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原本就在深淵中啊

正殿內死一般寂靜。

王婉容久久沒有說話, 只是靜靜地看着面前這個女子,有那麽一瞬間,她似乎明白了沈皓行為何會為違抗自己。

平靜的目光下, 是不住翻湧的情緒, 蓄甲将扶手上的雕紋處再度留下了幾道痕跡。

終于,王婉容開口了, 卻不是在回應寧妱兒,而是擡眸看向殿門的方向,揚聲道:“聽夠了便進來。”

殿內三人皆是一怔。

很快,殿門被推開, 沈皓行的身影出現在大殿之中。

寧妱兒驚詫地回過頭來,二人眸光相撞的那一瞬, 周遭一切好似忽然靜止下來。

他慢慢來到她身側, 彎身扶住她纖細的胳膊,完全沒有顧及王婉容的神色, 直接就将寧妱兒從地上拉了起來。

由于跪地太久,寧妱兒即便感覺不到疼痛,這雙膝蓋也還是會不自覺發軟無力, 在起身的瞬間被沈皓行一把攬入懷中。

寧妱兒倉皇地朝上首的位置掃了一眼,在感受到血液逐漸變得流通, 她連忙與沈皓行拉開了一些距離。

他們二人的一舉一動, 哪怕是最細微的那個眼神, 都落在了王婉容眼中, 她什麽也沒說, 只是這樣靜靜地看着, 不知從何時開始, 她眸光變得逐漸飄遠。

“母妃。”沈皓行上前行禮, 王婉容思緒被猛然拉回。

她頗有些怔然地看着沈皓行,深吸了一口氣,喚他起身,随後虛擡了下手,揮退了殿內其餘三人。

寧妱兒在退下時,看向沈皓行的眼神中寫滿了不安,沈皓行知道她為何憂心,朝她無聲地做了個唇形。

“無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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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讓她安心。

随着厚重的殿門被再次關上,王婉容冷笑出聲來,“若你想讓我們見面,直接将她帶來便是,何必還要大費周章地演這樣一出戲。”

沈皓行道:“母親看出來了。”

王婉容嘆道:“你是我的兒子,你如何想我怎麽會不知呢?”

明明他可以将寧妱兒留在王府中,讓常見等人護她周全便好,可他沒有這樣做,故弄玄虛地将人帶入皇宮來。

當身邊眼線與她說出此事時,王婉容便瞬間明白她這兒子動了什麽心思。

“為了她你一而再再而三違抗我的話,如今更是在我面前玩弄起了心思……”王婉容慢慢起身,一面朝沈皓行走來,一面用着極其失望的語氣道:“從今往後,她便會是你的軟肋,不管是你還是她,總有一日會被推向深淵……”

“母親。”沈皓行那雙漆黑不見底的眸子中,浮出一抹苦笑,“兒原本就在深淵中啊。”

寧妱兒忐忑地站在院中等候,原本以為會等很久,卻沒料到不過片刻的工夫,沈皓行便出來了。

見他神色無異,出來時還朝她溫笑了一下,寧妱兒終于松了口氣。

今日的馬車停在和華門,三人從容樂宮出來後,便朝和華門的方向走去。

這個時辰皇後的壽宴還未結束,這條路便顯得十分冷清,只是偶爾有宮人路過。

這一路上,三人都沒有說話,在走到一半的時候,寧妱兒先開了口,她語氣有幾分小心翼翼地問:“王爺,我今日是不是添麻煩了?”

沈皓行側目看她,“為何這樣說?”

寧妱兒有些懊惱地低頭看着腳下的石板,“我不該喝那麽多茶水,如果我沒有出門,就不會被……”

不會被容貴妃看到,便省了後面這些事。

寧妱兒不知道這對母子到底發生過什麽,但今日與王婉容見面時,她幾乎每一句話都透着詭異,她好像在盼着寧妱兒仇恨沈皓行一樣。

寧妱兒不明白她為何這樣,但這樣的舉動能給她透露一個訊息,那便是容貴妃不喜歡他們在一起。

沈皓行輕輕笑道:“今日的事與你無關,不必自責。”

沈皓行眉心微蹙。

他近來愈發覺得自己奇怪了,約摸是從見到寧妱兒開始,控制心緒這件事從某個角度上講,便沒有從前那般容易了。

他明明知道母親不會喜歡寧妱兒,也知道今日的見面并不會愉快,可他還是遵從了內心深處生出的那絲可笑的想法,将寧妱兒帶到母親面前。

然而這些寧妱兒根本不知,她以為沈皓行只是寬慰她,眉宇間的懊惱并沒有減少。

三人來到和華門,一同進宮的那幾人已經候在馬車旁。

準備上馬車時,幾米外一個高大的身影朝這邊快步走來。

“四哥!”

