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攢怨氣
鄭從獲隐約覺得,那幾個版本的說法都不足以說明文四姑娘為何不肯接受引魂。按照這個世界的規矩,不接受引魂就只有淪為孤魂野鬼,永遠徘徊在死去之地。既然活着的時候那麽辛苦,文四姑娘為何不肯離開呢?
而将大概的來龍去脈捋了一遍以後,鄭從獲越發覺得文四姑娘像個身不由己的受害者,有人在暗中操縱這一切。否則,無法解釋文四姑娘的離奇遭遇,更無法解釋那能讓文四姑娘攢怨氣的靈符。
“有人利用她?”鄭從獲說出自己的猜測。
紫衣贊許地看了鄭從獲一眼。
“會是誰?”鄭從獲抛出這個問題後,立刻想到一個人,“那個巫師?”
在整件事情裏,那巫師知道的實在太多了。不過,如果是他的話,為什麽又強調不能傷害文四姑娘性命?從表面上看,文家前面一直遵着那巫師告誡,只是文四姑娘突然出現在文家,從而造成了後面慘兮兮的結局。
最重要的變故,就是文四姑娘十四歲那年出現在文家。如果能查到是誰促成了這件事,真相多半能大白。
“也許,我們都錯了。”紫衣說她要出去調查,晚上回來就給了這麽一結論。
鄭從獲不解,“總不能是個意外吧。”
“不錯,就是個意外。”
随口說說而已,紫衣卻作了肯定的答複,鄭從獲的好奇心一下被勾了起來。
“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意外。”
紫衣說,文四姑娘出生以來文家所遭遇的厄運,純粹是巧合,那個請來的巫師的半瓶亂晃的醋,出主意将文四姑娘打發出去,又發起了善心,故而叮囑不可傷害文四姑娘性命。文四姑娘十四歲出現在文家,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後,不能釋懷,于是尋了日子回來,本意是在外邊遠遠看一眼,誰知道被人發現,陰差陽錯進了府,才有後邊的事。
至于文四姑娘的死,并沒有什麽才子佳人的故事。文四姑娘不過中人之姿,自幼缺衣少食,得不到良好的教養,為人更是怯懦,與“一見鐘情”這種事實在難以沾邊。她徹底得罪家族後,被囚禁于暗室,飽受折磨,數月之後一命嗚呼。
引魂需要專業人士即巫師出面,這種事已不免費,文家自然不會白白出這筆錢。淪為孤魂野鬼的文四姑娘徘徊在死亡之地,還要被其他強大的鬼欺負,做鬼的日子也着實慘。後來也不知是哪個善良的鬼,出了個主意,叫文四姑娘吓吓文家的人,逼文家人為她引魂,這樣就不必做孤魂野鬼了。
文四姑娘動了心,只是她性子着實弱了些,頭一次出來吓人,險些被活人吓着了。後來經某個小鬼提點,終于能像模像樣地吓一回人。而文家人也決定請巫師為文四姑娘引魂,只是他們太摳了,請來的巫師是個半吊子,連個完整的引魂儀式都做不了,只是文家人本不放心上,于是叫人家糊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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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家人花了錢,巫師收了錢,文四姑娘依舊是孤魂野鬼。到這個時候,文四姑娘已經放棄引魂一事,因為她聽說幽冥界神判之時,也是根據其鬼魂活着時的地位來定的,多花些錢也能解決問題,并不是講道理的地方。她自知命苦,便認了那孤魂野鬼的命。
“後來怎麽會變成這樣?”鄭從獲實在想不明白,一個天性懦弱的人,連做鬼都知道認命了,又憑什麽有勇氣有能力出來害人?她又想到一個問題,于是問紫衣:“你上哪兒打聽的消息?”
“當然是問這裏的孤魂野鬼。”紫衣語氣尋常,像是做慣了這等事。
鄭從獲卻有些氣惱,既然紫衣有辦法搞到真實的消息,為什麽又要她們浪費時間聽了那麽多版本的“據說”,于是便嗆了一句:“孤魂野鬼就不會道聽途說了?”
“人心難測,小鬼卻好辦。”紫衣說罷,便問:“還想不想聽後面的?”
