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麥香村, 謝琅然……”傅瑩珠在心裏這麽一想,眉頭忽的一松,心裏有了個猜想:“莫非是他啊……”
青桃睜大眼睛, 不明所以:“姑娘說的是誰?”
她和姑娘形影不離的, 怎麽姑娘什麽都知道, 她就什麽都不知道?
傅瑩珠淺笑起來, 眉眼彎彎,說道:“你可還記得我們在麥香村一農戶家吃過青團?還和那家人定了棗。”
“記得啊。”青桃皺皺眉頭, “只是,那農戶又和姑娘押注的書生有什麽關系?”
傅瑩珠解釋道:“那家只有一個書生和一個婦人,書生也姓謝。”
青桃眨了眨眼,傅瑩珠無奈搖了搖頭, 看來青桃還是沒明白,她只好耐下性子來, 給解釋得格外清楚:“一個村子裏, 能出幾個讀書人?”
“麥香村可有不少田地都是侯府的佃戶在種着,這村子裏就這一個書生, 也姓謝,他不是謝琅然能是誰?”
沒想到,他們兩人居然這麽早就又交集了。
“哦——!”青桃恍然大悟, 轉瞬又問, “可是,姑娘,外面街上都在讨論那位周子期,哪有人知道謝琅然。”
“您把四百兩銀子全押注在他身上, 能成嗎?不會虧錢吧?”
真要十拿九穩的底氣,傅瑩珠還真沒有。
立flag畢竟是一項很危險的行為, flag一立就容易倒,傅瑩珠可不敢耽誤人家的前程,只道:“且等着瞧瞧便是了。”
九月,桂子飄香。桂花濃郁的香味飄滿了整條街道,風中萦繞的香味經久不散,聞起來有種秋高氣爽的感覺。
進士出身的柳大學士柳如昌宅邸外,停着一輛奢華高大的馬車,明顯是有來客。
來客身份不凡,就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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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宅會客花廳。
“放榜之日不至,差一時辰、一刻,下官都不能将今年秋闱的狀況透露出去。”一須發近百卻聲如洪鐘的老者面對着一做派氣質都十分貴氣的年輕人,嘆氣道:“宸王還是請回吧。”
這老者便是如今的大學士柳如昌,也是這次秋闱的主考官。
今日,距離秋闱放榜,只剩四日。
許是秋日幹燥,人也上火浮躁,宸王有些耐不住性子,便派人遞了帖子,來了與他外公家交好的柳大學士家中,想試探一下,誰是今年的解元。
最好,亞元、經魁分別是何人,也能提前得知。
掌握先機,才能贏人一步,早些将這些人收入麾中。
柳大學士作風清正,剛正不阿,宸王一早便在此耗費許多功夫,可惜不能撬開他的嘴巴。不管宸王怎麽明裏暗裏的委婉提條件,對方都充耳不聞,絲毫不因為面前的人是宸王而有絲毫的阿谀。
不該說的閉口不提,嘴巴仿佛上了鎖。
宸王實在沒招了,也不想把事情鬧得太難看,失了風度,壞了名聲,忙起身說道:“既然大學士左右為難,本王便不再問了。”
雖說沒打聽到什麽有用的消息,但宸王倒也不至于亂了陣腳
此外,這趟也不算白走,至少他帶來的周子期的詩文,柳如昌稱贊了兩句。
這便是個極好的預兆,按照本朝律令,柳如昌不能将秋闱考試的成績單提前給他看,可聰明人說話,一向不必挑明。
正是因為知道柳大學士有所能為有所不能,他才特意帶着周子期的詩文前來。
若是柳如昌能将秋闱的結果直接告知他,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想必柳如昌能懂他的意思,問他周子期的詩文如何,便是在問周子期的成績如何。
既然柳如昌說好,那想來周子期的成績便是極好的了。
至于其他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不過是早些知道和晚些知道的區別罷了,是否提前比別人知曉,都不能改變結果。
被他壓寶的周子期文采飛揚,作得一手錦繡文章,他的文才舉世無雙,他的策論無人出其左右,如此人才,他稱第二,沒人稱第一。
這樣一想,宸王的腳步都變得輕快了,對四日後的放榜日格外期待起來。
很快他的麾下就要收入一員猛将,手底下有可用之人,日後說話做事,就方便得多。
光是一個皇子的身份還不夠,他還需要更多,手握實權的當朝要員來支持自己。
要實權。
周府。
眨眼間傅瑩珠已經在周府借住了近兩個月的功夫,期間回過侯府一次,沒待兩天,周老夫人便裝病,又把傅瑩珠給叫了回去。
原本老夫人不知要如何面對傅瑩珠,等傅瑩珠一回來,見自己這個孫女依舊十分關照她這個長輩,心頭便是萬般心疼。傅瑩珠一聽,外婆病倒了,便又要走。老夫人又能說什麽呢?
