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營養液破萬加更】

嫁娶不須啼

懷愫

端陽節前, 裴觀正式除服。

禫祭之後,裴觀到母親正院中,陳媽媽拿出蒲團。

裴觀跪在母親身前, 小滿奉上托盤, 盤中擺着一支玉簪。

裴三夫人親手将裴觀的竹簪取下,換上玉簪。

“好了好了, 總算是除服了。”裴三夫人拍拍兒子的肩, “得虧着是四月底, 要是五月初才脫孝, 還得再服一個月。”

按月期來算,若是五月初一脫孝, 那就得把孝守到五月底,到六月才能除服。

又耽誤一個月。

裴觀給母親行了大禮,這才立起來,看母親還是素服銀簪, 知道他能脫孝, 而母親卻得一世穿素才可稱得上賢良。

眉心微蹙:“母親在自己院中,也可松快些。”

大家婦本就消遣少,辦些花會茶會已是難得,畢竟還沒分家, 頂上還有祖母在。

守寡就更沒什麽玩樂, 還沒除服,見天的不見葷腥。身上有孝,不好登別人的門。

“金明池端陽宴,我陪母親去散散心罷。”

“好啊!”裴三夫人喜笑顏開, 兒子心裏想着她。

“倒是你, 可算能吃葷了, 我是婦人,尋常又不出門,吃素還能受得住。你瞧瞧你,瘦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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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正是抽條的時候,個頭雖高了,可看着便清瘦,這模樣,任誰瞧了都得誇一句孝順。

“趕緊養回來。”如今真是太瘦了,哪還有得中探花,打馬游禦街時的模樣。

探花郎三個字,府中人是不提的,舊帝點的探花,大家都避忌。

裴觀上輩子也曾耿耿于懷,今世抛開這些,看正院中四處都堆着禮物,問道:“這些都是端陽節禮?”

“可不是!你大伯二伯,借着送節禮,送了好些除服禮來。”

三房除服也算是件喜事,裴家幾房都借端陽節的由頭,分別送了禮。

特別是裴大爺和裴二爺的禮,要比四房五房的更厚三分。

裴大爺和裴二爺是裴觀的親伯父。

雖在外任,但早早掐着日子送來節禮。

小滿登記造冊,裴三夫人指着撿出來的一堆:“這些,都是你大伯二伯送給你的。”

杭州送來的龍鳳團茶茶餅、各色的杭絲和夏布。徽州送來的徽墨、歙硯、宣紙和毛尖瓜片。

裴三夫人嘆息一聲,她丈夫的這兩個親哥哥,待她們實在是沒的說。

因裴三爺生下來便沒了親娘,裴老太爺守完妻孝又繼弦,裴三爺打小便養在繼母身邊。

裴老太爺外任為官,裴大爺那時已經是童生,二爺也開了蒙,兩人每回從族學中回來,便把小弟弟抱到自己屋中。

裴大爺說是兄長,倒更像是半個爹。

裴三爺打記事起,便知道眼前的母親是繼室。等繼母懷上了自己的孩子,待前頭的,縱好也有限。

是以裴家大房二房三房,情感向來親厚。

裴三爺不喜為官,兩個哥哥也不勉強他。總歸有兄長們在,他既然愛鑽書堆,便去鑽書堆。

到了裴三爺該說親的年紀,裴家大爺又千挑萬選,為他選了諸暨樓家的女兒。家中嫡出的幺女,也就是裴三夫人,正可與弟弟爛漫的性子作匹配。

人選都有了,拿到父親面前,裴老太爺見處處相襯,點頭應下。

兩個兄長又因弟弟不曾出仕,在分母親嫁妝的時候,都只拿了薄薄一份,把水田莊子都留給了弟弟。

讓弟弟不出仕也能有進項。

生個兒子又從小聰明,不必他如何費心教導,就在族中出挑。

裴三爺到生病之前,這一輩子都算活得自在。

只是這樣一來,裴三夫人與繼婆婆,便相處得很不怎麽樣了。

裴觀斂目垂眉,大伯二伯待他們确是情深意厚。因父親那些舊詩集,被污蔑對今上不滿,将大伯二伯也牽扯進這樁殺生禍事。

若只有他一人,縱使下獄受刑,也絕不會向齊王低頭!

