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得賞

嫁娶不須啼

懷愫

皇後宣召, 躲是躲不過的。

裴觀眉心微沉,她可曾學過宮廷禮節?知不知道要怎麽向皇後娘娘行禮回話?皇後娘娘又因何突然要見她?

裴觀來找她,就是想告訴她被備選入宮, 當公主伴讀這事。

進了宮, 處處都是貴人。

似她這般直性,豈不四處開罪于人, 縱使貴人們不刁難她, 那些太監嬷嬷使些小絆子, 就夠她難過的了。

戥子和螺兒早就吓得傻住了, 才剛撈起來的柳條籃子,又落到地上。

阿寶亦茫然不知為何皇後娘娘要見她, 身邊實在無人可問,看向裴觀:“見我?”

裴觀先出言寬慰:“莫慌。”說着看向太監,“公公可否借一步說話。”

那太監一瞧裴觀氣宇不凡,客客氣氣一點頭, 走到左近, 手上便被塞個荷包,拳起手一捏,是實實在在的小錠子。

“不知公公姓甚麽?”

“好說,咱家姓王。”

“王公公, 不知皇後娘娘因何要見林姑娘?”

太監收了錢, 笑着道:“娘娘想起林家姑娘賽馬得魁,這才宣她。”

不是裴觀過分小心,而是皇後其實一直都是齊王最大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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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娘娘長跪宮門替太子求封,舉世稱賢。

可太子在崇州王府時已經冊立為世子, 他當了二十多年的穆王府世子。陛下得了大位, 原就該将世子立為太子。

皇後娘娘這一舉動, 既讓太子不得不記她的恩德,又為齊王也博了個賢名。

到齊王與太子圖窮匕現,在朝上鬧得不可開交之際。

陛下也是前朝罵完兒子,下朝便要回後宮去安慰妻子,她還是陛下群臣口中,贊譽不斷的賢後。

她宣召,不會是只想看看阿寶這麽簡單。

“席上還有什麽別的人?”這已經逾矩了,但裴觀又拿出一只荷包,塞到那太監手上,“請公公們吃茶。”

王公公看他分明讀書人模樣,倒像個積年在官場行走的,沒那些讀書人的臭架子。

既然他如此識趣,王公公也知道他想打聽什麽。

嘴一松,把裴觀想知道的告訴他:“娘娘們都在,只是榮慶公主身子偶感風寒,沒能見見這熱鬧。”

意思就是永平伯夫人和郡主都不在。

宮中處處人精,馬場上的那點小官司,已經無人不知了。

“多謝王公公。”

王公公身邊的小黃門,早就去打探這人是誰,一問竟是舊帝點的探花郎,等他們說完話,趕緊報給王公公。

知道裴觀的身份,王公公反而詫異,拿眼兒掃他,這相貌果然配得上探花郎的名頭。

小黃門低聲問:“公公,咱們要禀報麽?”

王公公往兩個荷包袋一看,裏頭都是小金錠。

他把眼一閉:“大好的日子,你去觸什麽黴頭?別拿前頭的舊事,煩着皇後娘娘了。”

這個舊帝點的探花郎,待他們這樣的人也如此客氣,說不得往後大殿之上會有他一席之位。

就當結個善緣。

裴觀轉身走向阿寶,也不廢話,問她:“學過見禮嗎?”

“學過的。”薛先生教過,把大禮怎麽行講了一遍,她也演過一次,可那都是兩個月前事了,她好像有些記不得了。

“莫慌,你進殿之後會有宮人指點你行禮。”裴觀看戥子跟螺兒兩個不頂用,可他身邊又沒丫鬟,問道,“你有沒有帶着荷包?”

阿寶看向戥子,戥子立時點頭,取出幾個。

出門前燕草包的,因是宮宴,荷包裏都是金銀打的锞子。

裴觀覺得着太薄,手往後一伸,青書立時遞上剩下的荷包。

“這些你都收着,見到引你進去的宮人,你便給一個,她自會提點你。”想一想,還是不放心,“我在外頭等你。”

阿寶懵懵受他叮囑,接過荷包往袖中一塞。

她方才确是慌了一瞬,待跟着王公公走了一路,倒慢慢不怕了,還問王公公:“公公,那水臺上看龍舟是不是更清楚。”

王公公走一趟拿了兩錠金,滿面是笑:“是,姑娘要是得娘娘喜歡,也能留在臺子上看舟。”

“真的?”

