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溯夢境
唐都在夢境深處睜開了雙眼。
這種感覺很奇妙,他清楚地知曉自己還處于沉睡狀态中,但意識卻又無比清醒,甚至還能冷靜地思考自己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狀态。
【已與攻略對象“克裏斯”完成精神同調】
【倒計時三,二,一,溯回夢境開始】
唐都眯起眼睛,被眼前突然亮起的光芒刺的有些難受。
而當他的視覺恢複正常時,看到的卻是一幕至少應該被打上三層馬賽克的血腥刑訊畫面。
唐都:“…………”
剛剛經歷了火種事件的他不想說話。
——你們這個游戲,真的需要這麽開放嗎?
好歹也給他打個馬賽克,考慮一下玩家的身心健康啊!
他面無表情地想着,卻覺得那名垂着頭被綁在十字架上、赤.裸着上身的黑發男人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唐都:……不會吧,這倒黴蛋居然是克裏斯?
果然,下一秒夢境就證實了他的猜測。
“不愧是玫瑰教團旗下最強的雇傭兵團團長,還真是個硬骨頭啊。”負責審訊的專家啧了一聲,甩了甩滿手的鮮血,粗魯地将克裏斯的頭發拽了起來。
汗水混合着血液流進了他的眼睛,但是這點不适對于如今的克裏斯來說,根本是不痛不癢的程度。
他剛剛承受了長達兩個半小時的酷刑,全程一言不發,但瞳孔已經因為長時間的折磨而逐漸渙散。此時還能保持着一絲清醒的意識,就連審訊專家也不得不佩服這個男人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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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很想就這樣将你折磨至死……不過你很幸運,那位大人物同意見你了。”
聞言,克裏斯的眼皮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不等他翕動着嘴唇說話,一盆涼水就兜頭澆了下來,冰冷的水流刺激得那具已經遍體鱗傷的結實肉.體狠狠痙攣起來,克裏斯閉眼死死地咬着牙關,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喉結更是不住地上下滾動着。
“聽說你要見我。”
黑發紅眸的高大男人漠然跨過地磚上被水暈開的血污,語氣毫無波瀾。
唐都看着這位“大人物”,目光有些詫異。
——因為他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大哥唐覺。
這還是唐都第一次親眼見到唐覺,雖然只是在夢境裏。
身為第一主星總督、帝國財政大臣和現任的唐家家主,唐覺的身上籠罩着太多耀眼的光環,但他本人卻是一副不茍言笑的嚴肅模樣,黑發後梳,高大挺拔,一身純黑西裝配大衣,暗紅色的眼眸深不可測,頗有大家族族長的風範。
不過,克裏斯為什麽會想要見唐覺?
“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帝國對于玫瑰教團的成員是什麽态度,”唐覺望着眼前奄奄一息的克裏斯,神色無動于衷地說道,“你現在想見我,是打算做什麽最後的垂死掙紮嗎?”
看到來人,克裏斯掀起眼皮,吐出一口血沫,嘴角咧開一個充滿了血腥氣息的笑容。
“你還是老樣子啊,”他的話讓唐都再次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兩人之前竟然就認識,但克裏斯的下一句話實在是轉折的讓他有些猝不及防,“……聽說,你收養了個弟弟?”
唐覺冷漠的表情不變。
“如果你只是來和我閑聊的話,”但他的嗓音又低沉了幾分,大概是因為被克裏斯的話激怒了,“那這種無聊的對話就沒有必要再繼續下去了。”
說完,他轉身就準備離開。
“是嗎,”克裏斯虛弱地低喃道,“即使我告訴你,教團的人已經盯上他了,你也不放在心上嗎?”
唐覺的腳步一頓。
“我不會讓他們有這個機會的,”他背對着克裏斯冷聲道,“這次行動只是個開始。剩下的那些神經病們,我會讓他們全部下地獄去給那個人陪葬。”
話音落下,身後陡然響起男人嘶啞的大笑聲:“唐覺,現在說這種話,咳咳……你不覺得有些太晚了嗎?還是你當真以為我不放水,光靠你手底下的那群只有精神力數值漂亮的蠢貨們,就能搗毀教團最重要的三大聖壇之一?”
“你什麽意思?”
唐覺猛地轉身,厲聲質問他。
“意思就是,”克裏斯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他,“我是自投羅網的。”
“你在說什麽鬼話,”唐覺下意識皺眉道,“玫瑰教團的成員不是都必須遵循緘默法則嗎,如果你真的背叛了他們,那現在應該早就——”說到這裏時,他突然一頓,随即詭異地寂靜下來。
“……‘稻草人’那張卡牌在你那兒?”
