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讓我再多看他一會兒吧
唐覺到來确實在總督府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但對于唐都來說,他唯一的感想就是——
他的生活作息,被迫變得健康了。
這大概是每一個被家長管束的青少年都會有的感受,在家居住時的生活質量大幅提高, 自由度卻急劇下降, 一日三餐根本不用操心, 然而睡覺時間但凡遲個十分鐘, 就會迎來被迫熄燈+睡前健□□活講座的組合套餐。
并且, 唐覺一來就接手了總督府的大部分工作,天知道海塔爾政府官員們在開會時看到最上方坐着的居然是大名鼎鼎的第一總督時,內心究竟是怎樣的崩潰——天吶,光一個小惡魔還不夠, 背後居然還隐藏着一個噩夢級別的大Boss!
唐覺的大名, 整個星際範圍內誰不知道?
鐵面無私,公正執法, 身為唐家家主, 還兼任了第一主星總督和帝國財政大臣兩個重要職位, 深受陛下器重,堪稱是權臣中的權臣,卷王中的卷王。
而且他賺錢的能力還極其出色,第一主星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GDP連續幾年吊打其他六座星球,每次開星際會議的時候,那財報漂亮的其他總督眼睛都快紅滴血了——最可怕的是, 工作都忙成這樣了, 他居然還有時間做身材管理!
因此毫不誇張地講, 唐覺的迷弟迷妹遍布全帝國, 想成為他另一半的男男女女多到讓人難以想象。可記者們無論怎麽蹲守,都拍不到半點關于他的花邊新聞,這人活得就跟苦行僧一樣,清心寡欲,眼裏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到最後甚至都有人開始猜測,唐覺是不是皇室專門開發出來的高智能仿生人了。
而被迫接受唐覺“關愛”的唐都表示:都是胡扯。
雖然沒有對象,但根據他的觀察來看,唐覺确實非常自律,但同時也是個很懂生活的人。他從來不喝任何飲料,卻會在工作的間隙給自己泡一杯茶放松心神;他也基本不上星網沖浪,活得像個脫離時代的老古董,卻經常會在大廳內和樓将軍下圍棋陶冶情操。
但無論他在做什麽,只要唐都過去找他,唐覺都會第一時間放下手頭的事情,認真聽他講話,并給出适當的建議,很有作為大家族族長和長兄的風範。
唐都能從他對自己說話時溫和專注的眼神中看出來,唐覺是個非常重視家人的人。
這幾天相處下來,他對唐覺的态度從一開始的略顯生疏,也慢慢變得正常随意起來。只是唐都看他這麽勤勤懇懇地幫自己批文件,總覺得不太好意思:“大哥,你明明是來休假的,我卻又丢給你了一堆工作……而且你這樣替我代班的話,被陛下他們知道會不會不太好?”
上位者最忌憚手下人越權,盡管他只是個小小的荒星總督,但要是被唐覺的政敵知道了,确實也是個可大可小的把柄。
“放心,陛下不會在意這種小事的。”唐覺并不在意地說道,“他巴不得我天天加班到死。”
唐都:“……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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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就是見不得別人悠閑,尤其是我。”唐覺淡淡道,說出的話卻異常犀利,“自己孤家寡人,也見不得別人和家人在一起其樂融融,這種心理我就不做評價了。”
唐都:“…………”
大哥,您是真敢說啊。
“對了,大哥,”唐都又想起一件事,“這段時間你有見到那月嗎?我感覺我已經好幾天沒見到他了。”
按照青年周到體貼的性格,按理說他醒來的第一時間就該來看望的,誰知道一直不見人影,倒是讓唐都有些詫異。
“他啊,”唐覺輕哼一聲,“不用管他,估計正自閉呢,過兩天等腦子清醒了就會來跟你道歉的。”
“道歉?為什麽要跟我道歉?”唐都不解,“他也沒幹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啊。”
“有些人總是過不去心裏那一關,你不用理解他們的想法。”唐覺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便換了個話題道,“最近你是不是在房間裏呆悶了?我可以陪你去後花園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唐都想了想:“明天吧,今天太晚了。”
“好。”
在日常和大哥聯絡完感情後,唐覺便向他告辭,起身離開了主卧。留下唐都一人靠在床頭,關上燈光,坐在昏暗的房間內,望着窗外朦胧夜色下紛紛揚揚的雪花出神。
那個灰色眼睛的青年,究竟是誰呢?
