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冊封
邺嬰之從溫家離去得匆忙, 賀顧還沒來得及跟她打聲招呼, 就沒了她的身影。賀顧來到溫善的書房,見她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語,便揣測道:“跟小郡主吵架了?”
“不曾吵架, 只是我單方面訓斥了她。”溫善道。
“這可真是難得!”賀顧大大咧咧地說。
“……”溫善沉默了片刻,“娘來便是為了這事?”
“哪能啊!就是想再勸你将葉芳帶在身邊, 有個人保護,總比沒有得好!”
溫善搖了搖頭:“若連葉姨也随我去了, 那娘豈非更加寂寞?”
“我怎會寂寞?再說了, 早些習慣也好,你總有嫁人的一日, 我要面臨的寂寞又何止這短短半年?”
溫善一頓,低聲嘀咕:“不會的。”
賀顧的耳朵靈敏,把這話聽了去:“什麽不會的?”
“我還要陪娘到老,不會讓娘感到寂寞的。”溫善微微一笑,在她漸漸将賀顧當成母親, 融入了母女的感情後,這樣的肺腑之言自然而然地就說了出來, 一點也不會感到膈應。
“你越發愛哄人了,嘴巴這般甜,方才怎麽不哄哄小郡主?”
溫善再度語塞, 扶額道:“別的事我可以哄她,可唯獨此事不可退讓。”
溫善惹小郡主生氣的後果就是小郡主派人來告訴她,封爵的儀典無需她出席了, 而且表示自己再也不找溫善玩了。
想起阿元模仿小郡主像個小老虎一樣叫嚣的表情,溫善先前的擔心也沒了,而後在儀典進行時,按照官位排在了中間。
冊封儀典雖不似別的祭典那麽隆重,但是女皇仍會率領王公大臣出現,不過一些低階的官員則沒必要出現。
上林署負責了儀典上祭祀所用的常料,而溫善便借此機會來了宗正寺的禮殿圍觀。
Advertisement
封爵代表着社會身份正式成人,所以儀式舉辦得很是正式且隆重:每個要受冊封的皇族子弟需沐浴熏香後身穿白衣、披頭散發地走出,表示他們從一開始便是什麽都沒有的普通人。
随後走進第一座殿,讀孝經、接受爹娘的訓-誡,告誡他們要心中有孝道,莫忘自己的一切都是爹娘所給。
第二座殿便是禮殿,在此處,他們需要穿上禮服、盤發、化妝打扮,使之面貌煥然一新。而禮服穿在身上,顯得他們十分莊嚴和端莊。
随後衆人一起面見女皇聆聽訓辭,提醒他們勿忘身為皇族子弟、容朝子民的職責等。此後禮部宣讀冊封的诏書,又賜予象征身份的木契、魚符等,直到未時正,太陽最為猛烈的時候,儀典才算結束。
不過即使儀典結束了,衆人也還未離去,正當溫善有些疑惑之際,聽見邊上的同僚正在低聲說:“聽聞太上皇帝也來了。”
“啊?怎麽沒出現?”另一位同僚詫異地問。
“想必是不想喧賓奪主,所以只穿常服,正在偏殿待着呢!”
