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好似在品鑒獵物的味道
沈皓行腦中一陣嗡鳴, 直到他落入水中時,整個人才瞬間清醒,下意識将寧妱兒拉開。
她呼吸明顯已經亂了, 兩朵白雲在水中不住地起伏, 神情卻異常鎮定。
細細密密的水珠從她粉嫩的臉頰上不斷滑落,此時的她宛如一顆極具誘惑的蜜桃, 任誰見了都會生出一種想要摘咬的沖動。
見沈皓行将她拉開卻是沒有說話,只是蹙眉望她,寧妱兒知道還有機會,便立即主動上前一步, 将兩人身前的水流徹底阻斷。
當那份極盡的柔軟在觸碰到面前緊實有力的身壁時,沈皓行的手不由僵住, 呼吸也在這一瞬變得缭亂。
寧妱兒再度仰頭望他, 唇齒間如蘭的氣息呵在他頸窩間,“王爺, 你……不想麽?”
沈皓行喉結滾動,依舊什麽話也沒有說出,指尖卻是在不經意間顫了一下。
等不到想要的答案, 寧妱兒愈發忐忑,她睫毛微顫, 嗓音中亦是帶着幾分顫抖地道:“但我想……”
話音落下, 她不再給他反應的機會, 直接再次貼上那張涼唇。
沈皓行身上的每一處都在不斷緊繃, 好似随時都要斷開, 他将她拉開, 也未做出任何回應, 只是任由眼前的女子笨拙又努力地不斷地用力索取。
寧妱兒心跳愈發急促, 隐隐生出一陣疼痛,她知道白日裏的放縱是有代價的,卻沒想到會是在這樣一個最為關鍵的時候。
她開始害怕,怕自己若是沉入水中,便會徹底的合上雙眼,再也無法睜開。
不,她不能死。
寧妱兒環在沈皓行脖頸上的手臂不由縮緊,她索取的力道也愈發加大,一雙紅唇甚至已經有些發麻。
他喜歡她的,不是麽?
心髒部位的陣痛愈發難忍,嬌軟的手臂慢慢松開。
她做到了麽……
寧妱兒雙眸微睜,想要從面前男人的神情找到答案,然而視線卻已逐漸模糊。
她還會死麽……
寧妱兒傷心絕望地慢慢合眼,腰身開始下沉,緊貼許久的唇畔在這一刻開始分離。
倏然間,一張強有力的大掌一把将這纖細的腰身從水中撈出,随後緊緊按在身前。
在陷入昏厥的前一瞬,寧妱兒唇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
她應該是……做到了。
沈皓行頭一次不能理解自己的行為。
他應當放手讓她徹底沉入水中才是,這樣對他們都是做好的選擇,他不必親自動手,她也不會死在痛苦中。
然而那一刻他慌了,是從未有過的慌亂。
他将她從水中抱出,不顧身上傷口被浸泡的疼痛,徑直沖回卧房,給她擦身換衣時,他的指尖亦在控制不住的顫抖。
他到底是怎麽了……
常見拿藥進屋的時候,沈皓行正坐在床側出神,發絲上還存着水汽,寧妱兒則臉色慘白的躺在那裏,整個人都好似沒了生氣。
常見忙上前将藥碗遞到沈皓行手中,不由嘆道:“怎麽搞成了這樣?”
方才沈皓行臉色駭人的讓他去熬藥,他還以為只是今日出去玩得久,小姑娘染了點風寒罷了,卻沒想會這樣嚴重。
沈皓行面無表情地将寧妱兒撫至身前,一手端着藥碗将她環住,一手舀起藥汁,一勺一勺極為耐心地喂到她口中。
常見又嘆了一聲,想到今日臨出府前,他提醒王爺沒有給寧姑娘帶藥,王爺還瞪了他來着,結果晚上便火急火燎讓他煎藥。
也不知是哪根筋沒搭對,常見竟開始小聲叨念起來:“寧姑娘原本就體弱,再加上王爺身上還傷着,便是再想出去玩樂,也不該這般放縱的。”
沈皓行替寧妱兒擦淨唇角,将她慢慢放下,重新濕一條涼巾疊好搭在她額頭上。
這才起身示意常見去外面說。
兩人帶來正堂,沈皓行臉色沉凝地低低道:“母妃知道了。”
知道了?常見蹙了蹙眉,一時沒反應過來知道什麽了,待他明白過來時,瞬間便理解今日沈皓行為何要這樣做了。
他記得沈皓行曾經養過一頭狼,那頭狼得病将死時,他便帶着那頭狼出去玩了整整一日,夜裏歸府後,又将那狼制成了狼本,如今還在他淨房內擺着呢。
這樣想來,便當真是貴妃娘娘容不得寧姑娘,王爺這也是沒辦法,才對寧姑娘動了殺心,可既然是要殺,眼下還給她喂藥做何?