她心中于傅瑩珠有愧,本就是千般寵,萬般愛的時候。拂不得她的情,忤不了她的意。
除了答應之外,便只能多給親家母準備一些滋補身體的藥材,好讓親家母早日康複,能把她的孫女兒放回來了。
周府財大氣粗,等傅瑩珠第二次回來,便不讓她在客人住的廂房裏住着了,直接像對待沈朝青與沈朝妤那般,為傅瑩珠收拾出了一間專門的院落。
這一處院落,布局清雅,擺設和家具,皆是上乘,都是花了心思的。意在讓傅瑩珠住得舒服,也是在表達希望傅瑩珠能常來周府走動的願望。
就在傅瑩珠第二次在周府借住這段時間,傅明珠從別莊回來了。
這一趟回來,為的是奔喪。
賞為夏,罰為秋,九月一過,白露降,寒蟬鳴,也到了秋後問斬的時候。
府尹将陳氏的問斬日定在了十月。
且不論陳氏在牢中的日子如何,傅明珠在聽說自己的母親被下放監牢之後,直接暈了過去。
再醒來,聽說陳氏當年的所作所為,傅明珠渾身亂顫。
曾經,她視自己的母親為榜樣,這些日子在別莊吃苦受罪,不過是靠陳氏教她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道理苦撐着。
可如今陳氏成了敗犬,那在傅明珠的眼中,她曾經說過的道理也變得一文不值!說是讓她忍,讓她撐,可是母親啊母親,您自己不也是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嗎?
一個落得滿盤皆輸下場的人,說出來的道理哪有什麽重量?都是一些無用的廢話!
傅明珠甚至開始覺得自己的母親愚蠢,若非愚蠢,又如何被人抓住最大把柄,扭送官府?若是她掩藏得好好的,今日,母女兩人就不必被人戳着脊梁骨罵,也不必讓她落入千人棄,萬人嫌的境地了!
今日她所遭受的一切不公和磨難,全是母親帶來的!
只是到底是母女情深,眼看着陳氏要被問斬,傅明珠坐不住了,給傅堂容和她外公那邊寫了近百封信,終于打動了傅堂容,讓傅堂容答應她,能讓她回來。
不過,和傅明珠想得不一樣的是,傅堂容答應讓自己的這個女兒回來,并不是出于憐惜,而是傅明珠一次次給他寄信,他覺得煩,就找人随便給傅明珠租了間不比傅府在別莊上的莊子好多少的宅子,将傅明珠塞了進去,讓她不要再折騰了。
反正,等到陳氏死了,傅明珠也是要回來奔喪的,早讓她回來一個月,也無傷大雅。只要不讓她回侯府,就不算沖撞了侯府,自然也算不上什麽對不起列祖列宗了。相信列祖列宗一定會體諒他的。
雖說沒了陳氏變賣周光茹的嫁妝來補上平時花銷的漏洞,傅堂容過得不夠滋潤,租一間算不上好位置的四合小院的錢,傅堂容還拿得出來,畢竟是自己的女兒,總不能讓她去住豬圈牛圈。
而收拾了包裹,滿心期待着自己能回到京城過舒服日子的傅明珠看到這間破敗荒涼的小宅子,一時間傻了眼。
她還以為爹爹是疼她才準她從別莊回來,結果爹爹就把她塞在這兒?!這算什麽啊!他喝酒的錢都要比這宅子的租金貴了!他自個兒花天酒地,揮金如土,對自己的女兒,就如此冷酷無情?
傅明珠傷心不已,錯判了她在傅堂容心中的分量,連給陳氏找翻盤的機會都變得懈怠起來。
翻什麽盤?能活下去就不錯了。
如今,她已經沒什麽體面,說話也沒什麽人聽。
看看她的父親,再看看她的母親,誰能靠得住?
她不過一個十幾歲的閨中少女,外公、父親都不管她,她又也沒嫁人,沒個位高權重的丈夫去讓她依賴着,她還有什麽辦法能救出她的母親?總不能自己替母親去死吧?
