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争吵

自那個充斥着歡笑,溫馨,夢魇與危機的星元春節過去後,羅林帶領着團隊衆人以更加分秒必争的态度投入到研究工作中。

每一個人的心裏都藏着一座上了發條的鐘,在每個需要從溫暖的被窩裏爬出來的清晨響起,提醒着他們距離葉宸宋偷走他們寶貴的實驗數據的日子,也許又近了一天。

随着時間的流逝,一種焦灼的情緒逐漸在衆人的心頭煎熬。

以奎帕博士為首,針對萊莎數據雲盤的小組始終步履維艱,即使後期有了詹玲的加入,也并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再加上奎帕博士的心頭,始終萦繞着那無法對團隊其他人言說的夢魇,也導致他的研究進展事倍功半。

羅林這邊也遇到了極大的阻力,就如同她的恩師沈槐安當年所碰到的情況一樣,大量神經元組成的陣列将研究難度十倍百倍的提升,人造相變神經元在相互的傳導互通中,顯得呆板而滞後,即使強行将它們融合在一個大陣列之中,也遠遠無法達到人類神經的靈敏。

羅林不斷壓縮着自己的睡眠和休息時間,到後來,她一日三餐都只吃包子,這樣她才可以一個手拿着熱乎乎的包子,而另一手還在電腦鍵盤上瘋狂的敲擊。

看着羅林日漸消瘦和憔悴的臉,程澈除了拼盡全力完成她布置給他的所有任務外,還不斷在腦海中搜尋着與神經元陣列相關的記憶。然而,也許是因為上一次夢境中,他強行迫使自己進行了超量的運算與回憶,機體受損,他已經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沒有在夢中夢到任何人或者事物了。

他的夢境如同一片被白雪覆蓋的荒原,除了孤寂的潔白之外,空無一物。

唯一能讓團隊成員們感到安慰的,是華沙和韓家棟研制的屏蔽儀取得了相當大的進展,華沙拍着胸脯跟大家保證,只要再堅持一個星期,屏蔽儀就能将萊莎蟄伏在188層的眼線徹底封鎖,讓188層成為巴別塔裏真正的孤島。

然而,羅林并沒有因此而感受到一絲一毫的輕松,她終日裏緊蹙着眉頭,埋首于那堆幾乎能将她壓死的紙山之中,很久都不說一句話。

而這種巨大的,難以承受的壓力,終于在某一個春日的夜晚爆發了。

“羅林小姐,吃點東西吧。”當程澈端着夜宵走進研究室的時候,羅林正用手掌惡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臉。

羅林微微擡眼,看了一眼托盤上的東西,搖頭道:“不要牛奶,要咖啡,越濃越好。”

程澈的眉心不易察覺地皺了皺,但他還是順從地按照羅林的要求,将放松神經的牛奶換成了一杯熬煮得濃郁撲鼻的咖啡。

羅林胡亂塞了幾口餅幹,就着咖啡喝了下去,如同強迫自己灌下某種口味惡心的藥湯一般。

她強撐着精神沖程澈揮了揮手:“你先去睡吧,我把這份對照表做完,就……”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氣,似乎是對自己的困意感到厭惡,她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羅林小姐,你應該知道,在人造相變神經元陣列這個科研項目上,你已經是世界頂尖水平了,即使你現在緩一緩,松一口氣,我覺得在五年之內,都很難有人能夠超越你目前所達成的成就。”程澈沒有返回房間,反而是在羅林身旁的一個轉椅上坐了下來,手中還抱着托盤。

“緩一緩,松一口氣?”羅林挑了挑眉,語氣中多了一絲平時未曾有過的尖刻,她看了一眼正認真看着她的程澈,搖了搖頭,自嘲道:“如果不是我足夠了解你,就憑你剛才那幾句話,我都要懷疑你是葉宸宋安插進來的奸細。”

說完之後,羅林立時就後悔了,她看到程澈在燈光下清亮的灰色眼睛裏多了迷惘躊躇之色,仿佛無垠的海面起了冷霧,他似乎沒有明白羅林暗含的嘲諷與尖酸,只是努力理解着這句話字面上的意思。

羅林的嗓音柔和了下來,輕聲說:“程澈,很多事情已經不是我或者我們能決定的了。給你打個比方的吧……”羅林抽出一張紙,在背面随意地勾畫起來:“現在的我們就像拉車的囚徒,在大家的努力下,這輛巨型戰車的車輪已經開始轉動,而車前的我們除了越跑越快之外,別無他法,否則就會被追趕上來的車輪碾死。”

程澈看着羅林紙上畫着的幾個拉着正方體的小火柴人,一言不發。

“所以,在目前這個階段,相較于我的健康,我的睡眠,或者我的其他什麽東西,讓這輛戰車能更快的跑起來,讓我們能安全地抵達目的地,才是我更看重的。”

羅林在火柴人的前方畫了一道長長的線,用筆尖輕輕點着:“只要我們能邁過這個坎兒,一切就會柳暗花明,我們就能讓整個塞恩星都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仿生大腦。所以,你明白了嗎?”

