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延礽坊之難

神國從建國一直到第二十二代神尊神炔，統治中心一直在洵都。神炔中後期，力排衆議，将都城遷到北方，命名為“神都”。此次遷都造成了神國上層的分裂，導致了國家長久的內耗。

盡管如此，這個所謂的“北遷時代”也維持了三百多年。在這三百多年的時間裏，北遷的神族和十八姓勳舊一步一步将廣闊的國土變成自家的産業，以至于出現了了民窮國也窮的局面。

神煌四十五年，報應姍姍來遲。

這年二月，一個名為時建豪的将軍在邊關起兵，此後勢如破竹，僅僅兩個月便打到神都城下，随後攻入城中。這位将軍對神族和勳舊充滿怨恨，他一入城即将城內所有神族勳舊驅趕至延礽坊關押，在編造名冊之後，實行了屠殺。

這次屠殺就是後人所說的“延礽坊之難”。

當時還在宮中的第三十二代神尊，神煌，聽聞噩耗，懸梁自盡，這是神國立國以來第一位自盡的神尊。

神煌的死訊傳到洵都，洵都的神族和勳舊共同擁戴當時的神女繼任神尊，從而延續了神尊的法統。

一個混亂的時代開始了。

時建豪，他以一人之力終結了北遷神族和勳舊，也終結了北遷時代。他也應了那些勳舊的臨死前的詛咒，最終落了個五馬分屍的下場。

故事聽完，鄭從獲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麽時建豪的屍體會出現在這裏？

當時石門打開，後面同樣是長明燈下的世界，鄭從獲躲避那武士，滑到了石門之後，然後她驚訝地發現那武士并未追過來，而是猶豫片刻，慢吞吞地折回去了。

國滿已經注意到石門的變化，她聽到鄭從獲的喊聲，便奮力脫身離開，回到鄭從獲身邊。也就在這時候，石門緩緩落下。

“這門是活的？”

“何止門是活的。”

之後她們就看見了時建豪的屍體，他橫在中央，手腳脖子分別被鐵鏈鎖住，保持着五馬分屍的準備狀态，許是怕人不知道他是誰，所以他胸口上還貼了一張紙，上面寫着“時建豪”。

千百年過去，墨跡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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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建豪的所作所為徹底得罪了神族和勳舊，當時勳舊裏的巫族九姓掌握着整個神國的神廟，幸存的人就用神廟反抗時建豪。時建豪殺人殺紅了眼，這時候更是毫無顧忌地對神廟下手，北什桐神廟就是這時候被毀的。

北什桐神廟被毀之後，再未重建。時建豪死後，關于他屍身的下落，一直沒個準确的說法。這兩個都沒有結果的東西，居然一起出現，絕對有古怪。

“是那些巫師把他弄成這樣的？”

鄭從獲觀察了時建豪的狀态，覺得她面前的不是一具屍體——由于她的直覺越發準确，這個想法非常吓人。

“那些巫師，沒這個能耐。”國滿否定了這個說法，接着又說：“不過，當時信奉巫神的人很多，只要願意付出代價，巫神能滿足那個人任何要求。”

說罷，國滿忽然笑了笑，“我一直以為是無稽之談，現在看來，反而是我見識淺薄。”

“難怪巫神是邪神。”

作為一個神，随意滿足人的欲望，同時索取相應的利益，這種人怎麽可以稱為“神”？鄭從獲心裏存了這個想法，對巫神的興趣反而更濃了，她無法制止自己。

她想，如果以性命為代價，巫神能讓她再活一次嗎？

“在想什麽？”國滿輕輕撥開鄭從獲額前的頭發，“走神了——”

本來，國滿身上還沾着那些武士的血，現在卻消失的無影無蹤。因為距離比較近，鄭從獲回過神來，便仔細觀察國滿的情況。

“怎麽跟幻覺一樣？什麽都沒有了。”

鄭從獲繞到國滿身後，難聞的血腥味确實沒有了，不但如此，國滿的衣裳也是幹幹淨淨的，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真是幻覺，也挺有意思的。”

國滿不動聲色地轉過來，面對着鄭從獲。鄭從獲瞧着她那目光灼灼的模樣，心裏一抖，竟有點慌。

心跳有點快。

也不算快，就是那心底的一絲寒意到底從哪裏來的？

“小心！”

待鄭從獲反應過來，她已經在國滿的懷裏，二人退到一旁，就在剛才那個位置，地上插着一柄短刀。

被五條鎖鏈鎖住的時建豪，睜開了渾濁的眼，頭歪着，嘴角一斜，本該有點笑的意思，只是他的嘴裏還叼着一柄短刀，跟地上那柄是一模一樣，這時候就是瘆人了。

鄭從獲能感受危險，但她的反應跟不上這感受，這樣下去，她将永遠不能失去國滿的庇護，直到死。

她的心是涼的，腳下卻感受到了異樣的溫度。國滿也注意到這個問題，二人對視，已明白對方所想。

這破爛地方，鋪在地上的不是條石，也不是青磚，更不是黃土，而是鐵片，更大的可能是鐵塊，如今正傳導着不知哪裏來的熱量，準備将裏面的人烤熟。

兩側和頭頂還是青磚，問題是人不可能一輩子不落地，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趕緊離開。有了上一關的經驗，鄭從獲覺得只要找到開啓下一道門的機關，就可以擺脫眼前的危險。