可他還有家人。

大伯二伯照料父親一生,待他又如親生子,豈能讓他們被牽連。

小滿又挑了幾樣,一看就是給公子的禮物:“這也都是送給公子的。”

“林家的節禮呢?送來了沒有?”裴三夫人當着兒子的面,特意問上一句。

小滿立時答道:“送來了。”

将禮單報了一遍,除了五毒餅之類應節的東西,還有兩只彩編的簍兒,一只簍中盛着許多精巧的小粽子,一只盛着大粽子。

用各色絲繩紮起粽子葉,小滿見做得精心,把這個特意拿出來給公子看。

自打知道阿寶送給兒子一枝石榴花,裴三夫人便把林家拒親琢磨出了別的意思。她以為林家是想試一試兒子是不是真心求娶。

還同陳媽媽說:“這是怕姑娘出嫁受委屈。”

将心比心,她要是有親生女,也得留神相看。

裴觀看了看那兩籃粽子,一籃子裏的只只精巧,另一籃裏的個個賽拳頭大,還真是一瞧就知道哪個是她裹的。

想起林家那頓飯,便道:“中午叫廚房給我炖個金銀蹄。”

裴三夫人立時否了:“不成!這才剛除服,你都多少個月沒見葷腥了,得慢慢來,讓廚房先給你做些肉粥罷。”

慢慢吃,才不會傷了胃。

“這粽子,給你撿兩只帶去,可別全吃了,就解解饞的~”

裴觀笑着搖頭:“母親這是拿我當三歲小兒了。”

裴三夫人笑看兒子一眼,心裏想,既是她裹的,說不準兒子真要吃撐。

小滿帶幾個婆子,擡起節禮箱子送到留雲山房。

把這些東西交給白露收檢:“這是大老爺送的團茶,這是二老爺送的彩墨,這是林大人家送的粽子。”

白露一樣樣聽,才剛想說大爺二爺真是精心,聽到最後林家的粽子。

她問:“是哪個林大人?”竟跟大爺二爺的節禮擺在一塊送來了?原先也沒聽說過有相熟的林大人。

小滿笑一笑:“你跟青書松煙說一聲,他們都知道。”

白露收下粽子,蒸了一盤,因是小滿特意送來的粽子,她撿了兩只不同顏色的蒸了。

夜裏給公子送去當宵夜。

遞到松煙手上時說:“這邊是我裹的,這邊兒是林家送來的。”兩邊的粽子一邊精致,一邊粗疏。

林家的粽子,裹得倒是緊,就是形狀不大好看。

白露剛想說自己特意蒸了兩只薄荷香粽,已經放涼了,這會兒吃清爽解膩。

誰知松煙一聽是林家送的,立時接下,問都沒問白露那粽子是什麽餡,急巴巴送到書齋裏去,遞到裴觀案前。

“公子歇歇用些宵夜罷?”

裴觀頭也沒擡。

松煙又道:“蒸了林家送的粽子,公子要不要嘗一嘗。”

裴觀又想起林家的肉蹄膀大饅頭,食指大動,不知粽子什麽味道:“那便剝一個,我嘗嘗。”

松煙剝出一只,這米怎麽是紅的?難道用了胭脂稻裹粽子?

盛在托盤上,奉給公子。

粽子是剛蒸的,裴觀用筷子夾開,粽米被肉油浸潤,一股辣香味在房中彌漫。

裴觀咬上一口,一口嗆住。

松煙趕緊送上茶,又拿托盤去接,好讓公子把這口辣的吐出來。

粽子怎麽竟會是辣的?哪有人家裹辣粽子!

誰知公子一擺手,又嚼了兩口,跟着竟把一整只辣肉粽子都吃了,吃得額間沁汗,被辣味激得胃口大開,吃完還問:“還有麽?”

“有……有罷。”松煙立時去問,誰知另一只已經被白露蒸了,分給留雲山房其它人。被決明挑中,他一邊吐舌頭哈氣一邊嚼。

吸溜着舌頭還說:“這肉,真香啊。”

松煙只好回去說:“沒了。”

裴觀悻悻。

“要不然,問問林姑娘?”