常見還未深想,便忽地意識到一件事來,立即上前朝沈皓行躬身拱手道:“王爺明鑒,屬下絕沒有對外洩露半字!”
沈皓行幽幽地看着他道:“本王知道不是你。”
不論是去衡州接人,還是歸府後的一應準備,他都是用得身邊絕對可信之人,若這當中會有人向容貴妃洩密,那這個人便只可能是郁庭安。
沈皓行看了眼卧房的方向,對常見道:“再派兩個暗衛盯着這兒,她又任何反應立即去尋本王,不必避諱。”
說完,他語氣陰沉地道:“去将有安叫到書房。”
有安?
常見心裏咯噔一下,竟将這人忘了。
有安是沈皓行去年從九公主手中搶過來的,起初常見還不知搶這樣一個細皮嫩肉的小白臉來府邸要做什麽,畢竟沈皓行身邊從不養無用之人。
後來常見見有安時常與沈皓行單獨相處,連這平日裏根本不允人進入的舒經院也讓他進了數次。
常見便那麽幾個瞬間,開始懷疑王爺該不是真如坊間傳聞所述的那樣,找了個男寵回來吧。
直到寧妱兒的出現,常見才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他知道他家王爺喜歡的是女人,且那有安也是大有用處,不僅學醫出身,且醫術十分了得,單是聽王爺敘述寧姑娘病情,便能開出藥方來。
許是他從病情裏覺察出王爺在院中養了女子,可便是如此,有安為何能将消息送到容貴妃面前,且王爺知道後也沒有任何處置,只是叫他去書房問話。
常見心中疑惑,卻也沒有多言,立即就照沈皓行的吩咐去做。
書房的桌案上只燃着一盞燈,有安推門而入時,帶進一陣涼風,屋內頓時忽明忽暗。
沈皓行坐在書案後,面色陰沉地看着他,雖未開口,周遭卻有一股冷冷的肅殺之意。
有安原名郁庭安,是沈皓行生父郁充長兄的兒子,二十多年前郁家滿門被屠那日,年僅五歲的他被母親死死護在懷中,刀劍将他們貫穿之時,并未徹底奪下他性命。
死裏逃生後,他被一位醫者救下,從次隐姓埋名,直到去年才尋到上京,他得知九公主好養男寵,一面便想從九公主着手。
然他在上京毫無根基,如此冒然激進,別說複仇,怕是連當今聖上的面都難得一見。
若不是那日沈皓行見到他腰間的玉佩,震驚又錯愕之時,沒顧得想其他,直接從九公主面前将他帶走,兩兄弟後來也不會相認,容貴妃更是不知從前那個總是嚷着二伯母漂亮,要二伯母抱的孩子,竟還活着。
念及此,沈皓行面上的陰鸷到底是淡了幾分,他沉聲道:“兄長可曾信我?”
有安道:“從你我相認那日起,便已經全然信你。”
沈皓行道:“既是如此,便不該越過我去與母親傳話。”
有安心中是有些許愧疚的,他只知道自從沈皓行從衡州回來,表面無異,卻在和他說話時總會有意無意走神,起初他還以為是受傷的緣故,直到那日沈皓行尋他開藥時,他才反應過來,沈皓行竟為了一個女子,故意不肯好好養傷,拖着這樣的身子就是為了神不知鬼不覺去衡州接人。
他豁出自己的性命只為了一個與複仇毫不相幹的女子。
有安不能接受,他不知道面前的這個男人還值不值得信任,還能不能擔起為整個郁家複仇的責任。
“是,我不該那樣做。”默了片刻,有安道,“但我怕若是我開口讓你将那女子送走,你根本不會聽。”
這點倒是沒有說錯,沈皓行冷笑道:“那你可知我母親是要我親手殺她,而非送走。”
有安從五歲開始便師從名醫,他雖心中裝有仇恨,卻不曾真正的害過任何人,在聽到寧妱兒會因他一兩句話便命喪黃泉時,到底還是醫者之仁,神情忽然就慌了,連忙道:“伯母怎麽會,她、她……”
在有安的記憶裏,王婉容還是那個笑容親善的二伯母,怎麽會讓一個毫不相幹的女子去死呢?
