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休想占少爺的便宜
“……告別?”
唐都坐在床上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擰眉問道:“你要去哪裏?”
也不怪他如此警覺,在看過夢境中那月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樣後,任誰現在面對當事人都會有點兒ptsd的。
“一些私事需要去處理,可能要走很長一段時間。”
那月輕描淡寫地說道, 遞給了唐都一張卡牌。
【N1036, 深海巨人】
【屬性:水】
在系統的提示聲中, 唐都定睛一看, 果然在這張神秘卡牌上看到了熟悉的猙獰怪物圖案。卡牌最下方那卷曲扭動的觸須像是數百萬條柔軟的毒蛇, 恐怖的紅色頭顱大張着嘴巴,本該是眼睛的位置卻宛如黑洞般深不可測,整張卡牌在黑暗中泛着不祥的淡淡血光。
并且,即使已經被封印在了卡牌內, 它的觸須仿佛也仍舊在另一個維度流動着。
這就是高級神秘的力量嗎……
唐都觀察了幾秒鐘, 擡起頭:“你給我這個幹什麽?”
“總督閣下說笑了,”那月有些無奈道, “将神秘解析完成的人是您, 這張卡牌理應也是屬于您的戰利品。”
黑市上一張N級卡牌有價無市, 有相關記錄的上一次交易還是在十幾年前,據說賣出了整整一百多億的天價。唐都看着他認真的表情,忽然放下卡牌,伸手點在了白發青年的胸口:“這裏的傷,好了嗎?”
毫不誇張地講,在唐都指尖接觸到他的瞬間,那月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繃緊了, 整個人就像是一只被黃瓜吓到炸毛的貓。在唐都疑惑的注視下, 他抿了抿唇, 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
“是克裏斯先生告訴您的?”
“唔。”唐都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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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好了,”那月攏了攏自己的衣領,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只是還有一些暗傷,需要後面慢慢調理,這也是我經常喝藥的原因。”
“那等明天我把醫生喊過來,再給你做一個全身檢查。”
“真的不用了,”那月終于願意擡頭與他對視了,那雙異瞳着實為他俊秀白皙的面容增添了幾分妖異,“總督閣下,您沒聽到我剛才說的話嗎?我要離開總督府了。”
“哦,”唐都表現得十分淡定,“但我還沒批準你離職呢。”
“…………”
“如果當真有什麽急事的話,我可以每個月給你發基本工資,允許你帶薪休假。”唐都看着他,一語道破真相,“但你得先告訴我,你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不是第六主星?”
那月沉默了。
但有時候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回答,唐都果斷道:“既然這樣,你應該也清楚,這種情況下我是不可能放你走的。”
“其實我并不是——”
“不要用拙劣的謊言騙我,”唐都說,“你應該也清楚,我學過一些微表情和心理學的知識,很少有人能在我面前說謊。”
那月苦惱地揉了揉太陽穴:“總督閣下說話還真是直接啊。雖然強勢的模樣也很吸引人,但是果然還是睡着的時候跟可愛一點。”
唐都:“……你知道你說這話就很像變.态嗎?”
原本微微凝滞的氣氛因為這個小插曲而輕松了許多,唐都往自己身後塞了個枕頭,放松地靠在床頭,仰頭望着頭頂四柱床的幔帳,片刻後,半是抱怨半是無奈地對那月說:“我跟你講,這段時間我都快在床上躺廢了。明明身體都好得差不多了,大哥還是什麽文件資料都不許我看,就連上個網也要被說兩句,真是,唉。”
那月笑道:“唐覺從前就是這樣的。以前我認識的一個人還吐槽過他,能跟唐覺這種人在一起過日子的,恐怕也只有機器人了。”
作為同樣喜歡熬夜工作賽博養生的年輕人,他們在吐槽唐覺老幹部這一點上達成了共識,一時間竟産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只是唐都有些奇怪地問他:“你跟我大哥很熟嗎?”
那月搖頭:“一般。您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你就算是叫克裏斯的時候,都會客客氣氣地喊他先生。我還以為你會喊我大哥唐先生呢,畢竟他比你大幾歲,還算是半個學長。”
唐覺已經跟他說過了,那月雖然沒上過大學,但他們小學和高中都上的是同一所學校。
“這個,”那月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因為一些歷史原因吧。”
見他這樣,唐都也不打算再問了。他點開手環內那月入職總督府時錄入的合同,一直滑到最下方,指着光屏上那一條明明白白寫着的“入職不滿一年離職需賠付三倍違約金”,似笑非笑地看着那月逐漸僵硬的臉色:“喏,當初你可是很爽快就簽了字,現在怎麽說?”
