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條件
一陣尴尬的沉默之後,邺嬰之身邊的婢女悄悄地碰了碰她,低聲道:“小郡主,那是女官人。”言下之意是她想太多了。
溫善躬身行禮:“臣溫善見過懷寧郡主,郡主萬福金安。”
此時在衙門當中,溫善對邺嬰之的禮儀自然要比私底下更加恭謹些。邺嬰之很是受用,她也像模像樣地道:“溫丞不必多禮!”
溫善在邺嬰之的下方落座,問道:“不知郡主前來,所為何事?”她既然是來尋自己的,便也無需客套地問是否要等司農卿等人回來之類的話。
邺嬰之不答,視線若有似無地往清心堂周圍飄,偶爾落在她手邊的點心上。那是廚院中一個來自福建的官奴婢所做的糯米糍,因口感軟糯、味甘,又有餡料,故而很受歡迎,廚院每日都會準備一些供司農寺的官員食用。
對于衙署這種用公家的資源開小竈的行徑,溫善并沒有多言,畢竟這也是司農寺的“福利”之一。
“郡主這麽早,想必是剛從永安宮出來吧,用過早膳了嗎?”溫善微笑着問道。
邺嬰之違心地搖了搖頭,道:“所以我才要來找你。你上次從我這兒拿走了一個包子,今日特來向你讨還!”
溫善的身子一僵,扭頭看着邺嬰之,心中琢磨着她是如何得知的。一番快速的思索後,溫善決定拒不承認:“郡主在說什麽,包子,是吃的那種還是特指什麽?”
邺嬰之沒想到溫善會睜眼說瞎話,她道:“你不用裝傻,你以為那日我走了嗎?我可是看見了你把我不要的包子拿走了的!”
溫善假裝沉思,旋即“恍然大悟”,道:“噢,郡主這麽一提醒,臣便想起來了,确有此事。”
邺嬰之等了許久也沒見溫善把話往下說,她眨巴着眼:“就這樣?”
“請恕臣愚鈍,不知郡主有何指示。”
邺嬰之氣呼呼地說道:“你從我這兒拿走了我的包子,你就沒想過賠償嗎?況且你堂堂司農丞,怎麽連一個掉在地上的包子都要?”
溫善知道這小郡主為了一個包子,今日是要跟她死磕到底了。堂堂六品官員連掉落在地上的食物都重新拾起帶走,說出來的确很掉價,不過溫善并非偷搶,那是她從長史處得知這些包子會扔了或是給仆役吃的之後,才跟長史讨要來的。
“只要還能吃,又有何妨?”溫善笑了笑,拿起一個糯米糍給她,“小郡主要不要嘗嘗,這是福建的點心,口感軟糯,還有紅豆餡料在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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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聽出溫善措辭和語調的變化,邺嬰之的注意力瞬間便轉移到了糯米糍上,她剛伸出手,又突然止住:她險些便着了溫善的道了!
“不要!”
溫善只好自己吃了,她又給自己倒了一碗茶,在吃完糯米糍後又喝茶,既能解渴又解膩。
溫善吃東西時細嚼慢咽的模樣很優雅,沒有“吧唧”聲,又不會吃得滿嘴都是碎屑。邺嬰之悄悄地看着她,想氣也氣不起來了。
放下茶碗,溫善忽然就“認罪”了,她道:“小郡主既然要向臣讨還包子,只需差人前來說明便是,何需自己親自走一趟?不過臣也自當奉還包子給小郡主的。”
“一個包子雖連一文錢也不值,可那畢竟本是我的包子,溫丞可明白?”邺嬰之道。
“臣明白。”
“你不明白。”邺嬰之嘟嘴。
溫善挑了挑眉,臉上又挂上了笑容:“還請小郡主明示。”
邺嬰之心中一樂,眉梢都帶着喜色:“聽聞你在國子監時,學業很好!”