沈皓行道:“今日我将她帶出府了。”
雖然從未與寧妱兒見過面,但她自從來到魏王府,藥膳與湯藥都是有安所開,有安早就将她視為自己的病患,雖說害怕沈皓行因她而懈怠複仇之事,卻也不希望寧妱兒會因他而喪命。
有安看向面色冰冷的沈皓行,不由憂心道:“那、那她此刻……”
沈皓行道:“尚還活着,只是不太好。”
有安松了口氣,可随即又蹙眉道:“什麽叫不太好?”
沈皓行也不打算瞞着,将今日的事簡單道出,有安聽後直搖頭,“你們簡直是胡來,不要命了麽?你還與我廢這些唇舌作何,快些帶我去看看啊!”
見沈皓行沉眸望他,有安便知他還是心存了芥蒂,着急道:“我是當真不知伯母會讓她死,若是知道,打死我也不多那嘴。”
見沈皓行起身,有安又有些不安道:“堂弟,我且再問你一句,你确定這姑娘對你不會有任何影響,對我們手刃狗皇帝人頭不會有任何阻礙?”
沈皓行拇指指腹在握拳的指節上輕輕掃過,淡道:“不會。”
有安不再糾結,随着沈皓行便立即趕去主屋的卧房。
見到寧妱兒時,他有一瞬的怔神,随後便立即探脈,他一言不發,眉心卻是越蹙越緊,良久後,寫下幾副方子給常見,對沈皓行道:“三日之內醒來,便能活,若不然……”
有安深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下去。
沈皓行臉色未變,袖袍中的手卻早已緊緊握成了拳。
送走有安,沈皓行再度回到寧妱兒身側,幫她換額上的涼巾,替她喂藥,拿濕布擦拭幹裂的唇畔。
然而一日過去,寧妱兒額上的滾燙絲毫未減。
晌午常見來屋中送藥,看到沈皓行的臉色時,不忍道:“王爺可要去休息一會兒?”
沈皓行舀了勺湯汁,輕輕吹了吹,淡道:“無妨,本王心裏有數。”
夜裏寧妱兒忽地開始說起胡話,她口中斷斷續續不住低喃,她喊了姑母,喊了姑父,喊了表姐,喊了采菲……
甚至連趙茂行的名字都聽到了幾遍,卻獨獨沒有喊他。
沈皓行将她小手接在掌中,沉着一張臉道:“本王命你明早之前必須起來,若不起來,便将你說得那些人全部殺了。”
沈皓行說完,才又想起小姑娘不經吓,也不知是在氣,還是在嘆,他緩了語氣又道:“罷了,你若能醒來,方才說得不作數。”
小手微微抖了一下,也不知是下意識的反應,還是真的聽了進去,沈皓行将她手握緊,低低道:“你……醒來吧。”
第二日,寧妱兒還是未醒來,燒也還未退下,胡話也不再說了,胸口的起伏平緩到幾乎要察覺不出。
有安來看過幾次,一次比一次蹙眉更深。
天色漸沉,常見進來送藥時欲言又止,沈皓行看出他是有要事要說,便起身與他來到屋外。
常見道:“王爺,趙正則貪饷永州水壩修建一案,判下來了。”
趙正則與趙茂行秋後問斬,趙家一應女眷流放東夷。
常見說話時一直在打量沈皓行的臉色,然而到最後,沈皓行也只是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便推門回屋了。
常見暗暗嘆氣,他實在想不通,為了寧姑娘王爺都已經這樣了,為何還是不願管趙家。
當晚戌時的梆子落下。
沈皓行放下那張摩挲許久的手,起身來到衣櫃前,他換了一身黑衣,将散在身後的長發盤緊,臨出門前又回頭看了一眼床榻之人。
沈皓行回來時,已經快近子時,距離有安說得時間,只差一個時辰。
沈皓行踉跄地來到床畔,衣服尚未來及換,便倒在她身側,他與她十指相握,等了許久才開口,然而一開口便是一股濃濃的鹹腥。
“該醒來了,若你不醒,本王豈不是白忙活了麽……”
話音落下,沈皓行再也忍不住開始劇烈地咳嗽,最後喉中湧出一口鮮血,他擡袖擦淨血痕,卻是望着那微微顫抖地睫毛彎了唇角。
“常見……”他一面努力壓着喉中再度襲來的不适,一面對外揚聲喊道,“叫有安!”
