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巴甫洛夫的狗

唐都和克裏斯面面相觑。

一行四個人下來,才剛剛和神秘打了個照面,就有兩個不見了蹤影。

一想到下一個失蹤的或許就是唐都,克裏斯就覺得極其無法忍受,他立刻拿出繩子,想将自己的手腕與唐都的綁在一起,但卻被唐都拒絕了。

“這樣不方便行動,”他說,“我記得你兩只手都能開槍,沒必要因為這個削弱自己的戰鬥力。”

克裏斯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認唐都說得确實有道理。

他勉強收起了繩子,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唐都的背影,視線卻仿佛越過黑暗冰冷的海水,看到了站在遙遠時光彼岸的另一人。

那是透進他晦暗生命中一線天光,也是操蛋命運給予他唯一的一絲仁慈。

回憶如千萬只毒蟻,在無數個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心髒。并且克裏斯清楚地知道,和他有着相同感受的絕不止一人。

他垂下頭,緩緩松開已經嵌入掌心的指甲,重新恢複正常的神情,并肩站在唐都身邊:“那麽少爺,您準備從哪裏開始解析?”

盡管深海巨人是已經被神秘圖冊記載過的污染源,但因為年代久遠,當時那起災禍的詳細資料已經不可考,唯一留下記錄的反倒只有混沌海神的相關解析。這也造成了唐都他們必須要從頭開始,探究面前這個N級污染源的真正誕生原因。

“先找人。”唐都說。

他在腦海裏飛快地把他們這次的經歷又過了一遍,忽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

為什麽,在這條海溝裏,會聚集着那麽多的發光水母?

據唐都所知,海塔爾附近海域內一共只生活着三種水母,而會發光的只有一種,當地人稱之為天使水母,因為它們會在海水中發出透明的、宛如天使降臨般的柔和光芒,在夜晚照亮整片海域。

但先不說這種水母一般不會生活在太深的海溝中,就憑它們是肉食性生物這一點,唐都就敢斷定,它們絕對不應該出現在深海之淵內。

不然的話,它們哪裏來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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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量較少的天使水母還可以靠着捕食浮游生物生存,但一旦它們達到一定量級,甚至會成群結隊捕獵魚群,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獲取到足夠的能量。

而很顯然,深海之淵糟糕的生态環境并不滿足這個要求。

唐都拿着水下定位通訊器,一邊呼叫着不知身在何處的那月和莎樂美,一邊思考着這件事。而克裏斯則忙着警戒四周的情況,因此,兩人都沒注意到,就在他們頭頂百米的黑暗中,還有一雙灰色的眼睛在悄無聲息地注視着兩人。

“滋……滋啦……”

一陣雜音從通訊器內傳來,唐都精神一振,忙拔高聲音問道:“喂?對面能聽見嗎?”

“能……總督……閣下……”

聽語氣就知道是誰,唐都立刻問道:“那月,你現在在哪兒?”

通訊器上顯示的紅點距離他們并不遠。

“我在……上面……要小心……”

上面?

唐都和克裏斯下意識往上方望去,果然,看到了一點閃光在距離他們約百米遠的海底金字塔頂端來回搖晃。

“他怎麽會跑到那上面去的?”唐都費解地問道。

“你下來,”他随即對着通訊器說道,“莎樂美不見了,我們想要上去太困難,我們在人面的東邊,你快——”

話音未落,耳畔突然響起了一道渺遠而尖銳的歌聲。

唐都的話戛然而止。

這正是國王曾經向他們敘述過的、和防空警報聲音相似的聖歌!

它對人的精神污染比之前的教堂鐘聲要低上許多,因此唐都并不像上次那樣頭疼欲裂,精神恍惚。

他只是被勾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回憶,尖叫聲,謾罵聲,心電圖的滴滴聲……唐都揉了揉太陽穴,一只手扶着冰冷的人面,仰起頭急促地喘了兩口氣。

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又看到了那條夢幻優雅的“白龍”。

它緩緩搖曳修長柔軟的身軀,似乎根本不受聲音的影響,歡快而自在地游蕩在深海底部,宛如一條由這廣袤海洋孕育而生的精靈。

不對。

唐都想,不該是這樣的。

神秘的影響從來不分種族,水母其實也有“耳朵”,它們能夠提前感知到風暴來臨前的次聲波,若是真正的天體之音吟唱出的聖歌,它們表現出的狀态絕不會如此悠閑。

“大概是N級……”

“你不能去!”

“為什麽要以身犯險?”

“我們人魚雖然一直獨善其身,但關鍵時刻自然也要與朋友共患難。”

國王不安的眼神、莎樂美三番兩次的阻撓,和出發後的不在狀态,種種微妙的異常聯系起來,唐都睜大眼睛,終于将這一切連貫了起來。

如果一切确實如他所想……

那就真的有點兒麻煩了,他沉着臉想。

此時惱人的歌聲已經停止了。唐都轉過身,看到克裏斯就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垂着頭安靜地跪在地上,皺了皺眉打算扶他起來,卻在看到對方擡起頭後臉上空白恍惚的神情時一愣。

“你這是怎麽了?”

