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酉時方至,這極北之地天色已是透黑如墨。兩位面色清麗的少女翩翩踏進屋內,很是有禮地拜過我之後,依次點起了四角的籠紗宮燈,緊接着又忙而不亂地将我脫去的衣物發飾重新朝我身上招呼起來。
一日內這樣隆重的裝扮兩次真是令人無比懊惱,小黃更是用一種悲憫的目光坐在鏡臺上一動不動呆呆望着我,心中有些浮躁,卻還是溫言溫語寬慰這只總是喜歡胡思亂想的雞仔:“你放心,我同夜七說,不會再将你帶走,以後不管我在哪裏,你總是跟我就好了。”
小黃仍舊不為所動,直愣愣的視線簡直讓我以為它不知何時學會了睜着眼睛睡覺的法子,索性百無聊賴地戳戳它的頭打發些時間。
酉時三刻,我揣着小黃踏上早已候在落心院外的鳳辇。奇怪的是,夜七居然絲毫不見蹤跡,反倒是青音低垂着頭靜靜立在一旁。她不看我,我也懶得尋機會同她說話,應當是夜七為着下午的事情覺得有些丢臉,于是先去了禮堂免得與我照面吧。
紅色的帷紗再度放下,冰涼的夜色透過紗慕觸及肌膚,四下寂寥無聲,只有淺淺的腳步聲回響在無邊的夜空裏。我夜晚雙眼視物極其困難,便捏着小黃的翅膀與它悄悄說些話兒玩。
不知走了多久,四周仍舊是伸手不見五指般的漆黑,看不見半點亮光,我想這魔君也不是這麽小氣的人吧,好歹是他成親的日子,連多點幾盞燈也是舍不得麽。
鳳辇忽然詭異的晃動了一下,我本是斜倚在座上,即刻抱緊了小黃翻身坐直穩住身形,便待要掀開紗簾問問發生了何事,青音低低的語聲透過稀冷的空氣傳了過來:“不要動,我們繼續走。”
青音這人我實在是不大能信任,不過轉念一想,夜七既然能将她日日帶在身邊,應該也是有着幾分可以倚靠的把握的。
鳳辇又再度平穩無波地繼續前行,不過速度卻較先前快了不少,我心中總有些莫名憂慮,又瞧不出任何端倪,只好把小黃更加緊密地往懷裏塞了塞,若是萬一冒出什麽變故,憑我今日的道行,也還是能保住我同它全身而退的。小黃覺察出我心中不安,安撫性地在我手心輕啄了兩下。
時間仿若靜止不動了,我捏着小黃蓄勢待發地坐在轎辇中,幾乎都要以為我們只是靜靜坐在原地片刻而已,我等待着什麽來打破,但又暗暗希望不要有什麽來阻止這樣詭秘不堪的安寧。
鳳辇終于還是陡然落地,震得腳底微微發麻。我徐徐吐出憋了許久的一口氣,一把掀開帷紗帳,大步踏出轎外。
我悄悄打量四周,發覺除了今日與我一同到魔界的送親衆
人之外,方才隊伍中魔界的侍婢護衛皆已悄然不見。深夜的寒風有愈大之勢,我環顧四下,觸眼可及只有濃得化不開的夜幕,繞在眼前教人暈頭轉向。定神默念幾句咒法,神識方稍微清明了些,觑着眼勉力遠望,才發覺我們身處一片平蕩曠野之中,幾丈地外是片葉不生的蕭索枯樹林。夜風蕭蕭,卻攪動不了這無邊的墨色。
青音踏出一步橫檔在我身前,衆人手中早已現出法器,擺開一副戒備姿态,我正欲張口問她,一抹清冷的笑聲緩緩劃破死寂的空中。不見人影,聲及耳邊,青音臉色驟然大變,修長白皙的手指握緊手中劍柄,迸出數道青筋。
男子冷漠的聲音地響起:“讓你們跑到這裏,便以為逃得掉嗎?”
