅瑩珠有沒有在周府吃好喝好,見傅瑩珠這一下午不像往常那樣,一會兒吃點茶點,一會兒想着要怎麽吃晚膳,一時挂念起了傅瑩珠的身體。
“我還心急?我心急能從白天等到現在?如今舅舅在外奔走,我哪兒還有用飯的心思啊?”
“再說了,整個明豐堂,沒人動筷,就我一個大快朵頤,那多難看啊?”傅瑩珠說着,給自己倒了一杯涼透的冷茶,喝下去,才感覺心頭燥熱消停不少。
不能着急,不能急切,得等。
重新坐在椅子上,傅瑩珠纖細的手指點在座椅扶手上,一下一下敲着,心中默默的數。
蠟燭已經換過一茬了,等燒了一半之後,終于外頭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反複被叮囑囑咐的門房終于來了:“表姑娘,表姑娘,老爺回來了!”
诶呀,終于回來了!
傅瑩珠立即站起身來,語氣神态皆有些急切:“在哪兒呢?”
門房答道:“老爺正往明豐堂走去呢,表姑娘如今跟上,只怕很快碰見了。”
得了準話,傅瑩珠立即要出門去,守在她身後的青桃連忙拿來一件淡綠色的披風給她披上,免得夜裏露重,往外頭走了一遭,身子便病倒了。
平時裏被傅瑩珠教導多了,青桃對身體問題很是看重,畢竟傅瑩珠常常同她說,人若是病了,就什麽都垮了。
這回傅瑩珠自己急忘了,但青桃還記着,因而這披風一定要給傅瑩珠披上。
等青桃将披風給傅瑩珠披好,傅瑩珠擡腳就走,風風火火地來到明豐堂,一路走來,發現燈火通明,不少家丁舉着火把,把庭院內照得亮如白晝。
這陣仗不小,約莫是發生大事了。
傅瑩珠心頭有數,見這陣仗,心頭那股浮躁不定的情緒卻是如潮水般,倏地退卻了,心情沉穩不少,不由得抿抿唇,加快了腳步,進了明豐堂。
一腳踏進明豐堂,只看見周光茂呵着白氣坐在位子上,周圍丫鬟奴仆,拿着熱毛巾和熱茶,侍奉着他用水。
周老夫人身子骨虛乏,等着等着,撐不住,先睡下了。
只有周老爺子,即使再困再累,也還坐在主位上,等着周光茂緩過勁兒來。
他臉上的神色雖說沉穩,但目光中暗含急切,只是見兒子匆忙回來,冷得渾身哆嗦,說不出話來,雖然已經在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卻并不催促。
這些日子,确實冷了,往外頭走了一遭,傅瑩珠自個兒都覺得不舒服,也不怪乎周光茂會難受成這樣。
她只走了從廂房到明豐堂這一小段路,周光茂卻是在外面跑東跑西,不知道走過多少地方,自然更加受冷受凍。
就是不知道他從什麽地方回來,居然冷成這樣,都呵白氣了。
心中雖然焦急,但傅瑩珠此時知道塵埃落定,急也急不得,也就沉得住氣,與周老爺子一樣,半點也不催促。
盈盈見禮後,落座,傅瑩珠便一直沉靜安穩地等着,什麽話都沒說,想等着周光茂緩過來,再同他交談。
而周光茂搓着手,喝了茶,氣息勻了又勻,被凍得發紅的臉色才漸漸回轉正常。
見周光茂終于舒服了,周老爺子才問:“你這一身風塵的模樣,是從什麽地方回來的?交給你的事情,可有辦妥了?”
緩過神的周光茂,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
“父親有所不知,我剛剛是從衙門大牢那裏出來的!那陰煞的地方,太過寒冷了。”說着這句話的時候,周光茂的眼角眉梢都帶着喜色,語氣興奮得顫動起來,雖然說着牢獄陰冷将他凍得厲害的話,可表情眉飛色舞的。
一聽他這話,再看他興奮的神色,傅瑩珠心中一顆大石頭落地了——舅舅的手段果然又快又狠,這才短短一天的功夫,已經快進到了下大牢的階段。
倒是比她想得還要更加幹脆了啊。
周老爺可比傅瑩珠更急,一聽兒子提到大牢,差點從椅子上坐了起來:“這到底發生了何事呀?”