裴觀沉吟半晌,方才搖頭:“不必。”

為個粽子特意去問,那也饞得太過了。

第二日節宴,裴觀請來幾位同窗。

原在孝中不便請人登門,他攢下許多文稿,備下茶酒,出孝才請同窗來品評。

陸仲豫看着他這處山房開闊軒敞,心中不由羨慕:“還是你這地方逍遙自在。”

兩邊大門一關,有山石有流水,還無人打擾。

可這份逍遙,裴子慕壓根是不知珍惜的。

那時二人同住國子監學舍,幾乎日日都住在學舍裏的,要麽是外地來京的,京城裏有家還不走的,只有他們倆。

裴觀呢是無所謂住的好無不好,飯菜差些就差些,不挨餓受凍就成。

陸仲豫則是寧可住在學舍中,也不願意回家去,家中珠圍翠繞,可就是處處受制,還不如在學舍裏吃半涼不熱的飯菜。

裴觀一見他,便想起那日阿寶那日的問話,多問一句:“你家最近如何?”

陸仲豫作出一臉的受寵若驚:“喲,怎麽勞動探花郎垂問。”說完了玩笑話,他扇子一搖,“還能怎樣,不就是那樣麽。”

又在張羅着給他挑媳婦了,他這個嫡母實在是有意思得很:“她以為她做這些,便能壓得住我了?”

這回的姑娘,家世不錯,嫁妝豐厚,但聽說性子兇悍,所以對方才看中他這個庶子。

嫡母這是着急了,着急要給小兒子定親,又舍不得她的賢惠名聲,于是要趕緊找個外頭光鮮裏頭爛的親事,按在他身上。

裴觀自不會說衛家姑娘費心打聽他,他也沒有當媒人的癖好。

陸仲豫見他不說話,便道:“怎麽着,你是不是要教訓背後議論嫡母,是為不孝?”

裴觀搖頭:“父母不愛其子,是為不慈。”

陸仲豫笑了,他就是喜歡裴觀這性子,看他學究夫子的模樣,卻不是那等一味愚忠愚孝的人,此人可交。

方才裴觀的政論,他也看過。

裴觀并未一開始就先去論家國天下的虛話,他的政論意見都是從國子學入手的。

如何定學規,如何優化學子,如何規範師職。

待他入職,這些東西便可上表。

篇篇都切中要害,看得陸仲豫不住贊嘆,贊嘆完又問他:“你是不是還藏了私?這些東西可不是你一日兩日得來的罷?”

确實不是,是他經年累月思索出來的,有些是前人經驗,有些是他所見的弊端。

裴觀确實還藏了些,他又抽取一張,遞給陸仲豫。

這張寫的是國子監中體罰學生的規條過于嚴苛,劍指國子監祭酒。

宋祭酒可是大朝大儒,他們的父輩在國子監讀書時,他就已經在任祭酒。

裴觀這篇文章,若拿出去,必會被人罵他辱及師長。

“裴子慕,你這是瘋了。”

裴觀沒有正面答他,反而問他:“你可記得陳如翰。”

陸仲豫默然,似他們這樣出身大家,家中長輩在朝為官的,宋祭酒還頗留些情面。

別的監生可沒這樣好運,餓飯關禁閉都算是輕的。

他們那一批中,便死過一個人。

死了一個不該死的人,從上到下竟安然無事。

皆因宋祭酒是太皇帝親授國子學祭酒,天下學子尊皆他為師。

“沒想到,你還記得他的名字。”陸仲豫擡目看向他,“我還以為,你眼中沒有普通人呢。”

陳如翰資質實在普通,家世又只平平,跟探花郎一天一地。

出事之前,他已經在國子監苦讀了九年,都科舉未果,再有一年,就該退監了。

“他縱不為官,也可為吏,平白身死,當有人為他鳴冤。”

這幾句話,裴觀還是一樣的口吻,他說話自來不急不徐,但聽在陸仲豫耳中,卻一時血熱:“你何時上表,先告知我,我必助你。”

裴觀沖他微微颔首。

陸仲豫卻盯着他的臉,裴觀疑惑道:“怎麽?”

“你從方才起,說幾句話,便要用舌頭頂一下腮?你發口瘡啊?”

裴觀抿唇,那只辣肉粽子還真是威力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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