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
明豐堂內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 幾個主子面色一肅,顯然都是沒什麽吃飯的心思了。屋裏的丫鬟是有眼見力的,趕忙收拾了碗筷, 自個兒也退了出去, 屋裏只留下幾位主子談事。
周光茂也不賣什麽關子, 掀了掀袍角坐下, 立刻說道:“孩兒這幾日一直在打聽甘郎中此人的消息,昨夜終于打聽到了有用的東西。此人德行有虧, 身上的毛病不小,把柄也有,打聽到了,就很好拿捏。”
一路走來急匆匆, 就連一口潤喉的清茶都沒喝上,加上緊張, 周光茂的喉嚨幹澀沙啞, 說完之後,竟是陷入了短暫的失聲中, 費力咳了好幾聲,聲色沙啞,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見此, 傅瑩珠趕緊給他倒了一杯清茶來, 待喝下之後,周光茂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
“約莫是大半年之前,去年初冬, 京城王家的獨子落水染了急病,這甘郎中誇下海口, 說用了他的方子,病人不出三日便能好轉,結果人家照着他說的做了,好好的孩子,沒多久出突發惡疾,便病死了。”
“要知道那可是王家三代單傳的苗子,出了這等事,王家人自是不會放過他。不管甘郎中說什麽,那家人始終覺得其中有蹊跷,死咬着不放。”
“這甘郎中不堪其憂,這半年東躲西藏,也不敢出面問診,就連之前做堂的藥鋪子都不去了,約莫是想避一避風頭,想等着王家這場風波過了,再出來活動。”
傅瑩珠在一旁聽着,皺了皺眉,眼底亦是掀起波瀾。
她沒想到,這甘貫軒手上,竟然不止周光茹一條人命。
按時間上,王家這孩子病重的時間與她穿過來的時間差不多,若不是她穿了過來,這甘貫軒便是在短短一個冬日,犯下兩樁人命官司!
這是行醫還是殺人呢?确實是庸醫無誤了!
見傅瑩珠面色驚訝、合不攏嘴的模樣,周光茂頓了頓,以為她聽不懂其中的利害,便解釋道:“瑩兒你恐怕不知道,這王家大有來頭。他家祖上,曾經尚過一位皇家的宗室女,和皇家有一點點沾親帶故的關系,雖然一代又一代下去,傳遞了這麽多年,這關系淡得可以說幾乎沒有了,但不妨礙他們以皇室宗親自居,平日裏為人自視甚高,一家子都不是好相與的。”
“平日裏在生意場上見着了王家人,這腰也是要多軟三分多。而這王家的獨苗苗王公子,正是全家人捧在手心裏寵着的,是王家的心肝寶貝,出了這等事情,王家自然不會輕易放過甘郎中。”
傅瑩珠聽了,便點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既然王家如此強勢,那為何甘郎中還逍遙至今?”
聽舅舅這話說來,王家的公子可不像自己似的,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孤女。有家人撐腰,怎麽也落到如此下場了?
周光茂便道:“強勢是強勢,只是京城達官貴人這麽多,強勢也分多種。一是真強勢,二是強借勢。王家就屬于後一種,他這和皇室不知道表了幾表的關系,平日挂在口頭上,大家也就樂意給幾分面子。可真事到臨頭,家裏沒個能頂事的人,實事是幹不了幾樁的。況且,甘郎中也不是任人擺布的主,滑頭得很,在京城混得如此久,總有些脫身的法子,以及一些暗中的人脈。”
Advertisement
“不過這王家雖然不能直接以勢壓人,但也不是好應付的,這半年沒停下到甘郎中那鬧事,搞得雞飛狗跳,雞犬不寧的。他那藥鋪子我看了,早就荒了,沒什麽人。”周光茂頓了一頓。
他一口氣說了頗多,嗓子有些幹燥,又咳了咳,傅瑩珠連忙再為他斟了一杯熱茶:“舅舅,喝茶。”
放下茶壺,傅瑩珠問:“舅舅的意思是,想找王家人敘一敘話,拿到更多的證據?”
