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千年番外(1)
那個時候, 大雨傾盆,天上忽然落下了一道霹靂,直直地劈在了長在沼澤地裏的一棵樹上。
準确來說,是極為相似的兩棵樹中的一棵樹。
那兩棵樹不知道在沼澤地裏多久,似乎從一開始就在,反正沼澤地裏的動物也好,妖物也好, 對着兩棵常年來不動的樹早就習慣了。
不過,說真的,那兩棵樹真的很好看, 這兩棵樹一左一右地倚在岩石旁,樹幹攀虬枝桠蜿蜒,遮天蔽地,向遠處伸展, 一棵樹樹葉上綴着銀色的花紋,另一棵樹樹葉上綴着銀中帶着一點金的花紋, 當風吹過的時候,使得遙遙望過去,一片金銀閃爍。
那道雷劈得就是那個銀色更為顯眼的樹,真不知道這棵樹做了什麽, 好好的,竟然會被一個天雷劈得這麽慘。
“呼啦”一聲,更慘的是,被雷劈中後, 那棵樹燃燒起來,好好的一半樹幹如泥石流崩塌一般垮塌下來,倒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我的天!”
旁邊的那棵樹渾身一震,不久便見一位杏衣男子從樹後走出來,那男子長發披肩,發尾以一個銀色的發帶束好,身上的杏衣外袍在他走動之間隐隐泛出光華,舉手投足之間盡顯貴氣。
那男子見着地上還在燃燒的樹幹,氣不打一處來,掐了一個訣,趕忙将燒着的天火滅掉,然後走到剩下的那棵樹旁,露出一個恨鐵不成鋼個的表情,舉起一只手,似乎就要一掌拍上去,但是因為怕自己一掌直接把剩下的那半個樹幹給弄沒了,他只能又恨恨地把手放下:
“無涯,你都被雷劈成這樣了,還不給我醒過來?你是不是打算自己被燒沒了得了?!啊?!”
剩下的那半截樹,一點反應都沒有。
“你他媽給我出來!”
忍了半晌,那男子終究還是忍不住,顧不得自己的舉動一點都不符合他的氣質,一腳踹到了那半截樹的樹根上,說,
“你還當我是你哥的話,就給我出來!不然我直接把你踹斷了得了!”
殘樹被連踹了好幾腳,剩下的樹葉窸窸窣窣落了一地,眼看着就要把為數不多的幾個樹葉也給震下來,那棵殘樹終于動了動,光華一閃,一個銀發男子出現,陰沉着一張臉,說:
“九秋,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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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世間唯二的兩棵銀鱗龍角樹,早已有靈,一棵樹名為無涯,一棵樹名為九秋。
兩個兄弟說不清自己有多少歲,只知道世間歲月變遷很久,他們在此處沉睡很久,期間天地間的同族只恐怕早已消亡。
本打算繼續沉睡下去,這次的天雷可是劈得真好。
等沈無涯出來之後,九秋松了一口氣,見着沈無涯本體的樣子,皺眉道:
“我記得快到你的複生期了吧?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是醒着吧。”
沈無涯冷冷地瞥了九秋一眼,沒說話。
兩個兄弟化了形之後,面面相觑許久,最後還是九秋受不了,提議先看看附近的環境,把啃樹的什麽東西,先給清理掉再說。
沈無涯還是沒說話,倚着自己的本體,一副怏怏的樣子。
九秋這麽一探查,倒是發現了不少東西,最讓九秋感興趣的是,沼澤濕地不遠處的一座廢棄的小屋。
這小屋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什麽人建造的,但在這麽偏僻的地方,應該是一個隐士,至少從他遺留的東西來看,小屋主人的品味還是不俗。
九秋在小屋內尋摸許久,一高興,就将屋內找得到的東西一股腦地帶回了沼澤,獻寶一般放到沈無涯身邊,說:
“無涯,你看,人族的東西!”
沈無涯興致缺缺地蹲下身,幫忙整理九秋帶回來的東西,裏面有着絹帛和竹簡,上面寫着他們看不懂的東西,但是勉強能從上面的畫認出來,可能是人族的文字。
翻着翻着,兩人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中一個小木偶給吸引住了——
小木偶人只有成人手掌那麽大,穿着簡陋的小衣服,雖然落滿了灰塵,但是小木偶人有五官和頭發,十分可愛,并且關節制作靈活,能擺出不少姿勢,應該是給小孩子的玩具。
九秋從沈無涯手裏奪過這個小木偶人,也不管是不是給小孩子的玩具,興致勃勃地擺弄了半天,說:
“這小東西真好玩。”
沈無涯:“……”
“唉,對了,無涯,反正你那半邊樹幹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我們也做一個木偶人?”
