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擇善 (1)

晚風輕拂, 散去了些許白日殘餘的熱氣, 夏蟬不知躲在何處趁着夕陽還未消失而放肆地鳴叫。

邺嬰之聽見蟬鳴時,發現自己早就回到許王府附近了。這兒住的都是王公大臣,戒備還算森嚴, 沒有市井上的熱鬧和小販叫賣的聲音,白日的蟬鳴, 夜晚紡織娘的孜孜不懈的鳴響,成了這兒獨具的特色。

阿元拿着一個裝着一只蟬的竹筒過來給她, 道:“小郡主, 你今日不在府中可惜了,這是婢子們在花園捕捉的蚱蟬, 還會叫呢!”

邺嬰之高興地拿過竹筒,正要說明天再與她們一起捕蟬,卻忽然浮過溫善那認真的面容來。她有些不舍地把竹筒給阿元:“你先養着,待我有空了再觀賞。”

阿元一副見了鬼的模樣,待邺嬰之回房後才抓住趙鈴問道:“小郡主這是怎麽了?”

趙鈴搖了搖頭:“我也不知, 從溫家離開後,小郡主便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莫不是溫家的人惹小郡主生氣了?”阿元揣測。

“怎會, 小郡主跟溫丞在一起時還頗為開心的。”趙鈴否認,雖然她不知道倆人在書房中發生了何事,可她們走出來的時候, 小郡主跟溫善說的話還是非常多的,而且那目光一直落在溫善的身上,怎麽看也不像是受了什麽委屈。

當倆人發現邺嬰之回房後不是喊着肚子餓了要進食, 反而是拿起了她最讨厭的書開始讀了起來,阿元頓時便有些緊張了:“要不我去将大王請來看看?”

趙鈴比她冷靜許多了,道:“你喊大王來做甚,這不正是大王所希望的嗎?”

“那……要不問一下小郡主,她這是怎麽了?”

趙鈴想了想,道:“沒事,興許小郡主這是一時興起,她待會兒怕是得喊餓了,你去廚院盯着吧!”

阿元從沐芳院離開到雜院的途中遇到了歸來的邺守真、邺純之等少主子,邺守真對她倒是沒在意,而邺純之将她喊住,看了一眼她要去的方向:“懷寧這是又餓了?”

阿元尚未回答,邺守真便道:“南安,你怎麽把懷寧說得跟餓鬼投胎似得,這整日為吃食而鬧真是笑話。”

“今日二姊若是跟我們在一塊兒,那定然不愁吃的。”邊上的少女笑道。

邺純之投向她的眼神有些許冷漠,把少女看得噤了聲,而她邊上的少年則置若罔聞,對邺守真和邺純之行了禮:“大哥、阿姊,時候不早了,我先回薛荔院了。”

Advertisement

少女見他要走,也趕緊道:“我、我也回芳菲院了。”

邺純之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邺守真:“要說不識禮數、失禮,她也好不到哪兒去,你這心偏得也夠難看的。”

邺守真一怔,旋即有些惱:“南安,你怎麽跟我說話的?!”

邺純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冰冷的笑容。邺守真跟她以及邺嬰之雖一母同胞,可他在知道許王跟王妃的感情不和後,生怕自己會被奪取一切,故而除了努力上進以保持在許王心目中的好形象之外,也較為親近許王所寵的那些側室。

邺純之認為這個兄長其實跟他們的父親很像,看人看得淺,也會被表象所迷惑,輕易地就根據表現而判斷了一個人,并且先入為主的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難改變。

即便邺絮之在他們面前多次表現出自己的蠻橫無理的一面,可在他們的心目中,她只是少不更事,只要撒嬌就能糊弄過去。而邺嬰之無意中表現出率真的一面則會被他們認為是不識禮數、盡鬧笑話。

邺純之對這麽個兄長也并不抱什麽希望,她問阿元道:“今日她很早就回來了,她一直都呆在府中嗎?”

阿元目睹這四兄妹之間的劍拔弩張,一直提心吊膽的深怕自己被牽連。聽見邺純之問話,她吓得哆嗦了一下,實話實說:“小郡主是方才回來的,趙鈴說她們今日是到了溫宅。”

在邺純之耐人尋味的眼神之下,又道:“而且、而且小郡主并未喊餓,不過是婢子見快到小郡主用膳的時辰了,就打算先去廚院候着。”

邺純之瞥了一眼一直板着臉不說話的邺守真,道:“行了,你下去吧。”

阿元如蒙大赦,連忙逃離這讓她肝膽俱裂的地方。

邺純之沒和邺守真說什麽,邺守真一動,她卻跟了上去。邺守真道:“你跟過來做甚?”