明明之前在教堂時都适應良好,怎麽偏偏對這首聖歌的反應這麽大?

“醒醒,”唐都見他的精神力也沒下降多少,忍不住疑惑地用手拍了拍他的臉頰,“起來,我們得趕緊跟那月彙合,這恐怕是個圈——”套。

他的聲音一頓。

因為克裏斯突然毫無征兆地俯下身,以一種近乎卑微的姿态,深深地将自己的額頭貼在了他的腳尖,他蜷縮着身軀,渾身顫抖地趴伏在地面上,簡直就像是……

“就像是一條被徹底馴服的狗,對不對?”

一道嘲諷的聲音從前方的黑暗水域中傳來。

唐都面無表情地擡起頭,手電筒的光芒冷冷地照向了那群本不該出現在深海之底的人類。

他們人人都戴着尖頂兜帽,手中舉着火把,黑色的火焰在水中熊熊燃燒,也不知是出于什麽原理,明明根本不發出任何光芒,卻能讓人在黑暗中清晰地看到衣服上的每一絲褶皺。

莎樂美就漂浮在他們的身旁,距離不遠不近,似乎對這群人也頗為忌憚。

但他臉上的愧疚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們是誰?”唐都沒有看他,只是問那群人。

“瞧瞧你現在的樣子,克裏斯團長,”但為首之人根本不屑理會他,只是冷笑着望着跪在唐都腳下的克裏斯嘲諷道,“我都忍不住開始同情你了,可真是主人的一條好狗啊。”

這個稱呼……

唐都大概知道他們究竟是什麽身份了。

“你們答應過我的,”被兩波人同時忽略的莎樂美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但他甚至都不敢看唐都,只是執拗地對那領頭的人說道,“你們要的只是那個叛徒,小總督與這件事無關,我……我現在就帶他離開。”

首領不耐煩地擺擺手:“知道了,趕緊——”

“誰說無關的?”

唐都打斷了那人的話,語氣冰冷地反問道:“莎樂美王子,我總督府上的人只有我才能處置,誰給你們的權力,當着我這個總督的面和其他人讨論這種事情?”

莎樂美王子猛地攥緊了拳頭,他低聲下氣地勸道:“小總督,我知道克裏斯是你的管家,但是現在真的不是硬碰硬的時候。我……”

“我什麽我,”首領冷哼一聲,隐藏在兜帽下的那雙陰鸷雙眼緊盯着唐都的臉龐,“不過是一個克隆出來的假冒僞劣品而已,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大放厥詞?”

唐都緩緩眯起眼睛:“你這是什麽意思?”

“怎麽,你的好大哥沒告訴你嗎?”首領咧開嘴巴,朝他露出一口尖利的森森白牙,“還是說,你以為唐家會随随便便就收一個孤兒當養子?那你可真是天真到家了!說白了,無論是唐覺,還是我們敬愛的克裏斯團長——”他故意拖長的聲音,飽含惡意的音調聽上去充滿了陰陽怪氣和幸災樂禍的意味,“你猜猜,他們在對你說話的時候,究竟是在看着誰呢?”

“這很重要嗎?”唐都卻問出了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問題。

首領被他問愣住了,大概是沒想到唐都居然一點兒都不在意自己被當成替身的事情。

唐都的餘光注意到金字塔上方明明滅滅的燈光,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表面卻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神色,淡定地對這些人說道:“抱歉,我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因為我很清楚我是什麽樣的人。”

“替身也好,救世主也罷,甚至于——咒罵我、痛恨我,對我恨之入骨,那又如何?”

他歪了歪頭,左耳的銀水晶耳墜在黑暗中劃過一道細微的流光。

“只要不來擋我的路,我管他們怎麽想。”

首領臉上的笑容隐去,聲音也逐漸冷冽起來:“你是在挑釁我們玫瑰教團嗎?就憑你一個人?”

“誰說我只有一個人的?”

唐都的指尖變戲法似的多出了一張卡牌。

【系統提示:是否确認使用神秘卡牌“黑暗火種”?】

“确認。”

首領看着游離在他掌心的那一小團甚至不能被稱之為“火焰”的混沌黑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認真的?不妨告訴你吧,當初那個教堂裏的異端就是我們手中黑暗火焰的力量分支,你居然還想着用它來對付我們?別笑死人了!哈哈哈……”

他身後的信徒們也都紛紛發出了低沉沙啞的嘲笑聲,注視着唐都的眼神充滿了不自量力的譏諷之色。

一旁的莎樂美咬緊牙關,他已經做好了最壞準備,一旦真的出現什麽意外,他就立刻帶着唐都游上去!就算父皇事後責罰他他也一定要保下小總督,畢竟,這件事情确實是他們先……

“是嗎?”唐都笑了笑,“如果我沒觀察錯的話,你們手裏的黑暗火焰應該是火屬性的吧。那不妨告訴你們,我手中的黑暗火種,雖然名字裏帶火,但是——”

“它可是進化後的風屬性神秘啊。”

說完,成百上千只嗜血飛蛾如同利劍般朝他們襲去,玫瑰教團的衆人吃了一驚,猝不及防之下被這些搞自殺式襲擊的小蟲子弄得有些手忙腳亂,但他們很快就發現,這些飛蛾在深海根本起不到什麽作用,就連自殺式襲擊的殺傷力都低得可憐,最多只能劃破衣服表面,在皮膚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傷口。

“敬酒不吃吃罰酒!”首領大怒道,被唐都徹底激怒後他直接從腰側拔出了槍,“本來還想着放你一馬,既然如此,正好拿你當下次召喚的祭品!”