一行人走到寶津樓邊,阿寶登級而上。

登到半高忍不住回頭,果然得在高處看,才能看得更清楚。

王公公把人送到殿門邊,确有宮人領她進去:“姑娘可知如何行禮?”

阿寶松了口氣兒,果然有人教,她臨陣磨刀,塞給那宮人一個小荷包。

宮人見她眼中并沒驚慌害怕意思,好意提點:“待姑娘行完禮,不要擡頭,聽到皇後娘娘叫你,你再擡頭,不可直視鳳顏。”

“知道了。”阿寶幹脆點頭,這個簡單,她記得住,“謝謝姐姐。”

宮人被她一聲姐姐,叫得抿嘴一笑:“我是太子妃跟前的,今日節宴,娘娘宣姑娘必是好事,若是賞下吃食,姑娘接過便用。”

話才說完,殿中宮人點點頭。

阿寶被領了進去,她行到殿中間,跪拜行大禮:“臣女林昭,拜見皇後娘娘。”

把殿裏的娘娘們挨個兒拜過,老老實實跪着,上頭不叫起,她就沒擡頭。

直到上首一個聲音傳到她耳中:“擡起頭來。”

阿寶這才擡頭,還牢牢記得宮女姐姐告訴她的話,眼睛不能看,擡了頭也還盯着面前的軟毯。

“倒是個懂規矩的。”不知誰說了這麽一句。

張皇後笑盈盈的:“你上前來回話。”

阿寶就又上前兩步。

“你在家裏剪你爹胡子了?”

阿寶倏地擡頭,見殿上坐着個金冠華服的端莊麗人,女眷中一片笑聲。

她臉上微微一紅:“回娘娘的話,臣女是想給父親梳一梳的,沒想到卡住了。”

殿中左右又是一片笑聲,但阿寶也不過是臉紅那麽一小會兒。被人這麽笑,也還大大方方站着。

張皇後以袖掩口:“你裹的那辣味粽子,把陛下都饞着了,怎麽想起來的呢?”

“回娘娘的話,臣女一家都愛吃崇州菜,離了辣子吃不下飯,端陽節裹粽子,就想嘗嘗辣味兒的。”

“你跟你爹,倒都不忘了崇州。”張皇後一面說一面點頭微笑,似是在給她鼓氣兒,讓她慢慢說莫着急。

阿寶心下略安,說得更多:“那怎麽能忘呢,臣女原來就住在王府後巷子,我還曾遠遠見過娘娘呢。”

“哦?是什麽時候?”

“娘娘帶着軍屬們制軍衣趕軍鞋,我們都去了,娘娘派人來送碳火。”

這确是張皇後的一件功德,還是穆王妃的張皇後,率領側妃和軍屬們,給前線的戰士制軍衣,還曾親□□問軍屬。

景元帝冊封皇後的诏書上,都因此稱贊她。

張皇後嘴角微翹,輕輕颔首,感嘆道:“當年你才多大,小小孩兒也知為國出力,賞她彩絹十匹。”

阿寶又下跪謝恩。

這彩絹也不是立時就扛回去,而是等頒賞的太監隔日送到林府。

待阿寶退出寶津樓,張皇後才對身邊女官道:“好伶俐的姑娘,确可當公主的伴讀。”

皇後都賞了,妃子們連忙湊趣兒:“林大人父女真是一片忠君之心,是該賞她。”也都紛紛加上封賞。

阿寶還不知道自己進殿轉一圈,就撈了一車的賞賜。

她從寶津樓下來,瞧見裴觀還站樓下不遠處等着她,身邊來來往往的的宮人和貴女們,都在拿眼偷偷打量他。

阿寶幾步下樓,沖他一笑,走近了才道:“裴六郎!”

裴觀看她安然無事,這才松口氣:“娘娘們同你說什麽了?你一句一句告訴我。”

“沒說什麽呀,就是賞我了。”皇後娘娘彩絹十匹,李淑妃娘娘金簪兒一對,還有太子妃也賞了彩絹二匹。

裴觀一聽便覺着不對:“往前一些。”

阿寶便往前了一步,還問他:“你耳朵不好使啊?”