“我去沐芳院也要經過大哥的同意?”

邺守真無言以對,邺純之又趁勝追擊:“大哥是否忘了一件事?”

“什麽事?”

“太翁不喜阿爹。”

邺守真猛地停下腳步,一臉不善地看着她:“你身為兒女,說此話當真合适?”

“正因為我身為兒女,有許多話不便對爹娘說,才與你說的呀!而且我只是善意地提醒大哥,太翁為何會不喜阿爹?”

當年許王将邺守誠帶回來之事鬧到了太上皇邺北處,邺北雖不打算管他們夫妻間的事情,可誰都知道邺北與孝明先皇後感情甚篤,這麽多年身邊一直沒有別人。邺北雖不說,可從宗正寺定下的皇族庶出子弟雖能入宗族,地位卻低嫡出的子女一等的規矩早就能看出邺北在此事上的态度。

邺守誠至今都沒有被加封官爵,衆使他再出色,再得許王的寵愛也改變不了太上皇和女皇的态度。

邺純之提醒邺守真莫要因為許王不喜王妃、寵側室就忘了能保證他的榮華富貴的人不是許王,而是宗正寺——容朝兩位帝王的意志。

見邺守真一臉陰郁,邺純之笑了笑,留下仍在沉思的他,悠然地去了沐芳院。

許王府內外都已點上了燈,邺純之走進邺嬰之的書房時,發現這兒卻還未又燈,便讓趙鈴拿一盞燈來,她親自一一點亮。

邺嬰之感覺到周圍漸漸地亮了許多,剛上來的瞌睡蟲一下子便跑了,擡頭發現是邺純之來了時她挺直了腰背,有些緊張:“阿姊,你怎麽來了?”旋即想到自己又不是在做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何需擔憂被邺純之抓包?底氣才充足起來。

“黑燈瞎火的看書能看得見甚麽,莫不是在裝勤奮好學?”邺純之放下燈盞,道。

邺嬰之撇撇嘴反駁:“我才不是在裝勤奮好學呢!”

邺純之道:“不點燈,你看多少遍書也是無用之功。”

“……阿姊,你還沒說你怎麽來了呢?”

“怎麽?我來看看你,你還認為我沒安好心了?”

“沒有。”邺嬰之嘴上說着,表情卻完全出賣了她。

邺純之看破不說破,她道:“你這忽然就開始不鬧騰了,可是被人欺負了?”

“誰敢欺負我呢?”邺嬰之反問。

邺純之想了想,貌似誰都敢欺負她。

見邺純之不說話,邺嬰之縮了縮脖子,道:“阿姊多慮了,我只是謹遵爹娘、阿姊跟先生的教誨‘擇善而從,博學于文,并約之以禮’罷了。”

“……”邺純之沉默了小會兒,“确實,還有三個月便要經受宗正寺的校檢,太叔祖在此事上可不會慣着皇室子弟。”

宗正寺卿從容朝立國之初便由太上皇的胞弟向王邺南為之,他平時對着皇族子弟時雖仁慈,卻并不會縱容他們。尤其是其子在泰安二十七年蘭武叛亂時,也欲謀反被殺後,他在約束皇族子弟的方面便下了更多的功夫。

“可要我教你?”邺純之問。

邺嬰之有些心動,她自然是知道邺純之的才學的,有她在旁指點也很是不錯,不過就是擔心邺純之太嚴厲,自己會不自在。于是道:“不了,阿姊忙,我就不能妨礙阿姊做正事,指點之事我找溫善就好了。”

邺純之恍然大悟,她說怎麽最近邺嬰之會如此上心,且有向學之心,原來是受了溫善的影響。不過邺嬰之的這種覺悟并非讓她感到欣慰,反而有些許不悅:“難不成溫善就沒有正事做了?還是你認為我的學識不及溫善?”

“我從未有拿阿姊跟溫善比較的意思。”只是你忽然要教我,我會感到害怕的呀!