那月面露苦笑,暗道完蛋。
他習慣了到一個地方就用各種假身份忽悠人,只要能達到目的,無論使用什麽坑蒙拐騙的手段他都不在乎,要是被戳穿了,大不了直接換個身份再跑路就是。
剛來荒星Y018的時候,那月也是這樣想的。
就算唐都是唐覺的弟弟,那跟他又有什麽關系?說不好聽點,當時他的心态就和玫瑰教團分隊的那位首領差不多,左右不過是個假冒僞劣品而已,敷衍一下就好。
然而……
看着唐都靠在枕頭上朝自己得意挑眉的模樣,因為睡不着主動來向對方道別那月只想說,真是世事難料。
從來都是他把別人的真心放在腳底下踐踏,如今遭了報應,大約只能被說上一句活該了。
“我來總督府半年,一共就賺了兩百萬星幣,違約金就要扣掉一百五十萬,”他斂去異樣的神色,垂着頭唉聲嘆氣道,把姿态放得很低,仿佛真的只是個快要揭不開鍋的卑微打工人,“總督閣下,可憐可憐我吧,要是真賠這麽多,我連星際機票的錢都買不起了。”
“那就別走了。”唐都脫口而出。
那月微怔,随後很緩慢地露出一抹笑容:“總督閣下是在挽留我嗎?”
“是啊,”唐都毫不扭捏地說,他覺得那月的确是非常對他胃口的一個人,無論是作為下屬還是作為朋友,關鍵是他各方面的能力也很強,“你要是走了,我上哪兒才能找到下一個像你這樣,又能收集情報又能處理神秘事件的高精神力人才來?”
“原來是因為這個嗎……”
那月喃喃道。
“什麽?”唐都沒聽清,但那月的下一句話很快轉移了他的注意力:“其實不瞞總督閣下,我已經找好了下家,所以這份違約金賬單,您可以直接寄到那邊,錢應該不久就會打到您的卡上的。”
唐都安靜了幾秒。
“所以你是确定要走了?”他目光微沉地問道,“為什麽?是因為他們給你開的價更高?”
“不是,”那月立刻回答,“這與錢無關,只是我來這裏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所以——”
“你是說收集那些神秘文字?”唐都打斷他的解釋。
那月瞳孔一縮,但唐都卻不會輕易放過他,他緊盯着白發青年左眼的那只璀璨金眸,用平靜的語調敘述道:“你之前說過,星相指引着你來到這裏,但這麽長時間相處下來,我覺得以你的性格,比起虛無缥缈的預言,你應該更相信自己通過各種渠道搜集來的情報才是。”
“那次去莫頓區內河探查我就很奇怪了,在潛入深海之淵時,你的反應更加證實了我的猜測,”當然還有夢境中的畫面,唐都在內心又補充了一句,“你就是為它們而來的,對嗎?”
“……總督閣下,真是敏銳的可怕啊。”
那月感嘆了一聲,也不再隐瞞了,很痛快地承認道:“您說的沒錯,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搜集《光輝之書》的殘篇,以玫瑰教團為首的許多神秘組織利用它們制作召喚物污染世界,但這些神秘文字的作用遠不止于此,它們背後隐藏着整個宇宙的基礎法則。”
唐都還是不太明白:“可你為什麽要搜集這些東西?”
“因為傳承,”那月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掌心的紋路說道,“有些事情必須要有人去做。而且我母親是占星師家族最後的末裔,她也是為此而死的。”他頓了頓,很快又恢複了正常的語氣,“當然,我個人的好奇心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我是個搞情報的,天生就對這些未解之謎抱有強烈的求知欲。”
但如果僅僅是好奇心的話,是無法支撐着一個人在瀕死之際爆發出那樣的力量的,唐都默默在內心想道。
他無意去探究那月的過去,但有一個問題,唐都必須要詢問對方:“其實之前在深海之淵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人。”
“人?”
“對,”唐都望着他詫異的雙眸,一字一頓地問道,“一個有着灰色眼睛的男人。”
那月的神色毫無異狀,還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是嗎?灰色眼睛的人确實少見,這樣吧,您簡單描述一下他的特征,我到時候可以幫您留意一下。”
唐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不必了,”他把視線移向窗外婆娑的樹影,下了好幾個小時的雪終于停了,枝頭樹梢綴滿了沉甸甸的積雪,時不時會被夜晚從外面吹來的冷風抖落些許,“興許是我自己看錯了吧。”
房間內一時陷入寂靜,那月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半晌,忽然道:“我還以為,總督閣下會問問我眼睛的事情呢。”
“本來确實有這個打算,但是,”唐都說,“既然你選擇了當做一個秘密隐瞞起來,那就算了吧。”
“您一直這麽體貼的嗎?”