傅瑩珠知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既然王家人已經和甘郎中結仇了,他們如今就有了共的敵人,合起力來對付甘郎中,也就容易許多。
“對,但不止要敘一敘。”周光茂喝了口熱茶潤了潤嗓子,道,“王家人的經歷與我們別無二致,都有人命落在甘郎中的手上,對甘郎中恨之入骨,若與他們家聯合起來,對付甘貫軒,想必假以時日,定能将這狗東西下入大牢!”
周老夫人的神色隐隐激動起來,周老爺子也發話認:“此話倒是不錯,衆人拾柴火焰高,若是再加上一個王家,想必定能将這庸醫繩之以法!”
京城,雲梁巷尾。
一挂着“甘記藥房”牌匾的藥房大門緊閉。
只見牌匾下挂着一副對聯,一側書着:“采百藥除百病”,另一側書着:“春秋安冬夏寧”。
正是暮色四合、晚膳時分,路人行人不多,寥寥幾個行人,亦是行色匆匆。
只見那挂着“甘記藥房”的牌匾下,鬼鬼祟祟鑽出來一人。
那人身材清瘦,五官平平,約莫四五十歲年紀,緊貼着藥房的牆根,頻頻往街上看。
在旁探頭探腦的動作,叫他那平平的長相看上去多了幾分賊眉鼠眼的意味,顯得像是個賊一樣,可這人卻是這間藥房的主人。
等确認了街上沒有來鬧事的人,這人才抱着懷抱中的包裹,匆匆從巷子後面走出來,身後跟着一個布衣打扮的小厮,兩人一起彙入行人當中,步伐追上行人,逐漸的隐匿起來蹤跡,還時刻提防的看向背後,唯恐有人尾随。
邊走,那賊眉鼠眼的中年男人時不時往後看,不耐煩地催促道:“動作快一點,可別撞見王家的人。”
此人,正是甘郎中,甘貫軒。
等回到自家宅子,中年男人将懷抱中的包裹放下,叫随身小厮去栓上門,在燭火下清點了起來。
展開的包裹中,放着幾張面額不大的銀票、銀裸子、碎銀子和幾把金葉子。
一番清點過後,小厮對他說道:“先生,折合下來,約莫五百兩銀子。”
甘郎中陰沉這一張臉,啐了一聲:“怎麽才這點銀子?”
他今日挑了個王家人不在的時候到鋪子那邊,把鋪子那所有的銀子都帶了回來,再加上他這些年在家中積攢下來的銀子,全部的家當才五百兩銀子,這點銀子……喝西北風呢?
随身小厮為難道:“這一整年,您不常在藥房待着,看診的次數少了許多,看病的客人也少了許多,可藥房的支出卻是一點兒都不少,租金、雇人的傭金,樣樣都要錢啊!”
甘郎中滿臉的風雨陰沉,雖然心有不滿,但是只得接受現實。
他憤恨的吹了口氣,把胡子吹得直接翹起來,整個人看上去氣急敗壞,怒火中燒,目中有着十分濃烈的怨恨和狠意。
都怪土匪一樣的王家逼他逼得太緊,叫他這一整年東躲西藏,不能正大光明地在藥房坐診,今年藥房的入息比起去年,竟然少了如此之多。
錢財有出無進,就是有座金山銀山,也得坐吃山空了。
何況甘郎中自己做的也就是個小本生意,不算什麽萬貫家財。這生生耽誤了大半年之久,生意做不得,錢賺不了,自然承受不住如此虧損。
王家人死纏爛打,鬧得他藥鋪子名聲都臭了,如今病人是過門而不入,路過藥鋪子就加速的程度,斷了他的錢財,猶如斷了他的性命。
可這便是頭了嗎?
不。
王家到了現在,還在放出狠話來,說絕不過放過自己。
惹上了這樣瘋的一家人,這京城,他是混不下去了!
