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救人

天越來越冷, 偶有回暖, 邺嬰之高興地拉溫善一起出去玩,用她的話便是:“難得天氣暖和些,溫善你得多走動, 身子才能健朗。”

溫善沒事做,便由她去了。倒是忙了許久的葉明珠忍不住問溫善這段時日到底做了什麽?

來濠州四日了, 溫善除了第一日到城外走一走,餘下的日子便一直在驿館待着, 需要什麽文書也是經由驿館的小吏從衙門那兒帶過來查看的。

實際上是溫善早已經通過系統的輔助, 已經琢磨得差不多了,找官府要文書, 也不過是做個樣子,免得屆時她交差時會讓人以為她是胡亂下的定論。

濠州的諸倉跟賦稅确實沒什麽問題,一切捋清楚後,數目也都分明了。不過溫善所提的賦稅沒有問題是指整體交給朝廷的賦稅,至于剩下的事便是葉明珠的職責了。

“也就是說, 有近兩千頃田地是‘無稅之田’?”葉明珠擰眉。

無需繳納田稅的只有未成丁戶、女戶等家中沒有壯年勞力的人家,或是生活條件極其困苦的下等戶。然而小小的濠州竟有兩千頃田地是屬于這些人的?若真的如此, 那濠州的弱勢群體也太多了!

隐瞞田産是地主豪強的慣用手段,溫善也不知是否是因為自己“巡省使”的身份,以前一些無法通過檢索系統而翻閱的文書, 此時竟然沒有了所謂的權限限制,所以她能輕易地查出那些田地的擁有者。

不過如何區分這些田地的擁有者是否真實存在,還得讓葉明珠去查, 畢竟她無法逐一核實官府裏的戶貼。不管濠州的知州是否知情,這事關他的政績考課,想必他也不會置之不理。

小郡主對這兩千頃無稅之田很感興趣,可她待在溫善身邊看她處理公務的這幾日也只能了解個大概,卻沒法跟溫善一樣迅速地從中發現問題。

溫善摸了摸鼻子,她這是憑借這系統的幫忙才得出來的結果,小郡主卻能根據她整理出來的一些文書而了解實情,已經比常人要細心了許多啊!

“濠州本就小,只有兩個縣,卻有兩千頃無稅之田,二十萬畝地分攤下來,怎麽也有五六千戶吧?我覺得這其中定有詭名戶!”

所謂“詭名戶”便是地主豪紳為了避稅,或私自隐瞞或與官府鄉吏勾結,利用各種手段,将一戶的戶貼分成幾十份詭名女戶,這幾十份女戶戶貼便是“詭名戶”。地主豪紳再将自己的家産分到各戶貼上去,如此一來,他所需繳納的賦稅便少了許多。

小郡主鼓着腮幫子沉思:“為何這些人敢這麽大膽呢?”

溫善道:“因為這是戶貼的漏洞。每次田産有變更時,所給的便是新的戶貼,舊的戶貼未及時銷毀,便給了別人可趁之機,利用此漏洞開列根本就不存在的戶頭來降低戶等。”

“難道就沒有辦法制止了嗎?”小郡主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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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也知道有此種情況,故而已經明令讓一家的戶貼合并為一,不得分開。另外于縣衙門前張貼告示,令人監督。”

“可即便如此也無法完全遏制此種情況繼續發生不是?”小郡主道。

“嬰之可有何見解?”

小郡主沉思了好會兒,才道:“其實我一直都在想,既然那些人開列了不存在的戶貼,那為何會無人發現呢?而官府總以事務繁忙為由,未能悉數查實,那為何不把戶貼寫得更仔細些呢?”

溫善饒有興致地道:“繼續。”

“若是丈量田地、設置标識,再将田地分號,哪戶擁有哪些田産則也在戶貼上詳細列出并公示之,令百姓之間互相監督,官府也有了法據……”

“這是嬰之的想法?”溫善微微詫異。

小郡主想了想:“倒不完全是我的想法,不過是在國子監時聽一些寒門出身的學生說過,也聽阿姊與人議論朝政時提及。”

溫善笑了笑,小郡主所言其實在朝中也已經有人提出來了,不過和小郡主所說的一樣還不夠完善,以至于朝廷一直還未采納。不過這是一個很好的方法,若是有更加成熟的方案,興許就成了。然而事關國計民生,不深入探讨和實踐,是無法總結出經驗的。