“多虧了瑩兒,來了個一石二鳥之計。”
“那姓甘的想從京城逃走,逃走之前,去訛了陳氏一筆,姓甘的獅子大開口,那婦人一下拿不出那麽多銀兩,便把心思動到了妹妹嫁妝裏那幾家不起眼的鋪子上。”
“但瑩兒早就同我說過了,讓我好好盯着那幾間鋪子。雖說不太起眼,但也是陳氏手上最值錢的東西,若是她缺錢,定然會打鋪子的主意。我便同瑩兒商量好了,我盯着甘貫軒,她盯着陳氏,兩頭收網,來了個一網打盡。”
周光茂說得神采飛揚:“這幾日我們甥舅二人合謀下來,真做成了一石二鳥的局,一是現抓了陳氏的把柄,把她變賣嫁妝的證據拿在手上。二是引蛇出洞,把甘郎中這條滑不溜啾咪的泥鳅給抓住了!”
“今日離開家後,我就先找了王家人接頭,事先跟在山叔周圍,布好人馬,等着甕中捉鼈!”
“其後,等那掌櫃拿着陳氏的地契出來變賣之後,再由山叔上前交易。山叔拿了地契離開,等甘貫軒去和陳氏拿錢時,暗中圍住,将他擒住。我本是想多問問一些關于妹妹的事情,可是王家的人急不可耐,抓住人之後,直接扭了送官府。讓府尹大人審判了幾句,就先收監了,等到三日之後,還要再審呢。雖說還有很多事情不明朗,但一旦把人收入大牢,他們想跑,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如今他甘某人是逃不了一頓苦頭吃,那陳氏,孩兒也定然不會輕易放過的!”
周、王兩家人合夥狀告甘郎中,按照府尹大人的說法,若是甘郎中并無過錯,收監之後自然安然無恙放走。若是有錯,那便要好好審了。
周光茂哈哈大笑起來,想起在獄中看到甘貫軒的慘樣,就覺得痛快。
這害了他妹妹的賊人,今夜怕是一夜難眠了。
日後,牢獄之災也少不了。
他周家傾盡全家之力,也要叫他罪有應得,得到他該得的報應。
“還有一事,是今日才打聽到的。原來這王家的小公子急病去世,不止是這庸醫本事不濟誤人。是這甘貫軒與王家公子那房寵妾合謀害人啊!”
“如今王家也不管什麽名聲和家醜了,為了把甘貫軒繩之以法,把那慫恿唆使的小妾也綁了,送去官府,就為王公子讨個公道。再退一步講,他甘貫軒對陳氏實行敲詐勒索之實,那五千兩可是抓了個現行,就這個罪,也是夠他喝一壺的了!”
越說越解氣,周光茂的聲音不由得咬牙切齒的。
說完,一解胸中脹氣難平後,周光茂才看向傅瑩珠:“瑩兒,那地契呢?這可是要當堂呈上去的證物,閃失不得。那陳氏竊我家産、偷我錢財,甘貫軒逃不掉,她也別想好過!”
“在這兒呢。”傅瑩珠走的時候帶上了,此時連忙遞上。
地契拿在手上,周光茂才松了一口氣,随後又嘆氣道:“如今事情已經成了一半,這甘貫軒多半是難逃一死了。他死了雖然大快人心,也算讓妹妹在天之靈得以瞑目。只是……這甘貫軒的罪名和妹妹的死因難以揭發出來,終究有愧于她!”
周家人行動這麽迅速,是因為直接想報仇,不看過程,只看結果。
一家子全是實用主義,實幹派,只要殺人兇手伏法,什麽罪名他們也不在乎,也挑不得了。
可真要落落案,又覺得難過,不能還周光茹一個沉冤昭雪。
王家的小公子是小妾與甘貫軒合謀害死的,那他們周家的姑娘周光茹呢?又是誰在與甘貫軒合謀呢?他們能把合謀之人找出來,一道送上官府嗎?
周老爺子的剛剛變得神采奕奕的臉,也瞬間暗淡下去,變得失落起來。
傅瑩珠在一旁默默無聲了許久,見他們二人這樣為難,想了想,說道:“其實,這件事說難倒也不難,只不過需要略使小技。”
“這……如何略施小計?到底是十多年前的事情,若是陳氏和甘貫軒咬死不認,想要取證,可太難了!”
