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只是隐忍,只是蟄伏

去容樂宮的路上, 王婉容乘坐步攆,常見與寧妱兒跟在其後,寧妱兒直到此刻才漸漸意識到, 容貴妃是知道她的, 且還是有意沖她來的。

這一路上她心跳如擂鼓,尤其是跪在容樂宮的大殿上, 王婉容目光冷冽地望着她時,讓她周身不禁生出陣陣寒意。

王婉容揮退殿內宮人,只命桂嬷嬷與寧妱兒留下,常見卻穩站不動, 沒有半分退下去的意思。

“本宮還能吃了她不成?”王婉容沒有氣惱,只是冷笑。

常見也沒去解釋, 他單膝落地, 沖上方拱手道:“望娘娘恕罪!”

王婉容知道沈皓行在意這姑娘,卻是沒想到會在意到這個地步, 要知道常見可是向來與他不離身的,今日竟會被安排在這姑娘身邊,甚至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

王婉容沒再理會常見, 而是将目光放回那個瘦小的身影上,打量了片刻, 忽然道:“擡起臉來。”

寧妱兒氣息抖了一瞬, 連忙擡頭, 眸光與上首而坐的王婉容不經意間對上時, 雙方的神情都有片刻的怔愣。

王婉容以為, 能将自己那個清心寡欲二十年的兒子, 勾得連她的話都敢違背的女人, 怎麽也得是張禍國殃民的臉, 然而事實卻與她想得截然不同,這張嬌美的臉,幹淨的過分。

後宮什麽樣的女人都有,裝作毫無心機的也不是沒有見過,但是像她這樣的……

王婉容眼睛微微眯起,一時竟想不到用什麽詞來形容。

她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不知幾遍,最後竟莫名來了一句,“他不舍得給你飯吃?”

桂嬷嬷一早就在旁邊摩拳擦掌,已經做好了要好好給這小浪蹄子一個下馬威的準備,沒料到等了半天,等到的卻是這樣一句話,她不由驚詫地看向身旁。

連常見也下意識擡眼朝上方看去。

寧妱兒方才緊張到大氣不敢喘,對上那雙幾乎與沈皓行一模一樣的眉眼時,她仿佛瞬間回到了一年前,她在趙府第一次看到沈皓行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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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審視又冰冷的眼神,讓她渾身不自在,可沒想到,她倉皇垂眸時,竟聽到這樣一句話來。

若不是王婉容語氣過于冷淡,這話怎麽聽都帶着關切寧妱兒,埋怨沈皓行的意味。

屋裏片刻無聲。

王婉容再次開口:“啞的?”

寧妱兒這才意識到她是一直在等她回話,忙搖了搖頭,開口道:“回娘娘,王爺……他給民女吃飯的,一日三餐,從未缺過。”

也不知到底是怎麽想的,寧妱兒在說完這句以後,莫名又補了一句,“王爺待民女是極好的。”

“呵。”王婉容這聲輕笑充斥着諷刺的意味,她一面把玩着手指上修長尖銳的蓄甲,一面望着寧妱兒,慢悠悠地開口:“你不恨他?”

寧妱兒略微頓了一下,随後立即搖頭道:“不恨。”

王婉容像是聽到了什麽極為可笑的事情,她用帕子掩住唇角,笑了好一陣,才緩緩道:“你可是以為,本宮什麽都不知道?”

在沈皓行拒不入宮這段時間裏,王婉容已将寧妱兒的身世背景調查清楚,且還知道她是如何被沈皓行帶來的上京。

所以在看到這張臉的一瞬間,王婉容仿佛看到了許多年前的自己,那時的她也有着這樣幹淨的面容,這般透亮的眸子。

從某種角度上來講,她與她的遭遇倒是有幾分相似,皆已經嫁為人婦,卻又不得已被人搶奪而去。

只是她遭遇的更加慘烈。

王婉容想到這兒,眸光在一瞬間又陰沉似不見底的深淵,語氣也驟然恢複之前的冰冷,“不要在本宮面前自作聰明。”

寧妱兒這一次卻意外的沒有害怕,她仰起臉來正視着那雙冷眸道:“民女沒有妄言,是真的不恨王爺。”

王婉容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愈發收緊,蓄甲将漂亮的雕紋扶手劃出幾道細痕,“大婚當日,将你強擄而去,你不恨?”

寧妱兒說得越是真切,王婉容心中生出的憤惱越是強烈,不等寧妱兒回答,她又立即厲聲責問道:“那你心中可有愧疚,對你夫君的愧疚?”

寧妱兒用力抿唇,也終是将目光緩緩垂下,片刻後極為緩慢地出了一口氣,“發生這件事并不是民女的意願,所以需要愧疚的并不是民女。”

她是受害者,需要愧疚的不該是她。

然而這句話落在王婉容耳中,便是狡辯的意思,她毫不客氣地譏諷道:“對搶奪你的人沒有恨,對你辜負的人也沒有愧,你說得這是人話麽?”

