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
原以為, 謝琅然和傅瑩珠這兩人的會面,只是簡單相看罷了,至多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 就能有個定數。哪想, 兩人打開了話匣子之後, 收不住, 一場會面用了兩個時辰,兩人滔滔不絕, 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隔着一道淺薄的紗質屏風,人影綽綽,他們也不計較,仿佛多年未見的老朋友般, 興致絲毫不減。
一場會面罷場,已經是從日照當空, 聊到了午後。
時日不早, 若是再留人,可就不對了。
哪怕這事兒真成了, 榜下捉婿成為美談,上門第一天就留宿過夜,傳出去, 不好聽。
聽兩人都說累了, 周光柔立即見縫插針,道:“诶呀,看看這時候都不早了。怪我們周家招待不周,竟然忘了給謝公子準備菜肴。現在是否要先去用過午飯?”
此時再用午飯, 已經不是飯點了。
聰慧如謝琅然如何聽不出來周光柔話中的暗示,便道:“是小生唐突了, 聊得投機忘了時候。時間不早,也該告辭了。”
他說得幹脆,其他人也不挽留,随他告辭,離府而去。
周家人是想促成這樁姻緣,卻也不會叫自家姑娘掉了身份。
作為長子的周秋平領着謝琅然離開,而傅瑩珠也離開了會客廳。
眼見相看的兩人都各自散去,沈朝青問周光柔這事兒能不能成,周光柔也不說,只蹬他一眼,說他是個憨憨。
無法,沈朝青只得更加務實一點,直接去問傅瑩珠。
待來到傅瑩珠的院子裏,看見她正在煮水烹茶,一股淡淡的茶香萦繞着,沈朝青便不客氣坐下,讨了一杯茶喝下之後,對傅瑩珠說道:“表妹呀表妹,表哥我可是為了你的終身大事來說項的,若是有什麽說的不對的,還請你多擔待一些。”
傅瑩珠笑了笑,“你盡管說,我早就習慣了。”
她笑得善解人意,沈朝青卻是噎了一下,随後才道:“我與這謝琅然有些淵源,你又是我的妹妹,我自然是希望你好的,就是不知道這婚事,你心裏是怎麽想的?這兒又沒有外人,盡管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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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瑩珠沉默。
別人家都是女性長輩操心的事情,沈朝青倒好,自個兒就上了。
他就不想想,他一個大男人,合适做她的閨中密友嗎?
見她不說話,沈朝青眨眨眼睛,想了片刻後,說道:“我知道了,你是女兒家,不好意思說,那你別說,只管聽,我來說——你是不是,對謝琅然也挺滿意的?”
“謝琅然平素眼中無人,不是說他高傲,只是一心向學,心無雜事,我此前還以為他不近女色,是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哪想今日他卻打開了話匣子,同你有說不完的話。依我看,他是對妹妹極為滿意的了。妹妹你對他——”
沈朝青揶揄道:“妹妹,你對他如此熱絡上心,都忘了一旁還有我和大表哥在,你約莫也是極為滿意的吧?”
傅瑩珠:“……”
“我沒什麽想法。”傅瑩珠眨了眨眼睛,誠實以告。
嫁了人的日子,很難有她此刻吃喝賞樂都随心所欲來得更痛快。
雖說她對謝琅然确實有幾分欣賞在,覺得與他多點交集亦可,但這幾分欣賞,還不至于讓她跳進新的束縛裏去啊。
不過,她也知道,古代女子嫁人,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這會兒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紀,早晚會被催促。
只是能拖一時是一時,今朝只喝今朝酒,不與人語明日愁。
若是要回答她表哥這個問題,傅瑩珠本性疏懶,即使瞧着眼前有顆好果子,也不想去摘,對謝琅然,确實沒有太大的想法。
“暫且沒什麽想法。”傅瑩珠給自己留了一點餘地。
“怎麽還把表哥當外人了呢?你肯定有,你平時可沒同我說幾句話。”
傅瑩珠:“……”
這就是男人可怕且貧瘠的腦回路嗎?因為多搭理了兩句,就覺得女孩子要以身相許了?