那可是十多年的光陰啊!
光陰足以磨破一切,磨平砂石的痕跡,何況這麽一件隐秘的往事呢?
先不論這樣的事當初必定進行地隐秘,如今十幾年過去,當年知情的人,早就被陳氏清理幹淨,走的走,散的散。想要重新找回來,非得要三年五載不可,還未必能找到什麽。
他們想讓兇手繩之以法,可等不了那麽久了!但真就這麽将委屈給認下了,不管是周老爺子還是周光茂,心裏面都有些憋屈。
傅瑩珠看出了他們的憋屈與遺憾,說道:“人都惜命,甘貫軒又不是個真的亡命之徒,自然還是想活的,不然也不會找陳氏要錢,想跑路。既然想活着,那就好辦了。”
想要活着,就有弱點,有弱點,就可以利用。
“不知道舅舅那邊可有門路,找府尹大人打點一番?”
周光茂沉思片刻,稍有些遲疑地問道:“是有幾分門路,只是,還得先聽聽你那辦法是否合适,去麻煩府尹不是小事,須得做好萬全的準備。”
傅瑩珠點了點頭,說道:“外甥想說的辦法是:等三日後升堂,不僅狀告甘貫軒,還要狀告陳氏。”
“只不過,這兩人要分開審理。”
傅瑩珠的眼睛裏閃動着狡黠的光芒:“分開審理,說若是能戴罪立功,供出同黨,就可減少刑罰。淩遲賜他全屍,死刑免他不死,只要能讓他見着活着的希望,就能撬開他的嘴巴,讓他說出來更多的事情。”
“同樣的法子,也可以用來對付陳氏,同樣的說辭,也對陳氏說一通。”
“這兩人都不是講究道義之人,到時為了減少刑罰,狗咬狗,一嘴毛,他們的口開了,自然就能定他們的罪了。”
這法子一說出來,站在傅瑩珠背後的青桃一聽,莫名覺得耳熟。
倒是周老爺子,聽了傅瑩珠說這樣的話,在心裏仔細琢磨了一通,贊道:“此計妙極!”
傅瑩珠說得條理清晰,并不複雜,周光茂和周老爺子聽了,卻是大為驚訝。
這法子仔細想來,不算太高明,但針對人性的弱點,幾乎很難有破解之法。
他們即驕傲于傅瑩珠有如此謀算,又心疼于她小小年紀就見識過人間險惡,對人性之惡了解得如此清楚,才能制定出如此計劃來,這得受過多少苦呀!
周老爺子眼眶熱熱的,點點頭說:“是是,沒錯,是這個道理,不管如何總該争取一下。老大,你就去找府尹大人打點一番,和府尹大人說只是一番建議,想來大人是會聽的。”
周光茂點點頭,意思是記在心上了。
今天過後,傅瑩珠再沒見到過周光茂。
他終日忙得腳不沾地,不是要打點這個,就是要打點那個,不僅要去府衙走動,還要去王家走動。
除此之外,還要多方打聽一下當年還有哪些人尚在京城,能拉來做一番供詞,争取能一棍子打死那兩個人,也是極為不錯的。
外頭的事情,傅瑩珠便幫不上什麽忙,只能安心等待着,終于等到了一錘定音的那一天。
三日後升堂,她會偷偷想法子出門去,在府衙門前觀看的。這種時候,若是缺了場,可就不美了。
侯府裏,因為陳氏的事情,鬧得人仰馬翻。
那日甘貫軒來侯府找陳氏拿錢財,本是悄無聲息的,但因為周家和王家攪局,最後鬧得盡人皆知。
一群人喊打喊殺,把事情鬧大了。
老夫人自然也被驚動了,先不談姻親關系,被人欺負到門頭上來,不顧情面,這可不是親家,是仇家了。
本着天大地大,侯府體面最大的老夫人,不得已出來想要主持大局,當着外人的面,要先保住陳氏,也免得外人看了她侯府的笑話。哪想她兒媳婦做的那些事情,化為一個個閃亮的巴掌,狠狠往她臉上扇過來,令老夫人懵住了。
甘郎中……那個慣常出入侯府的甘郎中,被陳氏引薦,說是醫術了得的甘郎中,居然私底下和陳氏來往密切?!