羅林自覺已經用上了十二萬分的耐心,甚至不惜展示自己令人發笑的畫功,然而程澈卻沒有給予她想要的回應。

“我不明白,羅林小姐。”

羅林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這似乎是她記憶中,程澈第一次反駁她的話。

“任何事物,都沒有羅林小姐本人重要。即便我們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人造相變神經元陣列,可如果羅林小姐倒下了,那再傑出的實驗成品也只是一堆廢銅爛鐵。”

沒有絲毫的躲閃與遲疑,程澈迎向羅林大睜的眼睛。

沒錯,沒有羅林小姐,再傑出的實驗成品也只是一堆廢銅爛鐵。

程澈似乎又再次看到了記憶海中的自己,徜徉在那片盛開的桔梗花田中,不斷地彎腰修剪着花枝,一遍又一遍,孤獨地,執拗地。他謹遵着羅林小姐的教誨,把那片荒蕪的原野,變成了永恒的花園。

他一直在等,而她再也沒有回來。

戰車已經到達了羅馬,而那裏卻沒有親愛的羅林小姐。如果這就是必須要付出的代價,他寧願從來沒有來到這個世界。

“廢銅爛鐵!?”羅林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氣:“你聽聽自己在說什麽!這就是你對實驗的态度?反正你在意的只有開不開心,快不快樂這種無所謂的東西,對吧?我不想再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了,你現在馬上回去睡覺!”

程澈一言不發地站起身,拿走了羅林喝光了咖啡的杯子,轉身離開。過了不多時,羅林聽到了房門合上的聲音。

羅林感覺自己的手有些麻酥酥地,敲擊鍵盤的力氣似乎瞬間被抽空了,屏幕上的數字此時也淩亂了起來,她揉了好幾下眼睛,也難以再平心靜氣地将它們看真切。

她沒有想到程澈真的沒有再回來,他就那樣沉默地返回了自己的房間,像一棵被暴雨打濕的樹。

她是不是真的說得過分了?

她煩躁地揉亂了自己的頭發,狠狠合上了筆記本電腦。清脆的“砰”地一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明晰。她再次不知所謂地朝程澈的房門掃了一眼,他卻始終沒有再開門。

程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腦海中一片空白。又一次出現了,那種不可違逆的力量——人類保護機制。

在羅林要求他馬上回去睡覺的瞬間,他即将脫口而出的話語被硬生生地阻塞在喉嚨裏。

我在意的不是開不開心,快不快樂。

我在意的是羅林小姐開不開心,快不快樂。

然而,正是由于這種叛逆反抗的行為,人類保護機制自行啓動,強制他服從羅林的命令,返回自己的房間,沉默地躺在床上。

哪怕他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哪怕他沒有絲毫的睡意,哪怕他無比想要陪伴在羅林身邊,陪她完成那份冗長繁雜的對照表……

程澈的眼睛大睜着,無神地凝望着頭頂的天花板,意識如同斷了線的風筝,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像要追尋什麽似的,徹底脫離他的控制。

他又一次回到了那片桔梗花田。

在他意識到這是又一次寶貴的夢境的瞬間,程澈便跑了起來,他向着記憶中的那棟小木屋,沒有絲毫遲疑的奔跑着。

他推開了小屋的門,在看到桌子前端坐的男人時,暗暗地舒了一口氣。

自從程澈看清了男人真實的相貌之後,夢中的男人似乎就不再執着于用鴨舌帽遮擋面容了。此時,那頂幾乎要長在他頭頂的鴨舌帽被摘了下來,放在他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男人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盆仙人掌,他正用小刀在仙人掌的植株上斜斜地切了一個小口。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程澈說道。

“你來不就是為了這個嗎?”男人的語氣裏似乎有些怨氣,他專注于手中的工作,根本沒有擡頭看程澈一眼,“寧肯損害機體,也要問個明白,真有你的。”

程澈聽出了男人口氣裏藏着的愠怒,他笑了笑,輕柔卻又堅定的說道:“還是為了羅林小姐,我想要幫她。我仔細回憶了記憶海中存儲的和神經元和陣列相關的知識,也深入了解了她實驗的全過程,我沒有發現有什麽影響整個陣列結構的疏漏,但是……”

“但是卻始終無法成功,對吧?”男人将一瓣蟹爪蘭的葉片嫁接到仙人掌的切口處,用薄膜覆蓋在植株上。

“對。”

“神經元的制造過程沒有出錯,陣列結構也沒有出錯,那錯的是哪兒呢?”他有意把聲音壓低,如同在講述一個神秘的傳說,“也許,就錯在人類的傲慢吧!”

男人同以前一樣,從來不肯正面回答程澈的問題。他将桌上嫁接着蟹爪蘭的仙人掌遞給程澈,布滿疤痕的臉擠出一個有些扭曲的笑容:“對于一個畫家來說,沒有比畫一朵花更難的事了。可是花,明明就在這裏啊!”

作者有話說:

當當當!又一個謎題出現了!!!小澈澈該怎麽幫助羅林解決相變神經元陣列的疑難呢?其實答案,就在你剛才讀到的文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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