可只帶着五百兩銀子離開京城,這到哪都站不穩腳跟,不能保他後半輩子無憂。人離鄉賤,離開自己熟悉的土地,要花錢的地方只會更多而已,到時候運道艱難,他又該如何是好呢。
甘郎中的神情不由得變得苦大仇深了許多,眼下這個情況,不走不行,可真就這麽走了,這麽多年沒在京城闖出什麽名堂來,他也是如鲠在喉,頗有種壯志未酬的悲壯感。
轉眼,這大半輩子就這麽過去了。本想在王家公子身上,博出一個名堂出來,豪賭了一把,可偏偏上天并不垂憐,不站在他這邊。
甘郎中憤恨懊惱地錘了錘桌子,猛然間,忽然想起來了一人。
“差點把她給忘了……”甘郎中晦暗的眼神中瞬間迸發出一線精光,立刻對随身小厮說道:“去給傅侯爺家的那位夫人遞個帖子。”
“許久未見,是時候去找她拜會拜會了。”甘郎中眯起眼,想起陳氏,只覺心頭陰霾一掃而光,有幾分得意地笑了起來,“做了這麽久的侯爺夫人,她那總該攢下不少銀子,你我路上的細軟盤纏,不用發愁了。”
自己賺的錢,哪有搶別人錢來得容易來得快?
自己賺錢,那叫辛苦錢,血汗錢。搶別人錢,那叫天降橫財,富貴險中求,是能發家致富的。
侯府,汀蘭院。
甘郎中的帖子一到,陳氏打開看了,見信上說,許久未曾拜會她,要來侯府探望,陳氏一瞧,心中本能的覺得有點不對,甚至有種想要把信燒了,假裝沒看過的沖動。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甘郎中怎麽突然要來看她了?
按照甘郎中以往的行徑,陳氏不由得想到了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他們每次見面,不是別人要出血,就是陳氏自個兒出血,陳氏着實被吓出陰影來了。
一旁,小丫鬟卻是笑着對陳氏說道:“夫人,沒想到這甘郎中竟是一位重情義的人物。”
陳氏愣了一愣:“此話怎說?”
她此時,正虛弱地躺在榻上,身上蓋着厚厚一層衾被,臉色蒼白,連說句話都帶着無比虛弱、蚊蠅般細弱到幾乎讓人聽不到的□□聲,瞧上去可憐無比。
丫鬟看了陳氏一眼,說道:“夫人如今病得這麽重,雖說老夫人那邊不信,但甘郎中是行醫之人,許是聽說了夫人病重的消息,念着往日來往的情誼,要來給夫人看診呢。”
陳氏在心裏一琢磨,心中本能地提防着甘郎中,但又升起來期冀之感。
雖說如今她手頭拮據,但曾經與甘郎中打交道的時候,出手不可謂之不闊綽,為了省事,加之心虛,不想與甘郎中多打交道,只想着快點給錢走人,所以給錢亦是十分爽快。
這甘郎中,恐怕很難遇到像她出手這麽爽快的主顧了。
她這病來得着急,又沒有及時的診治,日日拖着耗着,這幾日病不僅沒見好,反而更加嚴重了。陳氏實在太難受了,老夫人又不許她請郎中,如今一位郎中來訪,自然就有種天降貴人的意思在裏頭。
不管甘郎中是來幹什麽的,順帶幫她看看病,自然也是極好的。
再加上,她和甘郎中來往這麽多回,知道這人若是真有事想見她,總會想辦法與她見上一面的,終究是躲也躲不開,還不如此刻和他見上一見。
“倒是希望他是個念好的,記着我與他的恩情。”陳氏虛弱地說着,随後讓小丫鬟扶她起身,簡單的梳妝打扮,等着待客來。
本來陳氏病重,身子也是一日不入一日,還要去祠堂罰跪,本身就難受得要命,可現在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來。
怕自己病得太久,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旁落他人,陳氏也想讓自己的病早些好起來。
如今的陳氏知道了,什麽體面,什麽顏面,根本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身子問題。
一個人的身子若是不好了,那就什麽都沒有了。
權利,名聲,金錢,統統都不再屬于她。
此前的陳氏還可能有一往無前的氣勢,如今只想好好活着。
活着,才有可能牢牢把持住侯府的中饋;活着,才有可能把女兒從別莊接回來;活着,才可能繼續和傅瑩珠鬥到底。
拖着一具孱弱的身體,根本不可能成其大事。陳氏如今真切的體驗了一把傅瑩珠病重卻又得不到好的醫治時那種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感覺。
在待客的花廳等待許久,甘郎中便被人引進來了。
而此時的陳氏,早就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本來就病容很重的她,這麽往花廳一坐,不多時就是冷汗津津,面色蒼白。
一見陳氏,甘郎中立刻端出個笑臉來,語氣也是客客氣氣的,叫人看不透他心底那些打算:“夫人這些時日可好?”