不僅如此,更是獅子大開口,從陳氏這兒拿走了五千兩?
陳氏如此鐵公雞的女人,居然也給了,而且還真拿得出這個錢來?!
老夫人感覺這些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的,直接給糊臉上了,差點被氣得當場暈過去。
她實在是丢不起這個人吶!
這個陳氏,真是敗壞她的家門!讓侯府的臉面在京城都給丢盡了!
早知如此,何必出來主持這個公道呢,早點關起門來不見人才好!
老夫人實在心力憔悴,勉強讓王家和周家看在她的面子上,今天這件事情就先別張揚出去了。說到底是侯府的臭事,他們如此吵吵嚷嚷的,把事情鬧大了,是不給侯府面子,所有人面上都不好看。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王家給了老夫人面子,答應下來,果然不再追究,立即帶着人走了。
可是周家……
周家接下去的話,又一次把老夫人給砸懵了。
當時周光茂是怎麽說的來着,哦,他說的是:“老夫人,我知道您為難,但這件事情,我們周家必定是要追究到底的。當時我妹妹嫁到你們家來,帶了不少嫁妝,都登記在冊。我妹妹人死如燈滅,可嫁妝還在,本來這些鋪子嫁妝是要留給我外甥女的,但是我們周家卻打聽到,本來是我妹妹嫁妝的鋪子,如今被人典賣了。我周家不是無人,如此明目張膽,謀人錢財,必然要讨個公道!”
“什麽?”老夫人倒抽一口涼氣。
周光茂卻不想和稀泥了,什麽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那是和會做人的打交道時要守的準則,至于和心裏另有算計的人打交道,若是給了這樣的人幾分客氣,對方只會得寸進尺。
如今傅瑩珠人在周家,他也不用擔心侯府遷怒自己的外甥,對傅瑩珠不利,話也說得有底氣極了:“是非黑白,自由官府來定奪,我一紙訴狀,狀告你們侯府夫人,變賣偷竊我妹妹的嫁妝。”
“還請你們侯府的夫人好自為之,等待官府傳喚便是。”
留下這麽一句話,周光茂便走了,根本不管老夫人的臉色有多難看,留下老夫人一個人冷汗津津。
狀告官府?這多大的醜事啊!
他們侯府,居然有一天,也要惹上官司了!
都是因為陳氏這個不知檢點、貪得無厭的女人!
老夫人氣瘋了,當下關起門來,請了家法。
陳氏此時才知道自己倒了大黴,陰溝裏翻了船,怪不得那掌櫃賣那幾間鋪子賣得如此順當,原來是周家在背後給她挖了坑!就等着她往裏跳。
她竟也真的跳了。
陳氏悔不當初,但事已至此,她連亡羊補牢的機會都沒有了,地契與買賣時的合同收據都在周家人那裏,送到官府去,物證便有了。
如今她只求茍活,當下跪在木樨堂裏,苦苦哀求,請求老夫人幫幫她,把這件事情壓下來。
一旦進了府衙,她什麽名聲就都沒有了,這些年好不容易謀了個賢良淑德的美名,恐怕一朝就要散了!
“你以為我是什麽人,這是想壓就壓的嗎?我只是個老婆子,又不是在朝為官的大人,我能有什麽本事?你來求我,不如求求你爹去!”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是你啊!”
老夫人實在氣壞了,見陳氏死不悔改,半點沒有要為侯府打算的樣子,只想着保全她自己,索性關起門來,直接不見陳氏,也懶得聽她在那兒嘤嘤哭泣。
事到如今,老夫人也沒什麽好法子了。
這陳氏求她,不如求她自己的娘家。
只是,一個九品芝麻官,在京城屁大點風浪都翻不出來,既然周家想把事情鬧大,就不是那麽容易擺平的了。
陳氏的娘家指望不上,這一遭事情捅出去,不知得給侯府抹多少黑,恐怕這幾個月街坊巷間被人議論最多的,便是他們侯府了!
百年的家業,真就要毀在她兒子這一代了嗎?
老夫人簡直要氣瘋了。
無奈,老夫人只得讓人把在外頭流連的傅堂容給請回來,讓他想個法子,或者去周家走動走動,求個面子,讓周家私底下解決,他們願意給周家一個交代,但至少不要鬧到公堂去,鬧大了,面子上多難看啊?