鄭從獲并不喜歡紫衣這種态度,一時也沒有回答,倒是國滿說了句:“想。”
鄭從獲驚訝的看了一眼國滿,怎麽感覺被紫衣占了便宜。
國滿顯然感受到了鄭從獲的目光,回複了個眼神以示安撫。
這個時候,自然是繼續聽下去為好。鄭從獲自己想了想,以後再打聽什麽消息,就叫紫衣去,反正她有的是辦法。
紫衣對國滿的表态十分滿意,她繼續往下說。
話說孤魂野鬼版的文四姑娘認命以後,挨的欺負有多沒少。尋常的孤魂野鬼只能徘徊在死去之地,一些強大的孤魂野鬼卻能得到足夠的力量離開,這類強大的孤魂野鬼挑戰了秩序,故而它們永遠不能引魂,也就永遠失去了再世為人的可能。
某日,一只強大的孤魂野鬼路過此地,它需要不斷吸收弱小的孤魂野鬼維持自己的形态,于是大開殺戒。在這個過程中,龜縮躲避的文四姑娘還是被發現了。
慶幸的是,該強大野鬼已經吃飽,不需要文四姑娘做糧食。不幸的是,它聽了文四姑娘的遭遇,深表同情,于是大罵文四姑娘不争氣,活着的時候任人宰割也就罷了,怎麽死了也不見一點長進,真是丢了鬼界的臉。
在該野鬼的“開導”下,文四姑娘終于感念自己身世悲慘,眼淚嘩啦啦掉了一地,久違的怨恨漸漸上了心頭。
眼看着文四姑娘開了竅,那野鬼索性再幫一把,給文四姑娘指了條路——求助世間第一邪神,巫神裔昭。
那野鬼還告訴文四姑娘,巫神裔昭與幽冥界有莫大關系,她做的事,幽冥界不敢說什麽。所以,文四姑娘只管去求巫神,不用擔心來自幽冥界的懲罰。
文四姑娘左思右想,還是下不了決心,後來又瞧見文家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嫉恨之心終于占據主導位置。她仔細問了那只孤魂野鬼需要注意的事,便在小鎮唯一的巫神廟外祝禱,祈求巫神賜予她力量。
在那之後,文四姑娘得到制造傀儡的能力,可以将傀儡變幻成任何人,這是挑撥文家人關系的絕佳能力。只是,文四姑娘自幼被圈養,只有極少數自由活動的時間,從未學過好的,自然也沒學過害人的本事,至于“挑撥離間”這種害人的法子,還是頭一次聽說。
于是,文四姑娘只能吓吓文家人。後來,文家請了厲害的巫師,又用了靈符,文四姑娘便只能去禍害路人了。
所謂“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約就是此時此刻該有的情緒。鄭從獲聽着不舒服,越發覺得這是個天大的陰謀。
紫衣說,那只強大野鬼對文四姑娘深為同情,但是看到文四姑娘不争氣的樣子,決心要讓文四姑娘感受複仇的快意,而在這之間,便要讓文四姑娘積攢足夠的怨氣。
“是它?”鄭從獲只覺得世間的善惡都颠倒過來了。
“就是它,一只挺有意思的鬼,威脅了巫師,将鎮上所有靈符都換成了現在這種,只等着文四姑娘怨氣攢夠,就可以大開殺戒了。”
要怎麽評價這件事呢?只能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鄭從獲默默低了頭。
“只要文四姑娘的怨氣攢夠,她就會比那只路過的野鬼還要強大。”紫衣的意思,是要等文四姑娘發飙再動手。
“代價,”一旁的國滿忽然嘴裏蹦出兩個字,“她求了巫神,代價是什麽?”
鄭從獲的注意力被後面的事吸引住,一時忘了還有這麽一個麻煩。文四姑娘既然得到巫神賜予的力量,自然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只希望這代價不會影響到她們三人的行動。
“這個,只有她自己知道。”
紫衣又道:“文四姑娘同裔昭交易後,曾救文家于危難,她的心思,可不好猜。”
鄭從獲想起紫衣剛才說的話,做了一番推測,便問紫衣:“這些消息,不會是那只鬼告訴你的吧?”
她指的是那只路過并幫助了文四姑娘的強大野鬼,紫衣不可能聽不懂,可紫衣偏偏反問道:“欺負文四姑娘的,指點文四姑娘吓唬文家人以便引魂的,坑害文四姑娘去求巫神的,你說是是哪一只?”
紫衣本不該是那麽多話的人,可她在鄭從獲面前是越發話痨了。鄭從獲又讨不了好處,常常要低頭認輸。
“是最後一只,你能對付它,卻不能對付文四姑娘?”國滿一針見血指出要害,鄭從獲心裏頗為痛快,面上也有些快忍不住了。
先前她們三人均被文四姑娘戲弄,紫衣還不是罵罵咧咧地回來?