九秋忽然提議道。
“異想天開。”沈無涯如此評價道。
但是,九秋的性格一向是想一出是一出,他反正是受不了天天在沼澤地裏閑着,也因為小屋裏的東西,對人世間現在的情況更為好奇,于是不顧沈無涯的勸阻,對兩人的本體丢了幾個禁制之後,拉着沈無涯去了塵世。
等兩棵樹來到人世後,被那個時候的塵世驚呆了。
在沉睡之前,他們對人族的記憶不外乎是茹毛飲血的動物,塵世還是妖族等非人的天下,可現在人世間已經有了自己的城池,其餘的族群式微,不輕易露出行蹤。
一邊感嘆于人族終究是天道的寵兒,九秋一邊拉着沈無涯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四處行走,好奇地觀望。
直到有一天,九秋和沈無涯在街邊碰見了一個操縱着木偶演戲的雜耍團。
木偶人在傀儡師的牽引下做出各種動作,配上傀儡師不着痕跡的配音,逗得觀衆們一陣陣發笑。
“走吧。”沈無涯不知道為什麽九秋會如此感興趣,竟然會站着不走,在他眼裏,人類的把戲真是非常幼稚。
“等等。” 九秋看得眼睛發亮,很明顯他又有了自己的注意。
第二天,九秋拉着沈無涯去拜訪了附近一位會雕刻的樹妖,然後按着沈無涯的頭,同沈無涯一起拜那位樹妖為師。
沈無涯:“……”
要不是九秋是他哥,他早就一刀砍死九秋了。
那個樹妖也算是跟他們同一輩的妖怪,見九秋帶着沈無涯來拜師,先是死活不願意,後來又磨不過九秋,最後在沈無涯簡直就要殺死人的目光裏,哭唧唧地把自己變幻成一個老頭的樣子,至少他們應該尊老愛幼……吧。
這個樹妖被九秋尊稱為“周老”,而九秋之所以如此尊敬他,是因為周老是唯一一個生活了這麽多年,還清醒着,沒有被無盡的時間折磨瘋的妖怪。
至少,是九秋醒來之後,遇到的唯一一個神智還清醒,并且似乎還很平和的樹妖。
光是這份智慧,就足夠九秋敬佩。
九秋和沈無涯在周老那裏待了十年,期間周老還真的像是長輩帶着兩個小徒弟一樣,手把手地教導兩兄弟雕刻,玉石也好,木頭也好,周老都會教導,并且在此期間,周老還陸陸續續收了不少人類的徒弟。
而且,出乎意料的是,明明是九秋按着沈無涯的頭去學雕刻的,結果沈無涯的天賦點意外顯露出來,他的手比一般人巧得多,雕刻得東西也更是栩栩如生,自帶一股神氣,學得不知道比九秋好了多少。
另外,這一點也觸類旁通,沈無涯也竟然學會了醫術。
……這結果也或許是醫術也學得太好,對人啊、動物啊等的身體結構了解得太過頭徹。
九秋:“阿弟啊,以後就靠你了。”
每次都被周老嫌棄的九秋如是說。
等到兩兄弟快出師的時候,周老看着兩兄弟,不禁感慨萬千:
“不知道下次何時才會見到你們兩個。”
九秋笑呵呵的,依舊看上去沒心沒肺:“放心放心,總會見着的。”
然後樂颠颠的去收拾東西。
而等九秋走後,沈無涯才皺着眉頭,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最後才在周老鼓勵的眼神之下,問道:
“周老,你覺不覺得,我哥的想法太過天馬行空?”
“傻孩子。”
周老笑着反問,
“你覺得我為什麽會收徒呢?即使那些徒弟是人族?”