寧妱兒迷迷糊糊醒來時,身旁坐着一個好看的男子,他肌膚白皙,笑容和煦,手中端着藥碗,輕聲道:“莫要害怕,我是有安,魏王府中的大夫。”
寧妱兒沒有力氣開口和他說話,雙眼帶着些許戒備地環視四周,随後微微松了口氣。
這裏還是舒靜院,她沒有死去。
寧妱兒鼻頭一酸,驀地落下淚來。
有安何曾見過小姑娘哭得這般我見猶憐,他一時心中慌亂,想幫她拭淚又怕冒犯,便只是拿着藥碗坐在那裏,半晌後才想起來寬慰她,“你不用太害怕,這一次你已經挺過來了,日後多加注意的話,身子會越來越好的。”
若當真是因為染病而終,寧妱兒也沒有什麽好說的,從她記事以來,她就料到會有那麽一日,可若是她好端端,被人殺害,那她豈不是死得太過冤枉。
劫後餘生的眼淚一時半會兒止不住,有安忽然意識到,若不是沈皓行當日将他帶走,就他這樣的腦子,連一個小姑娘都哄不了,更別提去哄九公主了。
有安呼出一口氣,就坐在旁邊等。
終于是等到寧妱兒平複了情緒,他将藥碗遞到她面前,寧妱兒此時已經撐着身子坐起,就靠在床頭上,喝藥時倒是半分不含糊,幾口就将一碗苦澀的湯汁灌下。
“有安大夫,王、王爺呢?”
寧妱兒提起沈皓行時,神情便顯得十分緊張。
有安也不知他們兩人到底出了什麽事,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便只是道:“王爺有要事在忙。”
寧妱兒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待有安離開後,空蕩蕩的房間裏便只剩她一人,寧妱兒終于有時間仔細梳理。
她想到沈皓行費盡辛苦将她從衡州奪來,每日又細致盡心的将她照顧,若對她沒有半分喜歡,為何要這樣?
那若是喜歡她,又為何要動殺心?
寧妱兒想了許久都未曾想明白,最後索性便不想了,因為不管如何,她活下來了,那便說明她的思路沒有錯,沈皓行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就如那夢中一樣……
然而一連兩日,沈皓行都沒有出現,連常見也一并消失。
只有有安每日到了喝藥用膳的時間,會來尋她,怕她獨自一人不方便,還推來一個木制的輪椅給她。
有了這輪椅,寧妱兒方便了許多,去淨房也不再害怕會跌倒了。
她也會時常像沈皓行在時那樣,給自己的一雙小腿進行揉捏按壓,有時候有安來時,她還會詢問一些關于得了心疾該如何養生的問題。
有安的回答和張大夫在某些方面是有些出入的,不過大致相同,這個病若是娘胎帶出來的,是沒有根治的法子,全靠日後的養護。
有安曾跟着師父四處游歷行醫時,見過不少患有心疾的病患,這些人當中,大多數幼年便會夭折,像寧妱兒這樣活過及笄的,都是屈指可數,能活到而立之年的,他就只見過一個,那人還并非是天生心疾。
想至此,有安心中不免感慨,這樣一個乖巧又堅韌的小姑娘,險些就因為他的多慮而被伯母下令處死。
寧妱兒喝完藥,朝他露出一個笑容,“謝謝有安大夫。”
有安羞愧地垂下眼來,起身離去。
從舒靜院出來,他便又立即趕去水榭中心的密室,沈皓行已經昏睡兩日,今晨剛剛醒來,此刻神色漸漸恢複了一些,照道理還是得靜養,他卻已經穿戴整齊地坐在床邊喝藥。
見有安進來,他擱下碗,慢條斯理地擦着唇角,問道:“她如何了?”
有安不知沈皓行口中詢問的是哪個他,畢竟除了沈皓行和寧妱兒以外,他這兩日還有一個人要照顧。
見沈皓行也沒打算解釋一下,有安便挨個說,“你房中那位已經無恙,安心休養幾日便可,就是日後要更加仔細,萬不可胡來,至于另一個……”
有安眉心微微蹙起,“他也無性命之憂,只是面容上燒傷的部分,日後應當是無法恢複了。”
沈皓行也不知從何處摸來一顆狼牙,若有所思的在手中把玩,片刻後,緩緩起身。
有安勸他躺下休息,他卻是淡道:“無妨,我心裏有數。”
有安起身将他拉住,焦急道:“你有數?你都這樣了,身上的傷剛結痂,随意一動都有可能再次崩裂,萬一傷口感染,到時候連我也回天乏力,你到底還想不想要這條命了?”