“托先生的福。近來尚且安好,不知先生如何?”
話雖是這樣說,陳氏弱柳扶風地咳了咳。
她知道自己面前是一位懂醫術的郎中,便不直說自己病了的話,只是咳了咳,以期對方能主動提起來要給她診脈看病,也免去看診的錢了。
哪想到甘郎中對她這幾聲咳嗽置若未聞,只兀自笑了笑,笑聲聽上去有幾分古怪。
他說道:“夫人的日子過得安好,可在下的日子可就不那麽好過了。”
此話一出,陳氏難免一愣。
壞了,甘郎中此次前來,不是來關照她的,反倒像是有事要求她幫忙。
陳氏眼下是半點的麻煩都不想往自己的身上惹,想通這點,對甘郎中的态度也就冷淡了許多,并沒有接話應些什麽。
若是剛才還抱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如今就只想叫人把他給轟出去,免得給自己惹什麽麻煩了。
她就知道!甘郎中這種人,能是什麽好貨色,偏偏當時的自己急昏了頭,居然信了丫鬟的話,以為對方是來看望自己的!看望?呵,不落井下石就好了。
不管陳氏已經十分難看的臉色,甘郎中卻是自顧自地敘道:“府裏大姑娘生病的時候,王家那嫡出的小兒子也生病了。”
“夫人一樣,那家的妾室也是個不安分的,給了我不少好處。還說,我只要按她說的辦事就成,萬事有她在,不會出什麽問題。”
甘郎中說着,自個兒也回憶了起來。
正因為有了那個妾室作保,他才兵行險招,想着豪賭一把,成則好,不成還有人替他擔了罪名,哪想……
“我照着她的話做了,哪想到,那就是個說大話的主兒。王家的小兒子沒了,那妾室再得寵,也比不過親生兒子在那家少爺心裏的位置,整個王家人還都把我視作了頭號公敵,今年隔三差五就到我的藥房搗亂,我不堪其憂,只得離開京城了。”
“此番找上夫人,是夫人告個別。”甘郎中笑了笑,擡起眼來看向陳氏,那目光中卻全是算計。
聽了甘郎中一番話,陳氏的心弦緊繃,面色已經青紫如羅剎。
方才甘郎中說的那些話,本就不是平日裏能放在臺面上說的。可現在青天白日,可不是能說私密話的地方,他就這麽大咧咧的說出來,不顧及一點情面,這是威脅啊!
已經習慣了他這個作風的陳氏氣得本來蒼白的面色隐隐潮紅起來,有種氣急攻心之感,看上去搖搖欲墜,随時可能要摔了。
不行,此時若是暈過去,還指不定會鬧出什麽不可估量的後果出來。
以往的陳氏恨不得自己有個扶風弱柳的身子,遇見什麽不想面對的事情,趕緊暈一暈,現在好不容易能暈了,偏偏還得強撐着。
陳氏勉強撐出一個蒼白的笑來,叫來了身後的丫鬟,仍然是能做一做表面的功夫:“多謝先生多年的照拂,這點心意,還望先生笑納,路上多一點盤纏,也能多一份方便。”
說完,陳氏叫身後的丫鬟給甘郎中遞上了一個紅包。
剛才的話,也就假裝沒聽見他的威脅,也假裝聽不懂,希望就這麽揭過去了。
甘郎中接過來,當着陳氏的面打開,見這紅包裏,放着一把銀裸子,略微數一數,大概也就半把數量,數一數不過二十個。
小小的銀裸子,折合成銀子恐怕連二十兩都沒有,就這點東西,打發誰呢?婦人就是婦人,刀都懸在頭上了,居然還想着要貪小便宜。
甘郎中甚至要被氣笑了。
“夫人這是打發叫花子呢?”見不撕破臉皮要不得更多的好處,甘郎中将這紅包甩回到陳氏面前,怒氣沖沖道:“這些年,甘某可為您做了不少事。黃天厚土,您摸着良心問問自己,我為您出了多少事情。”
“此番要離開京城了,這些事,是爛在肚子裏,還是要說出去好叫全天地下的人都來看一看,我們賢良淑德的侯府夫人原本的模樣?”