那月輕輕笑起來,他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握住了唐都放在被子上的右手。感受到冰涼觸感的唐都收回視線,發現那月将一枚戒指戴在了自己右手的小拇指上。
“這是什麽?”
唐都倒沒有想歪,因為這枚戒指實在是太小也太簡陋了,像是買兒童零食贈送的便宜玩具,說是鍍銀的都不太恰當,大概就相當于上輩子九塊九包郵的地攤貨。
他仔細打量了一會兒,發現上面還隐隐約約地刻着一行英文字母。
字跡上全是劃痕,幾乎都快被磨平了,內容是一句話:
“派洛斯樂園歡迎您”
“這是什麽意思?”唐都問道。
“這句話的含義我目前還不知道,但這枚戒指是我一位……對我來說很重要的長輩,死前留下的唯一遺物。”那月低聲道,“它本身的價值連一星幣都不到,但是如果您将來有機會到七大主星的地下交易所,或者有什麽購買情報的需要,它會幫助您在那裏暢通無阻。”
“它最初的擁有者身份我并不知曉,算起來,您應該是它的第四任主人了,只要有了它,包括我在內,幾代人苦心經營的情報網,都将全部對您開放。”
這份禮物實在是太沉重了,唐都一下子覺得這枚冰冷的戒指有些燙手起來。
“你應該更用得上。”他說。
在這個到處都潛伏着神秘與危機的世界中,情報的價值無可估量,唐都當然想要這枚戒指,但他覺得那月比自己更需要它。就算那月離開了總督府,他也不想沒過幾天就聽到青年喪命于其他星球的消息。
“這麽多年下來,我的臉在暗網上已經是招牌了,”那月懷念地說道,“但這枚戒指确實幫助我度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光,如果不是它,我大概早就死了八百回了吧。”
他站起身,輕快地說道:“好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現在已經太晚了,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晚安,總督閣下,做個好夢。”
“等一下,”就在那月即将推門離開的時候,唐都叫住了他,“你明天什麽時候走?我去送送你。”
“不用了。”
白發青年站在門口,單薄瘦削的身形幾乎要融入深沉的夜色中。聽到唐都的話,他似乎是笑了笑,但卻沒有回頭:“總督閣下,我讨厭離別,今晚發生的事情,您就當做是一場夢吧。”
門在唐都的眼前合上。
但唐都怎麽可能睡得着。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還是覺得不能讓那月就這麽離開了。
真實的玫瑰教團核心成員,遠不是他們這次遇到的那個缺根筋的首領能比的,就連克裏斯都說了,千萬不要小瞧這幫人,尤其是那些有資格接觸到內部機密的高層。
他們和底層教徒的區別就在于,一個是無差別的瘋,還有一個是清醒着發瘋——這些人最強大的地方絕不是在武力,而是對神秘的了解、自洽的邏輯和對信仰的極度虔誠。
“比如說那位第一聖壇壇主,到現在都沒人能想出從他那裏套取情報的辦法,”克裏斯當時是這麽說的,“無論是再高明的審訊專家,再酷烈的刑罰都撬不開他的嘴巴。最可怕的是,和他在獄中有過深度接觸的一位審訊專家在半個月內精神值下降了近50點,軍隊逮捕他的時候,他正在家中試圖将妻子的屍體和黑熊皮縫在一起,完全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神秘字體對于這些教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唐都想,那月此舉不亞于是虎口拔牙。而且上一次他就差點兒死了,那這一次呢?
“早,總督閣下。”
因為心裏惦記着這件事,所以唐都後半夜睡得并不安穩。他早早就起了床,下樓的時候正好遇到了大清早來總督府的樓将軍。
這段時間對方基本每天都會來,表面上打着彙報工作情況的主意,實則人人都知道,這位其實是個标标準準的臭棋簍子,人菜瘾還大,總想着自己能反敗為勝,和唐覺在棋盤上大殺三百回合。
“您的身體怎麽樣了?”樓将軍雖然惦念着自己的老對手,但對唐都的身體還是十分關切的,“還需要我再為您再請醫生來看看嗎?”