沈皓行蹙眉将目光落在有安緊緊握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上,許久後,他唇角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親人之間的關切,原是這樣的麽?
然而下一瞬,他又想到,也許有安只是怕他死了,就沒有人能替郁家報仇,所以才會這樣在意他的安危。
沈皓行面容恢複冷漠,淡淡拂開有安的手,撣了撣衣袖,什麽也沒說,便朝密室的深處的另一間屋子走去。
這幾日朝堂內外一片震驚,皇上勃然大怒,起因是大理寺獄在前日夜間忽然起火,要知道大理寺獄是號稱整個大齊最嚴不透風的監獄,這裏面關押的皆是犯了重罪之人。
所幸當時滅火及時,沒有殃及無辜,獄卒中無人傷亡,只是有幾個受了輕傷,囚犯中卻是有人重傷,有人身亡,而身亡的那幾個,卻正好是定了死罪的。
大理寺卿趕到時,趙正則不顧一切地撲在一具燒焦的屍體上,哭喊聲撕心裂肺,連當初大理寺用刑時都未見他如此痛苦。
最後還是上了三個獄卒才将他與那具屍體拉開。
屍體的樣貌已經辨認不出,但是從身形來看,是趙茂行無疑。
昏暗的房間內,床邊上男人擡手在臉頰上大片燒傷的地方慢慢摸了一遍,他面無表情,目光卻是比牆上的燭燈還要明亮。
腳步聲漸近,很快,一個身影走入視野,在看清來人的面容時,趙茂行先是驚訝,可随後便立即起身,走上前雙膝跪地,俯身叩首道:“感激王爺救命之恩!”
沈皓行将他上下打量,曾經那個單純到有些憨傻的年輕人,在不足一月的時間裏,徹底脫胎換骨,宛如另一個人,在他的身上幾乎已經看不到任何屬于趙茂行的影子。
“你可心中有怨?”
沈皓行語調低沉,聲音冰冷,這也與半年前在衡州時截然不同,趙茂行直至此刻才明白,面前的魏王絕非池中之物,他隐藏至深,深到連大理寺獄都能摸得到。
他雙拳緊握,斬釘截鐵道:“我對王爺只有感激,日後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可本王未将你父親救出,且在知曉趙府會涉險時,也未曾出手相助,這些,你可怨?”
這些沈皓行并不打算瞞他,若此人日後可用,那最好是先從他口中得知。
趙茂行徹底挺直腰背,将頗有幾分駭人的面容徹底展現在沈皓行面前,他便是要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說這番話時的神情,可有真假。
“王爺有心救我父親,是我父親謹慎,怕一次燒死兩位剛剛定下死罪的囚犯,會引得皇上猜疑,從而自願留下,這與王爺無關。”
趙茂行眼眸酸脹,強行壓住情緒後,又道:“父親與我說過,王爺在從衡州離開之時,曾留下‘水魚’二字,父親知曉其中之意,卻是秉承無愧于心,不願聽取。”
水至清則無魚。
為官數載,趙正則怎會連這樣簡單的道理都不懂,他一直都清楚。
“父親與我說過,王爺與趙家只能算得上是萍水相逢,卻在那個時候願意提點,這已經算得上是對趙家有恩,趙家淪落至今,與王爺無半分關系,皆是惡人從中作梗,冤我良忠。”
趙茂行說完,再度叩首道:“王爺明鑒,我上述所有字句,若有半分虛假,便讓我趙家無後,全族分屍。”
趙茂行能夠如此決然,倒是有些出乎了沈皓行的意料,他默了片刻,又問道:“你可知趙氏女眷流放東夷之事?”