來人聲音明朗清亮,臉上的笑容與沈皓行慣有的溫潤截然不同,而是那種夏雨過後烈日一樣的張揚。

“六弟。”沈皓行朝他笑了笑,側身一步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将寧妱兒擋在了身後。

沈皓行口中的六弟,便是沈皓長,比沈皓行小了一歲,今年剛至弱冠,前幾日才剛得封地,翻過年便要前往封地。

在一衆皇子當中,被皇上重視的大多封王後還會留在京中,委以重任,而不被重視的這些,便會同沈皓長一樣,年歲一到便會被遣去封地。

沈皓長生母身份卑微,只是一個面容與王婉容有幾分神似的婢女,因那日皇上酒後行事,醒來後連他自己也忘記做過了什麽,這才讓那婢女有了身孕,等再賜避子湯時已經晚了時日,所以沈皓長一生下來便體弱多病,之所以取名為長,便是有長壽安康之意。

因生母與王婉容相似的緣故,這二人的面容看着也有幾分相似,站在一起倒是像一對兒親兄弟。

從小沈皓長便喜歡跟在沈皓行身後,比起那些時常嗤笑他的兄長,沈皓行不僅不會笑他,反而有時候還會對他有幾分關照。

“四哥身子可好些了?”

原本沈皓長是想在壽宴上與沈皓行聚一聚的,然沈皓行有事先退了,他身份又不比沈皓行,自不敢說走便走,最後硬是借口出恭,才跑了出來。

“好一些了,”沈皓行溫和地打量着他,“不過幾月未見,六弟似是又硬朗不少。”

沈皓長朗聲笑道:“自從四哥說喝牛乳能長個,這幾年我幾乎日日都不落下。”

沈皓長如今個頭已經要追上沈皓行了,身子也愈發強健,與兒時那個病弱的皇子簡直判若兩人。

兩兄弟聊了幾句後,一陣秋風襲來,沈皓行低咳了幾聲,沈皓長也不敢再叨擾,目送沈皓行上馬車,待馬車逐漸遠去,徹底消失不見時,他英朗的濃眉微微一蹙。

“這還是頭一次在四哥身邊見到女子……”

能讓四哥進宮都要帶着的女人,想必是個與衆不同的妙人吧。

沈皓長慢慢收回視線,轉身時那頗有些傻氣的朗笑再度出現在臉上,他快步朝壽宴的方向走去。

回到魏王府,寧妱兒頓覺身心俱疲,她在湯池中好好泡了一陣,沈皓行就在她身側,幫她烘幹發絲,又将她直接抱回床榻。

夜裏也沒有再折騰她,只是将她抱在懷中,臨睡前在額上落下一個長吻。

幾日後的一個夜裏,常見忽然有急事通傳,那時二人剛剛折騰完,寧妱兒一臉細汗地癱軟在床榻上,沈皓行面容平靜地披上衣服推門而出。

月色下看到常見的神情,沈皓行沒有着急開口,而是将身後門徹底合上,緊了緊衣領,又朝院中走去幾步,這才示意常見開口。

“王爺,我們這邊派去的人已經将沿途多地反複搜尋數次,還是沒有找到趙采菲。”

趙家女眷流放東夷這一路,沈皓行暗中派人在路上盯護,然而剛至松漠都督府,便遇到前朝餘黨暗中勾結部分□□之人偷襲。

沈皓行派去的人緊緊護住寧有知,卻在慌亂中不見了趙采菲。

沈皓行在得到消息之後,不惜調離多地暗衛,務必要将趙采菲尋到,可不知為何,趙采菲像是人間蒸發一般,再無蹤跡。

“王爺,還要找麽?”常見低聲詢問。

沈皓行靜默了片刻,道:“再調一隊人去尋。”

“可是人手……”常見話未說完,沈皓行一記冷眸掃來,後半句話便只好壓在喉中,沒再說出。

幾日後的一個晌午,沈皓長來魏王府拜訪。

眼看月底便要去封地平州,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如今已經弱冠,可随時出宮,沈皓長早就安耐不住,想要來尋沈皓行了,之前沈皓行一直借口身子不适,他也不好來打擾,那日見沈皓行氣色不錯,他這才敢登門。

沈皓行在前院與他相談,寧妱兒還是在旁廳等候。

在與沈皓長相聚的時候,沈皓行府中的那些往日不會露面,關鍵時候才會出來障人眼目的所謂男寵們,這才出現。

沈皓長目光将他們一一掃過,最後卻是疑惑地道:“咦,怎麽不見那日那個模樣精致的小太監了?”

沈皓行神色略微一頓,沒有說話,沉眸望着杯中的酒。

沈皓長又道:“四哥不是問我這次走有什麽想要的麽,我若是想要那小太監呢?”

沈皓行慢悠悠喝下手中的酒,将杯盞緩緩擱在桌上,神情極為平靜地開口道:“本王不喜勉強于人,若她願意,跟你便是,若不願意,魯王今後便莫要再動這樣的心思。”

說完,沈皓行便叫常見去傳話。

“等等。”沈皓長在常見還未離開時忽然開口,“六哥這樣可不算公允,應把人叫到跟前來詢問才是。”

沈皓行沒有說話,擡手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他此刻莫名想起王婉容的話,那句說他有軟肋的話。

在那杯酒滾入喉中後,他輕笑了一聲,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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