她表哥在外頭不會這樣看別人家的姑娘吧?她以後在外面的時候要裝不認識他了。
她好無奈地抿了抿唇,不再糾結此事,而是想起另外一件事:“對了,表哥,你稍等一下,我有樣東西要交托與你,替我交給謝琅然。”
“你瞧你瞧,這就開始錦書托于我,鴻雁替傳情了!”沈朝青激動。
傅瑩珠自動屏蔽了他那賤兮兮的話,自古磨墨,寫下了一張菜譜的做法:烤土豆。
這是方才在會客廳裏答應謝琅然的事情,傅瑩珠既然答應了,便要做到。正巧沈朝青在此處,也就順手給辦了,免得日後還要再跑一趟,省了不少功夫。
待拿到傅瑩珠的信件後,沈朝青便喜滋滋出門去,暗想着若是他腳程快,動作麻利些,今兒還能逮着謝謝琅然,私底下也問上一問。
話分兩頭,謝琅然謝絕了周秋平客套挽留的話,又推辭了一番客套功夫,花了不少時間,才走出周府的大門。
他本想回到自己下榻的旅店,結果還沒走出周府門前的弄堂,就被眼前橫着的一輛馬車攔住了去路。
傅堂容在此已經等候多時了,見謝琅然此時姍姍來遲,心中雖然不滿,但面上卻立即堆起笑容來相對:“诶呀,這不巧了?這不就是當今的解元公,謝公子麽?幸會幸會,久仰大名。”
傅堂容自個兒沒功名在身,便想着要多結交讨好一些年輕有為的舉人試子,認識的人多了,以後方便說話辦事。
這點人情世故,傅堂容自然是懂得的。
在其他人眼巴巴等着揭榜時,傅堂容也在等,只不過他沒能等到謝琅然,因為謝琅然居然婉拒了其他人的邀請,去了一個籍籍無名的周家!
周家……正是傅堂容上個姻親的周家。
心思一動,想着近水樓臺先得月,傅堂容便等在周家門口,就為了截胡,把謝琅然帶走。
如今左等右等,終于把人給等來了。
就是不知道這周家什麽算盤,居然把人霸住不放,簡直不要臉至極。他以為,解元公是單獨屬于他一家的麽?
謝琅然:“……”
這套搭讪的說辭,未免也太老套,而且也太刻意了些。
因不知對方來路和來意,謝琅然不動聲色,淡定作揖行禮,問道:“敢問閣下是?”
“在下傅堂容。”
傅堂容,謝琅然知道。
在鄉間時,聽過娘親講過莊頭的事,也聽過侯爺的事。
傅……大姑娘是侯府的嫡女,但在侯府卻不受重視,備受繼母搓磨虐待,嚴霜風刀的日子,也不知道她過了多久。
再想到前段時間,轟動一時的下毒殺人案,所害者正是傅大姑娘的嫡母,謝琅然如何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世上好人不多,壞人不少,偏偏這為數不多的壞人,都讓她遇見了。
如今她能好端端立在周家,和他見面,是她自個兒的本事。如此聰慧有手段的女子,确實世間罕見。
謝琅然當即冷下臉來,作揖行禮完之後,便道:“告辭。”
竟是一點面子也不給的。
傅堂容的笑容僵在臉上,感覺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樣難受。
他叫住想走的謝琅然,高聲道:“那後生,且站住!”
“周家是什麽門第?你能答應他們的邀約,為何不能答應我的邀約?難不成,是我堂堂一個侯爺,攀不上你的門楣?還是沾不上你的光?”語氣愠怒,已經有了質問的意思。
“在下一無身家,二無門第。只不過,中了一個區區解元,碰巧能光耀一下門楣,告慰一下祖宗罷了。侯爺所言,自是不敢當的。是小生沾不上侯爺的光,侯爺是何等人物,哪還輪得到小生來沾光?”謝琅然一回頭便笑了,口中說的也盡是好話,偏偏能把傅堂容氣死,感覺謝琅然在諷刺自己,說他沒有功名在身,說他不能撐起門楣!