溫善恍然大悟,難怪女皇也還未離去,全因太上皇來了。太上皇沒有明着出現正如同僚所言,不想喧賓奪主,不過這個“主”可不是接受冊封的諸位皇族子弟,而是女皇。
女皇今日在此便是以容朝最權威、威嚴的身份出現的,這儀式也是告訴接受她冊封的皇族子弟們,他們的一切是爹娘所給,但其身後卻是她這個至高無上的皇帝。若太上皇出現了,無疑是告訴天下人,女皇的頂上還有一個太上皇壓着。
不過溫善偷偷地想,為了美人而舍棄江山的帝王竟然真的存在——歷來嘗過權力頂峰的滋味後,還願意放權和舍棄的并不多,縱觀她所知的太上皇例子中,要麽是并非心甘情願內禪的,要麽是禪讓後依舊牢牢把控朝政的。
雖然太上皇來了,可似乎也沒有溫善什麽事了,她已經履行了對小郡主的約定來參加她的冊封儀典,而自己還需與監察禦史葉明珠一同商議巡視之事,便先行離開了。
邺嬰之盤着高髻、簪以珠翠首飾,身穿層層壓疊的廣袖上衣,再圍以寬大拖地的厚重裙子和外穿一件廣袖大衫,顯得端莊、穩重。腰間挂着魚符袋和禁步,珠翠的碰撞聲時刻提醒着她舉止需端莊優雅。
若非許王府的家人在身邊,邺嬰之怕是早就興沖沖地跑到外邊候着的官員堆裏去找溫善了。
她雖然讓阿元威吓溫善不許來,可心底裏還是有些期盼她能出現的。在經過第一座大殿時,便瞄到了那讓她又氣又喜的人,心裏哼了哼:“算你識相!”卻生出了一絲迫切來,希望儀典快些結束,她好伺機讓溫善認錯。
不過儀典結束了,她卻只能看着溫善随着一部分人流散去了,為此急得她直跺腳。
“嬰之,你做什麽如此失态?”許王低聲呵斥。
“沒什麽。”她縮了縮脖子,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樣,看得許王以為她不滿意今日的冊封。
“阿翁來了,待會兒若是見到了阿翁和姑母,可得露出笑容來!”許王叮咛道。
話剛落音,女皇似乎和太上皇談完了話,倆人一同從偏殿走出,衆人紛紛垂首行禮。
邺嬰之和許多鮮少見太上皇的皇族子弟一樣,輕輕地擡頭偷看。目光只看見一部分绛紗袍和玄色衣裳,不過绛紗袍只有皇帝可穿,所以這倆人分別是誰便一目了然了。
忽然傳來一陣開懷的笑聲:“儀典已經結束了,在這兒的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再拘于禮節了。”
邺嬰之這才能光明正大地擡頭看太上皇,對于這神出鬼沒、禪讓後的性子十分闊達,可脾性有時候又陰晴不定的太翁,她心中的敬還是大于畏的。
太上皇的目光從衆人的身上掃過,雖然已經年過七十,可目光依舊銳利和深不可測。讓許多皇族子弟都不自在地撇開視線,不敢與之對視。
當發現邺嬰之凝視着自己時,太上皇一愣,旋即笑問:“我記得你叫嬰之,封號是什麽來着?”
“懷寧。”女皇回道。
太上皇恍然大悟,而許王等人的心中掠過一抹異樣的情緒,還沒來得及開口,便看見邺嬰之走到了太上皇的面前,高興道:“嗯!”
“誰讓你站出去的?!”許王等驚慌得在心裏訓斥了她好幾遍,如此唐突,會不會惹得太上皇和女皇不悅?
太上皇笑了兩下,道:“懷寧在舒州,舒州……也有不少名勝古跡,倒也算個好地方。”
邺嬰之忽然想到,舒州便屬于淮南道,正是溫善巡視之處。她內心有個大膽的想法随着太上皇的聲音而越加膨脹,直到她鼓足了勇氣道:“太翁,姑祖母,嬰之有一事相求!”
衆人大為吃驚,這邺嬰之平日裏沒什麽存在感,聽聞的都只是她鬧出的笑話,更沒聽說她在太上皇、女皇面前露過什麽面,如今她哪來的膽子敢向她們提要求?
女皇饒有興致地看着她:“你說。”
“我、我想……”邺嬰之到底還是沒能一鼓作氣,不過很快就再次鼓足了勇氣,“我想出去游歷。”
“嗯?”許王瞪大了雙眼,呼吸粗重了起來——她這求的是什麽事?!先是拒絕他為她說親,想要考科舉,如今又想出洛陽游歷?
“游歷?仔細說說。”太上皇也來了興致。
“太翁和姑祖母常說,我們雖身為皇族,但切不可忘記根本,民為國之根本,而民生事關天下存亡,為此我們需常以天下為己任。若不外出游歷,便無法體察民情,不能體會百姓之疾苦……故而想請求許我外出游歷的機會。”
後面的議論聲漸漸多了起來,仔細辨聽便能發現反對和質疑的聲音多于贊同的。太上皇蹙眉,許王見狀忙上前道:“這孩子天性頑劣,平日裏便不大安分,沒想到竟有此等膽大包天的想法,這是臣沒把她教好,請阿翁、姑母恕罪!”
