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賭命游戲

驟然從昏暗的房間來到陽光燦爛的街道上, 唐都下意識眯了眯眼睛。

朦胧視線中,那個灰眸青年似乎沒注意到自己的呼喚,仍舊保持着剛才的姿勢凝視着玫瑰苑的招牌,一對新人朝着這邊走來, 他們身旁簇擁着幾十位親朋好友, 前方還有車隊開道, 阻擋住了唐都前進的腳步。

一位攝影師站在後方舉起了相機, 那一剎那間唐都的大腦一片空白, 滿腦子都被“完蛋”兩個字刷屏了——如果他出現在了那張照片裏,時間線就被徹底改變了!

他呆站在原地,突然一只手用力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拽回了大堂的牆後, 躲過了鏡頭的捕捉。

唐都愣了一下, 剛想轉頭,一只帶着涼意的大手就蓋在他的眼睛上, 阻擋了他的視線。

他的側臉貼在一片冰涼的料子上, 這種帶着防水塗層的高密度材質對于以前經常去野外拍攝的唐都再熟悉不過了, 他反手抓住對方的手腕,啞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對方沒有出聲,他一時只能聽到微不可聞的均勻呼吸聲。唐都還以為這人又想逃,手上的力道立刻又增加了幾分,急切道:“為什麽不回答我的問題!?”

他覺得自己的耐心還是不錯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一遇到面前這位, 那就跟點燃了的炮仗一樣, 根本沒法好好說話。或者是說, 對方根本就沒給他好好說話的機會。

耳畔響起一道很輕的嘆息聲。

遮住眼睛的手依然沒有放下, 他不希望自己看到他的臉,唐都想,但對方肯定不知道自己有系統,夢境裏早就把他的長相暴露了個徹底。

“松手,”他緩和了一些語氣,試圖用商量的口吻說道,“咱們坐下來好好談談,不管你有什麽想法,只要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都可以幫你……”

“如果說,我想死呢?”

唐都說到一半的話一下子卡在了喉嚨眼裏。

“你——”他拔高了音調,不可置信地又問了一遍,“你剛才說什麽?”

應天垂下眼眸,在唐都看不到的地方,灰眸青年的臉上露出了一種溫柔而怠倦的神情,他安靜地維持着這個可以視為相擁的姿勢,聆聽着唐都費盡口舌地詢問他為什麽想死,人生還是有很多美好之處的巴拉巴拉,唠唠叨叨的模樣像極了一只在樹梢上叽叽喳喳蹦跶的白色小圓啾鳥——相對于他的身高來說,唐都的體型确實小了點兒,尤其是當兩人站在一起時,少年的頭頂基本才到他的肩膀。

“……我剛才說的話你有沒有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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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察覺到了應天的走神,唐都閉上嘴巴,擰着眉毛問他。

“嗯。”應天回過神來,答應了一聲。

“算了,”唐都感覺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扭了扭身子,有些不自在地問道,“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不行。”

“為什麽?”唐都挑釁似地問道,“難道你長很醜,見不得人嗎?”

“對。”沒想到應天竟然還真的又應了一聲,沒等唐都爆發出一直以來的火氣,他就聽到青年用很輕的聲音說道:“現在是很醜,不想吓到你。”

唐都沉默了。

他想到了那張照片上灰眸青年臉上的黑色燒傷印記,可明明他在海底時撫摸到的臉頰是光滑細膩的,連一道傷疤都沒有。怎麽短短十幾天的功夫,就毀容了?

“你也在找那些神秘文字嗎?”他問道,“還是說是因為別的原因造成的?”

但這一次應天沒有再回答唐都執着的追問,他從唐都的口袋中掏出那枚刻有神秘文字的沙漏,放在唐都的掌心裏,又一點一點地将他的五指合攏收緊。

唐都心念一動。

“你這是……”什麽意思?

“收好它。”應天低聲道,聲音低沉,他似乎一直在壓抑着某種情緒。

“終有一天,我們會再相見的。”

唐都張了張嘴巴,剛想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忽然他所在的整個空間都開始了扭曲變形,他就像是被浪濤狠狠拍進了海裏,瞬間失去了平衡。

黑暗中,有某種隐秘的深沉在緩緩湧動着,身軀在表面的風浪中颠簸,最後慢慢下沉,沉入無盡的深海。

粘稠的液體将他裹進了密閉的空間,四肢和軀幹被柔軟細長的觸須親密地纏繞起來,溫柔卻又不失強勢地被打開,胸膛深陷在咚咚作響的心跳聲中,那不可名狀的存在輕柔地、纏綿地、沉默而絕望地與他相擁,而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尖叫着發出預警,可理智又難以自拔地沉淪在這份波濤之中……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忽冷忽熱,鎖骨正中那一點卻泛起了陣陣刺痛感,那種感覺并不強烈,就像是細密的針紮在皮膚上的微麻觸感一樣。

但這一點疼痛逐漸開始朝着四周蔓延,從胸膛,到小腹,到肩胛骨,再到腰部及更下的位置。就像是有人在耐心而細致地為他做着刺青,将他整個人标記為自己的所有物,或者說,眷屬——

“小枕,醒醒!”