沈無涯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周老腳下各種他所謂的“師弟”們雕刻出來的粗糙制品,不言不語。
“哎呀,活着總要有一個盼頭。”
周老俯身,拿起一個小兔子的石雕,放在手心摩挲,這是他最小的徒弟送給他的生辰禮物,
“時間太長就是這樣,稍微不想前進了,就忍不住一天一天地回憶,一天一天地後悔,然後越陷越深,最後溺死自己。”
周老頓了頓,面上盡是滄桑過後的看破紅塵:
“所以,要麽找一個東西,讓自己無暇去悲春傷秋;要麽找一個在那一個時代裏的人,拉着自己前進。”
他擡起頭,滿是褶子的臉笑成一朵菊花:
“小沈,你哥哥就是試圖做一個符合這兩個特點的東西啊。”
沈無涯沒有接話,雖然他知道周老這麽說是對的,但是想到九秋的提議,還是忍不住覺得:
荒唐。
……
回到沼澤地裏以後,沈無涯說得最多的兩個字,就是“荒唐”。
九秋一回來,就心心念念地想要做一個自己的傀儡,甚至連息壤都借來了,然後磨刀霍霍地砍了自己本體不少樹枝,差點沒把自己本體砍禿,美名其曰在自己身上先做實驗。
對于九秋非比尋常的熱乎勁,沈無涯又瞅了一眼自己那躺在樹上的半邊——
嬌嫩嫩的蘑菇迎風招展。
于是嘆了一口氣,沈無涯把袖子一撸,只能幫他哥繼續做這“荒唐”的事情。
收集好木材之後,因為九秋的雕刻手藝沒沈無涯的好,沈無涯幫助了九秋做好了傀儡的大部分零部件,只有臉,是九秋自己堅持一個人完成的。
九秋:“這傀儡肯定首要要長得符合我的标準,所以阿弟你讓我一個人來吧。”
頓了頓,九秋丢了一把小刀給沈無涯:
“你要是沒事幹的話,你自己雕刻吧。”
見九秋堅持,沈無涯無法,想着算是敷衍一下自己的哥哥,也開始利用躺在地上那半個本體,雕刻自己的傀儡。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當雕刻到傀儡的臉的時候,沈無涯愣愣地看着面前躺在地上,只剩下臉沒有雕刻出來的傀儡,不由自主地發起了呆。
這傀儡,應該是個什麽樣子的呢?
沈無涯垂眸,想了半晌,将刀尖放在了傀儡的臉上,狠狠心,劃下了第一筆——
最後,兩個傀儡,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完工,就是九秋的傀儡稍微早一點。
将兩個傀儡穿戴好後,兩兄弟坐在一起,看着兩個倚靠在一起的傀儡,有些呆愣。
物自天成。
沒人知道他們為什麽會給自己的傀儡分別選擇那樣的相貌,就好像是冥冥之中被誰預定好了一樣,只是通過他們的手表現了出來。
九秋好奇地打量着沈無涯的傀儡,笑道:
“你這傀儡看上去怎麽那麽像一個小團子,到時候是誰照顧誰?”
在九秋的眼裏,沈無涯雕琢的傀儡幹淨白皙,身材纖細,五官俊秀,倚靠着另一個傀儡,閉着雙眼的時候,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陰影,看上去十分乖巧,似乎只是在安安靜靜地沉睡,下一秒他就會睜眼,然後看着他們笑出來,嘴角一定還會有一個小小的梨渦。
對于九秋的話,沈無涯心裏覺得古怪,他直覺自己的傀儡沒有想象中簡單,但是現在只是一個死物,只能硬邦邦地開口反駁道:
“他的樣貌很有迷惑性,不是嗎?”
九秋忽然将自己的笑容收回,震驚到:
“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呢?”
沈無涯:“……”
無語半晌,沈無涯開始打量九秋雕刻的傀儡。
物似主人型。
這句話很好的體現在九秋的傀儡身上。九秋的傀儡看上去竟然如一個濁世之中的翩翩公子一般,眉目如畫,即使閉着眼睛,也是溫文爾雅。
但是,沈無涯忍不住看了他哥一眼,覺得最後一個詞可能有點不太準。
反正他是看出來了,九秋……可能真的想成為一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可惜他的性子,一張嘴,就全沒了。
被沈無涯腹诽的九秋完全不知道沈無涯的複雜心理,他高高興興地拍拍沈無涯,問:
“等會兒我們就給他們心髒。哦,對了,既然我們是兄弟,他們也算是兄弟吧,無涯,起一個名字呗?”
“名字?”
沈無涯沉吟片刻,說,
“不等他們有自己的意識,讓他們自己挑嗎?”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九秋大笑,
“其實,我早就想好了,他們就是雲字輩吧。”
“雲?”
“對啊,做一片雲多自在,”九秋眼睛亮晶晶的,他指了指天上的雲,說,“我都想好了,我的呢,就叫雲岩。”
沈無涯順着九秋的動作,看向了藍天。
天空碧空如洗,雲朵在風的推移下慢慢往東邊移動,在天空留下一道道淺色的雲絲。
千年以前是這樣,千年以後也是這樣。
“我的就叫雲逸吧。”
沈無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