不過邺純之也提醒了她,溫善也有許多事要忙,她總是這麽打擾她,是否會影響了她辦正事呢?畢竟溫善最近在琢磨新的記賬方式。

邺純之臉色緩和了下來:“我最近沒什麽要事,吃過晚膳後倒是能來指點你,畢竟我對你要考的書經內容也頗有經驗,而且在策論上也能給你許多心得。”

“那有勞阿姊了。”邺嬰之高興起來。

“待我的府邸建好,你要不要随我去住?”邺純之忽然問。

“啊?”邺嬰之愣了,“不了吧!那是阿姊你跟郡馬一起住的地方,我過去做甚?”

邺純之沒再接話。

“溫丞還是第一個認為懷寧天資聰慧的人。”邺純之微微一笑。

溫善不解其意,不過她這并非吹捧邺嬰之,而是實話實說。就如她上一次教邺嬰之四柱結算法,對會計方面未曾接觸過的人興許會一頭霧水,可她說了一些基本的知識後,邺嬰之就掌握了,可見她本就聰明,不過是受環境影響而被人忽略了。

“能否冒昧地問一句,溫丞是如何認識懷寧的?”

邺純之當然知道溫善是如何認識邺嬰之的,不過這并不是她想知道的。她雖與溫善接觸過,卻交情甚淺,也可以說因溫善為人過于低調,她對溫善的了解并不比許王多。

直到如今,她才猛地發覺溫善與邺嬰之的關系已經非同一般了。

“這姑且算是一件好事吧!”邺純之想。

“如何認識的?”溫善陷入了沉思之中,要說她與邺嬰之相識不是八年前的那次,也不是在許王府雜院的那次。她們是如何認識的?溫善的臉上忽而露出了些許笑意,“這似乎得問小郡主。”

确定是邺嬰之主動找上溫善的,邺純之只能道:“懷寧是我的妹妹。”

“這無容置疑。”

“若是讓我知道溫丞人前一套、背後一套,我想即便溫丞是宜春郡公之女,也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

邺純之冰冷的話傳入耳中,溫善忽然便想起小郡主說過小時候好不容易認識了的小夥伴卻被邺純之威脅而不跟她玩了的事情。這麽說來,邺嬰之說的也沒錯,她之所以沒有小夥伴的原因之一就是邺純之。

不過……

“郡主認為我是小郡主幼年時的那些玩伴?”溫善問。

“她把這些事都與你說了?”

“包括郡主向大王妃告狀她爬樹,害她被訓斥之事。”

“那你知道我為何要這麽做?”

“此乃郡主的家事,我不好妄自揣測。”

一番對話,邺純之便聽出了溫善似乎已經了解了她當年做的那些事的真相。恰巧她們已經進了沐芳院,她便指着一棵五丈高,生得又筆直的銀杏樹道:“她當年爬上去時,那根枝幹比溫丞的手臂還細,她站在上面仿佛下一刻能把枝幹壓折了。可她全然不知自己的分量,還想往上爬……”

畫面感太強,溫善毫不懷疑若非邺純之及時把王妃找來,以小郡主的體重怕是真的會摔上一回。

正如溫善所猜測的那般,許王本就不喜邺嬰之,若是知道她不乖乖地呆在閨閣中讀書習字,卻如此頑劣地跑去爬樹,怕是要一陣禁足。邺純之深知把許王招來的後果,于是跑去找了王妃來。

王妃對邺嬰之雖也有所疏忽,可畢竟是她最小的孩子,心中自然還有疼愛。知道她做出如此危險之事來,既緊張又生氣,但也只是口頭上訓斥而未曾動手打她或是罰她。

至于邺純之威脅孩童不許跟邺嬰之玩,其實是她們多數礙于許王府的面子才跟邺嬰之玩,可在邺嬰之不在時,卻又說邺嬰之的壞話,讓她聽見了,于是有了邺嬰之所見的“威脅”的一幕。

“懷寧與我說,擇善而從。她是結識了你,才對宗正寺的考試上了心,憑此我想溫丞的為人應該值得信賴。”

在她們進來後站在院中聊天的那麽會兒時間裏,發現她們的身影的趙鈴便已經利索地跑去向邺嬰之通報了。在邺純之落音沒多久,邺嬰之便跑了出來:“阿姊、溫善!”

