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樣多的人,饒是緊趕慢趕到了極北之界也已是過了三炷香的時間,魔界入口的界碑處早已候着數十人,我偷偷掀開帷紗一角望去,見到盡是女子,不免稍稍松了口氣。
為首的一名女子率領衆人跪拜,清亮的聲音伶俐道:“魔君座下右使天闌恭迎敬恩公主與送親仙使大駕。”
我依禮喚了她起身,這女子擡頭的一剎那,我不禁暗暗感嘆,真是風姿絕麗的一個人兒!眉眼鼻唇無一不精致到教人驚嘆,碧波似的眼中蘊着盈盈笑意,目光流動中像是要将人魂魄勾了過去。比起天上那些正正經經孤芳自賞的仙子們,她更勝在有血有肉的可親可近之美。
看看懷中的小黃也是盯着她目不轉睛的神情,心中陡升一絲懊惱,這魔君座下既然有如此絕美的女子,為何看上了我這樣一個扔進人海中就再也找不到的姑娘來做妃子,莫不是魔君審美異于常人或是有些什麽特殊的癖好?
天闌近前幾步道,落落大方道:“大婚之時将近,君上恐假手旁人不能令公主可心,事事親力親為,現下忙于夜間大婚事務,實是脫不開身,才令了天闌來好生迎接公主。”
我點點頭:“魔君有心了。”
天闌轉身對夜七粲然一笑:“公主與送親仙使路途奔波,定是有些累了,不如先請移駕君上為各位準備的別院稍事休憩可好?”
夜七目光直接地将天闌從頭到腳瞧了個夠,才施施然拱手道:“那就有勞右使了。”
我心中很是不屑地将夜七祖宗問候了一遍,這天闌再如何美豔,他若是轉眼看上新人忘了我師父,那我嫁給魔君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他把天闌遠遠嫁走才好。
天闌倒似對夜七這樣直白□的目光不甚在意,僅僅有條地囑咐手下人妥帖地将送親隊伍安頓下來後,又領着我同夜七來到一座院落前,古色古香的匾額上書着“落心苑”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推門而入,院中連天的白梅跳入眼中,鋪成一片望不盡的梅香雪海,與之前碧落園中之景有說不出的相似,我心中某處被隐隐牽動,不覺止步觀望。
天闌極是靈慧,不待我開口便解釋道:“君上說,他遇見公主便是在這樣一片梅林中,梅林圓了君上極大的心願,便囑人也仿照天界建了相似的景致,希望能與公主心意相通。”
她這樣一說,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聽來魔君在碧落園裏于我一見傾心,我卻是連是否見過他也不知,從天闌嘴裏說出他建了這樣的院景表心意,讓我手足無措私心卻是十分歡喜的,這麽些年,倒是終于有個男子對我透露出愛意,在我即将步入人婦之途前,極大地滿
足了我少女的虛榮心。
夜七輕輕一笑,負手觀望院中,暧昧不清調笑着:“久聞魔君心思玲珑,足智多謀,萬般事物都能算無遺策,沒想到也這般癡情,真叫我等小仙喟仰啊。”
天闌大方謝道:“天闌代君上謝蛇君誇贊。”
穿拂過重重梅海,往東直走行至一間精巧房舍前。雖具是用竹子砌成的屋舍,步入其中,卻發現處處透着精妙,屋內擺放的器具裝飾皆與我在儀鳳閣時的用度不遑多讓,可惜,我這個便宜公主,打小也沒過這些精細的講究,這些書畫古玩盆栽屏風,在我看來,除了賞心悅目卻也沒有別的用處了。
夜七卻是個很有些風雅的人,他正頗有興致地立于一副山水圖之前品賞,眼底是隐藏不住地贊嘆。
天闌小心翼翼地詢問我:“不知公主覺得還有何處不妥,天闌一定盡快禀明君上,必定事事令公主心意順遂。”
我趕緊搖搖頭:“此處甚好,多謝了。”
天闌抿嘴一笑,接着道:“那便請公主好生歇息了,酉時将有侍女來侍奉公主梳洗行禮。”
她又轉向夜七道:“蛇君行居在落心院西面,便由天闌代為引路吧。”
夜七将視線從畫中移開:“有勞右使了。”轉而向我躬身拜道:“公主好生休憩,如有何事盡可差遣,夜七告退。”
待他二人出了門,我才将緊緊提着的一口氣松開來。小黃撲棱着翅膀從我袖子裏面鑽出,滴溜溜地轉着身子四下打量房內,有些酸溜溜地道:“這個魔君看起來對你很是上心嘛,你何時勾搭了人家,竟然連自己也不知道麽。”
我舉手飛快地将滿頭的珠飾拔下扔在鏡臺前,滿是疲憊地對小黃道:“不管我是何時勾搭了他,你若是再不來幫我把這些東西除去,這位魔君怕是還沒拜堂便要做一個鳏夫了。”
小黃從善如流地跳到我肩上,開始奮力地幫我把戴在頭上已有三四個時辰,重若千斤的金飾拔掉。我左手忽然碰到發間一點不尋常的觸感,摘下一看是溫莆今日為我簪在頭上的梅花木簪,紅木在指腹間轉動摩挲。小黃拔掉我頭上最後一根流蘇珠花,好奇問道:“我還以為天上的老頭都是喜歡這些金銀的庸俗之人,沒想到也有這種質樸精細的東西。”
我不置可否,理了把垂散的頭發,就這梅花木簪松松绾起一個發髻。起身翻看衣櫃,果然其中早已悉心備下了一些日常衣裙。待換好衣物,我才覺得真正舒散了下來,回身仰倒在軟綿的床褥上,肚子也不免覺得需要尋些食物來慰藉一把。
懶洋洋的笑聲從門外傳來:“佳肴美酒,公主可
願共飲一杯否?”