趙茂行身子微微頓住,抵在額前的雙手也下意識收緊,不過很快他便起身回道:“生死有命,不敢再勞煩王爺。”
“你确定?”這點更加出乎意料,沈皓行不由眯眼開始審視。
趙茂行堅定道:“确定。”
然而垂在袖中的雙手,卻緊緊地将指甲鑲進了掌心中,壓出一片血痕。
趙茂行不是不孝,而是如今整個趙氏的希望都只落在他一人身上,且不說沈皓行願不願意,便是他應下對趙家女眷出手相助,那麽朝廷勢必會對趙家起疑,大理寺獄中的那具屍體便會被重新翻出,趙正則也會被嚴刑拷問。
一切或許都會成為無用功,甚至會罪加一等,若順藤摸瓜,興許連将沈皓行也會牽扯其中。
想到此,趙茂行一雙眼瞬間猩紅,“我不願相瞞王爺,如今我別無他求,只想找出冤我趙氏的賊人。”
沈皓行沉默許久,最後只是冷冷道:“此事不難。”
從密室中出來時,外面天色已經黑透,沈皓行回到舒靜院,主屋的卧房已經熄燈,他先去了淨房,洗漱後換了睡袍,這才摸黑上了床榻。
床榻上寧妱兒已經熟睡,沈皓行側身望着她,月色透過薄窗照進淡藍色的微光,讓這張清純嬌美的面容顯得更加撩人,也不知她又夢到了什麽,睫毛時不時顫上幾下,軟糯濕滑的那張小嘴也在輕輕蠕動。
沈皓行忽就想起那晚在淨房中的畫面,不由垂眸輕笑了一聲,當時那張小嘴可是厲害得緊,将他唇都親麻了,許久都沒緩過勁兒來,垂落的目光不經意從她身前掃過,最後定在了那兩朵緩緩起伏的白雲上。
他從未見過女子玉體不掩的模樣,并不是母親口中那樣的污穢與肮髒,而是一種極致的美。
美得動人心魄,美得令人窒息。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然應當不會是最後一次。
兩人之間的床榻上,散落着寧妱兒烏黑的發絲,昏暗中,沈皓行用小指勾起一縷,若有所思地在手中把玩。
也不知過去多久,熟睡中的寧妱兒先是微蹙了一下眉頭,最後緩緩擡起眼皮,隐約中她看到身側多了一抹身影,登時便徹底醒神,小鹿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沈皓行知她醒了,卻是沒有說話,繼續揉玩着那縷發絲。
寧妱兒心跳如擂鼓,胸前的白雲也不似之前那樣平緩,起伏已經徹底亂了套。
她咬住下唇一時也不敢開口,就這樣小心翼翼地盯着沈皓行看。
兩人都醒着,屋裏卻靜得可怕。
片刻後,幽暗的床裏側傳來寧妱兒虛顫地聲音,“王爺……”
“嗯?”沈皓行擡眼望她。
寧妱兒咽了口唾沫,聲音顫到她努力壓了許久也未壓住,“你、你、你……”
一連說了三個“你”,她才顫着音将後面的話道出:“可還心悅于我?”
沈皓行笑了,可這笑容寧妱兒看不懂到底是何意思,她手心頓時生出一層冷汗,連呼吸都變得愈發艱難。
她想求沈皓行快些說話,哪怕說不心悅也比這樣笑着不言語要好,她實在不想猜,這樣的猜忌太過難捱。
就在她快要憋不住落眼淚時,沈皓行忽地開口,卻沒有給她答案,而是反問道:“你說呢?”
寧妱兒小手緊緊抓住被子的一角,猶猶豫豫地小聲道:“應當是……心悅吧?”
原以為這次沈皓行還要讓她等上許久,可誰知他很快便沖她點頭,笑着“嗯”了一聲。
寧妱兒微微怔住,然而心口懸着的那塊大石卻不敢輕易放下,她虛聲道:“那……”
寧妱兒想問他“那為何要殺她”,但是她忽然覺得,這句話不該再被問出,沈皓行既是選擇暫且将她放過,她最好的做法便是裝不知道才對。
于是寧妱兒遲疑了一瞬,只是道:“那就好,妱兒也、也……也心悅王爺。”
沈皓行忽地笑出聲來。
小姑娘到底是猜出來那日他存了什麽樣的心思。
所以說,他可從不覺得寧妱兒傻,相反,他覺得她聰慧極了,且心思還細膩,不然怎會哄得整個趙家的人都以将她寵着。
可真是個慣會哄人的小東西啊。
沈皓行笑着,拿起指節上纏繞着的那縷發絲,開始在她臉頰處輕輕撩撥,“你可知,你睡着時常說夢話。”
寧妱兒知道她有說夢話的習慣,只是從前在吉安院,左右說的也只是些不打緊的話,讓竹安歲喜聽進去也不妨事,可如今不一樣。
寧妱兒憂心自己在睡着時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便倏地又緊張起來,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道:“我、我說了什麽?”
