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想要她死
寧妱兒一整日都在幫忙照顧沈皓行,雖說重活基本都是常見做的,她只需要在旁邊幫襯一下,可終究耗了一整日,也是一身的疲憊。
她原本只是歪在一旁想要休息一下,卻不知怎地便睡着了,迷迷糊糊睜眼時,外面天色已經暗下,屋內一片深藍的幽光,有股說不上來的詭異。
寧妱兒揉了揉眼睛,起身看向一旁的沈皓行,這才發覺他已經醒了,正睜着眼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王爺可還難受?”
寧妱兒嗓子有些啞啞的,語氣也難掩疲态,她探出小手在他額上試溫,感覺已經沒有之前那般滾燙,她長出一口氣,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等了片刻,見沈皓行還是不說話,只是盯着她看,還以為沈皓行不舒服,便也沒敢打擾,只是小聲問道:“可要我将常見叫進來?”
沈皓行依舊沒有言語,寧妱兒也不再問他,想要起身給沈皓行倒杯水來。
常見知她腿腳尚未痊愈,臨走時便将水壺和杯盞就擱在床旁邊的高椅上,方便她随時倒來喝。
寧妱兒剛坐起身,手還未伸出床外,便被一張有力的大掌一把握住。
“王……”
爺字還未喊出,便已經被拽回床上,失重的瞬間,手臂正好落在沈皓行身上,想到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寧妱兒當即将手彈開,然而眨眼的工夫,又被沈皓行給壓了回去。
“別動。”
寧妱兒頭一次聽到沈皓行聲音可以這樣沙啞,就像嗓子裏有一層砂礫,只要一開口就會将喉嚨磨得生疼。
寧妱兒不懂沈皓行為何忽然這樣,她想要起來,卻怕碰到他身上的傷口,便只好耐着性子一動不動道:“我可是壓到王爺的傷口了?”
“嗯。”沈皓行似是并不在意。
寧妱兒神情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王爺還是快些讓我起來吧?”
沈皓行垂眸看着懷中那雙亮晶晶的眸子,輕道:“不用。”
疼痛才會讓一切倍感真實。
沈皓行不僅未松開,手臂又緊了幾分。
寧妱兒知道她拗不過沈皓行,便只好放棄,只是覺得今日沈皓行有些奇怪,不過想來是因為在宮裏挨了打的緣故吧。
便是不問她也能猜出幾分,沈皓行身份尊貴,整個上京能将他打成這般模樣的人,又能有幾個呢?
左右身份大過他的人一個張手都數得過來,不管是他們中的誰,這個人也應當是沈皓行最親近的人啊。
寧妱兒實在難以理解親人之間為何會下這樣重的手,可恍惚間她又想起曾在衡州張府裏為張老夫人賀壽那日,沈皓行就說過他雖為天家之子,卻也是挨過板子的。
那時候他說得雲淡風輕,她便也以為只是尋常家裏長輩對小輩的那些不打緊的責罰罷了,卻沒想到會是這般慘烈的狀況。
寧妱兒實在不懂,也不想再去深思,就這樣靜靜地躺在他懷中。
許久之後,她以為沈皓行又已睡去,便慢慢将手擡起,打算起身。
卻聽沈皓行忽然開口:“你喜歡什麽?”
“嗯?”這突如其來的詢問讓寧妱兒微微愣住。
“可想去看流螢?”沈皓行見她不說話,便又道。
“流螢?”寧妱兒思忖着道,“可是書上寫的那種,身上會發光的飛蟲?”
沈皓行聽出她語氣裏帶着幾分興奮,便淡笑着點了下頭,“是,明晚随本王去看看。”
“啊?”這就已經決定了麽?