熟悉的呼喚聲将他昏沉的知覺從黑暗中拽了回來,唐都猛地睜開雙眼,呼吸急促,臉頰緋紅。

視野中出現了唐覺焦急的面容和他身後牆漆斑駁的天花板,空氣裏漂浮着塵埃。沒有觸須,沒有浪濤,也沒有那些不可名狀的粘稠之物。

……他剛才是怎麽了?

記憶瞬間回籠,唐都一個激靈,立刻扭頭向自己的左手望去,果不其然,掌心裏躺着一枚熟悉的沙漏。裏面的白沙似乎不受重力的束縛,正朝着固定的某個方向緩緩流逝。

不是夢。

“小枕,你剛才看到什麽了?”唐覺聲音嚴肅地問道,“爬梯子爬到一半從上面摔下來,要不是我在後面接住你,估計就要後腦勺着地了!”

“我……”唐都剛想把他和灰眸青年的對話告訴唐覺,突然又改了口,“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可能是因為低血糖?”

不知為何,他忽然不太想讓唐覺知道自己遇到了對方。那個灰眸青年的身上肯定有很多秘密,既然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行蹤成謎,就說明他不想被人發現,而以唐覺的性格和身份,說不定會出于□□的想法對他進行調查追捕,這是唐都不願意看到的。

但是剛才的那種感覺,實在是太……

唐都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他甚至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的腦子被人從天靈蓋裏取了出來,然後用最溫柔細致的手法撫摸了一遍再放回了原位,每一條神經都在瘋狂顫栗,這種瀕臨極限的感覺,和前幾次遭遇神秘污染後精神力值快速下降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大哥,”他定了定神,忽然問道,“你說,有精神力疏導這個東西嗎?就是能夠通過一些安撫的手法快速提高或者是恢複精神力的?”

唐覺:“你是說催眠?”

“不是。”

“那應該沒有,”唐覺說,“反正我沒有聽說過。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

“就是……偶然想到了。”

但唐都盯着自己人物面板上的數值,再一次肯定了那個灰眸青年一定不簡單。甚至對方是不是人類都尚未可知。

【姓名】:唐都

【身份】:唐家養子;生命星Y018現任總督

【生命值】:100

【好感度】:★X12

【精神力(SAN值)】:97

【神秘收容卡牌】:1.風之眼;2.黑暗火種

就算是在狀态最好的情況下,他的精神力最多也只能達到96,怎麽昏迷了一次,醒來就變成97了?

唐都自打來到這個世界後就沒遇到過這麽靈異的事件,簡直真跟撞鬼了一樣。不過要是那個灰眸青年真的有能夠提高人精神力值上限的能力,唐都想,那他大概能理解對方為什麽要這樣東躲西藏了。

這種事情一旦被曝光出去,全星際都會為之瘋狂的。

“還能站起來嗎?”唐覺問他。

“可以。”

唐都抓住他的手,撐着地面站起身。他們現在還是在二樓通往三樓的那個房間內,只不過唐都已經看過了它幾十年前富麗堂皇的模樣,這會兒一下子恢複到斷壁殘垣的毛坯房,一下子還有點兒不太适應。

“我打算再上去一次。”

望着頭頂黑洞洞的入口,唐都思考了一會兒說道。

他有種預感,這一次自己大概不會再遇到那個灰眸青年了,真正的神秘應該就潛藏在三樓的某個角落裏,證據就是左耳顫動幅度越來越大的水晶耳墜。

“注意安全。”唐覺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

他也察覺到了唐都的欲言又止,但唐覺并沒有追問,因為他覺得弟弟都這個年紀了,有些小秘密也是正常的。看着唐都扶正梯子,一步一步往上爬的背影,他有些感慨,情不自禁地握住挂在脖頸上的細長玻璃瓶,用拇指輕輕摩挲了一下。

再次來到三樓,唐都又進入了幻境,他看了一眼牆上逆轉的時鐘,确定了這個神秘的力量應當與時間相關。他環顧一圈,走下相對安靜的三樓,毫不意外地在同樣的地方遇到了康越的祖父。

“咦,你是二樓的客人嗎?”

老人問着與上次相同的問題,而他身後的日歷上顯示的日期卻是星歷1640年11月30日。唐都的視線在日期上停留了幾秒鐘,轉向了康越的祖父:“是的。”

“但我好像沒見過你啊。”康越的祖父看上去有些疑惑。

唐都解釋道:“我是康越的朋友,今天剛入住的。”

“是嗎?”果然他又一下子高興起來了,“那你的房間號是多少?我叫人給你送點鮮花餅上去吧,都是咱們這兒自己種的玫瑰,可新鮮了。”

見唐都語塞,他原本慈祥的表情漸漸冷淡下來:“為什麽不回答?”

