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花與你很像
想起趙采菲的話,寧妱兒臉頰不受控制的微微發熱,她向一旁挪了一小步,與沈皓行拉開了些許距離。
“這海棠開得倒是嬌豔。”沈皓行一面說着,一面輕搖折扇,似是不經意地向她邁出一步,将那一小截距離又給拉了回去,甚至兩人靠得比方才更近了些。
寧妱兒呼吸莫名局促起來,只是身後是廊柱,她退無可退,卻又不好直接開口讓魏王離她遠點。
且……這個距離尚不用如此,應是她太過緊張了。
纖長的睫毛快速眨了幾下,那下面明亮的眸子半分也不敢亂瞧,目不轉睛地望着面前的那片海棠,一張嬌嫩的小臉在海棠的映襯下,顯得更加明豔……
動人。
沈皓行的目光早已不在海棠上,他眉心輕蹙地望着那張嬌豔的面容,也不知到底在想什麽,許久後才用着只有二人才能聽清的聲音問道:“寧姑娘,你為何這樣抵觸本王?又或者……是懼怕?”
這句話也倏然拉回了寧妱兒的思緒,她愣了一瞬才立即搖頭道:“沒、沒有,民女不曾抵觸王爺,也、也不是懼怕。”
“不必緊張。”沈皓行似笑非笑地輕聲安撫道,“便是有也無妨,有些事情本王不理會,不代表不知道。”
既是知道,他卻從未追究過什麽,這話便是要這小丫頭安安心心的将憋在肚裏的話倒出來。
寧妱兒沒想那麽多,為表真誠,她朝沈皓行的方向略微側過臉來,只是那眸子依舊垂着不敢與他正視。
勻了幾個呼吸,她才開口:“我自幼很少外出,見過的外人屈指可數,不管外間有何謠言,于我而言,王爺乃是天家貴胄,是那遙不可攀,觸不可及的存在,所以,民女對王爺便有着十分的敬畏,并無所謂旁的那些緣由。”
寧妱兒不是一個會因傳言就對旁人起偏見的人,所以這番話她說得并不違心,她對沈皓行的情緒裏本就是有敬畏在的。
只是因那夢魇的緣故,這當中“畏”的占比更大了些。
然如今,連表哥都說王爺是好人,她也确實不該再這般畏懼了。
夢只是夢,眼見才是真。
寧妱兒說完,沈皓行一直沒有回應,默了片刻才“哦”了一聲,且這個字的尾音拉得極長,讓原本簡單的一個字,瞬間就多了一層別的意思。
這個意思就同那日在百悅樓裏,二人隔着竹簾說話時的感覺一樣。
寧妱兒也是後來才意識到,這個感覺便是陰陽怪氣。
随後沈皓行笑了笑,語氣比之前輕松了些,道:“無妨的,便是天家之子又能如何,不也是人麽,需要吃飯睡覺,需要識字進取,若是行差出錯,板子不也照樣要挨?”
“嗯?”寧妱兒下意識又将頭朝這邊偏了偏,頗有些吃驚道:“王爺挨過板子麽?”
明知道趙府裏不可能有人打她,沈皓行卻還是要故意逗她,“是啊,你沒有挨過?”
寧妱兒老實巴交地搖搖腦袋,回答道:“沒有,姑母他們對我都好極了,大聲斥責都從未有過,更不會打我了。”
“那是你乖啊。”沈皓行淡然一笑,脫口而出。
可說完後便倏地愣了一瞬,然随後,他幹脆徹底笑開道:“瞧,在這方面本王甚至還不如你呢。”
說完,沈皓行又故作惆悵地長嘆一聲。
兩人這一來二回的聊了一陣,寧妱兒也終于是慢慢放松下來,其實放下之前的那些情緒,就好像真如表哥說得那樣,王爺的确是個不錯的人呢。
寧妱兒臉上的笑容也愈發真切,然而接下來,沈皓行卻忽然道:“本王發現你還從未正眼看過本王,可是本王不入寧姑娘的眼?”
話說到這個份上,寧妱兒若是還不敢擡頭看他,兩人方才的那些話便都算是白說了。
長袖中的一雙小手慢慢握緊,寧妱兒深吸一口氣,真正意義上的頭一次擡眼看向沈皓行。
正秋晌午的暖陽穿過大片雲層,所及之處皆蓋上了一片柔光,海棠花枝輕顫,微風卷起零星的粉瓣從少女嬌美的面容前飛過。
似蜻蜓點水,擾了湖心。
一道目光率先移開,這次逃離的不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
有點意思了。
沈皓行眉心微蹙,片刻後舒展開來,他勾起一邊唇角,擡起扇子指着面前海棠,開口時語氣依舊柔和,只是聲音中卻帶着一絲不可覺察的沙啞,“你喜歡?”
寧妱兒直到聽見這句話,才匆忙将目光收回,耳根也不知在何時燒得火紅,她連忙應道:“喜歡啊。”
也不知是心虛,還是旁的什麽,寧妱兒頓了一下,便故作無事地認真解釋起來:“秋季的海棠開得最豔,往日裏都是粉的紅的,沒想到今日能在張府看到這般橘粉色的海棠,你瞧,這中間還有些牙白色來做過渡,當真是美極了呢!”
話音剛落,一直白皙修長的手指,直接伸向花枝。
“啊!”寧妱兒下意識驚呼一聲,“王爺別……”
可是晚了,那花枝已被沈皓行一把折斷。
“嗯?”沈皓行望手中開得最豔的這枝海棠,面無表情地問道,“怎麽了?”
寧妱兒還未從方才的驚訝中回過神來,忍不住便問道:“王爺為何要折斷它?”
沈皓行道:“本王喜它,為何折不得?”
寧妱兒驚訝地看向身旁男人,道:“可是旁人也喜愛啊,王爺若是折斷了,旁人如何欣賞?”
沈皓行略微揚起下巴,眼睛睥向少女那亮晶晶的眸子,問道:“本王喜愛的東西,為何要讓別人欣賞?”
他臉上的神情沒有半分異樣,就好像再說一件極為稀松平常的事。
“你……”寧妱兒一時被問得說不出話來。
沈皓行卻是又露出了那慣有的溫笑,只是此刻這般笑容,卻只能讓寧妱兒感受到一股森冷的寒意。
她呆愣了片刻,最終還是忍不住蹙眉道:“可王爺要是真心喜歡,大可把它移植,或者在園裏播種,這樣粗暴的折斷它,會讓它很快枯萎的。”
沈皓行唇角的笑容更深,就像是聽到了一個極為可笑的笑話一般,“我喜歡它,是我的事,若它枯萎了,那便是它的問題。”
寧妱兒徹底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于是,便索性閉口不說,只有不住起伏的胸口,表達着對方才沈皓行言行的不滿。
一時院內無聲,許久後,寧妱兒發髻略微一沉,那枝海棠便被插在了她的發髻中。
“這花與你很像。”
沈皓行說完,轉身離去,帶走了那片森冷的寒意。
寧妱兒呆愣愣地望着離去的身影,許久後,一陣風吹過,花瓣顫抖着,随風飛去了遠方。
寧妱兒慢慢回神,擡手去摸發髻,然而所碰之處,什麽也沒有了。
她神情木然的再次看向長廊盡頭早已消失不見的身影。
蜻蜓點水時,亂得又起止是湖面。
只是蜻蜓不是魚兒,湖水并不是它的歸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