原來王府後巷裏打鐵的老六就是耳朵不好,因為打鐵打得多了,耳朵壞了,跟他說話非得大聲才行。

阿寶小時候還想,等她有了小馬,跟打鐵的老六定一對馬掌,沒想到她會來京城,也用不上老六打的馬掌了。

裴觀無奈嘆息:“不是讓你往前一步,是讓你從頭開始說起。”

“我進了大殿,一個宮人姐姐來教導我……哦,她說她是太子妃身邊的。”

裴觀一頓,為何特意告訴她這些?

太子妃向林家示好?

難道是林家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又同詹事府有了聯系?

裴觀一頓,阿寶便問他:“怎麽了?”她沒挨教訓,還得了賞,出殿門的時候,方才那個王公公對她都客客氣氣的。

“沒有,你繼續說。”縱有,她也不明白。

待阿寶說到崇州舊事時,裴觀低頭凝目看向她。

說她不通政事,可她偏偏句句都說在皇後娘娘的心坎上,不管原來皇後叫她去是為了什麽。

光這一句話,也得大賞她。

既點出了自家是崇州舊部,陛下的親信,又将皇後功績擡出。

忠君愛君還不忘本。

“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沒人教我呀,我說的都是實話。”

就因是實話,才更動人。

裴觀用種從未有過的目光看着阿寶,阿寶也直愣愣與他對視。

螺兒跑去給陶英紅報信,戥子跟裴觀一起等在寶津樓下,她是頗有點中意裴觀的,當姑爺很襯頭。

但她還是用力咳嗽一聲:“嗯哼!”

裴觀回過神來,知道自己逾禮,手握折扇一揖:“是我逾越,林姑娘莫怪。”

阿寶笑了:“不怪不怪,思無邪嘛。”方才從裴觀嘴裏學到的新詞兒,她立時就用上了,還問,“我用的對不對?”

裴觀再嘆:“對。”

二人站在柳蔭花濃處。

裴觀長身玉立,面如冠玉,目似寒星。

阿寶水紅衫青綠裙,雙目湛然,神采天然。

少年男女,喁喁低語。

引得經過的宮人女眷,不住側身望向他們。

一行宮人手捧托盤羅列經過,其中一個宮人因貪看裴觀差點兒摔了酒壺。

這番動靜讓裴觀轉身望去,掃了一眼,又轉回身來:“你繼續說。”

阿寶實沒什麽可說的了,該說的都說了。

“真沒有了。”

裴觀原不想将這些事細說給她聽,又恐她天真懵懂,當真進宮當了伴讀,不得不細細說予她:“你是崇州人,該知道原先還有一位張王妃。”

“知道啊,現在的皇後娘娘,是先皇後的妹妹。”

兩位張王妃,兩位張皇後。

今日金明池宴,池畔男女三三兩兩并肩而行,若不是裴觀生得太過于出衆,也不會引人矚目。

阿寶手裏拎着根柳枝兒,一下一下的晃蕩。

二人一邊說一邊走,往人煙較少處去,行到白石邊停下說話。

青書守在四周。

裴觀壓低聲音:“太子是先皇後所出,齊王是現皇後親生。”

“我知道。”這些崇州人人都知道的。

在阿寶的心裏,覺得皇後娘娘是好人,她問話又慈和,還賞了她十匹絹。

“你可還記得,陸兄的嫡母。”

阿寶當然記得了,這事兒壓在她心上幾天了,她還想今天要是能見着大妞,就要把陸仲豫家裏的事兒全告訴她呢。

讓她千萬別犯傻了,陸家這樣,大妞要真嫁進去,可怎麽活呀。

一說到陸仲豫,阿寶全明白過來。

“你是說……”

皇後娘娘跟陸仲豫的嫡母,是一樣的。

可是,可是她那樣慈和。

“你若入宮當公主伴讀,公主喜歡不喜歡你還是其次,你少不得要見到娘娘們,見了太子妃該說什麽,見皇後娘娘該說什麽,見了李淑妃又該說什麽,你可知道?”

李淑妃是秦王生母,比兩任皇後伴駕的時間都要更長。

只要宮裏貴人們一句教教規矩,她就得被教“規矩”。

阿寶不再晃蕩手裏的柳條了,她咬咬唇,剎時覺得那十匹彩絹燙手:“那怎麽辦?”

“倒是有個法子。”裴觀抿唇,“只不知道林姑娘肯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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