甘郎中冷冷笑了幾聲,目光十分的陰涼,如一條毒蛇一樣:“反正我如今如此境地,京城也混不下去了,我也不管什麽名聲,但是夫人您,可還在意的吧?我索性豁出去就是一條命,夫人您不一樣呀。高門大戶,多要臉呀。”
陳氏的臉色霎時一白,也徹底明白了甘郎中此番來找她的意圖——
是要封口費來了。
而且,态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嚣張,只怕要的數額,也比之前大了。
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突然蹦出來的甘郎中,簡直更讓她本就不樂觀的境遇,雪上加霜了啊!
陳氏心裏大呼倒黴,可她的把柄就在甘郎中的手裏捏着,她還真怕甘郎中把那些都抖摟出去!
這可已經不止是中饋不中饋的事了,若是曾經那樁樁件件的事都讓人知道了,她這侯府夫人定然是做不成了。
或者,還有性命之憂,亦或者,還免不了一頓牢獄之災。
陳氏咬了咬牙:“你還缺多少銀子?”
“五千兩。”甘郎中直接報了一個字數,開口就是五千兩。
陳氏的呼吸頓時一滞,瞳孔都不由得瞪大了幾分,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
這個老狗,可真是敢說啊!
五千兩,就是她之前風光的時候,也都沒有辦法一下子拿出五千兩來!不管放在什麽時候,這都是一筆極大的開銷。放在以前尚且如此,更不必說現在了。
如今她連一千兩都拿不出來,五千兩,這是要她的命!把她的頭摘下來,都拿不出來!
“五千兩……這實在是太多了。”陳氏皺緊眉頭,語氣為難極了,唇瓣不自覺的有點哆嗦起來,說話幹幹澀澀,斷斷續續的,明顯是緊張極了,“你也知道,今年那鋪子被老夫人撥給了大姑娘管着,進項什麽的,與我毫無幹系了,我們家也就那幾家鋪子的收入還能看,其他的,都是一些扶不上牆的爛貨,我從何給你湊出來這五千兩?”
“夫人就不要與我讨價還價了。”見陳氏言語推辭不願意給錢,甘郎中根本不信她說的手頭拮據的話,一副鄙夷極了的模樣,“誰不知道,侯府的中饋都是由夫人掌管的,做了十幾年的侯府夫人,怎麽可能連五千兩銀子都拿不出來?再者說了,其他的鋪子,雖然都是扶不上牆的爛貨,但拼拼湊湊,還是有的。”
“夫人應該記得,您能當上侯府夫人,我甘貫軒可功不可沒。”甘郎中道,“您說,若是我去先夫人娘家那,告訴他們先夫人的死與夫人你有關,還差點害死了他們的外孫女,周家可會饒過你?”
“哦,還有,當初先夫人活着的時候,夫人您便與傅侯爺暗通款曲,勾搭在了一起,婚前失貞不說,還因為不想做妾,打掉了與侯爺的第一個孩子,’清清白白’地嫁到侯府。為的,就是一個正室的名頭。诶呀,那個孩子,打下來的時候,都有點形狀了呢。夫人您還記得嗎?這麽多年,您做過噩夢嗎?我聽說您經常求一些生子的藥方,傷着根子了吧?嘿嘿,當初我就勸告過你啊。現在嘛,怕是再生不出來了。”
“我要是把這些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抖摟出去,您猜猜,全京城怎麽看?您的婆家怎麽看?這,可是驚天動地的大新聞呢,我都舍不得走,想留下來看看熱鬧了。”
陰陽怪氣的諷刺了一波,說完之後,甘郎中眸中厲光一閃,語氣狠厲,說道:“若是你拿不出五千兩銀子,我便把我知道的所有事都抖摟出去,讓你身敗名裂,你自己看着辦吧!”