溫善沉吟片刻,很是淡定:“也不是很好,每年都是上等而已。”
對于溫善能一臉謙遜地說出這麽不要臉的話來,邺嬰之也無暇跟她計較,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要你還我包子了,你教我課業以作償還如何?”
欠下一個包子,便要為其師教其課業,這本息比高利貸還過分。
溫善委婉道:“臣要當值,怕是無多少閑暇時間教小郡主課業,況且臣并無功名在身,要教小郡主的課業,怕是不夠資格。”
“我說你有資格便有資格,況且我每日都要去國子監進學,也無暇讓你日日教,所以自然是在你旬休時向你讨教罷了。”
溫善并沒有馬上應下,邺嬰之又道:“只需一個月就好了。”
溫善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臣自當從命。”
邺嬰之喜滋滋地拎着一盒糯米糍離開司農寺,趙鈴憋了許久的話終于問了出口:“小郡主,你不是要找溫丞的麻煩的嘛,怎的忽然就想讓她教你課業了?”
邺嬰之呆滞了片刻,才猛地想起她過來的初心!不過很快她就釋然了:“你說她堂堂司農丞,為何要我的包子呢?那肯定是她餓了嘛!唉,我見她怪可憐的,就不跟她計較了!”
趙鈴嘀咕道:“你确定不是被她的美色所迷惑?”
“你嘀咕什麽呢?快點回府了,要是被爹發現,又該說我了!”邺嬰之登上馬車,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拿出一個糯米糍吃了起來,還好臨走之際溫善會察言觀色,給她裝了一盒離去。
“哎,婢子知道了!”
鐘萬裏等人趕在最後一刻簽了到,避免了被杖責。他們看着駛遠的馬車,問亭長道:“那是誰的馬車,竟敢在皇城內就駛這麽快?”
“許王府的。”亭長回答。
“許王府的馬車怎會來此?”楊傑好奇地問。
“據說是來找溫丞的。”
“哦。”楊傑收斂了神情,轉身往判事院去了。
“是誰找溫丞,找她何事?”鐘萬裏還八卦地追問着。
“是懷寧郡主,至于來找溫丞所為何事,這小的哪能知道呢!”亭長讪笑着。
鐘萬裏沒想到溫善跟懷寧郡主相識,回想起前兩日跟楊傑等人說她的那些荒唐事,沒想到今日正主就來了,心中不由得一陣心虛。他走進判事院,看見溫善正在看書,便道:“溫丞即使為官了也沒停止讀書,可真是好學呀!”
“學海無涯,我本就才疏學淺,不溫故而知新、勤加苦讀怎行?!”溫善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她隐約有些後悔答應了邺嬰之的要求。
剛穿越來那會兒,她跟着賀顧逃亡,而賀顧為了躲避叛軍的搜捕,甘願躲在一戶大戶人家中,當起了廚娘。她們母女倆并不敢拿出證明身份的戶貼,只能當浮客處理,那戶人家還肯收留她們,也算是好心了。
在那段時間裏,溫善雖裝傻充愣,卻明白知識改變命運的道理,她一個只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人卻不懂這時空的知識,所以她亟需學習此處的文化。為此她偶爾會趁那戶人家的小郎君讀書之際,跑去旁聽,回去後則一個人偷偷學習。
好在賀顧閑暇之時也會教她讀書寫字,她如今能寫出一手中規中矩的毛筆字,全靠賀顧的教導,以及她後來日夜的苦練。
回到洛陽城後,她有了光明正大讀書寫字的機會,便更加不願放棄學習。從前世題海中練就的文言文、詩詞歌賦分析解讀的能力也漸漸地發揮了用處,在國子監求學的那三年,她除了學習算學,也在沒課時跑去國子學、太學等處跟着學習。