傅明珠絕望了。
她覺得,自己的命,太苦了。
年少時,不知事,遇上一點挫折,就覺得天要塌了。總是悲傷春秋,多愁善感,覺得天道不公,命途坎坷。如今,傅明珠算明白了,還有時間發出這些感慨的人,都不是真的苦。
現在的苦,才是真的苦,她已經苦到了失去言語,不知道該對誰訴說,也不知該說什麽。
周府,寶湘苑。
同宸王一樣,傅瑩珠也格外在意四日後的秋闱放榜。
不過,悶在宅子裏猜來猜去,傅瑩珠頗覺無聊,聽說周家那幾位表哥和沈朝青在圍場那玩蹴鞠,便叫上了沈朝妤,一塊過去看個熱鬧。
路上,年紀小小的沈朝妤,紮着個雙螺髻,像塊粘糕般卧在傅瑩珠的膝上,同傅瑩珠告狀:“姐姐,我哥蹴鞠的本事可差了,就是愛逞威風,每回回來都要找我說他如何如何厲害,比大哥比二哥都厲害……”
沈朝妤哼道:“其實他不知道,都是大哥二哥讓着他呢。大哥哥二哥哥都和我說了,我哥如果比不過別人,是會哭鼻子的。”
傅瑩珠噗嗤一下笑了起來:“哭鼻子?”
她還真沒法想到沈朝青哭鼻子的模樣。
不過舅舅家那幾位哥哥确實疼愛護他們這幾個年紀小的,這倒是真的。沈朝妤說是他們在讓着沈朝青,傅瑩珠也覺得,說不定真有其事。
沈朝青的性子,對不起他這麽多年吃的飯,身體仿佛白長一樣,有些時候,幼稚得可怕,算不得穩重。
很快,圍場到了。
傅瑩珠拉着沈朝妤的手,來到了圍場外,懷裏還抱着一堆桂花枝。桂花香氣濃郁,很快把她的衣襟熏了個滿懷。衣袖一舞,帶起暗香浮動,溫香熏得人面色微熏。
圍場內,幾個正是風華正茂的少年郎衣着鮮亮,正玩得火熱。
等到一場終了,他們往妹妹這邊走過來,傅瑩珠連忙捏了捏沈朝妤白白的小手:“朝妤,快!”
沈朝妤忙伸直胳膊,将懷抱中的桂花枝全部朝着前面幾人中的一人身上砸了過去。
砸完,沈朝妤咯咯笑了,而沈朝青一臉莫名:“沈朝妤,你砸我幹嘛呀?”
因為挂花遮擋了視線,本來傳到沈朝青腳邊的蹴鞠被對方搶走,失了先機,瞬間局勢一變,沈朝青大喊起來,十分惱怒,
沈朝妤仰直胸脯,聲線清脆道:“這叫折桂,表姐姐說了,蟾宮折桂,是很好的意思。”
傅瑩珠也眉眼彎彎笑着說道:“是啊,蟾宮折桂,表哥,過兩天秋闱放榜,祝表哥金榜題名。”
周秋平贊嘆道:“你們有心了。”
沈朝青:“……”
總覺得這兩個妹妹是在整他但他并沒有證據。
他拂開身上的桂花枝,将香氣熏人的桂花枝全部抱在懷裏,跳過圍欄,到了傅瑩珠與沈朝妤身邊坐着,問傅瑩珠:“表妹,我記得你當初說,你在書屋押注了,那時候我也沒問你押注的是誰。”
“你押的是周子期還是萬添之?”