可是，怎麽過去呢？

第二柄短刀已經飛過來了。

時建豪就在那兒擋着，要想過去，必須解決他這個麻煩。

鄭從獲沒有把握。

又一次躲開了飛刀，鄭從獲足尖點地，那好像是從地底深處冒出來的熱氣，讓她險些驚叫出來。

不能再等了。

一件衣裳飛了過去，正好蓋住時建豪的頭——他雖然已經是個怪物，但仍舊需要一雙眼睛辨別目标。

這幾乎是唯一的機會，國滿攬着鄭從獲，踏着時建豪的腦袋，如蜻蜓點水般落在時建豪身後，随即到達鐵門處。

鐵門徐徐打開，國滿并未猶豫，立刻穿過這道門，身後傳來時建豪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他大約是再次品嘗了五馬分屍的滋味。

北什桐神廟巫師的怨恨，一如時建豪的屍身，一直在那裏。

長明燈下，鄭從獲衣衫單薄，毫無預兆地打了個噴嚏。

她不是故意的。

剛才情急之下，鄭從獲貢獻了自己的外衫，這事并未征求國滿的意見，而國滿幾乎是在一瞬間讀懂了她的意思。死裏逃生固然開心，之後呢？

國滿不動聲色地脫下自己的外衫，不由分說就給鄭從獲披上，那動作之麻利，一如她手持寶劍對付那些活過來的“石像”。

鄭從獲沒有言語上的客套，她很難改變國滿的主張，況且還是這種屬于兩個人之間的行為，只是眸子裏帶了些不安。

這裏的溫度明顯低了些，誰倒下去都會是個累贅。

“這裏是安全的。”

國滿先行觀察一番，然後對鄭從獲說：“休息一會兒。”

走到這裏确實有點累了，後面還不知有什麽危險，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個未知數。鄭從獲沖國滿點頭，就靠在牆上休息。

國滿靠牆坐下，招呼鄭從獲過去。鄭從獲懂國滿的意思，略遲疑，終究還是依照國滿的意思，挨着國滿坐下。

這裏的環境很奇怪，明明是個地下世界，卻幹淨得纖塵不染，置身其中，竟也舒服的很。

下來的時間也不短了，至今不覺得渴也不覺得餓，鄭從獲摸着自己的肚子，發着呆。

“怎麽了？”

國滿一直關注着鄭從獲的情況，右手伸過來，正好覆住了鄭從獲摸肚子的那只手。

不知從哪裏燒起來的火氣沖上心頭，鄭從獲甩開國滿的手，兀地站起來。

國滿大約也感到了異樣，她從不曾對鄭從獲發脾氣，此刻也是慢吞吞地站起來，保持着安全的距離，慢慢地又問了一次：“怎麽了？”

鄭從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她只是突然就覺得很生氣，很想發火。幸好從前的不幸磨了她的性子，此刻還沒有爆發出來。

“我不知道……”鄭從獲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她試圖分析這件事。突然，她眼前一亮，難道是這裏的什麽東西影響了她的心情？

這地方本就詭異，發生點什麽不足為奇，想明白這一點，鄭從獲心情好了些，她轉過身，就看見國滿背對着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她不解，喊了一聲，國滿沒理她。

鄭從獲急了，邁開步子追上去，再怎麽樣，國滿不至于不理她的，一定是哪裏有誤會了。這麽急急地追上去，明明已經不遠了，可怎麽都追不上。一不小心碰到到了桌子，險些摔倒。

這裏怎麽會有桌子？

長明燈下的世界，可是什麽都沒有的。

鄭從獲一個激靈，眼前的景物發生了變化。國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長長的通道，燈光很暗，盡頭處似乎有光。

快步通過這條通道，在盡頭處，果然有光，那光是從門縫裏透出來的。推開門，鄭從獲看見了絞刑架，絞刑架上面吊着一個人，披頭散發，看不清臉，只知道是個女人。一旁官員模樣的人正宣讀什麽文件，聽不清。

好奇心驅使她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直到絞刑架下。那個被吊着的女人本來是低着頭的，此刻忽然擡起頭來。鄭從獲吓了一跳，那張臉——那張臉怎麽有點眼熟？

是——

是她嗎？

是她自己啊！

記憶的閘門打開，那種窒息的痛苦也清晰起來。鄭從獲艱難地擡起頭，發現她面前站着一個人，正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劃過一絲冷笑。

現在，絞刑架上的人是鄭從獲。

絞刑架下邊觀看的人又是誰？

鄭從獲的腦子迷糊起來，意識逐漸模糊，眼前的世界慢慢變黑。

好痛！

也不知哪裏傳來的痛感，竟比窒息之感還要真實。鄭從獲憤然睜眼，眼前有光，長明燈的光。

長明燈照亮國滿的臉，焦慮、不安、懊悔之類的情緒，此刻竟出現在她的臉上。

鄭從獲覺得呼吸有些困難，手也酸，她目光下移，然後就看到自己的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上，好用力的。

或許之前鄭從獲還有發狂的情況，為了方便控制，如今的國滿可是騎在鄭從獲身上，鄭從獲躺在地上，不怎麽使的出力氣。

國滿本來攥着鄭從獲的手，此刻看到鄭從獲目光澄澈，雙手也松開了，已然是醒了，她便也松了手。

“你起來。”

本該問剛才發生什麽事，待鄭從獲瞧着國滿那不肯起身的樣子，免不了改了話題。

“讓我起來。”

因對方未無動于衷，鄭從獲頗為懊惱，便将要求又說的明白些，只望着對方能做個好人。

國滿只是居高臨下地看着，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