她實在不想讓自己、讓侯府成了別人眼裏的笑話。
傅堂容呢?
這些日子陳氏的心不在他身上,他在府裏過得不痛快,這段時日便不在侯府久待,成日流連在外。
被老夫人叫到木樨堂,他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回來就被一股腦灌輸了這麽多離譜至極的消息,還以為自己尚在夢中,将醒未醒。
“母親,您說得可是真的?”傅堂容不可置信地問道。
“還能有假?你是沒看見,周家的人今天氣勢洶洶的,就差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我這個老不死的若是還有半點辦法,何至于指望你呀!”
傅堂容沉默了兩聲,沉了沉臉色,不滿道:“這周家也真是的,就算是明珠她娘貪了光茹的嫁妝,也不必這麽喊打喊殺的,賠給他們不就是了?一點面子都不給,這簡直不把我們侯府放在眼裏!”
眼見什麽時候了,他還說這樣的話,老夫人恨鐵不成鋼,叱罵道:“你說得容易,賠?你賠得起嗎?就是賠得起,這錢不是你花的,為什麽要給別人收拾爛攤子?明面上是五千兩,可暗地裏呢?要知道,拔出蘿蔔,帶出泥呀!周家既然想狀告官府,就不只是想追究這五千兩了!”
傅堂容聽了,簡直目瞪口呆,不止五千兩?!
這陳氏是饕餮成精嗎?胃口也太大了!他這是娶回來了個什麽玩意!
老夫人壓下嗓子,沉聲問:“兒子,你過來,同娘說說,當初光茹的死,和你有幹系嗎?!說實話!”
周家的為人她知道,這家人的慷慨非一般人能及,五千兩也不會太放在眼裏,若是陳氏只是貪了那點銀子,周家不至于把事情做得這麽難看。
就怕陳氏犯了更大的錯!就怕她兒子也攪入其中!
“母親是說,光茹的死和明珠她娘……”傅堂容結結巴巴的,說不下去了,渾身一抖,打了個冷戰。
當初他與陳氏私下相會,沉溺于陳氏的溫柔鄉,本想娶陳氏做妾,但陳氏并不願意。為了這事,他亦是煩心許久,沒想到,自己的原配夫人卻在這時染疾去世,将侯府夫人的位子讓了出來。
當時他只覺得老天待他太好,所有的事情都為他安排得妥帖,叫他一點難辦的地方都沒有,可今日再仔細一想,若是當時種種巧合,盡皆不是天意,而是人為,傅堂容頓時脊背生寒。
有了這樣一層思量,再想那個日日夜夜卧在一側、待他溫柔小意的枕邊人,頓時覺得面目模糊了許多,細想之下,傅堂容甚至有幾分心有餘悸。
傅堂容不敢再想,連忙聲辯道:“兒子毫不知情啊!”
老夫人抿緊了唇瓣,心下卻沒有因為傅堂容的話放松半點,反倒拿起拐杖來朝着傅堂容的身上揮舞了過去,罵道:“當時我便不讓你娶這種從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你非要娶!糊塗啊糊塗!早聽娘的,哪會有今日的家宅不寧啊!”
“那……那如何是好?”傅堂容如今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開始結巴起來,甚至躲都不躲,任由老夫人的拐杖砸到他身上。
老夫人心頭煩亂異常。
她如今是在想法子補救,但想救的,并非是陳氏這個人,而是侯府的臉面。
陳氏是死是活,與她毫無關系,但侯府是死是活,就很有關系了。
若是犧牲陳氏一個,能保全侯府無憂,不參與這些紛争,也是好的。
……犧牲陳氏?
老夫人低低道:“如今家裏是個什麽光景,你也不是不知道,五千兩,這都快頂得上我們府中一個月的進項了。若是收成不好,營收不好的時候,還沒有這麽多。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偏偏你還敗家。如今這個家底,我是守不住了,也沒本事替你自作主張娶回來的那個妻子收拾爛攤子了。既然如此,不如……”
“不如,就休妻,請她下堂吧。”老夫人苦澀道,“只要在開堂之前,她就不是我們家的兒媳,那這件事,就和我們沒關系。”
傅堂容:“…… ”
沉默。
沉默了許久,傅堂容竟然覺得,娘家她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