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哭哭,幫幫我

沈皓行入宮先去面聖, 王婉容已經稱身子不适回了長樂宮,這在沈皓行的預料中,因為如此的話, 賜婚一事便會推到日後再議, 而皇上也會讓他去容樂宮看望王婉容。

臨出殿前,皇上忽嘆道:“不管你願或不願, 見到你母妃時要同她好聲去說。”

好聲說,就可以免去責打麽?

與其這樣善意提醒他,倒不如什麽都別說,渾裝完全不知更令人心裏舒服些。

沈皓行笑了笑, 應聲退下。

見到王婉容時,她臉色比兩個月前的确要差了一些, 沈皓行上前恭敬行禮。

王婉容斜靠在貴妃榻上, 默了半晌才緩緩擡起眼皮看他,“行兒來了, 身子可恢複些了?”

沈皓行颔首道:“勞母妃寄挂,尚在養息。”

王婉容望着他會心一笑,朝身側宮人擡了擡手, 宮人從兩旁躬身退下,她則慢慢坐起身道:“是如何養息的呢?”

沈皓行沒有回答, 聽見身後大門合上, 匆匆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他不等王婉容開口, 直接雙膝落地。

王婉容斜看他一眼, 轉身走進一旁的隔間中, 片刻後抱着一個無字牌位, 手中拿着軟鞭, 走到沈皓行面前。

“是與那女子一同養息的?”她聲音帶着寒意,與這張絕美明豔的面容截然不符。

沈皓行沒有出聲,徑自解開上身衣袍,将布滿傷痕的後脊露出。

王婉容彎身将無字牌位擱在他面前,随後來到他身後,在看到那些鞭痕時,她眉梢跳動,氣息微微顫抖,然而下一刻,她目光便落在那無字牌位上,手中的軟鞭也随之握緊。

“我再問你最後一遍,殺她還是不殺?”

Advertisement

沈皓行雙手抵在額上,俯身朝牌位叩拜不起。

久久等不到回話,王婉容用力合眼,在擡眼時,眸中泛着一層水光,她擡袖便是狠狠一鞭,皮肉綻開的瞬間,她沉聲道:“這一鞭是替郁充抽的!”

郁充是他生父。

沈皓行俯叩在地,紋絲不動。

“這一鞭,是替郁恒抽的!”

郁恒是他的大伯父。

“這一鞭,是替郁淩抽的!”

郁淩是他小叔父。

“這一鞭是替郁環!”

這是他的姑母,死去那年才剛至及笄。

“這是替郁盈……”

他的大堂姐……

王婉容每抽一鞭,便念出一個郁家亡魂的姓名,直至二十一鞭抽完,她手已徹底麻木,垂眸看到面前那片血肉模糊的脊背時,眼淚頃刻而出,手中的軟鞭再也無法握住,墜落在地。

“我兒啊……”

王婉容顫抖的聲音落入沈皓行耳中,他想要撐起身子,可每用一次力,身上便好似裂開一樣巨疼無比。

王婉容此刻從容早已散去,她驚跪在沈皓行身側,淚眼婆娑地伸手要将他扶起,然而剛碰到他胳膊,便傳來一聲極為明顯地吸氣聲。

這顫抖的吸氣聲令王婉容雙手頓時僵住,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敢妄動。

“母親……”

沈皓行幹裂的唇畔中慢慢擠出兩個字,這兩個字就好似被最粗糙的砂紙磨過一般,落入耳中時會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痛。

“兒要留她。”

這四個字說完,沈皓行雙手握拳,緩緩直起腰身。

他額上豆大的汗珠将身下的地板浸濕一片,他睫毛上與臉頰處的汗珠如淚水般一滴一滴垂落,王婉容一時怔住,待意識到那不是淚,而是汗時,她倏然回過神來,難以置信地蹙眉望他。

咬牙道:“你再說一遍。”

沈皓行喉中痛癢難忍,他蹙眉想要咽下那口不斷翻湧的鹹腥,可不管如何壓都壓不住,最終還是控制不住地噴湧而出,大口鮮血将他蒼白幹裂的唇瓣染得鮮紅,幾滴血水也在不知不覺中濺在了他身前的牌位上。

“兒說……要留她。”沈皓行艱難道出這幾個字,便忍痛去拉衣裳。

王婉容仰頭拭淚,待雙眼中的那層水霧徹底散去時,她含笑着用帕子替沈皓行擦拭唇上的血痕,緩聲道:“你可以留,但我不留。”

沈皓行動作極其緩慢地從地上起身,站在原地好一陣子,才朝王婉容拱手道:“謝母親。”

說罷,他慢慢轉身,擡腿剛邁出一步時,衣袍便被倉皇上前的王婉容緊緊拉住,聲音帶着一絲慌亂道:“你、你可怨恨娘?”

沈皓行沒有看她,就如無數次那樣木然地搖了搖頭,“不怨。”

王婉容臉上的神情一時分不出是在笑還是在哭,她手指漸漸用力,尖利的蓄甲穿過單薄的衣袍一點一點鑲進肌膚中。

“是,你不該怨恨娘……”她冷冷地望着沈皓行那張側臉,惡狠狠道,“你該怨恨的是沈無陵。”

說完,她終是松開手,揚聲笑着看沈皓行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慢慢挪向門外。

今日豔陽高照,寧妱兒搬了個椅子坐在院中的棗樹下等待沈皓行,一只胖乎乎的綠色毛毛蟲從樹枝上落在寧妱兒手臂上,隔着一層薄衣一拱一拱向手腕的方向爬。

“你說都這個點了,沈皓行怎麽還沒回來呀?”