唐都憐憫地望着他。

“噓,”他豎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上方,“如果我是你的話,現在只會想着一件事。”

首領下意識擡頭望去,瞬間臉色大變。

比飛蛾數量更加龐大、幾乎難以用肉眼計量的水母群正鋪天蓋地地朝他們湧來。

這些在深海中散發着夢幻光芒、猶如天使般美麗的水母們此時在教團衆人眼中,現在卻猶如索命的厲鬼一樣恐怖,它們集結成群,循着血的味道前赴後繼地撲來,就像是蝗災中的蝗蟲一樣,從平日裏的溫順無害瞬間變成了足以将人撕碎成片的兇獸,一時間,靜谧的深海中哀嚎四起。

“——【萬物之母】。”

一只蒼白修長的手輕輕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随即,一片朦胧的銀光将唐都的身體籠罩起來,隔絕了他與外界水母群的接觸。最奇妙的是,身處其中的感覺就像是浸泡在溫暖的熱水中一樣,将海底冰冷的寒意驅散一空。

唐都仰頭看了看那張仍舊僵硬蒼白的死人臉龐,這才發現這居然還是位長得不錯的女性。

怪不得會叫這個名字。

他挑了挑眉,對來得恰到好處的那月說道:“我就說我不是一個人吧。”

但那月還是朝他微微欠身,很誠懇地道了一聲歉:“抱歉,總督閣下,是我來遲了。”

莎樂美心情複雜地看着他們。

剛才那人拔槍的時候,他抱着哪怕為唐都擋槍都不能讓小總督死在這裏的想法,閉着眼睛沖了過來。但也正因此,他也被包括在了那月這張神秘卡牌的保護範圍內。

可是唐都依舊沒有搭理他。

甚至,連一個基本的眼神交流都沒有。

他看到唐都用輕快的語氣和那月說這話,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似乎根本不介意他的背叛。

可莎樂美心裏卻愈發難受起來。

他很想告訴唐都,他們人魚族真的是被這群瘋子脅迫的,他之前其實也沒有說謊,一旦深海巨人蘇醒,它就将成為真正的N級神秘攪亂整個海洋;還有,他也是真的不希望小總督受到任何傷害……

但他最終還是閉上了嘴巴,低下頭,什麽都沒有說。

作為傳說中集結了全宇宙最瘋狂之人的神秘教團,哪怕只是一支小隊,當然也不可能被區區一群水母團滅,只是看那一道道血淋淋的傷口,就連那月也忍不住咋舌:“總督閣下,真是個狠人啊。”

雖然嘴上這麽說着,但他臉上的笑容卻比誰都要燦爛。

眼看着那群氣急敗壞的瘋子準備動真格的了,唐都嘆了一口氣,半跪下來,一把揪起了克裏斯的領口。

“你準備跪到什麽時候?”他質問道。

克裏斯的瞳孔渙散,他似乎還沉浸在某種極度恐懼的狀态之中,身體一直保持着蜷縮的狀态,肌肉時不時地還會痙攣兩下。

唐都知道,這并不是神秘造成的精神污染。

而是在經過某種殘酷訓誡後,在他的大腦中、身體內殘留至今的條件反射。

就像是巴甫洛夫的狗一樣。

他又想到了Joker先生之前對他說的關于地下交易所調.教奴隸的那番話,不禁眼神微沉。

那月雙手插袖,帶着一份同情和九分看好戲的心情,好心地建議道:“總督閣下,克裏斯先生顯然是是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清醒了,我們還是直接帶着他——”

“啪!”

唐都直接一巴掌甩在了克裏斯的臉上,把那月已經到嘴邊的後半句話硬生生堵了回去。

打這一耳光的時候唐都絲毫沒有留情,因此,盡管是在水中,克裏斯的臉頰上還是很快就浮現出了一個淺淺的紅色巴掌印。

男人的腦袋被打偏到一邊,表情在空白之餘,終于出現了一絲屬于正常人的愣怔情緒。

“看着那邊,”唐都站起身,揪着克裏斯的領口,強硬地把他的臉轉過去,對準了玫瑰教團的方向,“聽好了,我不管你之前經歷了什麽,又失去了什麽,總之人死不能複生,而那邊那群都是你的仇人,他們現在不僅要除掉你這個叛徒,還打算順便把我也一起幹掉。”

“所以,告訴我。”唐都雖然是在對克裏斯說話,但聲音卻清晰地傳入了在場三人的耳中。

如同石子落入平靜湖面,激起萬千波瀾。

“——你願意為我而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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