他怎麽會出現在那種地方,又為什麽要救他?
唐都發了一會兒呆,收回目光,點開手環,登錄許久未上的暗網。這段時間內Joker先生在後臺發了他不少消息,剛開始還是挺正常的關心詢問,後面就不太對勁了:
“怎麽不回消息?”
“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哦我記得你說過你住在神秘頻發的荒星上,別是被神秘污染了啊,那你可太倒黴了。我早就說過有錢趕緊移民,非得跑到那種犄角旮旯的地方去定居,難道你也跟我一樣有事沒事喜歡給自己找點兒刺激?”
“活着沒?我這兒剛知道了一件超勁爆的消息,不聽你後悔一輩子。”
“三天了,你已經三天沒搭理我了。小Y啊,不要搞欲擒故縱那一套,我可是祖師爺你懂嗎?”
……
…………
最新的三條消息來自于昨晚淩晨:
“看樣子是沒救了。”
“其實我也可以承包喪葬服務的。不過你要是還活着的話,遇到麻煩可以給我發個定位,正好最近沒什麽樂子,都快無聊死了,有沒有什麽高級神秘或者懸案大案讓我樂呵一下?”
“……啧,有事沒事好歹吱一聲啊。”
唐都看得好笑,覺得這人還真是小孩子心性,估計真實年齡也不會太大。
他幹脆直接給對方發了一個字:
“吱。”
對面秒回:“你居然沒死啊?”
唐都抽了一下嘴角:“托你吉言,差點死了。”
“那不就是沒死嘛,恭喜恭喜啊,”辰宵從泳池裏站起來,渾身濕漉漉地往下滴水,連毛巾都不裹就上了岸,“所以你之前到底是怎麽了?”
“遇到了一個N級神秘。”唐都發出去後突然有些後悔,不該說的這麽詳細的。
不過星際這麽大,每天不知道要産生多少次神秘事件,他僥幸地想,就算Joker再怎麽神通廣大情報靈通,應該也查不到他頭上的……吧?
不過這時候撤回也已經來不及了,辰宵挑了挑眉,立馬讓手環內配備的人工智能開始搜索起這段時間內各大星球總督關于處理星球內外神秘事件撰寫的相關報告——這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的确是一輩子都不可能接觸到的機密,但誰叫他的渠道是官方呢?
“那可真是危險,”辰宵一面搜索一面還在旁側敲擊地打探消息,“所以,你應該是處理神秘事件的相關人員了?我猜猜,你不會是領航員吧?”
唐都不想透露太多關于自己的信息:“差不多吧。”
這時候辰宵已經拿到了檢測結果,他盯着報告上僅有的兩個星球,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六主星,和荒星Y018。
如果這人說的是真話,那他所在的星球毫無疑問就是後者。只是根據辰宵最近得到的情報來看,第六主星上應該也潛伏着一條教團的大魚。
……啧,有點兒難以抉擇啊。
最後辰宵還是決定先抓住手頭這條線索再說,他立刻買好了去荒星Y018的星際機票,并愉快地告訴自己親愛的網友小Y自己要休息了,讓他好好保重身體,将來說不定他們還會有機會見面。
唐都對此表示敬謝不敏,自己可不想和暗網上的交易對象有任何現實中的聯系,尤其是像Joker這樣明顯情緒不穩定想一出是一出的家夥:“這個到時候再說吧。”
辰宵關掉暗網頁面,轉頭就打開了皇室內部的存檔資料。
荒星Y018的現任總督是……唐都?