青音死死咬住嘴唇并不答話,我右手邊一名轎夫卻突然走出,仰頭向前方一片漆黑空中緩緩說道:“魔君不現身,又怎知我們逃不逃得掉。”
這轎夫将将出聲我便渾身被定住一般冰涼僵直得不能動彈,我無法置信地瞪着他,那個瘦小背影發出的聲音,這一生我都決計不會聽錯,這人不是溫莆又能是誰!
膠着的夜色中下一刻憑空浮現出五個人影,似乎他們早就在那裏守候一般,其中一個人影揮了揮衣袖,他們身後的枯樹林裏浮現出點點火光,微弱的光跳動着劃破沉悶無聲的黑夜。
為首的一名男子身着紅色衣衫,他閑庭信步般往前踱了幾步,似乎只是在路上碰到一個許久未見的熟人般,很是親切地同溫莆打起招呼:“藥仙大駕,前來觀禮怎不去內堂稍坐,若是迷了路我可叫人引藥仙回去。”
溫莆抖了抖轎夫的衣服,轉瞬間又變回那個身着墨袍的清俊身影,他很是不客氣:“魔君大婚溫莆毫無興趣,這婚本就成不了,又何須白白浪費時間。”
那男子倒是絲毫不惱:“藥仙竟這樣有把握我這親成不了麽?”
我心中一跳,眼前這名男子莫非就是我要嫁的魔君了麽?我悄悄從青音身後探出兩步,眯起眼想看清他的樣子,這一看,我頓時明了為何不論素日是多麽高潔冷傲天界仙子,一旦談及這位魔君時都會臉泛紅潮嬌羞不已像足了思春少女,就連她們背後偷偷對我怒目而視也找到了很好的解答。這樣一位風神如玉龍姿鳳章的男子,即便是在天界也難以有出其右者,他便是沒有魔君這樣高貴的地位,或是後宮佳麗三千,只要他願意對一個女子稍示好感,哪怕讓那女子做他第三千零一位夫人,想來也是沒有人會拒絕的。
我天人交戰地愁苦着到底是順其自然抱着這個金龜婿呢,還是跟着溫莆進行一場天理不容聲名狼藉的
,呃,逃婚呢?畢竟眼下這情況是絕對不在我意料之內的,或許只是曾經在看某本閑書的時候稍稍暢想過,對,僅此而已。
溫莆沉沉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那就要問問魔君陛下了,若是真心想要成這親事,三日來聚集在魔界邊境的一萬精兵只是為了迎接新娘子麽?魔君娶妃這樣大的喜事,為何沒有發下一張喜帖,禮堂內現在除了魔君的人之外,怕是連一位賓客都沒有吧。”
魔君不喜不怒地答道:“藥仙倒是将我魔界之事摸得一清二楚,這樣的手段,怪不得天上那位陛下也對藥仙禮敬三分。”
他忽而向前欺近數丈,溫莆出手的速度之快讓我只來得及看清他垂下手後簌簌抖動的衣袖,魔君卻好似什麽都沒發生一般走至我近前方停下腳步,細長的眼角忽而在我身上落定,璀璨如星的瞳仁中閃爍着看到毫無反抗之力的獵物般殘酷的快意。
周身泛起的寒意,讓我不得不拼了命控制住自己蜷縮在寬大袖袍中的手不去顫抖。小黃溫暖的翅膀死死摟住我的雙手,讓我不至抖動的太過厲害。
溫莆回轉身,眼中是隐藏不住的愠怒神色,口氣卻仍是淡淡:“魔君到底想要什麽,不妨開門見山說出來,那種一見傾心的胡話不必再談了。”
微弱的火光映着魔君身上同我一樣赤紅顏色的喜服,将他墨黑的眼底染上跳動的血紅,閃爍着掩藏不住的嗜血光芒。他那樣專注地看着我,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如同看着他最最珍惜生怕被人奪走的寶貝,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對我說:“把你的心,交給我。”
這是我即将要跪拜天地的夫君,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他,要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