看着克裏斯慢慢點頭,唐都的臉上露出了一種混合着恍然與複雜的神情。
唐都在旁邊看得着急。
不是,大哥,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啊!
“稻草人”是幹什麽的?那個什麽全是瘋子的玫瑰教團,又為什麽要盯上他?
“他居然把它給你了,怪不得……”唐覺的聲音有些發澀,望向克裏斯的目光也不再溢滿冰冷的敵意,“所以這些年,你一直都是清醒的?”
“怎麽,你難道覺得我是被他們洗腦了嗎?”克裏斯不無諷刺地說道,“放心好了,和你一樣,這麽多年來,幾乎每一分每一秒,無時無刻,我做夢都在想着同一件事。”
被束縛在十字架上的男人露出兩排染着血的森森白牙,目光冰寒陰鸷,語調卻是令人不寒而栗的輕柔沙啞:
“——我要讓那群畜生們付出代價。”
唐都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他坐在床上急促地喘着氣,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夢中克裏斯渾身浴血癫狂偏執的模樣在他眼前久久揮之不去,和記憶裏語調沉靜細致優雅的管家幾乎是兩個人。
唐都定了定神,環顧一圈,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總督府二樓的主卧內。
看從窗簾外透進來的光線,現在應該已經是白天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腦袋一直有些隐隐作痛,額頭還有些發燙。
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精神值消耗過多而産生的後遺症。
他捂着腦袋呻.吟了一聲,空空如也的肚子卻又發出了咕嚕嚕的響聲。
“少爺,您醒了?”
剛推門進來準備給唐都換毛巾的克裏斯看到靠在床頭臉色暈紅的唐都,立刻快步走到了床邊,“您現在最好先別坐起來,我去給您準備些吃的……”
唐都盯着克裏斯彎腰拾起那條他剛剛起身時不慎掉落在地的毛巾,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問道:“我睡了多長時間?”
“整整三天,少爺。”
唐都吃了一驚,心想怪不得他感覺餓得發慌還渾身酸軟。
“事情解決了嗎?”他被克裏斯扶着重新躺下,但卻仍憂慮着問道,“那月和那些侍衛,現在都還好嗎?”
“他們都很好,您不必擔心這些,好好休養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克裏斯回答道,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輕微的惱火,“雖然事情已經解決了,但是少爺,您這次實在是太亂來了!”
“這麽兇幹什麽。”唐都的眼神飄忽。
大概是夢中克裏斯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的緣故,他現在看到自己的管家訓人都有些發憷。
克裏斯被氣笑了:“我們在鐘樓上發現您的時候您的精神力值已經降到19了,昨天還一度發燒燒到四十度。哦對了,唐先生在聽說這件事後還給您留了語音消息,您現在要聽聽嗎?”
唐都:“…………”
他自欺欺人地用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腦袋,為了裝得更像一些,還故意低低地咳嗽了兩聲:“哎呦,我突然覺得頭好痛啊,還是再睡一會吧。”
門口傳來一聲輕笑。
穿着一身白色立領毛衣的那月靠在門邊上,手裏啃着一個蘋果,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這位明明都二十好幾的人了,卻仗着臉嫩打扮得和帝國貴族高校大一新生一樣年輕。他笑道:“總督閣下的狀态看上去還不錯,那我就放心了。”
唐都老臉一紅,也不裝了,掀開被子問他:“你的傷口好點兒了嗎?”
那月在克裏斯冰冷的注視下走到唐都的床邊,在注意到唐都盯着蘋果蹙眉的動作後微微一愣,随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剛從修複倉出來,已經愈合了。”他一邊咀嚼一邊含糊着說道。
“那就好。”
唐都雖然讨厭蘋果,但也沒霸道到不讓別人吃的地步。他很快就被那月的話轉移了注意力,心想帝國發明的這個黑科技還真不錯,就算斷胳膊斷腿也能愈合再生,怪不得當初克裏斯受了這麽重的傷,現在看上去卻跟個沒事人一樣。
那月斟酌了一下語句,繼續說道:“其實我今天來找總督閣下,是有一事相求。據我所知海塔爾并沒有成立神秘事件應急處理部門,不知您是否願意讓我留在總督府,作為外聘的神秘事件處理人員呢?”
唐都眨巴了一下眼睛,沒反應過來。
“出動報酬就按照這次的價格給就可以了,”大概是以為他在猶豫,那月咽下蘋果,很誠懇地看着他說道,“我對錢財其實不怎麽看重。”
“…………”
那月的表情嚴肅起來:“八十萬星幣是我的底線,總督閣下,您去外面打聽一圈,這絕對是良心價,真的不能再低了。”
“那個,”唐都尴尬地說,“其實現在我們這裏百廢待興,就連總督府下個月的工資,估計都……你懂的。”
那月啞然。
“那就七十萬星幣,”他唉聲嘆氣道,又極不情願地退讓了一步,表情肉疼得像是有人在用鈍刀子割他的肉,“工資發不出來可以先欠着,這樣行了吧?”