辰宵盯着資料照片上睜大眼睛、面對鏡頭輕輕微笑的白發少年,金眸中的興奮色彩漸漸褪去。
啊,是唐覺的那個弟弟啊。
看着那張熟悉而稚嫩的眉眼,他忽然一下子就喪失了去這座星球的興趣,手指懸停在退訂機票的按鈕上許久,最終還是慢慢垂了下來。
所以說,他真的很佩服唐覺這一點,辰宵面無表情地想。
也怪不得,那個人總是那麽偏愛唐覺。
永遠筆直向前,無論發生了什麽都能堅定信念,毫不動搖地做自認為正确的事情,作為一杆标杆而不是一個人活着——有時候,辰宵甚至忍不住用最深沉的惡意來揣測對方,認為唐覺遲早有一天會精神崩潰,暴.露出光鮮表面下粘稠肮髒的污泥內核。
因為他堅信人性本惡。而辰宵自己,正是這樣一個不堪的人。
但辰宵同樣也是個陰晴不定的家夥,他這邊剛升起放棄的念頭,轉頭想想唐覺在度假期間見到自己出現在他弟弟面前後,臉上可能會露出的暴怒表情,又立馬覺得身心愉快起來。
決定了,他要改簽,今晚就出發!
曾經唐覺在皇宮裏質問他,在那個人走後,辰宵生命裏的大事是不是只剩下了糟蹋自己的身體和給他沒事找事,辰宵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翹着二郎腿托着下巴,很高興地回答他說是的,把唐覺氣得冷着臉甩袖就走,連着大半年都沒來參加任何星際會議。
但其實不止是唐覺,辰宵就喜歡看到那些人用那種混雜着怨恨、憤怒和極度的憎惡,敢怒不敢言地望着他的扭曲表情。說他是抖.S也好,心理變.态也罷,反正辰宵對承擔這些罵名毫無所謂——事實上他對什麽都無所謂,包括自己的性命。
神秘、人類、怪物、瘋子,這個烏七八糟的世界本就荒唐到了極點,反正一切最終都會走向毀滅,又有什麽可在乎的呢?
唐覺前段時間送給他一本《虛無主義者的自救》,說希望他看完之後能變得正常一點,辰宵表面笑眯眯地答應下來,當晚就把書撕了丢進壁爐裏當柴火燒了個幹淨。
他不需要自救,也根本沒人能救得了他。
他早已無藥可救。
辰宵哼着小曲兒,赤腳走到泳池旁的酒櫃邊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冰塊加滿的威士忌,仰頭一飲而盡後,給林鶴律發了一條消息:“林小姐,我準備把休假時間再延長兩個月,麻煩你代班啦~回來給你加工資。”
已經連續加班整整半年、頂頭上司卻陸續開始擺爛的林秘書長:“…………”
毀滅吧,這個糟心的世界。
當晚。
【已與攻略對象“那月”完成精神同調】
【倒計時三,二,一,溯回夢境開始】
睡得正香的唐都一個激靈被系統的聲音驚醒,他緩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不是在做夢。
這麽久過去,他差點兒都要忘記系統還有這個功能了。
不過那月的好感度是什麽時候到三星的?
唐都絞盡腦汁回想了一番,終于想起來系統好像确實是在海底提醒過他。但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時候,眼前的回憶畫面已經開始了播放。
這一次他所在的環境是一間慘白的單人重症病房,房間裏一片死寂,只能聽到心電圖滴滴的冰冷聲音。唐都對這種環境非常厭惡,他抿了抿唇,強硬地把自己的注意力從這惱人的聲音上移開。
而在看到那些昂貴的維生儀器時,他立刻反應過來,這應該是距今好幾年前發生的事情,因為修複倉的發明正是在三年前。
他看着病床上戴着呼吸機、瞳孔渙散望向天花板的那月,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唐都還是忍不住狠狠皺了皺眉。
無他,青年的模樣實在是太凄慘了。
雖然他認識那月的時候對方也很瘦,但勉強還算在正常人的範圍內,不像是現在,渾身幾乎只剩下了一把骨頭,眼底青黑,臉色蒼白的像雪一樣,胸口還被纏上了厚厚的紗布,身上插滿了各種白色管子,看上去下一秒就會咽氣了。
之前那月說他受過傷落下了病根,難道就是這一次嗎?