“你語氣聽着委屈極了,一開口便念了許多人的名字,有你姑父姑母,那些表兄妹們,還有竹安、歲喜。”沈皓行說着,捏起她下巴,讓她徹底轉過臉來看着他,“怎麽,你跟本王在一起覺得委屈,想找他們訴苦不成?”
“不不不,”寧妱兒連忙解釋道,“王爺誤會了,我只是和他們生活的時間長一些,所以分開後會念想,至于王爺……”
她頓了一下,為了讓她的話顯得更真切一些,便一面想着,一面擠出一個笑容,假裝她是在羞澀垂眸,待想到如何回答,這才緩緩擡起那雙水眸,輕輕道:“王爺與我日日在一起,若心中念想時,朝身側看上一眼便好,何必夢中哭念。”
這話她是從看過得一些話本中提煉拼湊出來的,卻不知能不能哄過沈皓行。
沈皓行眼眸微眯,細細地端看着這張哄人的小嘴,可真夠甜膩,讓他聽後就好似往心口上摸了層蜜似的,雖說他知道是假的,但也不妨礙他喜歡聽。
只是……他真正在想的是,她何時也會在夢中念起他呢?
見沈皓行望着自己神情變來變去,寧妱兒愈發沒有底了。
她頗有些尴尬地清了下嗓,打破了這份沉默,“那我說夢話時,可會攪擾到王爺安睡?”
想到聽來聽去也聽不見他的名字,沈皓行自然不痛快,他直接應聲道:“會。”
“啊,這樣……”寧妱兒思忖了一下,提議道:“那不行就将我嘴巴堵上吧?”
畢竟堵上就沒有後顧之憂了,省得她白日裏左一個心悅,右一個念想,結果晚上做夢時卻是将沈皓行責罵一通,到時候她有一萬張嘴也說不清了。
寧妱兒想了想,覺得不用問了,直接堵上就行,于是水嫩的小臉上寫滿了認真,道:“王爺,就給我把嘴堵上。”
沈皓行望她的眼眸不知何故,忽然深了幾分,他問她,“如何堵?”
“這……”寧妱兒思忖着道,“用帕子塞住,或是用布條直接纏上。”
沈皓行唇角微微揚起,“你不怕難受麽?”
“不怕!”寧妱兒說得極為認真,“只要不擾了王爺安睡,我難受點沒關系的。”
嗤,說得可真大義凜然呢。
沈皓行輕笑着松開指節上的發絲,微微撐起身子,垂眸望着那雙染了霧氣的眼眸,指腹在她唇瓣上輕輕撫着,道:“你不是慣會堵人口麽,怎麽,想不到別的法子了?”
“啊?”寧妱兒有些怔懵,“我不會啊,我從沒有堵過。”
“是麽?”沈皓行唇角弧度愈發上揚,那雙桃花眼也好似狐貍一眼微微眯起,“看來是燒了幾日,将你燒糊塗了。”
“本王倒是記得,你是這樣的……”
沈皓行合眼吻在那張紅豔誘人的唇畔上。
寧妱兒只覺頭皮瞬間炸開,眼裏是藏不住地驚慌,她下意識就擡手抵在沈皓行胸前,将他向後推開。
沈皓行沒有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莫名讓人覺得四周生出一股危險的氣息。
他舌尖緩緩将那冰冷的薄唇舐了一遍,就好似在品鑒着獵物的味道,随後啞聲開口:“你前幾日堵本王的時候,不是挺膽大的麽,怎麽這會兒知道怕了?”
“不不不,”寧妱兒嘴上這樣說着,可那雙水眸卻更加濕潤了,她緩緩放下抵在沈皓行身前的小手,顫聲道:“我、我不怕,我只是……唔……”
既是不怕,那便将廢話省了,反正不管用什麽理由搪塞,他也不願聽。
既然你慣會演戲,那就演下去。
一直演下去……
作者有話說:
來啦來啦
感謝小可愛們的支持!
除了抽獎,評論區還會随即不定時掉落紅包哦!
——————
有空的話,麻煩預收也看看吧~
感謝在2022-10-02 22:13:09~2022-10-04 00:17: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失憶 1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