“民女自幼體弱,在家中數十載多為累贅,任何事也幫不到忙,出不得力,且一生也無以為報,這樣的愧疚無論何時都長存在心。王爺将民女帶在身旁,起初民女心中的确是有怨怼,然之後王爺待民女卻是呵護備至,還有最好的大夫,最名貴的草藥……”

說到這裏,寧妱兒抿了抿唇,聲音忽地低了起來,“民女興許在王爺身邊待着,還能多活幾日。”

只要沈皓行待她可以一如既往這樣好,待在他身邊的确要比待着衡州時身子要更加好。

王婉容知道她患有心疾的事,如此一來,她倒是能想明白寧妱兒為何會不怨恨沈皓行了。

然而下一刻,王婉容忽然意識到什麽,挑眉問道:“那你可知趙家出事了?”

寧妱兒神色平靜地點了點頭。

這倒是讓王婉容有幾分意外,只是很快她又反應過來,小姑娘只是知道趙家出事了,卻不知道沈皓行明明在最初可以相助,卻眼睜睜看着趙家入獄,沒有出手的事。

王婉容目光慢慢落在常見身上,語氣不明地輕輕道:“那你可還知,趙家原本不會出事。”

寧妱兒心髒陡然一緊,随她目光看去。

方才還隐約有種置身事外的感覺,此刻便被兩道目光盯上,常見頗有些失措地蹙了蹙眉。

“哦……”王婉容刻意拉長了聲音道,“原來他沒有告訴你這些,本宮還以為,你是知道的,難怪你會說不恨他。”

心髒又是猛烈地顫動了幾下,寧妱兒雙拳握緊,強忍住不适,她目光從常見身上移回王婉容身上,語氣堅定地道:“民女信王爺。”

在一刻鐘前的壽宴上,王婉容稱身子不适提前告退,然她剛出去不久,一陣低咳的沈皓行也跟着退了下去。

得知常見與寧妱兒剛剛被叫去容樂宮,他并未焦急,而是不疾不徐地跟在前方那道隐約可見的一行人身後。

在那行人走進容樂宮後,沈皓行才慢慢上前。

宮中是有規矩的,主子在房中問話,若是揮退身側宮婢,這些人出來後也不得靠近門窗,必須要站在完全聽不到裏面聲音的地方才可。

沈皓行進來時,有宮人打算去殿外通傳一聲,卻是讓他擡手止住,“娘娘有事,本王在外候着便是。”

宮人一時有些為難,見沈皓行并未靠近殿門,只是比他們站得位置略微近了一些,便也不好再說什麽。

若是尋常人,站在這個位置的确聽不真切裏面的談話聲,可沈皓行不同,他多年習武練就得五感要比常人敏銳,尤其是耳力,隔着一扇重重的殿門,也能将裏面的話聽清,偶爾有些過于輕的字音模糊,也不會影響這段話的意思。

沈皓行溫潤的站在那裏,神情幾乎一直沒有變化,直到他聽見那句“民女信王爺”時,那雙俊美的眼眸終于有了情緒的變化。

殿內寧妱兒因跪得太久,膝蓋已經變得又酸又麻,再加上心髒的不适,此刻額上開始冒汗,她手指在身旁的地板上略微點了幾下,努力地穩住身形。

王婉容顯然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她以為,小姑娘至少會心急地詢問兩句趙家的事,卻沒想到她這般鎮定。

這份鎮定并不是因為她對趙家毫不關心,而是來自她對沈皓行絕對的信任,就好像她知道,無論趙家出了何事,又或者因何出事,沈皓行都會幫趙家安穩渡過。

王婉容一時有些捉摸不透面前這個小姑娘了,她不由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時的她在得知面前的男人是皇上,而她因傾心于她就将她強擄而走時,那一刻的她就已經恨透了他。再後來,她知道郁家滿門被屠時,更是恨不能将沈無陵碎屍萬段。

她從不會與他虛與委蛇,在他面前也會毫不保留自己的想法,她曾真的站在沈無陵面前說,她總有一天會讓他後悔,會将他碎屍萬段……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在生下沈皓行之後有了些許改變。

她對他還是無愛,只是不會再日日叫罵,在沈無陵眼中,這更像是認命了。

只有她自己清楚,這不是,這只是隐忍,只是蟄伏。

“你确定沒有什麽想問的,或者想說的?”

王婉容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若她肯開口求她,她會将趙家的事說出,甚至……直接給她痛快,讓她日後再免受苦難的折磨也可以。

因為她還是不能相信,寧妱兒會真心實意地跟在沈皓行身邊。

“娘娘,”寧妱兒像是做了一個極為艱難的決定,她努力挺直了那一度搖搖晃晃的後脊,膝行兩步上前,仰頭對她道:“民女有一事相求。”

果然,她就知道她不甘心如此的。

“說。”王婉容挑眉看她。

然而寧妱兒接下來這句話,卻令在場所有人震驚不已。

“娘娘,王爺不該被那樣對待!”

擲地有聲的話在殿內響起,殿外絕美的男人眸中閃過一絲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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