那這傷勢未免也太重了些。
一群醫生過來觀察病人的情況,唐都聽着他們小聲的讨論,終于明白那月為什麽會進手術室了。
他僞裝身份,作為私人鋼琴教師上門授課,騙取了某位當地貴族千金的芳心,借此取得了某個神秘教團的集會參加資格;在活祭儀式舉行的當日潛入監牢,将刻在祭品身上的神秘文字全部都抄錄了下來,被人發現後為了脫身,直接炸了位于當地郊區的一座軍火庫,自己也在臨時找到的簡陋掩體下被炸了個半死不活,要不是因為被好心人及時送到醫院,現在估計早就咽氣了。
胸口斷了七根肋骨,全身上下骨折的位置加起來有十幾處,內髒嚴重受損,全身四分之一的皮膚重度燒傷,心髒差點兒被彈片炸了個對穿,這才剛做完開胸手術取出來。
不僅如此,後續還有一些零碎的彈片留在身體裏,但因為心率血壓遠達不到标準,醫院根本不敢給他再做第二次手術。因為這種情況下死在手術臺上的概率,基本是百分之百。
“這都一天一夜了,怎麽搞啊……”
“家屬還沒來醫院繳費嗎?朋友也行啊。”
“都沒有,他的身份手環已經報廢了,我們申請去調公民檔案,但這位好像是個黑戶。”
“不會是搞違法犯罪的吧?”
“八成是,你想想他身體裏那些彈片,這位也真是個狠人,居然把那麽多神秘文字都刻在自己手臂上,還根本擦不掉,他就不怕變成瘋子?”
“正常人也受不了這麽重的傷啊。唉,主任,難道我們就這麽幹耗着嗎?好歹也是一條人命啊。”
“我們也已經仁至義盡了,一小時幾萬星幣的維生儀器都給他用上了,但沒有人簽字,手術怎麽做?而且他現在這種情況也根本沒法做手術,唉……”
唐都越聽臉色越冷。
他還記得之前克裏斯跟他講的那些神秘禁忌,那月顯然不會不知道這些,但這人居然還真就這麽做了!他是當真不要命了嗎?
眼看着醫生們嘆着氣就準備離開,唐都攥緊了拳頭,盡管知道這只是過去發生的事情,但一股無力感還是油然而生。
不管是因為什麽,這人在做命懸一線的危險事情之前,都不會安排個下線或者是後援接應一下的嗎?搞得現在重傷進了醫院,居然連個來看望他能簽字手術的人都沒有!
幹什麽都獨來獨往,簡直是……
唐都惡狠狠地在心裏罵道,就是作死!腦子有病!一點兒也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主任,剛才有人來繳費了!”忽然,一個小護士匆匆跑過來說道,“說是病人的朋友,而且他還簽了手術同意書,讓我們現在就給他做手術!”
唐都松了一口氣,那位主任卻皺起眉頭:“朋友?不是家屬嗎?”
“不是,他說……”護士蹙着眉毛,有些憐惜地朝病房裏的白發青年看了一眼,那月清隽病弱的長相确實很能博得小姑娘的同情,“病人已經沒有任何家屬了,沒辦法替他簽字。”
“……同意書給我看一眼。”
主任查看的時候,唐都也好奇地湊過去瞥了一眼,結果驚訝地發現落款處竟然寫着唐覺的名字。
來繳費的是他大哥?