要說去看流螢,寧妱兒自然想去,甚至從前連做夢都在想,可……
她猶豫地看了眼沈皓行,“我這身子,還有王爺的傷……”
“無妨,想帶你去,便自然不會讓你出事,至于本王,”沈皓行彎唇道:“不必憂心。”
話音落下,沈皓行輕咳兩聲,便合了眼。
寧妱兒還有些懵懵怔怔,想到沈皓行許是病糊塗了,便也沒在多想。
第二日天剛一亮,沈皓行便起來了,也不知是他當真恢複了,還是太能隐忍,言行舉止看不出絲毫問題,就好像昨日受傷病倒的人根本不是他。
午膳後寧妱兒小憩醒來,沈皓行不知從何處弄來一盒名貴首飾,還有幾身顏色豔麗樣式各不相同的衣裙,讓她挑選。
寧妱兒這才想起昨晚沈皓行說要帶她去看流螢的事,隐隐有些興奮,可到底更多的還是疑惑與不安。
“真的……要出門嗎?”
沈皓行溫笑着扶她起身,雖沒開口,可行為卻是告訴寧妱兒,這件事不容拒絕。
他們來到魏王府的一處側門,路上除了常見,一個府上的家丁也沒有看到。
兩人上馬車時,四周也依舊無人,她知道沈皓行對外是有所僞裝的,她的出現定會撕破這份僞裝,便極為乖順地一路上從未推窗向外看過。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馬車停在一處湖邊,水波粼粼,綠柳成蔭。
一路的忐忑瞬間被眼前景色所沖淡,眸中是遮不住的驚喜。
沈皓行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看似随意地往湖面丢去,卻在湖上連跳了十來下。
這是打水漂,寧妱兒是知道的,卻是從未玩過。
沈皓行遞給她一顆石子,讓她也試試,寧妱兒不會用巧勁,那石子一個水漂都沒跳起,就直接沉在了水中,她也不急不惱,反而還彎了唇角。
沈皓行扶着她胳膊,耐心的在一旁教她,不過須臾,寧妱兒也打出了一個漂亮的水漂。
笑聲如銀鈴,與湖面的水波一起向四周散開,蕩漾在這片碧水藍天。
後來,她徹底放下不安與疑惑,一會兒讓沈皓行帶她去這裏逛逛,一會兒又去那邊轉轉。
沈皓行今日極有耐心,且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更加的溫潤和善,就好像前幾日那個陰晴不定的人根本就沒有存在過似的。
他與她在花叢中游走,在細柳下編織草環,在碧湖上泛舟……
直到天色漸沉,湖邊揚起的細風已不似午後那般暖意,寧妱兒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她今日外出,竟連帷帽都忘記戴了。
她立即轉身想要沈皓行扶她避風,然而沈皓行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手心一緊,拉着她就立在原處。
清涼的細風極其輕柔地将二人鬓角的發絲微微揚起。
這是寧妱兒第一次在起風時不必躲在帷帽下,也未曾背身避風,更沒有人在一旁驚慌的替她遮擋。
怔了片刻,輕風下的寧妱兒,唇角逐漸浮出笑意。
她喜歡這樣。
晚膳是在湖邊的一處小築用的,這裏幹淨整潔,東西一應俱全。
與以往藥膳不同,桌上擺着的是五花八門的街邊小吃。
寧妱兒拿起一個糖人,被那小豬憨厚可掬的模樣逗得掩唇直笑,她像個孩童似的将糖人拿在手中,半天也不舍得吃,生怕将小豬弄壞,最後也只是輕輕舔了一下。
口中沒有任何味道,卻是有一絲甜膩在心頭化開。
桌上還有油炸糖糕,酒釀圓子,茯苓餅,煎白腸……
幾乎每一樣都是從前張大夫不允她吃的,或者每次只能略微嘗上一口的東西。
雖說她沒有味覺,可還是能夠聞到氣味和嘗出口感的,就比如那些軟軟糯糯的食物,她就極其喜歡,可張大夫卻說那樣的食物不易消化。
寧妱兒看了眼沈皓行,有些不明白他這是在做什麽,可是存心拿這些東西來戲弄她?不然未免也太巧了吧,盡是些她碰不得的。
沈皓行笑容溫雅地将那碗酒釀圓子推到她面前,“想吃哪個便吃。”
寧妱兒眼眸瞪大,詫然地又看沈皓行一眼,“王爺怎知我最想吃這個?”
