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宋然失魂落魄在沙發上坐了很久,他腦子亂成一團麻線,聽見廚房咕嚕嚕的聲音才記起自己在炖肉,連忙起身去看,已經有湯水不斷從鍋裏溢出來,他手忙腳亂地收拾,沾了一手的粘湯,一個不小心手背直接沾到了鍋身,疼得他倒吸一口氣,手背瞬間就通紅一片。

他又連忙去沖冷水,看着廚房裏的狼藉,幾近崩潰。

很多時候,就是一樁又一樁的事情堆積起來,如同搭積木一樣,總要到一個臨界點,築起的高層才會轟然倒地。

手背紅得吓人,一抽一抽地生疼,宋然壓下眼裏不斷冒出的酸氣,沒有第一時間去處理傷口,麻木地将廚房收拾幹淨。

等他收拾得差不多時,終于聽見大門傳來了動靜,他頓時像找到巢穴的孤鳥,有了可以依靠的安全感,毫不猶豫地走出去,想要迎接最後能給他帶來安慰的歸來者。

沈聞飛站在玄關處,沉默地換鞋,宋然注意到他手中抓着一張很大的海報,但此時已經沒有心思探究這是什麽東西,只是急于想要向沈聞飛求助,艱澀道,“聞飛,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他如今能夠依靠的人只有沈聞飛,希望沈聞飛能就宋偉的事情給他安撫與建議,更何況,宋偉的言語中還牽扯到了沈聞飛,比起宋偉找上他,他更擔心宋偉會招惹沈聞飛。

沈聞飛換好鞋,緩慢地走到客廳,明亮的燈光灑在他的臉上,讓他的神情得以完整地展現在宋然面前,他的聲線很冷,像是沒有溫度的瓷器,“我也有事想問你。”

宋然這才發覺沈聞飛的不對勁,一股莫名的不安湧上心頭。

沈聞飛把手中拿着的海報遞給宋然,宋然卻生了怯意,不敢伸手去接,他見到沈聞飛如霜如雪的表情,一顆心猛地往下沉。

沈聞飛強勢地把海報塞進宋然的手中,眉目冷厲,“打開看看。”

輕飄飄的海報拿在手裏猶如千斤墜,宋然已經猜到海報的畫面是什麽,但還是在沈聞飛的強壓下,慢慢打開了海報一角,他見到他跟嚴鳴的臉出現在照片上的那一刻,眼瞳猝然收縮了下,就像被驚吓到的貓,寒毛都豎起。

他像仍開什麽燙手山芋一般把海報丢到沙發上,急得六神無主,“聞飛,我......”沈聞飛卻是走過去,重新把海報攤開來,似是在欣賞這張照片,臉色卻冷凝如霰,他看夠了,又擡眼問緊張的宋然,“拍得不錯,找個地方挂起來吧。”

宋然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沈聞飛,分明知道他在生氣,卻又不顯山不露水,只是以一種極為冷靜的态度在撞擊人的神經線,他三兩步上前,急得語無倫次,“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我,你不喜歡小鹽,我只是不想你......”“是啊,你知道我不喜歡他,卻還是瞞着我跟他出去”沈聞飛把海報揉在掌心,目光迸發出寒芒,直問宋然,“除了這件事,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

“沒有了,”宋然臉色發白,咬唇承受沈聞飛的冷火,哽咽道,“就這一件。”

他有點怕,現在的沈聞飛就像一座沉睡中的火山,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爆發出灼熱的火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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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沈聞飛沉吟,“為什麽?”

宋然早就已經被沈聞飛責問得失去了勇氣,如鲠在喉,“我只是,想出去工作,不想一直待在家裏,家裏只有你......”“家裏只有我?”沈聞飛反問,似乎還很輕很輕地笑了聲,“所以,你是膩了我,想出去看看別人?”

宋然急道,“不是。”

沈聞飛神色莫測地看着他,“你難道忘記自己已經有工作了,當初說好的,七年半,就算你覺得膩歪了,也要信守承諾。”

這是這麽多年來,沈聞飛第一次搬出那張欠條來壓制宋然,宋然怔然一瞬,心髒極為隐晦地開始抽痛起來,原來沈聞飛,也一直記着這件事。

是沈聞飛給他奶奶治病,是沈聞飛替他還清了家裏的高利貸,他頓時失去跟沈聞飛理直氣壯對話的底氣。

宋然眼色一點點暗淡下去,搖搖頭,“我沒有忘,我欠你的,一定會還清。”

沈聞飛攥着海報的手猛然握緊,音色冷硬,“還清後呢?”