我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夜七左手提着酒壇右手晃着朱漆食盒,倚靠在門邊含笑看着我。
幾口酒菜下肚,我方覺得此時算是回過了神。小黃蹲在桌上頭也不擡的啄菜,夜七只是手執一杯酒,慵慵懶懶地靠在窗前,出神望向窗外無邊梅樹。
“公主可還滿意?”夜七見我停箸不語,似笑非笑看着我道。
他這樣的神情像極了溫莆,我移開視線嘲道:“蛇君就不要折煞我了,這裏沒有旁的人,我們還是如以往稱呼便好。”
夜七默默不語,只走近桌旁坐下,又為我杯中滿上酒:“這蓮子酒是方才魔君右使遣人送來的,以初春雨水浸夏日青蓮而釀得,清潤頤顏,可多飲幾杯。”
我舉杯将酒水盡數倒進口中,咂咂嘴道:“是很好喝。”
夜七再斟滿一杯,搖搖頭道:“還是這般牛嚼牡丹的飲法,魔君這裏好東西不少,怕是也要暴殄天物了。”
我又灌了一杯下去,劈手從夜七手裏奪過酒壇,自斟了一杯道:“這天下的東西吃下肚用到底便算是物盡其用,橫豎也就是好與不好的評斷而已,哪裏來得那麽些窮酸講究,我自小便是這般性子,他魔君看不上我,不娶了便是。”
“哦?如此說來,你是不願意嫁給他了。”夜七支着頭側臉看向我哂道。
我抿着杯裏清醇的蓮子酒,揉揉方才聽到夜七問話才将頭從盤中擡起的小黃的絨腦袋:“今日這問題我算是聽過三遍了,你們問我,我自己卻也還沒有答案。”
夜七輕輕轉着酒杯,手指不自覺地摩挲杯口,半響,才将酒一飲而盡,自說自話般輕聲念叨:“他果然也去問你了。”
我忽而想起方才困惱的一事,便坐直了身子,為夜七滿上酒,像我平日與桑久他們探聽八卦一樣,壓低了嗓子偷偷問道:“那個青音,同你是什麽關系?”
夜七擡擡眉,頗有些玩味地盯着我,勾勾手,我便附耳過去。他平靜無波地在我耳畔一字一頓道:“你想的沒錯,她就是小青。”
雖然我早有預感,但是這事實從夜七嘴裏說出卻還是讓我沖擊不小。我皺眉看着他:“你已經知道,那你可知當年那些事都是她……”
“沒錯,我是早就心知肚明。”夜七撒手離桌而起,又步向窗邊,不再看我。
我結結巴巴驚奇道:“那,那你,還為何,留,留着她在身邊?”
夜七似乎沒有聽到一般默然不語,他同溫莆一樣,嘴硬的要死,若不是自己情願說出來,我再如何逼問也是枉然,于是我只好又同小黃埋頭吃吃
喝喝。直到我們兩個都開始揉着肚子癱倒在桌上,夜七才從石像狀态回歸正常。
他看也不看我們,便向門外走去,右腳方踏出門,卻又站定,語聲輕輕地響起在微暗的夜色裏:“若是你們都走了,好歹她也會一直陪我下去。”
我雙眼驀然睜大,不能相信這樣帶着幾分軟弱自傷的話語竟是從孤傲的夜七口中說出,張嘴想要再說些什麽,但還是選擇沉默下去,只是看着他在暮霭中愈發顯得颀長孤寂的背影越去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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