陳氏眼前一陣黑一陣白,只覺得曾經和氣靠譜的甘郎中此刻竟然化成了要吃人的猛獸,險些要暈過去。
怎能如此!怎能說出來?
這些事情,就是陳氏自個兒,平時裏都是盡力的不去想,好維持自己如今風光體面。可現在,傷疤全被甘郎中揭了個一幹二淨。
丫鬟趕忙扶住她,語氣焦灼極了:“夫人!”
陳氏手抓着丫鬟的手臂,堪堪穩住身形,甘郎中的眼裏卻毫無憐憫,只想知道陳氏到底能不能把銀子給他,催促道:“夫人可想好了?”
陳氏咬咬牙,忽然怒氣沖沖道:“告,你去說,別忘了,這些事情,你也不幹淨,我是死了,你也別想好過!”
甘郎中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婦人不愧是婦人,現在還看不清形勢?如今我已經是一條喪家之犬,未來如何,前途如何,于我而言,已經不是至關重要的東西了。我就是死了,也不過就是死了。夫人,和一個亡命之徒談判,何其愚蠢!”
說到最後,甘郎中一雙眼睛已經赤紅之色:“我已經沒什麽好失去的了,惹急了我,大家就一起死!”
那雙眼……是像困獸一樣的眼睛,赤紅,兇狠,像狼。
是了,他現在是被逼到絕路了。
陳氏被吓得一個哆嗦,很快冷靜下來。
她都不過一個困獸,不能放開徹底,就永遠永遠只能受制于人,被勒索,永無寧日。
“想好了。”事情都到了這種地步,陳氏也無路可走了,咬着牙痛苦無比地說道,“五千兩我能答應,只是這錢,一時間拿不出來。”
甘郎中的臉往下沉了沉,沉默了半天:“三日。”
他也知道,陳氏願意松口答應下來已經是難得,立即拿出來,怕是不行的了。
他道:“三日之後,我勢必要見到這五千兩銀子,到時候會有人到侯府來取。”
“夫人可別想着要搗鬼,你若是搗鬼,我便是死,也要帶您一起。”
撂下來一句狠話,甘郎中便大步走出了侯府的會客廳。
而陳氏看着他無情的背影,癱倒在地,一頭鬓發散亂,腦子裏一片漿糊,已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這五千兩,她是真的拿不出來。
她娘家在京城,也不過是一個籍籍無名到九品芝麻官,若不是因緣巧合,認識了傅堂容,她就是排不上名號續弦也輪不着她來的。
勢小,沒權,自然也窮,娘家根本沒有給她準備什麽值錢的嫁妝,也正因為如此,當時嫁進來的時候,老夫人對她十分輕看,嫌她寒酸。
畢竟那些零零碎碎的嫁妝加起來,都比不過傅瑩珠她娘的一副頭面。
想到前頭正牌娘子的妝匣子,陳氏羨慕啊。
這些年過得風光,不過是因為将那個早死鬼的嫁妝貪占了過來,尤其那幾間鋪子,拿在手裏,便像守着幾座金山銀山,根本不愁沒有進項。
她從來沒享受過什麽好日子,一旦有錢了,想着的就是吃喝玩樂,不會籌謀計算規劃,所以她賺了那麽多錢來,根本存不下。
這本也不是什麽大事,繼續把鋪子牢牢把持,錢就回來了,可老夫人讓她把最值錢的幾間鋪子還給了傅瑩珠,便是斷了她所有的財路,想要湊齊五千兩,她拿什麽湊啊!
陳氏悲從心來,嗚嗚哭了一場,等到眼淚流幹,想着與甘郎中的三日之約,她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着。
眨眼間,兩日的光陰過去,憂心着要怎麽要怎麽把五千兩窟窿給補齊的陳氏憂思過重,再加上本就在病中,短短幾日的功夫,便更憔悴下去許多,已經逐漸沒了人形。
本來就羸弱的身體,肉眼可見的消瘦下去,幾乎只剩下一個衣服架子,一身衣裳空空蕩蕩的飄蕩在身上,十分瘦弱的模樣。
如此一來,倒是因禍得福,不用去祠堂跪着了。
只因這一次她實在瘦得實在太明顯,老夫人若是還罰她,倒是顯得苛責兒媳。
可如今比較起來,陳氏到寧願去祠堂罰跪,而不願面對着天一樣的債務了!