屆時就跟沈聞飛再沒有關系了吧,不是雇主和雇員,大抵他們連朋友也算不上。

宋然強忍心髒處的痛感,眼底浮起一層氤氲的水汽,強顏歡笑道,“你放心,我不會纏着你的。”

沈聞飛聽明白了,宋然要跟他兩清。

沒有那張欠條,他們什麽都不是。

他咬緊了牙,“好,那就請你在最後這幾個月裏,做好本職工作。”

宋然聲音顫抖,“我會的。”

他說着,想去拿沈聞飛手上的海報,手剛伸出去,手腕就被沈聞飛攥住了。

“手怎麽回事?”沈聞飛語氣終洩露出些許情緒。

但宋然不敢再多想了,他想把自己的手收回來,沈聞飛卻不給他這個機會,只好強撐着笑了笑,“不小心燙到了,不礙事。”

這會子功夫,他手背已經不僅僅是紅,更是高高腫起,想必不久就會生出一個火泡。

宋然剛開始學着給沈聞飛做飯那會,也時常會不小心燙到自己,這麽些年在廚房忙活,熟能生巧,已經很久不曾受傷過了。

從前他燙傷,都是沈聞飛幫着上藥的,想到這裏,有根針迅速紮進宋然的心裏,綿密的痛讓他險些呼吸不過來,他又補充道,“我待會塗藥就行了。”頓了頓,目光落在海報上,“聞飛,給我吧。”

這是他這些年唯一一次不是靠沈聞飛取得的報酬,怎麽都要認真看一眼的。

他話落,沈聞飛松開他的手腕,把海報留給他,頭也不回往卧室走,留給他一個挺直的冷漠的背影。

宋然抓着海報的手一直在抖,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轉身把門鎖了,像是瞬間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慢慢沿着門坐了下來,他拿着被揉皺的海報,仿佛捧着自己的一顆心,怎麽都撫不平。

眼睛裏的液體不斷地想往外跑,宋然是很不喜歡哭的人,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眼淚只會給自己帶來更多的困擾,除此之外,不能有任何的幫助,可現在,他看着海報裏淺笑的自己,想着他方才與沈聞飛的對話,怎麽都止不住哭泣。

沈聞飛不提那張欠條,他們之間,就還能尚存最後的體面,可是一旦提了,就戳破了他們這段病态關系最後的窗戶紙,不管他們曾有過多少柔情蜜意,歸根到底,都需要回歸到最本質的關系,雇員有什麽資格去反駁雇主給的指令?

宋然慢慢地用力撫過海報的皺褶,那日拍攝時的歡聲笑語仍歷歷在目,轉眼就成為沈聞飛紮向他的一把刀,刺得他痛徹心扉。

他們之間,從來就是不對等的,宋然終是醍醐灌頂。

扣扣——兩下敲門聲打斷了宋然的傷神,他連忙捂住嘴,生怕被門外的人聽見自己懦弱的哭聲。

“出來塗藥。”

四個字讓宋然泣不成聲,他咽下喉嚨的酸澀,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趨于平靜,“我過一會出去。”

宋然等了一會,沈聞飛不再搭腔,他從地板上爬起來,把海報卷起來收進衣櫃裏,又到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臉,才收拾好自己,有勇氣去開門。

門外的地板放着一罐藥膏。

宋然拿起來,見到才到家不久的沈聞飛穿戴整齊從書房裏走出來。

他記得沈聞飛要他做好本職工作的話,吸了吸鼻子道,“快可以吃晚飯了。”

“不用留我那份,”沈聞飛看他一眼,徑直走到玄關處,加了句解釋,“公司臨時加班。”

宋然不去探究這句話究竟是不是真的。

換好鞋,沈聞飛的手機響起,在門關上的那瞬間,宋然聽見沈聞飛道,“姜予,我已經出門了......”他莫名往前走了兩步,門已經徹底關上了。

那天去沈聞飛公司也是這般,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沈聞飛發光發熱,拼盡全力也無法追趕。

到底在奢望什麽呢?宋然。

他自嘲一笑,看着拿在手中的藥膏,挖了一大塊鋪在手背,冰涼的藥膏緩沖了灼燒感,他又想起十九歲那年,秦故把沈聞飛的藥膏送給他,那時他們的關系還很純粹,他也想不到會跟沈聞飛走到今日。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宋然塗好藥膏,把做好的飯菜都上桌,沉默地吃了一點,到底食不下咽。

連他做的飯沈聞飛都不吃了。

他深吸一口氣,找出手機,把被他拉黑的那個號碼放出來,猶豫良久,按下了撥通鍵。

宋偉嬉皮笑臉的聲音傳進耳朵裏,“爸爸就知道你從小就乖,絕對不會不理爸爸的。”

“你要多少我給你,別去找沈聞飛的麻煩。”

“那當然,只要我兒子給我養老,我哪能去找別人。”

宋然仰着腦袋,頭暈目眩,深深的無力感襲來,兜兜轉轉,他最終還是逃不過家庭這個怪圈。

可是他真的,不想再欠沈聞飛了。

作者有話說:宋頭不對沈嘴屬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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