“不用了,”唐都無奈道,“其實我早就好了,但大哥這兩天不讓我辦公,說必須讓大腦好好休息靜養一段時間。”
“唐先生也是擔心您,”樓将軍說,“前幾天他還叮囑我,下次再出現神秘事件軍隊一定要第一時間響應,總督閣下可千萬別把我們遺忘了啊。”
事實上,唐覺當時的話遠比樓将軍轉述的要嚴厲許多。男人翻着書房內的文件,除了建設城市瞭望站以外的環節,他把唐都制定的神秘現象應急系統從頭到尾都狠批了一遍,說這簡直跟兒戲一樣胡鬧。
但樓将軍卻越聽越汗顏——唐覺的言外之意就是這套系統的運作基本都指望總督一個人撐着,對于他這個本該為總督分憂解難的下屬的來說,可不就是啪啪打臉嗎?
唐都還沒回答,旁邊就傳來一個怨念十足的聲音:“還有我呢。”
雷蒙德頂着兩個黑眼圈,先是用憤恨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公報私仇的克裏斯,然後幽幽地盯着唐都問道:“小唐總督,您還記得您獨守空閨的可憐侍衛長嗎?”
唐都的眼神漂移了一瞬。
“……記得。”
“那您為什麽不看着我說話?”雷蒙德厚着一張老臉噗通一聲跪在唐都的褲腿邊上,扭曲着一張臉嚎啕假哭起來,“小唐總督,您要為我做主啊!總督府不能由克裏斯這個小人一家獨大,您要雨露均沾不能獨寵一人啊!”
他這段時間都忍好久了,就等着唐都把病養好告狀呢!
唐都:“…………”
克裏斯額角蹦出一根青筋:“在少爺面前說什麽亂七八糟的呢?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雷蒙德不服氣道:“怎麽,就許你一個叫少爺是吧?那我也叫!少爺少爺少爺少爺……”
“起來!你把少爺的毯子都拽到地上了!”
樓将軍看着他們,露出了一臉“你們年輕人真會玩”的新奇神情。而作為戰場中心的唐都面色僵硬地坐在輪椅上,長嘆一聲,卻由衷地感覺到了心累。
“大清早吵什麽。”唐覺從樓梯上下來,皺着眉頭說道。
作為整個總督府的食物鏈最頂層,唐覺一發話,果然,效果立竿見影,在場幾人立馬都閉上了嘴巴,乖乖站好。
“昨晚休息的怎麽樣?”唐覺瞥了一眼這兩個不自覺的家夥,在朝樓将軍微微颔首示意後,把目光轉向了站在臺階上的少年,語氣一下子就柔和了不少,“應該沒有什麽奇怪的人找你吧?”
“呃……”唐都的腦子飛快地轉了一圈,最後覺得那月應該不是什麽奇怪的人,于是很果斷地回答道,“沒有。”
但唐覺的表情卻不見好轉,他不知想到了什麽,用一種甚至能稱得上是陰郁的口吻說道:“我有一個……熟人,接下來可能會到這裏來住一段時間。”
唐都歪了歪頭:“是大哥你的朋友嗎?”
“不是。”唐覺立刻回答道,像是巴不得和對方撇清關系一樣,“你就當他是空氣就行了。”
“這不太好吧,畢竟是大哥你的,呃,熟人。”唐都頓了一下才勉強改口道,“他什麽時候到?”
“人已經來了。”唐覺說。
唐都睜大眼睛,這才注意到唐覺的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很顯然一晚上都沒睡好。他下意識朝二樓的客房看了一眼,心想怪不得今早下樓的時候看到客房的門是關的,原來是住了人啊。
“他幾點到的?”他問道,“要不要讓廚房準備一頓接風宴?”
“什麽都不用。”唐覺一字一頓地說道,很明顯他現在處于一種極度惱火的狀态,如果跟他說話的人不是唐都,估計看到男人這副怒火高漲的表情根本都不敢開口。
唐都很有眼力見地換了個話題:“對了,大哥,你今早有看到那月嗎?他應該還沒走吧?”
“他要走?”沒想到唐覺也不清楚這件事,反而有些詫異地反問了一句,“要去哪兒?”
“第六主星。”
唐覺皺了皺眉,像是想到了什麽,丢下一句“我去找他”就匆匆往那月的房間去了。
雷蒙德喃喃道:“誰惹大哥生氣了嗎?”
話音落下,在場幾人同時扭頭看向他,包括唐都。
“怎麽了?”他瞪着眼睛,一臉無辜地問道,“唐覺本來就比我大一歲啊,我喊他一聲大哥有什麽不對嗎?”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克裏斯冷冷地說,一語道破了他的小心思,“閉上你的嘴巴,乖乖巡邏去,休想占少爺的便宜。”
雷蒙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