“你根本不是這裏的住戶,是不是?”

唐都退後一步,他的手下意識握住劍柄,但面前眉目慈祥的老人就像是瞬間變了個人一樣,他那滿是皺紋的面容像鍋爐上沸騰的開水一樣泛起波瀾,蒼老的軀殼開始融化,一灘灘黑色污泥從內部洶湧而出——

唐都倒吸一口涼氣,轉身拔腿就跑!

四周的環境也開始發生變化,整個民宿像是驟然放大了數倍,原本直上直下的樓梯扭曲成了一個不知是幾維空間的複雜迷宮,紮根在院外土壤內的玫瑰瘋狂生長,帶着荊棘的藤蔓以一種恐怖的速度爬滿了每一寸牆壁,最終,形成了一座時空封閉的獨立空間。

挂鐘當當的聲音回蕩在迷宮內,唐都被無處不在的黑泥一直逼到一樓大堂的角落內,因為他能感覺出來,這座迷宮內的場景與幻境還是有所區別的。

這不是循環,一旦死亡就是真的死了,根本不可能有複活的機會。

“叮咚”

門鈴聲響起,黑泥蔓延的趨勢猛地一頓。它似乎在捕獵唐都和迎接客人之間掙紮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選擇重新化為康越祖父的模樣,拄着拐杖,微笑着向來人問道:“歡迎光臨,請問是有預約的客人嗎?”

他臉上的笑容就像是那種殡儀館內被塗上了鮮豔口紅的死人妝容一樣,既僵硬又蒼白,但相比之下,那些客人們的長相才叫一個驚悚——唐都緊繃着身體,望着那些前不久才被他們從院子裏挖到的嬰兒屍體帶着空洞的眼窩并排站在那裏等待辦理入住手續,只覺得這場面比起真正的鬼宅有過之而無不及。

嬰兒不會說話,它們甚至還不會走路,所以只能以一種很畸形的形态站在那裏,朝着黑泥用手勢比了個一個九的數字。

“九位是嗎,請稍等。”

黑泥慢吞吞地走回櫃臺後,開始裝模做樣地翻開記賬本書寫起來。而在等待的過程中,那些嬰兒們自顧自地爬上桌椅,轉動沙漏,兩兩一組玩起牌來。

但還有一個嬰兒沒有玩伴,于是它緩緩轉動頭顱,把空洞的眼眶轉向了角落裏唐都的方向,伸出慘白浮腫的小手,朝他招了兩下。

這本該是一副很驚悚的畫面,但唐都卻瞬間聯想到了那副被印在資料上的老照片。

照片裏的客人們大多須發花白,是和康越祖父相同的年紀,因為後來随着神秘概率不斷增加,海塔爾周邊城市一一淪陷,曾經遠方各地慕名而來的客人們逐漸消失了,只剩下玫瑰苑周邊的一些老夥計才會在白天來這裏打打牌。

但一到晚上,他們也都會各回各家,留下康越祖父一個人守着空空蕩蕩的民宿發呆。

康越說過,他很愧疚的一件事就是他祖父是獨自一人死在房間裏的,因為他出去做生意了,他父親身體也不好,屍體在兩天後才在房間裏被人發現。

是在寂寞時間中孕育而成的神秘嗎?

唐都稍一猶豫,便擡起腳步,坐在了那個嬰兒的對面。嬰兒慢吞吞地将一枚沙漏放在桌上,但唐都搖了搖頭,将口袋裏應天給他的那個沙漏拿了出來。

“用這個。”

嬰兒用空洞的眼眶“看”了他幾秒,似乎是同意了。

桌上摞好的紙牌開始自動清洗,唐都一邊回想着這個游戲的規則,一邊觀察着旁邊其他正在玩同樣游戲的嬰兒們。

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似乎上當了。

紙牌游戲本身的規則其實并不複雜,一局大概只需要兩三分鐘的功夫。然而在這個由神秘主導的空間中,他與這些嬰兒的籌碼卻從一開始就不平等——

唐都眼睜睜看着鄰桌一位輸了牌的嬰兒瞬間長大了二十歲,變成了一位赤身裸.體的年輕人,盡管依然沒有眼珠,頭頂原本稀疏的胎毛卻一下子長了不少,披散在背後的樣子更像是一只剛從墳地裏爬出來的喪屍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賭命的游戲。

紙牌洗好了。

唐都握住分發到自己手中的牌,飛快地看了一眼上面的數字,然後視線越過牌面望向面前的嬰兒。它猛地轉動沙漏,那張慘白稚嫩的小臉朝他緩緩揚起一抹充滿了惡意的笑容,仿佛是在說:

——敢和我賭一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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