人人都知道傅堂容是個草包,傅堂容自己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做官當差沒本事,還坐吃山空,當侯爺當得把侯府弄成了空殼子,自作主張娶的續弦又是個心如蛇蠍的女人,做事看人都被人嘲笑,這謝琅然雖說滿面謙和文雅,實際也是個牙尖嘴利的主兒!
可傅堂容實在眼饞他這炙手可熱的身份,請得謝琅然回去,他在他那些朋友裏面也風光,正想再說幾句,從周府中追出來的沈朝青便跑出來了。
他正巧聽了謝琅然的話,不知道這兩人之前有什麽交鋒,但他知道,周府和傅堂容已經算水火不容,見到傅堂容,自然是要數落兩句的,說他落井下石也好,說他雪上加霜也罷,總之他與這個害死了他姨母的男人勢不兩立。
沈朝青當下便道:“謝兄哪裏的話?什麽叫區區一個解元?多少試子嘔心瀝血,刻苦耐勞都求不來的功名,偏偏你得了,就是你自個兒的本事,何須自謙呢?”
“長鳴兄言重了。”
沈朝青:“我還客氣了呢,畢竟我也是舉人了,某些人可考不上。”
說完,得意洋洋地看了傅堂容一眼,簡直把“老子牛叉”寫在了臉上。
傅堂容:“……”沈朝青居然中舉了?這還有天理麽?!
看看他這幅小人得志的樣子,有點後輩的模樣嗎?
傅堂容氣得整個人哆嗦起來,只是在沈朝青面前,終究不是很有底氣。雖然沈朝青不是他小舅子,只是個後輩而已,但出了陳氏的事情,面對周家人,他終究有愧于心,不敢嗆氣,便只能灰溜溜走了。
人氣走了,沈朝青心裏便舒坦了,再一看身旁的謝琅然,他倒是神色淡定極了,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沒什麽太大表情的樣子,正擡眼看向他:“長鳴兄可是還有要事?”
“哦,當然有了。”沈朝青将傅瑩珠交給他的信紙拿出來,遞給他,“這是我表妹讓我交給你的。也不知是寫了什麽,她可是寶貝得很呢。”
沈朝青的語氣有些促狹。
謝琅然指尖一動,連忙接過來。
展開一看,發現上頭寫的,正是他之前随口一提起來的……烤土豆配方。
謝琅然:“……”
“……傅姑娘有心了。”謝琅然目光掃過上面俊秀的小字,忽有些愣神,呢喃道:“這字……”
這字,和他的字十分相似,已經有七八成像了,不過比他的要秀氣些,手腕運筆也生疏一些,不如他蒼勁有力。
可以看得出來,練的時間算不得久。
仔細算來,他在街上賣畫,直到今日,不過只是幾個月的功夫罷了。
可看這字形,這是他的字呀。
他低了低頭,臉上甚至不知該擺出什麽表情好了,只低聲道:“我會好生收起來的。”
見謝琅然看得如此之久,臉色也變得有些不好意思,沈朝青不由得得意起來,他才不管傅瑩珠寫了什麽呢,一心只想着要炫耀自家表妹的字。
“怎麽樣?我表妹的字好看吧?她這個字,不知道怎麽練的,竟然比我這個舉人寫得還好。”
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而謝琅然低着腦袋,眼睛緩緩眨動了兩下,倒是笑了起來,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肯定道:“啊好字!”
他笑了起來,眉眼間燦若晨星,一副儒雅謙和模樣:“傅姑娘真是真人不露相,我也是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字啊!真的十分漂亮。”
他樂意附和,沈朝青也高興極了,心裏也對謝琅然更加佩服。這人不愧是當今解元,胸懷寬廣、身負大才卻不自傲,果然如書上寫得那樣,清風朗月,有君子之風!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大聲地贊美自己
猛地一個探頭,求一下作者專欄的收藏,開文早知道~啵啵,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