“嬰之的想法很好。”溫善并不吝啬在此事上對她的贊譽,只要是于國于民有利的事情,都值得去思考。

溫善與邺嬰之一邊閑逛一邊探讨學問,不知不覺便出了城。許是小郡主對淮河兩岸的風光執念十分深,所以有意無意地便往這邊來了。

既然出了城,溫善也不會将她拉回去,而是由着她的性子登上了一艘畫舫。

這艘畫舫很大,裝飾也十分華麗,艙房的窗戶是花格窗,裏面有供人餐飲的桌椅,也有可歇息的床鋪;船頭有一個觀景區,船尾則是一個樓閣,船頂也有一個最佳的觀景處。

此時畫舫的樓閣裏傳來一陣悅耳的琵琶曲調,緊接着是婉轉悠揚的歌聲,傳到停靠的岸邊,路過之人也紛紛停下腳步,聽得如癡如醉。

小郡主瞧裏頭那麽熱鬧,便琢磨道:“趙鈴、阿元,你們也去學琵琶,回去的時候你們也這般演奏,給我們解悶。”

趙鈴垮了臉:“娘子,這讓婢子們學一年半載,也未必能對上調呀!”

阿元也道:“要不婢子多攢幾件趣事,屆時再說與娘子聽?”

“你聽到了有趣的事為何不立刻跟我說?”小郡主的思維卻是很跳躍。

“……”阿元求救般看着溫善。

也不知是溫善本身便看不下去了,還是看見了阿元的求救目光,溫善敲了敲小郡主的腦門:“嬰之有那等閑心,倒不如用來讀書。”

小郡主忽然想到了什麽,問溫善:“溫善你會絲竹管樂嗎?”

“你可曾見我書房擺放了這些?”溫善反問。

小郡主稍微有些失望,在她心中,溫善可是無所不能的,不管是琴瑟還是簫、笛也都手到擒來才是。不過仔細一想,若溫善連這些都會,那她們的距離便不是一般的大了!

“不過柏伶會,嬰之若是想聽,不妨花些心思讓她給你彈奏一番。”溫善又道。

柏伶的爹娘是按照女妓的方向來培養她的,為了能讓她賣個好價錢,特意在她頗具幾分姿色的前提下培養她的才學。不過在她十一歲那年,她的爹娘就先後病逝,收養她的伯父不想再花錢培養她便将她賣給了牙儈。

恰逢溫善那時的腦袋已經好轉,賀顧考慮到她要去國子監讀書卻沒有書童,便去找與她年紀相仿、又讀過書的婢女。牙儈手上正好有柏伶,柏伶便這麽進了溫家。

“近來疏于練習,有些生疏了,婢子怕彈得不堪入耳。”柏伶道。

“溫善說你會那你彈得一定好,不必妄自菲薄!”

對于柏伶,小郡主也不會端着架子,況且若是能跟溫善身邊的人打好交道,興許日後也便于她跟溫善的關系能更近一步。

溫善不知純真的小郡主也耍起了心眼來,見畫舫裏人來人往,已經有一些人将目光落在她們的身上了,而其中他們的目光更多是看向了小郡主。

如今的小郡主已經不複曾經的胖乎乎,反而因重心偏移到學習上,和在路上吃了一些苦頭,身上多餘的肉似乎都沒了。倒不是說她消瘦得厲害,只是在初次見她的人看來,她的肌膚白裏透紅,一點也不像用了胭脂水粉;穿的又是齊腰的襦裙,将她的腰身很好的勾勒出來,那藏在衣衫之下的豐滿,光是看那弧度便讓人移不開眼。

溫善瞥了他們一眼,将小郡主拉到了一邊,順便擋住了那些人的目光。小郡主不明所以,溫善道:“既然來了,只是站在此處看風景未免太可惜了,倒不如也找個閣子坐下來。”

就在此時,突然聽見邊上“撲通”一聲,像是有什麽重物墜入了河裏,緊接着響起一些人緊張的叫聲:“有人墜河了!”

“救——”河裏頭的人還沒能完整地喊出一句話來,就被水嗆得快窒息了,掙紮得也越發厲害。

雖說今日天氣回暖,可畢竟還是深秋,更別說河水有多冰冷。不少人并不通水性,也不會凫水,還有一部分人純屬不想惹麻煩,而且天這麽冷,他們若是救人反而自己得了傷寒便得不償失了。

一時之間,畫舫和岸邊都圍了不少人,可卻遲遲沒有人下去救人。

小郡主發現的時候,立馬就喊守在岸邊的衛士:“你們誰會凫水的,快救人!”

于是便有兩個衛士立刻躍入了水中。倒是有人提醒小郡主道:“小娘子,我勸你莫要多管閑事了。”

小郡主瞪了那人一眼,他們不救人也就算了,憑什麽對她指手畫腳的?那人旁邊的人扯了扯他,低聲道:“你沒看見那些人拿着刀嘛,想必是官戶,她們還怕什麽麻煩?”