就算将手頭值錢的首飾、擺件全部變賣了,也湊不齊五千兩銀子,更何況,她還要這些首飾擺件維持着侯府夫人的體面,是不能輕易變賣的,若是驚動了傅堂容,那就不好解釋了!
傅堂容是這個家裏,最靠不住的男人!見她把擺件變賣了,定然是指責多過擔憂的!
千般苦楚萬般苦澀,卻找不到人說。
到了第三日,走投無路的陳氏,叫來了自己的丫鬟。
事到如今,只能拖一時是一時,搏一搏了。
陳氏哆嗦着慘白的唇瓣,問道:“那幾間鋪子的地契,都找過來了?”
“回禀夫人,都找過來了。”丫鬟低着頭,手裏拿着幾張薄薄的地契,語氣聽上去卻有些惴惴不安,“夫人,這樣真的行嗎?”
在陳氏身邊伺候的小丫鬟沒想到,夫人竟然動起了要變賣鋪子的心思。
原本在汀蘭院伺候,只是不及在落芷院伺候日子舒服而已,尚且還有能容納她活下去的地方。可此刻的陳氏,又是病、又是被郎中威脅脅迫,知道內情的小丫鬟心裏難免不安,總怕陳氏一着落錯,滿盤皆輸。
以往陳氏就是再作死,那也只是在侯府內作死。
侯府內說破天,陳氏自己也是個主子,總不會有人來發落她。可現在,不一樣了。到底哪裏不一樣,沒見識的小丫頭說不出來,就是隐隐覺得,事情要鬧大發了。
陳氏卻是狠了狠心,說道:“賣了。”
這幾間鋪子,是她手頭最值錢的東西了。
變賣了,才能将甘郎中獅子大開口要的五千兩的銀子湊齊,才能補上這五千兩的窟窿。
至于之後的事……陳氏也想好了,就說她這病需要名貴的藥材續命,迫不得已才将鋪子給賣了。雖說這也會被人诟病,但總比當初所做的事跡全部被戳破了強。
沒人探尋之前,那她便什麽都不說,就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且将日子昏混過去吧。
何況……還有一種可能是,不會被發現,那就什麽事情也沒有。
小丫鬟咬着唇,心中游移不定,還想勸一勸,可是此時,看陳氏的面色,已經不是她能勸得動了。
也罷,她就是個丫鬟,還能怎麽着?
“夫人,地契都在這兒了。”小丫鬟将地契遞給陳氏,低聲說道,“這是目前最不為人重視的鋪子,不過地段還不錯,比不上大姑娘手上的那幾間鋪子,但也還是好的。就是不知道為什麽,營收總是不好。”
陳氏接過地契,卻對小丫鬟的話置若未聞,心裏頭妥帖了許多。
那甘郎中說得沒有錯,這些年她做侯府夫人,還是攢下了不少東西的,這幾間鋪子雖然爛泥扶不上牆,但是放在那兒,就是一處財産,只需要變賣,就有收入。
陳氏手上捏着地契,聲音聽起來硬氣了幾分:“你現在,去找人,記得動作要隐蔽一點。我有個相熟的人,平日裏在外行走坐生意,是個可靠的人,你……”
後面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
小丫鬟聽了,連連點頭,然後按着陳氏的囑咐,拿着地契出去了。
她們主仆二人,自以為隐蔽得天衣無縫,卻不想,這一切都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傅瑩珠在知道甘郎中如今走投無路之後,就囑托周光茂要派人盯着陳氏。
一個被逼到絕路的人,自然會想盡一切辦法化解危機。
如若不能,那就把其他人拉下來水,然後“共患難”、一起受苦了。
陳氏和甘郎中是一條船上的人,甘郎中自己過得不痛快,又怎麽會放過陳氏?
如今,狐貍露出來尾巴來了,她就等着這時候呢。
作者有話要說:
元旦快樂啵啵,100紅包,2022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