邺嬰之也很是緊張,許王說她不安分,她的心裏別提多委屈了,但在人前可不能反駁,免得被人說失了孝道。
“你們何罪之有?依我看,她邏輯清晰、有理有據,又能說服我,即是如此,何來的膽大包天?”女皇道。
衆人的議論聲漸漸停了下來,他們發現太上皇的目光已經不在他們的身上掃過了,而是注視着邺嬰之,面上露出了一絲長輩的慈祥笑容來。
“嬰之今日所請,也是我近來所琢磨的,你們大部分人出生之際便已經住在了富麗堂皇的府邸中,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平日除了讀書,便是逛勾欄瓦舍、打驢球、踢蹴鞠、看相撲,聲色犬馬,好不快活!”女皇沉聲訓斥,連平日被她所看重的皇族子弟也無法幸免。
被說中的皇族子弟內心戚戚,看向邺嬰之時的目光帶着一絲埋怨——若不是她,我們也不會被訓斥。
不過當女皇決定讓他們也一并外出游歷時,他們就再也顧不得埋怨邺嬰之了。
許王府的衆人回到許王府,而許王冷着一張臉,沒有理會衆人便回了自己的住處。邺嬰之的衆多兄弟姐妹的臉色也不大好,只有她又喜又憂,喜的自然是女皇答應了讓她外出游歷,憂的則是她心中還是有自家的人的,他們不高興,她也很難沒心沒肺地笑出來。
“阿姊,我今日做錯了嗎?”邺嬰之問道。
邺純之笑了笑,道:“不能說是你做錯了,但今日你确實冒失了。”
邺嬰之虛心受教。
邺純之道:“且不管你想出去游歷之心是何時有的,但你今日說出來之前,你沒跟我們商量過,這是你不信任我們這些家人,認為我們興許會阻撓你——”
她頓了頓,想到許王的确會阻撓她,但這不是重點。
“這很是傷人。我知道興許是爹他們不讓你入仕,以至于你心中有了芥蒂,故而此事才不跟我們商議。不過這也都是其次,重要的是你今日在大庭廣衆之下如此說辭,以至于所有已經受了冊封而又無功名的兄弟姐妹被姑祖母訓斥,他們必然會記恨于你。”
說到此處,邺純之的目光柔了下來:“你這性子得罪了人,被人暗中報複怕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又如何防範。”
邺嬰之默然,心裏也開始反省。邺純之的一番話說的極是,是她欠缺考慮,也受之前的事情刺激,以至于并不信任他們。
“不過有件事你說的對。”邺純之又安慰了一下,“你今日的這番話看來是說到了姑祖母和太翁的心上去了,她們怕是早就有了此打算,所以今日就順勢提了出來。這樣也好,不必終身禁锢在這座城中……”
後面的話邺嬰之有些聽不懂,不過邺純之也沒多解釋,便讓她回去做好被許王訓斥的準備。
邺嬰之除了有些內疚,卻并不後悔自己這麽做,她恨不得立馬跑去向溫善得瑟:你不讓我去,可我還是被準許跟着去了!
出于安全考慮,女皇準許她跟着此次到各道巡視的“巡省使”一塊兒出門。不過在此期間不準亮出郡主的身份,只能帶十個護衛,吃穿一切從簡,也不許做違法亂紀之事,一旦發現,則按律令處置。
洛陽城外的渡頭向來熱鬧,洛水河面上往來的漕船、客船以及大大小小的游船多不勝數,渡頭上有搬運貨物的腳夫,也有維持秩序和收稅的兵士,還有上下客船的百姓。
告別了賀顧和溫家的衆人後,溫善攜柏伶登上了前往宿州的客船。
這艘船身窄長的客船上是朝廷的船,船上的人除了船夫,便是十二個身穿甲胄,一點也沒打算喬裝打扮的衛士。這些都是熟悉水性和習慣在船上生活的水師,是朝廷出于安全考慮為他們這些巡省使安排的。
葉明珠已經在艙房內坐着,悠閑地吃着茶。
“讓葉禦史久等了。”溫善道。
“離別在即,與家人難以割舍實屬人之常情,況且此船也還不急着開。”葉明珠道,“還有人未到。”
溫善心中疑惑,便聽見甲板上傳來的腳步聲,不同于衛士們的沉穩,而是急切、活潑的。只聽見後面有人喊:“郡、娘子,小心些莫要掉下河了!”
溫善心中“咯噔”,一股不祥的念頭浮上心頭。
她已經極為熟悉這念頭,左右都離不開小郡主……
果然,便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艙房門口。
作者有話要說: 皇族子弟游歷之前——邺嬰之你給我走着瞧!
皇族子弟游歷之後——什麽時候才能再去走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