“見過懷寧郡主。”溫善在邺純之的面前還是把“禮數要周全”貫徹到底了。

“這麽多禮做甚!”邺嬰之嗔道,不過她也知道在邺純之的面前,溫善不可能那麽随意。

“既然已經到了,我就不随溫丞進去了,懷寧,你們聊吧!”邺純之說完,也不再逗留。

邺嬰之沒想到溫善會過來,雖然這十多日她都想趁空閑去找溫善,可想到自己還需抓緊時間“學而時習之”,于是就忍住了。萬一自己一時松懈,沒通過考試,自己怕是真的就成了她爹認為的那般沒出息了。

“聽聞小郡主近來很是刻苦,所以我備了些糕點來犒勞小郡主。”溫善松了一口氣,至少小郡主見到自己時依舊如此,說明她并未生自己的氣,而是真的在備考。

“糕點!”小郡主眼前一亮,倒不是她又饞了,而是這是溫善親自送過來的!

她打開食盒,迎面撲來一股涼意,待她看清楚食盒中的糕點是糯米糍時,便是真的饞了:“溫家的廚娘也會做糯米糍麽?”

“這是我去司農寺要來的。”

溫善為了她特意去準備糯米糍,邺嬰之不知怎的,心裏竟有些喜滋滋的。她吃了一塊,發覺這回的糯米糍比之前吃過的更加可口,不僅軟糯甘甜,還因入口的冰涼而讓甜味更加濃烈,對于愛吃甜食的她而言沒什麽比這更好吃了。

“為何會這麽冰爽?”小郡主吃着糯米糍,又把腦袋探過去看,發現裝着糯米糍的盤子下面居然放着一塊冰,因食盒的四周是有夾層的,故而冰塊的融化速度并不快,而是在食盒打開後才融化了不少。

“這冰融化了也怪可惜的,不如拿去做冰糕。恰好廚院送了些櫻桃來,将櫻桃碾碎加入敲碎的冰雪中……”小郡主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溫善一起分享解暑又解饞的冰飲。

溫善道:“這冰塊擱着裏面太久,已經髒了,若是用來食用怕是要吃壞肚子。況且小郡主最好少吃些冰飲,萬一吃壞身子而影響了八月的考試,那便得不償失了。”

趙鈴也道:“是呀,小郡主莫忘了去年便是吃了太多冰飲,結果拉肚子了,并說不再吃冰飲了,莫非這就忘了?”

小郡主瞪大了雙眼:“我說過嗎?”

趙鈴認真地點頭,小郡主只好偃旗息鼓:“那就算了吧,糯米糍也挺好吃的,溫善你也吃吧!”

小郡主說着就拈起一塊糯米糍送到了溫善的嘴邊,她似乎沒察覺自己的行為有不妥,倒是趙鈴驚疑不定地看着溫善,生怕溫善真的會張嘴吃下。趙鈴留意到了,溫善自然也有想法,她微微一笑,道:“這是我帶來給小郡主的,怎能奪食,小郡主吃便好。”

見溫善不吃,邺嬰之也沒多想,而是把糯米糍送進了自己的肚子裏。

溫善來找邺嬰之的目的自然不是陪她閑聊而懈怠了學習,所以晌午吃過午食後,倆人又是呆在書房中,一個表面上在看書,實際上在繼續琢磨她的四柱結算法;另一個表面上在認真讀書,可目光總是忍不住飄到另一道安靜的身影上。

書卷後的那張清秀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她清了清嗓子,道:“小郡主可知古今取士對策論頗為看重,故而宗正寺在策論上也有所側重?”

邺嬰之以為自己偷看溫善被發現了,心口突突地跳,不過發現溫善的臉依舊埋在書後,便知自己多慮了。她道:“阿姊與我說過。”

“那小郡主必然在策論上也有所練習了,能否容我拜讀一下小郡主的習作?”

邺嬰之連忙放下書,在書架子上翻了一會兒,才将她寫的一些策論卷子找出來。她轉過身便發現溫善已經擱下了書,目光柔柔地落在她的身上。

臉上微臊,掩飾般将卷子給了溫善:“阿姊說我寫的不錯。”

溫善安靜地看了兩篇邺嬰之寫的策論,也不往下看了,而是笑道:“這些策問俱是舊年殿試上所出的題,從政令、農事、民俗民風皆有涉及,即便是近些年的時務也有。而在已有那麽多優秀的‘對策’之下,小郡主依舊能鞭辟入裏,宗正寺的考核怕是十拿九穩了。”

受到溫善的誇獎,邺嬰之心裏也喜滋滋的,不過溫善又道:“想必這其中也有南安郡主的指點吧?”