那人了然,也就不多說什麽了。

小郡主的心思放在衛士是否把人救起來那兒,倒沒聽見他們的小聲嘀咕,溫善瞥了他們小會兒,便把視線轉移到墜河的那人身上去了。

沒過多久,那人便被衛士救了起來,他躺在岸上還有些生死未蔔,在河裏嗆了不少水,又受了寒,這會兒即使別人把他救起來了,也未能緩過來。

兩個衛士從水裏上來時,面色有些僵,不過到底身體強壯,底子好,不至于抖起來。他們把人救上來了,剩下的事也有人幫他們辦了,那從河裏撈起來的年輕男子很快便醒了過來。

見他還活着,圍觀的人也松了一口氣,畢竟這也是一條人命呀!

“怎麽回事呀?”見人醒了,不少人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怎麽就落水了。”男子有氣無力地說,在衆人七嘴八舌中,他也慢慢地想起了一些細節,頓時睜大了雙眼想在人群中尋着目标,“我一定是被人推下河的!我感覺到有人撞了我一下!”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若是他自個不小心掉下去的倒沒什麽,可如果是有人推他落水的,便是案子了呀!

也不知是誰報了官,或是這邊動靜太大,引起了官府的注意,官府的人很快便到了這兒了解情況。不過男子落了水,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嘴唇也凍得發白,小郡主便讓人将他送去了附近的醫館。

因出了這事,溫善和小郡主也沒了游玩的心,便回了驿館。直到晚上通過衛士打聽來的消息才得知,落水的男子叫鐘康盛,是赴京趕考的解舉人。

鐘康盛途經濠州,帶着游玩的心思登上了畫舫,在畫舫上他遇到了不少志趣相同的文人士子,于是很快大家便玩到了一塊兒。衆人在船頂吃着酒、欣賞着湖光秋色,吟詩作賦好不快哉。

不過畢竟都是懷着考取功名去的讀書人,處着處着便因一些時務上的見解不同而鬧了不快。鐘康盛也沒放在心上,豈料他走到邊上打算再醞釀一下情緒,順道打個腹稿好讓自己能做出一首不錯的詩來時,便被人撞了下去。

本來畫舫并不是一個人包了的,人多眼雜,走到船頂的人也不少,所以有人不小心撞了他也說不準。但鐘康盛覺得那人不是無意的,而是故意的,因為那力道很大,況且事後那些文人士子沒有一個來問是怎麽回事的。

鐘康盛起了疑,然而很快便沒了追根究底的心思,畢竟那群文人士子中便有濠州的解舉人,而且還是出身豪門大戶的,他一個路過濠州的寒門子弟惹不起。事後沒人關心他,想必那些旁觀的人也是不敢跟他們作對吧!

小郡主很是嫉惡如仇,摩拳擦掌準備讓官府把那些人抓起來審問,畢竟鐘康盛若是沒被她派人救起來,那可就是一條人命了呀!

不過在她準備付諸行動時,不忘向溫善讨主意。

溫善剛沐浴完沒多久,在等頭發吹幹的時候依舊捧着一本書看,小郡主跟她說的,她自然是聽了進去。

“小郡主莫非忘了聖上是如何要求你的?”

小郡主撇撇嘴:“不讓我亮出身份行事,擔心我仗勢欺人,或是因身份而容易被人蒙蔽了雙目。”

“那小郡主以何種理由去讓官府抓人呢?那些人是豪門大戶,他們敢這麽做,自然不擔心官府問罪。”

小郡主啞然,她顯然沒想這麽多。正如溫善所言,鐘康盛這個受害者都沒有提出報官,她如果因為打抱不平而站出來,必然會牽扯出自己的身份來,屆時若是傳回到女皇的耳中,她這行徑也是仗着身份來行事了吧?

當初女皇可是說了要好好磨練他們,讓他們體會民間疾苦,才不讓他們亮出身份的。不過這一路上入住驿館等,自然要核實身份,她是郡主的身份在驿館內并不是什麽秘密,所以驿館才不敢虧待她,可她若是主動亮出身份,這就是兩種不同的含義了。

“那也不能就這麽放過那些人呀!”小郡主悶悶不樂。

溫善眨了眨眼:“小郡主不能亮出身份,可我們這兒不是有人可以過問此事嗎?”

小郡主一開始想到了溫善,不過她發現溫善并不是在指自己,而是那個險些被她忘了的葉明珠。她喜道:“對呀!葉禦史是監察禦史,若是有此等不平事,她若要插手也是名正言順的!”

“不過此事還只是鐘康盛的一面之言,而且事情處理起來也會有些棘手,還是得查清楚再說。”溫善并不反對小郡主仗義相助,可卻也得讓她明白許多事不是憑她的想法就能辦到的。

小郡主也沒介意溫善在此事上的不冷不熱态度,反而為她提出的意見而很是高興,眼睛裏的光芒閃爍:“溫善你考慮得真是周全!”

溫善的身形一頓,又把書捧了起來擋住了臉,嘴角揚起的笑容卻是一直沒落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撇嘴.jpg

長城寬帶太差勁了,拉黑了ヾ( ̄0 ̄; )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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