但看着左斜鋒利的字跡,唐都立刻就自己否定了這個猜測。
不可能,唐覺的簽名他是見過的,端正平穩,就跟館閣體一樣,一筆一劃都非常規整,就算這幾年有變化,也不可能連風格都完全改變了吧?
主任看完了簽字,擡頭對那護士道:“那位先生人在哪裏?把他叫過來,有些注意事項我得跟他講一下,這次手術成功率非常低,就連我也只有不到一成的把握。”
不做肯定會死,做了也很有可能會死,唐都一方面慶幸這麽兇險的情況那月能活下來真是奇跡,一方面又忍不住開始替他擔憂起來——顯然,根據後面那月身體恢複的情況來看,這次手術也并不是那麽成功,只能說是勉強保住了一條命。
護士扭頭望向走廊的方向:“啊,那位先生的話,他應該是在……哦,他已經來了。”
唐都扭頭望去,卻在看到來人的那雙熟悉的灰色眼眸時,瞳孔驟然一縮。
是他!
穿着一身黑色防風裝的長發青年像是幽靈一樣站在醫院的冷調燈光下,身形高挑修長,戴着黑色的帽子和手套,半邊臉都隐藏在陰影中,只露出一截蒼白清晰的下颌線,渾身上下都是清一色的純黑。
只是那雙淡漠的灰色眼睛,無論如何唐都也不可能認錯的。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卻在想起這只是那月的夢境後,抿了抿唇,又強行按捺住了詢問對方的沖動。
不過,這人就連在夢裏也表現得這麽神秘,用的假身份居然還是他大哥……
唐都勾起唇,緊盯着對方深邃的雙眸,心想這一次,絕對不會再讓你跑了。
“你就是病人的朋友?”主任忍不住擡頭看了這人一眼,主要是應天的身高接近一米九,比他高了足足一個頭,“剛才我說的那些話,你聽到了嗎?”
應天壓低帽檐,默默點頭。
“那這種情況下,你還确定要做手術嗎?”主任頓了頓,還是好心提醒道,“畢竟你們只是朋友,雖然不知道你們平時關系如何,但是你要想好,背負上自己朋友性命的愧疚感是很沉重的。”
“嗯。”
……這是明白了還是沒明白?
不光是主任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就連唐都也不禁有些無語。
“算了,開始準備手術吧,”主任無力地揮揮手,“再拖下去就真來不及了,你現在可以去看看你朋友,哦記得別碰他,給他說兩句話鼓勵鼓勵,說不定還能激發他的求生意志。”
醫生們匆匆散去,長發青年轉頭看着躺在病床上意識模糊的那月,停頓了幾秒,擡步走了進去。
他站在床邊,低頭望着對方虛弱的模樣,神色平靜的不像是在看一個将死之人,也絲毫沒有對朋友處于病危狀況的擔憂。從頭至尾,他的呼吸都保持得異常平穩,唐都甚至還特意數過了,他連眨眼睛的頻率都沒變過!
這人真的是人類嗎?他懷疑地想。
不過好像正常人也的确沒辦法出現在深海裏,更別提那個把他從瀕死之際救回來的神奇之吻了……等一下,這人這一次不會也想用同樣的方法救人吧?
唐都的腦海裏,瞬間腦補出了一個靠睡美人之吻到處救死扶傷的偉大光輝形象。
話說這一次那月好像也在場,他深沉地想,所以難不成,這人其實是一直在暗中默默守護着那月?卑微暗戀多年愛而不得,他也跟着沾了一回光?