邺嬰之嘟嘴:“你這是看輕我!”雖然溫善說的是實話。

溫善搖頭:“我并非看輕小郡主,而是這策論中提及的許多事情,若對時務不了解,怕是也寫不出來的。小郡主在此前可知江淮耕農歲收如何?”

邺嬰之啞然,旋即她想到溫善的官職,便一掃心中的陰霾,道:“溫善,你給我說多一些你的事可好?”

“小郡主還想知道我什麽事?”

“論才學淵博你不及阿姊跟國子監的博士,可你之經歷卻也非他們所能比,而我不管是才學還是經歷,卻都在你之下。之前僅受你幾番指點,我便受益良多,若能從你的身上吸取更多,我定能寫得更好。”

邺純之的确給邺嬰之提供了許多時務的指導,那是她常年在女皇身邊耳濡目染之下掌握到的,不過她在教邺嬰之時難免會摻入了自己的見解。溫善在看邺嬰之寫的策論時就感覺到了其中一篇有些看法和見解并不是邺嬰之獨自思考出來的,策論上整體自然很好,可若非她本人的見解和思考,這篇策論寫得再好卻也不是她的。

另一篇寫得不比之前的那篇好,可卻帶有邺嬰之的特色,俨然是她思考過的,不過見解稍微帶着少女的天真和純情。

溫善再拿起剩下的卷子看時,才知道邺嬰之為什麽想從她的身上知道更多的事情。在她寫的一篇對民生上的策論時,所切入的點就是從百姓鮮少大量蓄養雞彘上出發,點出百姓的生活之不易,從而确立勸為政者要廣施仁政的中心論點。

不過這篇策論尚有不少缺漏之處,畢竟她未能提供改善的方法,可她能從這一件小事中就聯系到了民生之事,也是一大進步。比起許多未曾體驗過生活,更不會往這深處想,只知從前人的策論中學習的皇族子弟,邺嬰之的策論貼切多了。

溫善起身走到邺嬰之的面前,與之相距不過半尺,邺嬰之稍微擡頭連溫善的眼睫毛都能瞧得仔細。

“那小郡主想要我……如何做?”溫善輕聲問道。

夜色沉沉,明月被烏雲所遮蔽,空氣也有些沉悶和黏糊。

溫善身着單衣半躺在榻上閉目養神,濕濡的長發則晾在邊框處以免沾濕了衣衫。寬松的單衣襟口微敞開,裏面的粉色肚兜便若隐若現。

屋頂忽然響了嘀噠的雨水拍打聲,随之而來的是微涼的清風。溫善掀開雙眸,将思緒從系統功能中拔-出來,又起身走到窗邊借着四周的燈籠散發出的微弱光芒,看雨水落在庭院、磚瓦上的淅瀝光景。

“果然下雨了。”溫善自言自語。

她今日在許王府時便注意到天氣越來越悶熱,興許會下雨,此時又正值夏季,正是容易發生洪澇災害的時節,若是不加以注意,便又是一場不小的天災。故而她回到家中後,便再度召出了監測系統。

自從有了這四個功能的系統,溫善最常用的便是檢索與檢測,至于監測則壓根就無暇去使用,可是随着進入雨季後,事關民生她也不得不想起還有這麽個功能在。

按照系統說明上所言,監測系統只能監測容朝範圍內的生态氣象信息、對嚴重等級的自然災害等給予預警。而在此基礎上如果溫善沒有召出監測系統,那它是無法給予預警的,這就要溫善需時常召出它來監測各地的情況。

不過就生态氣象信息而言,它給出的數據就足以讓文科出身的溫善感到頭疼,這比檢測所給出的數據還要龐大、複雜。好在每一項數據都有說明,化為了更為淺顯易懂的知識,如降水量和水位等,溫善可直觀地發現降水量和水位的變化。

溫善當初覺得這監測系統有些雞肋,因為它只預警嚴重等級的自然災害。可如今仔細一琢磨卻發現其實只要她肯花心思在上面,通過觀察、記錄數據的變化就能對未來的氣象情況有個基本的判斷,壓根就無需系統的預警。