沈朝青有些憂郁地說道:“那周子期近來一副春風得意模樣,想來秋闱的卷子他做得一定不錯,榜上定然有他的姓名。若是你選了萬添之,恐怕要破費了。”
傅瑩珠只是神神秘秘地笑了:“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雖說她穿進書中後,劇情已經改變良多,可謝琅然能在殘酷的科舉考試中脫穎而出,新科及第,必然有他的本事,應當不是劇情變化就能影響得了的。一個人,若是真有本事,不管處于什麽樣的環境中,總能大放異彩。
她這四百多兩,是虧是賺,還真不是一個周子期能影響得了的,她很有把握。
沈朝青見她神秘兮兮的不肯說,思考片刻,忽然眼神一亮,扭捏道:“表妹壓的不會是我吧?我謝過表妹的好意,只是你太看得起我了。雖然我們是自家人,但事關金錢大事,就不必講究面子了。”
傅瑩珠:“…… ”
“你想多了。”
想太多了。
四日後,科舉放榜日。
宸王早早在醉仙樓定好了廂房,和周子期說好了,要在放榜之後,給他慶祝慶祝。
這放榜最早也得到巳時,只是考試的學子與他們的家人各個心急,天還沒亮,不少人早早就等在了貢院外頭,有等着看自己名次的,也有等着看熱鬧的。
還有不少達官貴人,雖說家中并無考生,卻也聚集在此,身邊圍着家丁奴仆,很大陣仗。
“那位可是當朝丞相?”沈朝青想早點知道成績,便沒派自己的小厮過來等着,而是親自過來了。
而周秋平也跟着一道來了。
沈朝青當他是關照自己,有大哥跟着他心裏也踏實,到時候若是名落孫山,也有個一起喝酒的伴兒,就讓他一道跟着了。
随着沈朝青這句話說完,周秋平往他指的方向一看,皺了皺眉頭,又仔細看了一眼,說道:“應當是當朝丞相,看他後面的馬車,可帶着丞相府的府印。”
沈朝青撇了撇嘴,疑惑道:“他怎麽也來了?他又不用考了。”
“你這就不知道了。”周秋平拍了他一下,低聲道,“榜下捉婿啊,丞相家裏可還有個待嫁的姑娘。不然你以為我做什麽來了?”
這榜一揭,這一群考生的未來命數,就定了。
中舉者,未來平步青雲,高官厚祿;名落孫山者,失意再戰,或再起不能。
所謂榜下捉婿,就是要趁着未來的朝中要員,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生時,事先拉攏。
雖說還未殿試,但這個榜,已經算得上是魚躍了龍門,把自家的女兒嫁給中舉的人,怎麽算都不會差,怎麽看都不虧。
是以,揭榜時,除了考生激動,一些待嫁的春閨少女們,也很激動。
“啊,對了,榜下捉婿!”沈朝青道,“大哥一會兒可得把我看好了,萬一待會兒我榜上有名,被個母夜叉捉走了該怎麽辦?”
沈朝青說着,先唬住了自己,打了個寒戰,忽的意識到一件事:“等等,大哥,你是說,你是為了榜下捉婿而來?”
“朝妤今年不過十年又有一歲,也沒到說親的年紀,難道府裏還有別的姑娘?”
沈朝青忽的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大哥你是為了瑩兒過來的?”
“是祖父祖母還有父親他們商量好了,讓我來看看。”周秋平笑了一笑,“也不是真的捉婿,還得要外貌端莊、一表人才、人品上乘的,當然,也得聽聽表妹的意見。”
沈朝青:“……”這又是看外貌人才,又是看人品的,不是來捉婿,能是為了什麽?還說不是。
“虧我還當你是為了我這個弟弟。”沈朝青假意抱怨,卻并無埋怨。
他正嘟嘟囔囔,身體卻被人擠開,只見行人自行分開兩列,主考官手持卷軸,與一隊士兵往這個方向走來,帶着一手持羽扇、腰環玉佩之人緊随其後,定睛一看,竟是宸王。
其他人伸長了脖子,也不能往前半步,不然其他早來的人,一定會把人死死瞪着,絲毫不肯讓步。
宸王可倒好,想來看榜,也不早起,直接大搖大擺,插隊。
最煩插隊了。
“他怎麽插隊啊!”沈朝青有些不服,正要上前理論,被周秋平拉住。
周秋平低聲訓斥道:“這種時候,莫要與人起沖突,不能惹事。我們來就是為了看個榜,不為旁的。”
宸王不是他們能得罪起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沈朝青這次能中舉,以後有了一官半職,興許能和宸王說上幾句話,可如今他們一介商戶,與宸王的差距堪稱雲泥。
沈朝青難受極了,卻只能忍下這口氣。
而另一頭,告示板那,主考官将秋闱名次張貼出來,便有人高呼道:“放榜了——!!!”
而宸王一臉淡定模樣,手持羽扇,輕輕晃動,等到主考官将秋闱名次張貼出來,自然而然的,來得最晚卻離着榜單最近的他第一個上前看榜,無人敢與他争。
他的步伐從容,倒是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插了別人的隊,還以為是如今民衆愈發懂得謙讓,來看榜的都為他讓路了。
只是,當榜首的名字跳進他的視線後,宸王那志得意滿到有些從容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實打實地愣住,手中搖着的羽扇,也停頓在了半空中。
作者有話要說:
補更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