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宋然跟沈聞飛的相處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緊繃,二人明明同處一個屋檐下,交流卻少得可憐,換在從前,宋然一定會想方設法去修補僵硬的關系,可是他現在卻提不起這個心力。
那天的交談過後,他徹底地擺正了自己的位置,把自己當成盡職的家政工,若非必要,絕不去打擾沈聞飛。
同時,他也在為再見宋偉而煩心。
宋偉獅子大開口,要他一下子拿出二十萬,那是宋然這些年積蓄的一半有餘,宋偉一出現就仿佛要吸幹宋然的血,不榨幹宋然的最後一絲利用價值他就不甘心。
宋然怎麽說來着,二十萬沒有,頂多給他五萬塊的贍養費,宋偉還想拿沈聞飛來威脅他,宋然破罐子破摔地怒斥,只要宋偉敢去找沈聞飛,一分錢都不可能給,宋偉這才作罷。
可宋然還是不甘心。
宋偉當年離開的時候,全然沒有考慮過他和奶奶的處境,如今一出現就要讨到好處,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宋偉要他把錢打進銀行賬戶,宋然提出想跟宋偉見一面,宋偉同意了。
離這天越近,宋然就越是神情恍惚,他不想讓沈聞飛看出自己的異常,一起床就假裝忙活個不停,吃早餐時也不去看沈聞飛,把自己當成透明人。
沈聞飛的勺子碰撞到瓷碗,發出清脆的聲音,宋然猛然回神,擡起了眼,發覺沈聞飛正在看自己,他心裏一緊,可沈聞飛卻沒有說話。
在窒息的沉默裏,宋然率先開口,“怎麽了嗎?”
沈聞飛抿了下唇,搖頭,他這幾日都是如此,愈發的沉默寡言了,整個屋子除了機器運轉的細微噪聲,安靜得像是沒有活人。
見沈聞飛沒有回答,宋然也不想再多說,垂下腦袋繼續吃飯。
沈聞飛很快就起身離開,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身影,宋然心裏一陣難受。
但他今天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去見宋偉,為了自己看起來強勢一些,出門前宋然還對着鏡子,學沈聞飛繃着臉那樣斂去所有的神情,可他長相清秀,即使不做表情也顯得柔順,學了個三成不到,簡直是東施效颦。
他在心底嘆口氣,在約定時間的半小時前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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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風已略顯燥熱。
宋然叫了車,很快就抵達他跟宋偉約定的飯館,因為還不到飯點時間,飯館客人不多,他開了個包間,坐下來仍不能平靜。
闊別多年的生父就快出現在他面前,他卻沒有一絲欣喜的感覺,自私一點想,宋然甚至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宋偉。
時間一分一秒流淌,宋然焦躁不安,手心裏出了一層薄汗。
包間的門被敲響,服務員帶着個穿着褐色長袖的中年男人進來,宋然登時如臨大敵地站了起來,待他看清宋偉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時,一股洶湧的恨意從心頭蔓延開來,讓他用力地攥緊了雙拳。
十年多不見,宋偉老了很多,五十歲的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老上十歲,兩鬓已經泛白,臉上黝黑,溝壑縱生,看起來這十來年他混得并不好過。
宋然死死盯着他,他倒是怡然自得的樣子,甚至上前來打量宋然,啧啧道,“不錯不錯,我兒子活得還算體面。”
宋然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憤恨,質問道,“為什麽會有我的手機號碼?”
這個問題他曾詢問宋偉不止一次,但每次宋偉都答非所問,這次也是企圖蒙混過關,“老子有兒子號碼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宋然看着眼前這張可憎的臉,不願跟他多做糾纏,轉身要走,“你不肯說,錢也別想拿了。”
來見宋偉之前,宋然已經做過心理準備,不論如何他都不能在宋偉面前表現出半點的軟弱,只是他心裏非常疑惑,他的聯系方式幾乎沒有人知道,為什麽宋偉卻能打進他的手機?
宋然是遲鈍了些,但他這一輩子就是毀在宋偉手裏的,所以在關乎宋偉的每一件事情上,他都不免留個心眼。
“好啊,”沒想到宋偉竟然聳聳肩,像個地痞無賴一般,笑嘻嘻道,“那我就去找你那個小情人要,我可是打聽到他在哪裏工作,到時候我天天上他公司鬧,逢人就說我是他老丈人,我是不怕丢臉,就是不知道那個姓沈的丢不丢得起這個人。”
聽見宋偉又提起沈聞飛,宋然簡直不能控制自己,他氣得肩膀發抖,“我說了,我們兩個的事情,不關沈聞飛......”“那我不管,”宋偉大敞着腿坐下來,開始吃桌上的花生米,“誰能給我錢,我就去找誰。”
宋然知道宋偉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但卻沒想到這麽多年不見,依舊死性不改,他胸腔劇烈起伏,眼尾都泛紅,“你知不知道你一走,我跟奶奶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你怎麽好意思再跟我要錢。”
宋偉沉默兩秒,唉聲嘆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要是不跑,高利貸那些人肯定打斷我的腿,你也不想我缺胳膊少腿吧,再說了,你現在不還活得好好的嗎?”