但下一秒,長發青年的所作所為就讓唐都猛地回過神來,心神巨震。
他摘下手套,露出瘦削蒼白的手指骨節,指尖微微用力,按在了那月寫滿了神秘字體的胳膊上。
就像是磁鐵一樣,那一行行字體上突然泛起了淡金色的微光,從那月的皮膚上飛快地被他吸收了過去,融進了他自身的皮膚內。
而唐都直到這時才發現,這人把自己裹得這麽嚴實是有道理的——盡管剛才看不出來,但在他吸收的過程中,青年的額頭、臉頰、脖頸、胸膛甚至是四肢軀幹上,密密麻麻全都流轉着無數的神秘字體。這些字體就像是活着的生物,無時無刻不在變幻着形态,攀附在他的皮肉之上,哪怕是純黑的防風裝也無法完全遮掩它們的存在。
唐都光是定睛看了一會兒就覺得頭暈目眩,連忙把視線移到了別處,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才緩過來。
而此時,長發青年也已經吸收完畢,重新戴上了手套。
光芒暗淡,那月胳膊上的黑色字跡被留了下來,但當唐都再看過去時,卻發現這些神秘字體仿佛真的變成了普普通通的符號,原本蘊藏在其中的神秘力量似乎已經完全消逝了——而原因顯而易見。
不是,他居然還沒瘋?
唐都望着安靜伫立在房間中的長發青年,再一次對克裏斯的話産生了深深的懷疑。
說起來,當初他們從莫頓區內河發現那座人面石雕的時候,其實克裏斯的話就已經自相矛盾了——他說這種文字只能被刻在人皮上,那石碑底部的神秘字體又是怎麽回事?難不成,它和玫瑰教團用人類骨灰制作出的舊神面具是同類型的東西?
不過,毋容置疑的是,這些神秘字體肯定是對活人的精神力有損害的。
唐都實在搞不明白,究竟是他太正常,還是這個世界的人過于瘋狂了。不然為什麽一個個的,都這麽喜歡找死的行為呢?這些神秘字體究竟有什麽重要的,能讓他們不惜損傷自己的身體也要記錄下來……好吧,根據《光輝之書》在神秘學中的地位來看,它們的确很重要。
但是,唐都想,對于這樣與自殘無異的行為,他果然還是無法理解。
大概是感受到了精神壓力的減緩,原本處于恍惚中的那月眼皮輕顫,瞳孔終于漸漸聚焦。他艱難地偏了偏頭,擡眼看到了居高臨下站在自己床邊的長發青年。
“是你啊……”
他虛弱地笑了笑,臉色已經從雪一樣的蒼白變成了更加不祥的、略微發青發灰的慘淡顏色,呼出的水霧模糊了罩在臉上的呼吸面罩,這讓他臉上淺淡的笑容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我還以為……咳咳,是他來接我了呢……”
唐都站在一旁,聽着那月連咳嗽都顯得氣若游絲的聲音,深吸一口氣,心想等醒來之後自己才不管那月是因為什麽原因這段時間一直躲着他,他非得把人拉去做個全身檢查不可!
他現在也總算體驗到當初克裏斯他們苦口婆心讓他保重身體的感受了,唐都甚至咬着牙把自己在心裏也痛罵了一通,總之像這樣把自己性命當成兒戲的家夥,統統都是混蛋!
“你還想活。”長發青年說話了,用的是陳述句。
床上的那月微不可查地嘆息一聲,他似乎是想擡起手,最終卻只是微微動彈了一下自己的小拇指,這讓他露出了帶着一絲自嘲的無奈神情:“是啊。不過……”
他沒有再接着說下去,而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對長發青年請求道:“如果……我死了,請把我埋在……”
“你不會死,”長發青年打斷他的遺言,語氣依舊平靜的可怕,“你心有執念。”
那月安靜下來。
他蒼白的臉龐上顯現出一種悲傷而恍然的神色,嘴唇微微顫抖起來,可與此同時,一旁儀器上監測的心率數據竟然神奇地呈現出了攀升的趨勢——盡管緩慢,但這份不可能的奇跡,卻的的确确在青年這具瘦弱的病軀上發生了。
只是,有那麽一秒鐘,唐都以為他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然而事實上,那月的眼眶中卻幹澀的連一滴淚都沒有。
白發青年慢慢合上雙眼,呼吸微不可聞,整個人從內而外體現出了一種深刻的疲憊感。
“我,”他嚅動着唇,喉頭艱難地滾動着,胸前雪白的紗布又漸漸泅開一抹鮮紅,“的确……不甘心……”
聲音猶如困獸行至末路的嗚咽,唐都不禁想起了那天傍晚他們在總督府壁爐邊上的談話,當時那月随意地靠在沙發上,臉上揚起的笑容如清風朗月,藍眸中倒映着壁爐的火光,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只在冬日小木屋裏烤火取暖的白色長毛貓,懶洋洋地躺在小窩裏打着盹。
那月平時給人的感覺也正是如此,一只優雅矜貴的品種貓,所以唐都經常會在心裏戲稱他為總督府的兩大吉祥物之一——另一位是克裏斯。這倆就連性格也和大多數貓狗一樣,天生反沖,八字不合。
但唐都卻沒想到,那月随口一提的感嘆,背後卻藏着一段如此慘痛的經歷。
為什麽要這麽拼命?