沈皓行垂眸輕笑,小姑娘的眼神有時候太過直白了,想裝不知也不行。
寧妱兒的确最想吃這個,很早以前家中過年時,趙采菲連吃了兩碗,最後那小臉吃得紅撲撲的,可愛極了,寧妱兒卻是一個都不敢吃,且不說這裏面的圓子不好消化,光是這酒釀她就碰不得。
想到今日她已經放縱多回,一時便不敢再碰這酒釀圓子。
見她不動碗筷,沈皓行道:“吃吧,不會有事的。”
他的話莫名讓人心中安穩,寧妱兒也不知從何時起,開始愈發相信他的話,也許是如今她身邊只有沈皓行,不信他又還能信誰。
寧妱兒猶豫着舀起一個圓子,拿到唇邊,淡淡酒香在此刻充滿了誘惑,在沈皓行點頭示意下,寧妱兒終是忍不住将它一口吃下。
染着酒香的軟糯圓子果真是不同的,寧妱兒沒忍住,便将那一碗都給吃下了,沈皓行也只是笑着陪她,一次也未曾勸阻。
待晚膳過後,小築外已經黑透。
沈皓行拉着她走到湖邊,起初只有幾只流螢帶來零星的光點,到最後,那些成群如頭頂繁星似的流螢出現在他們身旁。
寧妱兒笑着看,看着笑,眼尾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濕潤……
寧妱兒玩得忘了時間,也不知疲倦,沈皓行便也只是溫順地随着她玩,待最後她實在是累得渾身沒勁了,兩人這才準備回府。
臨上車時,一個雪白的小兔子跳到寧妱兒腳下,寧妱兒欣喜極了,也是仗着今日完全沒人攔她,竟直接彎身将小兔子抱在了懷中,這小兔子性格溫順,不僅沒有反抗,還像讨好似的往她懷中蹭。
寧妱兒心都要融化了,抱着就不想丢手,沈皓行不由問她,“可是想要養了?”
寧妱兒忙不疊點頭道:“王爺可以教我養麽?”
想到沈皓行既是連狼都會養,養一只兔子應當不算難事。
沈皓行望着滿心期待的寧妱兒,默了片刻後,點頭道:“嗯,本王日後會幫你養的。”
寧妱兒并未留意沈皓行是在說幫她養,而不是教她養,她此刻滿心都是懷中的小兔子,高高興興地抱着她上了馬車,身後的沈皓行神情卻一點一點冷了下來。
回到舒靜院已經快到子時,寧妱兒望着鏡中小臉紅撲撲的自己,恍惚中還以為今日的一切又只是場根本不可能實現的美夢。
沈皓行在她身後開始替她寬發卸飾,寧妱兒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道:“還、還是我自己來吧。”
“無妨的。”沈皓行卸掉最後一根發簪後,柔聲問道:“今日可開心?”
開心,她從未這樣開心過,寧妱兒笑着點了點頭。
他又問:“可滿足?”
再滿足不過,寧妱兒再次點頭。
“那……”沈皓行眼眸微暗,望着鏡中明豔的女子道,“可還有什麽想做的事?”
寧妱兒知道有些事沈皓行是絕對不允的,比如放了她,送她回衡州……
然而除去這些以外,也無非是同今日那樣的玩樂了,還能有什麽呢?
寧妱兒一時想不出來了,其實今日的她已經足夠知足,她可是做了那樣多曾經想而不敢做的事。
思忖片刻,寧妱兒笑着搖頭道:“沒有了。”
沈皓行用手指慢慢順着面前如墨的長發,聲音低沉又柔緩道:“再想想,莫要留下什麽憾事。”
寧妱兒偏着腦袋又想了一會兒,在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一旁的湯池時,她眉梢微挑,擡手指向那裏,“可以讓我用一下麽?”