宋然簡直是勃然大怒,他呼吸急促,眼前白一陣黑一陣的,宋偉還在說着,“我看你現在過得挺滋潤的,又是住大房子,又有個有錢對象,你身上穿的這些,也不便宜吧,幫幫我怎麽了?”
垂在兩側的手抖個不停,他受的這些苦難,在宋偉輕飄飄的話裏無足輕重,顯得他方才的質問,那麽地可笑。
宋偉從始至終都是極為自私自利的人,他竟然還妄想宋偉能對他有一絲愧疚,想據理力争聽到宋偉一聲道歉。
宋然胸口發悶,喉頭哽咽,“不要找沈聞飛。”
宋偉丢了兩粒花生米到嘴裏,嚼得吧唧響,“我說了,你給我錢......”“在你眼裏,有了錢,兒子也不是人。”宋然難受得無法呼吸,再難待在這裏,擡步就要走。
宋偉還在身後叫他,“錢呢?”
他走到包間門口,閉眼緩過內裏的憤怒,“錢會打你賬上,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說着,他幾乎是以逃避的姿态離開,像是走得慢一些,就會被怨鬼纏身。
他迫不及待想要跟過去的自己做告別,可宋偉的出現卻無時不刻在提醒他,他有一個怎麽樣的家庭,有一個多麽不堪的父親,一想到他身體裏留着的是宋偉這種人的血,宋然就膈應得五髒六腑都在翻滾。
離開飯館好一段的路,宋然才喘着氣慢慢停下腳步,他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只想着快點回去讓他感到安心的屋子,盡管在那裏他只能圍着廚房打轉,幹一些瑣碎的家務活,可在那棟屋子裏,也可以讓他暫時地躲避外界的風雨。
何況裏面還住了一個沈聞飛。
他剛上車,就接到了嚴鳴的電話,讓他從再見宋偉的恐懼裏暫時剝離出來。
“然哥,是我,”嚴鳴那邊的聲音有點嘈雜,他叫了一聲,“別讓他跳出來......”宋然不明所以,“小鹽?”
“求助求助,然哥,我們部門聚會,打算煲魚湯,但沒有人會殺魚,”他說到這裏,又拔高聲調,“怎麽辦他要跳出來了,你們拿東西蓋着啊!”
周遭有幾個人在七嘴八舌地說着話,宋然仿佛能透過這些聲音想象到場面的混亂,他也被調動起了緊張的情緒,問道,“魚沒有殺嗎?”
“我們自己釣的,五個人釣了一小時就釣上來這麽個大玩意兒,”嚴鳴像是從廚房裏出來了,猛松一口氣,嘟囔道,“太吓人了,我還以為可以大展廚藝,現在可給人笑話沒了。”
宋然忍俊不禁,“你拿把刀,把魚敲暈了再宰,他就不會跳了。”
“我不敢碰啊,屋裏沒一個真下過廚的,誰都不敢動手,”嚴鳴跟那邊人說話,“蓋嚴實了沒?”
有人回答,“摁水裏了,跑不出來。”
宋然被他們奇妙的用詞惹得不禁抿開個笑容。
嚴鳴說,“然哥,我有個不情之請。”
宋然隐隐約約知道他要講什麽,卻沒有開口阻止。
他有點不好意思,語氣又可憐巴巴的,“你現在有沒有空,能不能過來幫我們殺魚?”
像是宋然不去的話,今天他就得栽在一條活蹦亂跳的魚身上了。
宋然看着窗外呼嘯而過的街景,他分明知曉只是去見一見朋友,可沈聞飛當日的話還是仿佛給他上了道無形枷鎖,沉默幾瞬,他飽含歉意道,“不好意思小鹽,我不太方便。”
“沒關系啊,”嚴鳴笑得爽朗,“我們可以改天再約,說起來我還沒有嘗過然哥你的手藝呢,等你有空我一定要好好敲詐你一頓。”
宋然垂眸,“好啊。”
“那我繼續去跟魚打架了,然哥再見。”
“再見。”
跟嚴鳴這短短幾分鐘的聊天,就像是一道清爽的風,吹散了宋然頭頂的厚重烏雲。
眼前的場景逐漸變得熟悉起來,很快就要抵達他跟沈聞飛的住處。
宋然提前讓司機停車,慢慢踱步往前走。
他想很多事情,想艱難的少年時光,想嗜酒打人的宋偉,想眼盲哭泣的奶奶,最終定格在與沈聞飛這些年的點點滴滴上。
他有種莫名的預感,他跟沈聞飛,也許要提前走到頭了。
作者有話說:放小鹽出來挖一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