她能在歲考得到上等的評價,也有那些博士看見她勤苦而加的分。這些年她雖也常讀書,卻因沒機會參加科舉而摸不清自己的斤兩,讓她教邺嬰之,萬一她的水平不夠怎麽是好?所以還是趁着空閑,又開始讀起了書來。
讓溫善覺得太上皇是穿越而來的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官員們放假的時間,前朝為每十日則休息一日,後來固定在每月的初十、廿十以及三十這三日休息。而容朝開國後并沒有延續前朝的制度,而是選擇每七日休息一日,比前朝的休息日多了一日。
在溫善答應了邺嬰之的要求後兩日便到了休沐日,即便是休沐日,朝廷的各衙門也還是得有官員當值,以免有緊急的事務導致無法及時處理。溫善上一次已經當值了一次,這次終于輪到了應無言等人。
連着上了十三日的班,溫善身心俱疲,想着終于可以歇息一日,讓她在家好好地睡一個懶覺,結果卯時正,葉芳便讓柏伶把她叫醒,準備讓她練武。
溫善叫苦不疊,這溫家有一個彪悍的賀顧便足夠了,偏偏還有一個葉芳。
葉芳是賀顧的随嫁婢女,十四歲便到了溫家,二十歲時曾嫁給溫俞底下的一個副将,結果那副将征戰時戰死了。葉芳此後就未再嫁人,而是随着賀顧,成了賀顧的婢女兼親衛。
賀顧與溫善逃亡那會兒,為了不引起叛軍的注意,賀顧遣散了葉芳、溫袆等人。不過他們忠心耿耿,不願離去,可在後來,他們還是走散了。
葉芳和溫袆等人早一步回到洛陽城,那兩年也一直在尋着賀顧母女的消息,終于皇天不負有心人,讓她們重新團聚。
可那時溫善的“癡傻”之名已經傳了出來,葉芳氣不過,覺得溫善過于柔弱,一點也不似賀顧這般堅強和彪悍,故而時常逮住她,逼迫她練武。最疼她的賀顧見了,也只會對她說:“善兒,好好練。”
所謂的“練武”其實并非溫善想象中的什麽武林絕學,而跟軍訓一樣,意在加強體魄。除了跑步、蛙跳等就是舞刀弄槍,溫善鍛煉的這些年,提着一把刀,好歹能堅持個五分鐘了。
溫善已經換了一身簡練的衣衫,到了演武場準備熱身運動,這時柏伶過來轉述高二的通傳,道:“娘子,懷寧郡主來了。”
“這才卯時,她怎麽來這麽早?”溫善蹙眉,對于教課這件事,邺嬰之比她想象中的更加上心。不過她旋即一想,邺嬰之來了,她豈不是可以不用練武了?!
“葉姨你瞧,懷寧郡主來了……”溫善眨巴着眼,裝作十分為難的模樣。
葉芳也十分為難,懷寧郡主為何忽然登門?而且看樣子似乎與溫善早有約定。
葉芳興許看不出溫善眼中閃過的那抹狡黠,可柏伶伺候她六年了,又怎會不知她的心思?不過她可不想惹溫善讨厭,便幫着打馬虎眼,道:“我記得娘子說過,那懷寧郡主想向娘子請教課業,她怕是知道娘子今日休務,便前來了吧!”
“正是。”溫善颔首,“不過她來得太早了,還是讓她等會兒吧,什麽事都得有個先來後到!”
溫善這般說,葉芳便不能茍同了,她道:“那懷寧郡主雖不是甚麽受寵的身份,可也是皇族子弟,我們焉有怠慢之理的?娘子還是換身衣服去見她吧,練武之事,改日再說吧!”
溫善的嘴角微微翹起,很快便又調整了神情,略遺憾地說:“那,我這便去了!”
待溫善走遠了,葉芳抓起一把精致的刀揮了兩下,她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忽然聽見不遠處撲哧一聲笑,她扭頭看去,卻見賀顧自顧自地走開了。
葉芳猛地醒悟過來,敢情她這是被溫善蒙騙了!溫善一向都不喜練武,如今有大好的機會擺在面前,她怎麽可能會錯失?!她懊悔地跺了跺腳,自從溫善好了以後,似乎比以前更加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