紫衣并沒有被噎住的跡象,只是道:“今時不同往日,文四姑娘怨氣大了,手段也多了些。”
言下之意,文四姑娘已經從能被人吓到的鬼,變成人鬼難敵的厲害角色。
“你能對付她?”國滿緊緊咬住關鍵字詞,就是不松口。
“當然能。”紫衣語氣頗為驕傲,竟無半點惱羞成怒的意思,接着道:“不過,咱們三人同行,總該一起出力。”
憑着直覺,鄭從獲覺得紫衣本來并不是要說這些話的,她覺得“三人同行”之後該是“你們也要學着自保”之類,又或是督促國滿早日熟練使用一懲,譏諷鄭從獲凡事需要他人保護。紫衣究竟為什麽遷就她和國滿,鄭從獲不能解釋,所以總是多了個心思。
“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麽?”紫衣話鋒一轉,卻是說到鄭從獲身上。
鄭從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這下反應便沒那麽自然,半天沒想好要說什麽。
在某些時刻,她可是很能說的。
“有時候,我覺得你對從獲不懷好意。”國滿語氣淡淡的,就像是在說今天要早點休息。
明明是那麽嚴肅的話題,只要語氣上稍微處理不好,就有可能引發及其嚴重的後果。她們三人實際上是兩派,僅僅是因為擁有共同的目的而聯系在一起,就算之前紫衣多次保護另外二人,那種絕對的信任,到目前仍然沒有産生。
更要緊的是,盡管國滿語氣淡淡的,鄭從獲總覺得她話裏還有別的意思,這蘊含的深意令鄭從獲不知所措。
“我确實觊觎從獲。”紫衣笑了,回答的很幹脆。
鄭從獲頓時覺得自己成了一件商品。
國滿倒沒有表現出什麽情緒,似乎在等着紫衣的解釋。
“因為從獲身上有另一個人的影子。”這是紫衣的解釋,聲音很輕,接着又道:“我不是傻子,真的就是真的,假的永遠無法取代,不過一個妄念罷了。”
鄭從獲第一次感受到紫衣身上散發的哀傷,這激起了她的同情心以及好奇心。
紫衣遮遮掩掩的過去,她的真實身份一定很震撼。
會是某個隐世的神祇嗎?
“只要幾句話,就能讓你胡思亂想好幾天。”這話是對鄭從獲說的。
鄭從獲趕緊拉回思緒,又聽紫衣道:“你對世事過于敏感,可表現出來的卻是某種遲鈍,這麽矛盾,像極了從前那個人。”
紫衣如此露骨地表示鄭從獲不過是某個替身罷了,鄭從獲的關注點卻集中在“從前那個人”,“那個人”也就罷了,什麽叫“從前那個人”?
“那個人是誰?”明知紫衣不會說的,國滿卻還是這麽問了一句。
紫衣面向國滿,道:“這麽多天,你一直在套我的話。能告訴你們,我自然會說。要是我高興,不能說的,也能走漏幾句,何必那麽着急?”
國滿面無表情。
這種氣氛之下,鄭從獲覺得自己有必要說幾句,于是道:“一定要收服文四姑娘?”
這話題是回到現實了,紫衣沒有絲毫猶豫,反問:“你不想收她?”那語氣,好像剛才一直是這個話題。
“你同情她?”紫衣又問了一句,這話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鄭從獲不得不承認,她确實有那麽點意思,只是那麽一點點而已,經紫衣這麽一說,立刻變成了強烈的暗示。她分明知道,文四姑娘對于一懲而言意味着什麽,懷着某種僥幸,她又覺得找到下一個目标不會太難,為什麽不網開一面呢?
“猶豫什麽?你說放過她便放過她。”紫衣話裏帶着濃濃的引誘。
鄭從獲看着紫衣,不知對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放過她,會怎麽樣?”還是國滿把話接了過去。
“文四姑娘恨的,不僅僅是文家的人,還有這個鎮上的其他人。只要她打開殺戮之門,除非她沒了,否則就得有人死。”
換而言之,曾經那個膽小懦弱的文四姑娘,在怨氣攢夠之後,立刻會變成一個殺人狂魔,為了這裏的普通人,必須解決她。
她們都不是善人,竟也要做這種救苦救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