“……抱歉,但我想知道你為什麽一定要留在總督府?”
唐都無法理解那月的想法。
“星相告訴我,留在您身邊有助于達成我的目的。”那月說道,眼神在這一刻顯得無比認真,“我有一件必須要去做的事情,總督閣下,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唐都沉吟起來。
其實,像那月這樣的高精神力者可遇而不可求,他主動願意留下,那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可以是可以,不過能告訴我嗎,你想做的事情是什麽?或許我也可以幫忙。”
他試探性地問道。
那月搖了搖頭:“抱歉,現在我還無法告知您,不過我可以向您保證,這件事絕對不會對您造成任何損害。如果您心懷顧慮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立下誓言。”
這個世界的誓言可不僅僅是象征意義上的口頭承諾,而是有切實約束力的神秘契約。尤其是對于那月這樣經常與命運打交道的占星師來說,違背宇宙律法造成的危害性,甚至不亞于自殺。
唐都搖搖頭:“這就不必了,我相信你。”
他并沒有忘記之前系統提示的好感度通知。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唐都從第一次見面起就覺得,那月和自己在某方面很像。
不僅僅是外貌特征,還有待人接物時的态度、話題切入的方式甚至是笑起來的感覺,他們都有一種微妙的相似之處。就像唐都很久之前聽說過的一則都市傳說,“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裏存在着另一個你”一樣。
“還有最後一件事,”就在克裏斯忍無可忍地準備趕人時,那月把吃完的蘋果核丢進垃圾桶,正色對唐都說道,“多虧了總督閣下身先士卒,這次的神秘事件得到了及時控制,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後續的撫恤金政府也在您之前的叮囑下發放到位了,海塔爾當地的民衆非常感激您的所作所為,所以——”
他微笑着用大拇指示意了一下窗外的位置:“您要拉開窗簾看看嗎?”
唐都看着克裏斯為自己拉開窗簾,撐起半邊身子,探頭朝下方望去。
現在是上午九點四十七分,海塔爾的天空卻罕見地褪去了陰霾。湛藍的天空露出了原本的樣貌,溫暖的光芒照耀在大地上,整座城市似乎都重新煥發出了生機。
在總督府高高的鐵栅欄大門前,還站着不少人——有頭發花白的老人,有漁民打扮的年輕漢子,還有讓孩子騎在自己肩膀上的父母。他們仰着頭,翹首以盼地盯着總督府緊閉的大門,很快就有人眼尖地注意到了呆在二樓的白發少年,人群頓時爆發出了一陣響亮的歡呼聲。
他們在侍衛們的勸導驅離下,仍在不斷高喊着唐都的名字,熱切而激動地稱呼他為“小唐總督”。
在騷動了一陣後,沒過多久,人們就開始試圖将手中的鮮花扔進總督府內。
海塔爾作為冬之城常年積雪,氣候寒冷幹燥,鮮花對于他們來說是十分稀缺的珍貴植物。因此抛花這一行為在海塔爾的傳統文化中,代表着他們內心的祝福和衷心喜愛。
唐都靠在床頭,他拿下額頭上的毛巾,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注視着下方的目光卻十分平靜柔和。
“我想,”他往窗外看了一會兒,忽然對房間裏的另外兩個人說道,“我好像有些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心甘情願地坐在這個朝不保夕的位置上,兢兢業業地幹那麽多年了。”
對于人類來說,總有些東西是無法舍棄的。
比如理性。
再比如,肩上的責任。
然而,克裏斯還好,在聽到唐都這句話後,一旁那月的臉色卻瞬間變了。
他猛地扭頭盯着唐都的側臉,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神經的刺痛感讓他回過神來,但臉上的表情卻仍不是太好看。
——因為在很多年之前,也有一個人對他說過類似的話語。
“傻子?這可不是應該對長輩說的話。”
那人坐在四周鮮花盛開的小院秋千上,在聽到尚且年幼的那月質問自己為何要執着于追查那些既危險又不賺錢的神秘事件時,他不緊不慢地擡起頭,沖面前滿身戾氣的少年平和一笑,合上了手中的神秘學古籍。
他說:“我曾經也經歷過很長一段缺錢的日子,那時候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但其實我對錢財并不是太看重,之所以幹這一行,也算是心甘情願吧。”
然而,就在說完這番話後不久……
那月垂下眼眸,諷刺地笑了笑。
那人就遭到了神秘反噬而死,最終,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沒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