“好。”沈皓行頗為寵溺地在她頭頂揉了一下,回答的依舊沒有猶豫,就好像她今日不管要做什麽,他都會答應。
只是在臨出去之前,又對她叮囑道:“可以,只是這石階濕滑,一會兒下水時可要仔細些。”
沈皓行将她扶到湯池旁,将澡豆花露拿到她随手就能碰到的地方,這才轉身離開。
待寧妱兒寬衣慢慢走進湯池中,淨房內便徹底靜下。
溫熱的泉水将每一處毛孔都緩緩打開,讓人不禁生出一股安然自若的舒适感。
思緒也在此刻被打開,再次回憶起今日出府後的每一件事,她想要将所有畫面都記在腦中,往後什麽時候想起,都能回味到這樣的喜悅。
然而想着想着,寧妱兒臉上的喜悅漸漸淡去。
她是從沈皓行那句“日後幫你養”,開始覺出不對的。
有時候人會忽然出現一種直覺,讓你不由自主就開始對某件事反複思量,且還隐隐能覺出詭異。
此刻的寧妱兒便是如此,她莫名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這個念頭将她吓到了,她顧不得其他,連忙仔細回想沈皓行今日的言行舉止,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反複琢磨,思量。
到最後那句“莫要留下憾事”時,寧妱兒心髒登時一緊,周身開始生出一陣陣寒意,便是在這樣溫熱的湯池中,依舊忍不住顫抖。
那個可怕的念頭從最開始的不确定,到此刻變得越來越清晰,明确。
沈皓行,他想要她死。
寧妱兒內心的情緒不斷翻湧,當驟然升到一個頂點時,又倏然回歸到平靜。
她靜靜地望着面前氤氲的水汽。
許久之後,泛白的唇畔張開,“王爺。”
沈皓行聽到裏間傳來聲音,以為寧妱兒已經洗漱完,準備出來,便推開淨室的門,朝裏面走來。
繞過屏風,他看見寧妱兒還在水中。
與他四目相觸時,她少見的沒有半分躲閃,而是直接擡起那白的發光的嬌臂,對他輕顫着道:“王爺,幫幫我……”
沈皓行喉中輕動,緩步來到她面前,彎身握住那張酥軟無骨的小手。
寧妱兒一步一步,迎着他目光慢慢走上石階。
她修長的脖頸,柔白的雲團,纖細的腰線……
她将自己的一切都展露在他面前。
沈皓行眉心微蹙,薄唇微動,“你……”
寧妱兒忽地踮起腳尖,仰頭用唇壓在這雙清冷的唇瓣上。
她知道的,在夢裏,他喜歡這樣。
不然他為何沒有将她推開,輕而易舉就讓她撬開了他的唇齒。
嬌媚的雙臂緊緊勾着男人的脖頸,與他一同掉入身後溫熱的泉水中。
水面蕩起漣漪,一圈一圈,從中心向四周化開……
作者有話說:
預收《寵婢為後》
文案:
在旁人眼裏,宋楚靈善良單純,勤奮努力,只是過于憨傻了,在這偌大的皇城裏,老實成這樣是會被欺負的。
可這樣一個老實巴交的人,在李硯面前卻是一副妖豔生媚,一颦一笑皆帶着勾人攝魄之态。
上一世便是如此,李硯淪陷在這個深不可測的女人手中,帶着她一路走上了皇城中最尊貴的那個位子上。
帝後恩愛,被寫成一段佳話,而這佳話的結局,是她親手奪了他的命。
重活一世,李硯決定不再與那女人有任何攀扯,直到她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說着與上一世同樣的話,酥軟無骨的陷入他身前時,他心中嗤笑:呵,這一次你還以為我還會被騙麽?
這一次,她要的他依然能給,但她必須用真心來換。
寒夜中,他将下巴抵在她肩頭上,耳鬓厮磨,“宋楚靈,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真正的她麽……
早在八歲那年,她親眼看到全族人被拉至午門斬首示衆的那一刻起,她的一切便被徹底封存,如今的宋楚靈活着只有一個目的——
為全族人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