“所以系統的意思是,還是得自己來!”溫善感慨,她便通過監測系統提供的數據發現洛陽從今夜開始将會連下兩日的雨。

雨真的下了起來,可溫善卻頭疼了,她明明只領着司農寺的工資,卻也要操心起了司天監的事。

不過天氣預報這樣的事情雖是司天監的事情,可卻事關農事,這就是溫善的份內之事了,她不可能不管。于是端着燈盞再度走到書房,提筆寫下了一封折子。

溫善為官三年半載,除了朝會、皇帝的生辰等常例需要呈上祝詞外,在政事上寫折子的次數卻寥寥可數。一來是她的官位低,人微言輕;二來她的建議和意見基本上只上達到太府少卿這一層級便解決了,無需上達到中書省。

這回她需要寫折子迂回地提醒朝廷要注意水患,水患年年有,但若地方官吏認為往年的情況不嚴重,今年也不會有大的水患就疏于準備防洪措施,就不妙了。

除此之外,她也是在為邺嬰之累積素材。不管哪個朝代,治河、防邊、減災都是時務中的重中之重,每三年一次的進士科省試上,總會有圍繞這三樣而展開的策問。宗正寺要培養皇族子弟愛民之心,便少不得也要他們在這些方面有所要求。

溫善的這份折子跟彙報了別的事情的上千道折子堆在了一起被送達中書省,經過中書省的分類和按輕重緩急分別歸置好後,進行處理。因着昨夜開始,這場雨越下越大,且下了兩日都不見停,而一些州府對于水患的奏報也送達了一些進京,故而溫善的這份折子便連同那些奏報也一并呈給了女皇批閱。

翌日女皇便下了一道論事敕,傳達至各州府,要求知州、縣令勿忘職責,要注意防範黃河決堤、漢江暴漲以及洛水、汴水泛溢之事。

溫善見朝廷并沒有放松警惕,便又把重心回歸到司農寺的事務和她的四柱結算法上,只不過在閑暇之時就會動用監測系統來留意容易發生水患的地方的情況。

到了六月,她終于将四柱結算法之間的四柱關系調整得更加平衡,根據“舊管(上期結存)+新收(本期收入)-開除(本期支出)=實在(期末結存)”的公式,只要已知其中的任意三柱,便能求得另一柱。

為此溫善邀請了衛博簡和李筠前來研讨,一個人的能力難免有些局限,她單獨琢磨也總有想不到的缺漏之處。自己剛琢磨出這四柱結算法,就需要別人來“找茬”才能更加完善。

不過溫善沒想到這日小郡主會忽然跑來。

邺嬰之近日廢寝忘食地溫習,終于讓許王看見她時沒了訓-誡的話,而是難得給予了一些關懷:“聽聞你近來常挑燈夜讀,身子可吃得消?”

邺嬰之感覺渾身都不自在了,可是在那不自在的深處,其實也有些許歡喜。她曾經多想得到爹娘的誇獎,可到頭來換來的終究是訓-誡多于褒獎,時至今日,她已經漸漸地不再是那個期望得到爹娘的褒獎的孩童了。

“勞爹記挂,還吃得消。”邺嬰之道。

許王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邺嬰之變得知書達理了是他的期望不是?為何他會覺得不對勁?他硬着頭皮想了想,又道:“念在你如此勤奮的份上,夜裏便讓廚院為你準備一份消夜吧!”

“謝謝爹。”

許王又大發善心,主動了一回讓她出府玩去。邺嬰之也不想整日對着書,于是又到溫宅來找溫善了。

衛博簡和李筠還未來,而溫善剛被葉芳“折磨”完準備吃早食,見邺嬰之來了,溫宅的衆人險些認不出她來。

邺嬰之上一回來溫家還是端午,眨眼就一個多月了,可邺嬰之比上次相見時又清減了些許,跟初印象相比則是消瘦太多了!曾經略圓潤的臉蛋如今耳根到下巴的下颌骨的弧線卻越發分明,衣裳穿在身上也有些松,不變的倒是她粉嫩的肌膚。

“小郡主這是怎麽了?”賀顧問,她的腦中又腦補了一出許王為了讓小郡主減肥而不給她進食的大戲了。

邺嬰之眨巴着眼:“我怎麽了?”

溫善笑了笑,讓她在身邊坐下:“一起吃早食?”

“好呀!”邺嬰之光是看着桌上的食物就食指大動,倒不是因為溫家的飯菜比王府的好吃,而是她最近胃口很好。

“小郡主多吃些,瞧着都瘦出骨頭來了。”賀顧道。

小郡主“啊”了一聲,挽起袖子看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又問溫善:“我真的瘦出骨頭來了嗎?”