寧妱兒知道這是棗樹上生出的蟲子,沒有毒也不咬人,便也沒将它取下來,而是與它喃喃地開口道:“你說……貴妃娘娘為何要打他呢?”

毛毛蟲一拱一拱奮力地爬着,沒空搭理她。

寧妱兒起初以為,貴妃娘娘恨鐵不成鋼,可後來她愈發了解到,沈皓行并不是他對外佯裝的那個樣子,他文武兼備,想在皇上面前出頭應當不算難事,他為何要這樣隐忍呢?

寧妱兒實在想不明白,偏着頭又道:“萬一皇上當真給他賜下婚事,我要怎麽辦呢,他會将我藏起來,還是将我殺了,該不是還要制成……人、人本吧?”

“你多慮了。”

沈皓行的聲音将寧妱兒吓了一跳,她立即摔掉手背上的蟲子,起身朝院門口的方向看去。

由于方才她想事情出神,都沒有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此時沈皓行正在下臺階,身側跟着提食盒的常見。

寧妱兒三步并做兩步地來到沈皓行面前,打量着他道:“王爺,你、你可還好?”

沈皓行握住那張小手,牽着她緩緩朝主屋走去,院裏石板的兩側,芬芳的花叢在烈日下更加明豔。

寧妱兒的手便是因為在院裏待得久了,熱得像個小火爐,與沈皓行冰冷至極的手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

兩人走進屋中,常見想要叮囑什麽,卻是被沈皓行一個眼神止住,他接過食盒,對他道:“去拿藥便是。”

常見長出一口氣,轉身小跑着去尋有安。

沈皓行的舉止向來慢條斯理,可今日擺放碗筷時的動作比平日更加緩慢了些,想到方才他指尖那般冰冷,唇瓣也蒼白的幾乎看不出血色,寧妱兒不由蹙眉道:“王爺,你可還……”

“先填飽肚子。”沈皓行溫聲道。

寧妱兒也的确是餓了,見沈皓行不願說,便只好拿起碗筷用膳。

覺出沈皓行不對勁兒,寧妱兒也吃得不踏實,待擱下碗筷,主動站起身來收拾桌子,沈皓行看着她不由輕笑,然而剛笑兩聲,便又開始咳嗽,每咳一聲便又是撕裂的疼痛。

他拿出帕子掩唇,鮮血落在帕子上時,寧妱兒倒吸一口了冷氣,手中的盤子險些落地。

“哭哭……”沈皓行再也強撐不住,他朝她伸手道:“扶我回榻……咳……”

寧妱兒慌忙将手裏東西擱在桌上,立即将那張滿是冷汗的手掌握緊,她連拖帶拽地将沈皓行扶起。

還好距離床榻不算遠,兩人踉踉跄跄挪到床邊時,寧妱兒與沈皓行皆是徹底沒了力氣,齊齊倒在床上。

沈皓行後背撞在床上的瞬間,他面上一緊,吃痛地悶哼一聲,趴在他胸前的寧妱兒立即便要起身,卻是被他大掌用力按住。

見他神情忍痛,寧妱兒也不敢亂動,等沈皓行緩了片刻,呼吸漸漸穩住後,她才小聲地詢問道:“王爺,可是背後傷到了?”

沈皓行疲憊至極地望着身前的那張小臉,輕輕“嗯”了一聲。

寧妱兒用力抿唇,再開口時聲音帶着些許顫抖,“那便松開我,我來給王爺上藥。”

沈皓行替她撩開遮擋在眼前的那一縷發絲,啞聲道:“已經上過了。”

他怕吓到她,便在回來的路上,讓常見在馬車中已經将身上的傷口上藥包紮過了。

寧妱兒小巧的鼻翼輕輕動了動,鼻頭也生出一個好看的紅圈,努力憋着眼淚道:“我還是下來吧,這樣壓着王爺,王爺會更難受的……”

“嗯。”他慢慢将她松開,卻不允她起身,而是又将她攬在身側,緩緩道:“不要走,陪着本王。”

寧妱兒縮在他懷中,藥與血混合的味道,隐隐透過薄衣傳進她鼻中。

也不知沈皓行是暈過去還是睡過去了,他胸口得起伏愈加平緩,呼吸也越來越沉穩,可是環着她的那只手臂,未見絲毫的松懈。

平日裏這個時辰寧妱兒正在午睡,甚至已經快要醒來,此刻她應當無比困乏才是,可不知為何,她毫無睡意,且還愈發清醒,清醒到連沈皓行呼吸的節奏起了一絲異樣,都能立即覺察到。

她擡眼看向那擁有極美弧度的下颚,輕道:“王爺,可是醒了?”

她想問他可還疼,需不需要換藥,又或者去尋常見……

可他垂眸望向她時,只是啞聲叫了兩個字,“哭哭。”

随後便将她軟糯的唇瓣含在口中,舌尖靈巧輕快地撬開唇齒。

“王爺……你還傷着……”

雙唇間是含糊不清的嬌音,沈皓行慢慢起身将她抵在身前,許久過後才松開那兩瓣嬌豔欲滴的紅唇。

果然,即便此刻身心萬般疼痛,在與她碰觸時,似乎一切都變得不再難捱……

他垂眸望着身前的人,用氣聲低啞着問道:“哭哭,幫幫我……”

話音落下,某個滾燙至極的東西出現忽然出現,寧妱兒怔愣地看向沈皓行,在他愈發混亂的氣息中,慢慢點了下頭。

作者有話說:

大概以後都是每晚21點-23點左右發,盡量21!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