他望着手術室上亮起的紅燈,再一次控制不住地想道。
在手術開始一分鐘後,長發青年最後望了一眼緊閉的手術室大門,轉身離開。
“等一下,您不在外面等他出來嗎?”之前給他簽同意書的小護士看到他,驚訝地問道,大概是出于對那月的同情,她語氣不由得帶上了一絲憤怒,“你們不是朋友嗎?”
長發青年停下腳步。
“後續的費用,我已經付過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小護士大聲說,她望着青年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個十足冷血的混蛋,“病人現在是最脆弱的時候!他需要陪伴!”
“他不需要我的陪伴。”
他丢下這句話,便不再回答,朝着前方的樓梯口走去。
并不是不需要陪伴,而僅僅只是不需要他的陪伴嗎?
唐都卻若有所思起來。
夢境漸漸淡去,他站在走廊盡頭,望着青年形單影只離去的背影,他的影子在夕陽下被拉得又斜又長,再回頭看着手術室上方刺眼的紅燈,忽然覺得,這倆人就算不是朋友,身上卻有着一種相似的孤獨感。
甚至,那個長發青年的孤獨感還要更深刻一些。
他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已經習慣了這樣死水一潭的生活,孤寂融入骨血,反而不會覺得有多麽悲傷了。
從頭到尾,唐都都沒有看到過他臉上出現任何表情。
最激烈的情緒就是他那次昏迷前在海底看到的眼神,但那也是壓抑且隐忍的,像是很久之前,唐都在一個靜谧昏沉的傍晚,爬到山中石階的盡頭後看到的,那口懸挂在深林中荒蕪已久、鏽跡斑斑的銅鐘。歲月将它凝固在了這裏,無人知曉,阒然無聲,仿佛要一直塵封到時間盡頭。
但出于好奇,唐都走過去,敲響了它。
那一天,古鐘渾厚的聲音響徹群山。萬頃松波浩蕩,千年古音回蕩在蒼林間。
時至今日,每當唐都回想起那天的晚霞,鐘聲似乎至今還在他的耳畔回響。
他從遙遠的夢境中醒來,夜色深沉,窗外的雪依舊沒有停,漆黑的房間內靜幽幽的。唐都随意地掃了一眼,卻差點兒被被悄無聲息坐在自己床邊的人吓得魂飛魄散。
“你——”
他抓緊被子,驚魂未定地瞪着那月,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人為什麽大晚上坐在他床邊,還一聲不吭!?
時隔數日不見,白發青年看上去和往常并沒有多大區別,除了那只在黑暗中格外顯眼的金眸。正當唐都忍不住要詢問對方究竟是怎麽回事時,一直凝視着他側臉、目光微微有些出神的那月卻率先回過神來,朝他露出了一個淺淡安靜的笑容。
【攻略人物“那月”好感度+1】
【好感度】:★★★★(讓我再多看他一會兒吧)
“總督閣下,”他笑着說,聲線和夜色一樣溫柔,“晚上好。”
“我是來向您告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