忽略她眼神中的期待,溫善笑道:“就當我娘說的對。”

小郡主不開心了,溫善分明是說她一點也沒瘦。賀顧難得嗔罵了溫善一回:“什麽叫當我說的對?瘦出骨頭來難不成還是什麽好事了?”

對賀顧而言不算什麽好事,可對邺嬰之來說是好事啊!連趙鈴最近也說她的衣裳好像變大了,其實就是她瘦了。雖然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瘦的,可她忽然就想為了保持這樣的身材而少吃些東西,于是她放下了筷子。

“小郡主怎麽不吃了,不好吃嗎?”葉芳問。

“我飽了。”

“小郡主莫不是想着瘦也瘦了就不想再胖回去了,所以就開始節食吧?”溫善問。

邺嬰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難不成她又把心思寫在了臉上?

“這可不行,這樣下去身子會垮的!”賀顧說完又疑惑地看了溫善一眼,“善兒,你莫非一直都在節食?”

“娘,我可從未想過為了身材而節食。”溫善哭笑不得,她娘果然是恨不得讓她把胃吃撐了。安撫完賀顧,溫善就遞了一塊蒸餅到邺嬰之面前的空碗裏,“做自己就好。”

在散發着誘人的香味的食物面前,邺嬰之偷偷地又拿起了筷子,道:“既然你勸我吃,那我自然不會不給這個面子。”說完也不再故作矜持,又歡快地吃了起來。

李筠登門時,溫善跟邺嬰之說今日她有要事,小郡主可自行離去。不過得知溫善是要與人交流四柱結算法,小郡主選擇留下來增長見識,雖然這不是文會,可性質相似。

李筠如今是太府寺主簿,算是補了溫善升遷後的缺漏,雖然她的家世不及溫善顯赫,可卻是通過了制科考試而入的仕。不過因她成了親,故而升遷比較慢,可她在算學上的求知之心卻仍舊沒有改變。

衛博簡沒過多久也來了,來的時候也帶上了他的妻子孟氏。衛博簡笑道:“拙荊對探微提出的四柱法也頗為感興趣,所以我就擅自做主将她帶來了,還請探微見諒。”

溫善微微一笑:“衛博士哪裏的話,你們能來是我的榮幸。”

衛博簡如今為算學博士,在算學任教,所以溫善并不稱呼他的字。畢竟這跟她在賀顧面前提及他時以朋友的關系稱字不一樣,在人前她已經改為稱呼他的官職了。

邺嬰之本來對他們之間的寒暄并不感興趣,可聽見了衛博簡喊出“探微”時,她猛地想起了挂在溫善的書房中落款為“探微居士”的字畫,便問道:“探微是你的字?”

“探微是我的號,全稱探微居士。探微赜奧、窮理盡性,意為探索微妙的事理。”

小郡主有些懊惱,她認識溫善這麽久,卻連她的號都不知道。

“這位是……”小郡主的發言引起了衛博簡的注意,不過在他問出口後,腰部的贅肉便被孟氏偷偷地掐了一把,他的臉色都變了,卻又不得不保持着平靜。

“你何須管我是誰?!”小郡主撇了撇嘴,她對于衛博簡稱呼溫善的字的行為表示很不滿。

溫善和李筠便沒了主動說出邺嬰之的身份的打算,而衛博簡在孟氏的偷襲之下實在是憋不住,以上茅草為名帶着孟氏走開了。

他們一走,邺嬰之也沒顧慮李筠在便對溫善道:“我不喜歡他們,尤其是衛博簡的娘子看我們的眼神。”

雖說是孟氏對四柱結算法也很感興趣所以來長見識,但溫善早就看出了她眼神中對自己滿是戒備,而衛博簡詢問邺嬰之的身份更是引起了她的不滿。李筠同為成婚的女子,自是知道孟氏的想法,便笑道:“此乃人之常情,沒有哪個女子見自家郎君與別的女子交往頗深而不吃醋的。”

“可我也不喜歡他稱溫善的號。”小郡主蹙眉。

溫善的眉頭揚了揚,李筠對小郡主的說法很感興趣,見她沒有郡主的架子,便也随性了些:“可我也是這麽稱呼探微的。”

“這怎能一樣,我聽說你成親了。”

小郡主的邏輯讓人有些鬧不明白了,衛博簡也成親了呀?李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