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賀東珏呼吸平穩,顯然睡着了。安佳在旁站着,不确定他睡得有多熟。此時腳步輕輕去拿刀,大概賀東珏也不會察覺。但安佳并不敢這麽做,無論給自己找多少個理由,賀東珏給的恐懼已經深深烙印進骨子裏。但賀東珏給的恨也是從骨子裏生的根。
安佳彷徨無措站在原地,幾欲落下眼淚。他心底焦慮不安,卻心存僥幸。兩股力量狠狠撕裂拉扯着他的身體,一個要他轉身拿刀,一個要他原地不動。他的手腳都在顫抖,腿肚子誇張到打顫兒,如果此刻講話,也是哆嗦,引人懷疑的。
安佳目不轉睛盯着賀東珏的一舉一動,他在等,也在浪費時間。現在的每一刻都是機會,每一刻也是殺機。走上這條路,就不能再回頭了。他想起原先電視節目上看到的,一名被采訪的殺人犯說,被通緝逃亡的日子裏每天睡不好覺,一點狗叫,幾聲呼嘯而過的警笛聲讓他戰戰兢兢。他有的自由,和沒有的是一樣的。被抓了之後反而才真正安心下來。
安佳轉了轉腳跟,腦袋裏開始想象起沒有賀東珏的未來。一股前所未有的沖勁和幹勁讓他幾乎忘記了恐懼,他從刀架上取了一把平常殺魚的刀,小心翼翼地藏在身後。
只要一想到逃離了賀東珏,未來的日子裏,他可以自由地行走奔跑,歡呼高唱,想到這裏,仿佛明白生來于世的意義。
他應當是一個自由的人。
安佳踏上厚實柔軟的地毯,一步一步到賀東珏的床邊。
賀東珏弓着腰,背對着安佳。
安佳握住刀柄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賀東珏在他面前毫無防備地睡着,可他一時間不知該從何下手。
此時賀東珏翻了個身,安佳渾身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松開刀柄,刀柄掉落在厚實的地毯上,一點聲音都沒有。賀東珏迷迷糊糊地半睜眼,擡起眼皮安佳蹲下身,問他:“怎麽了?”
“渴。”
“好,我給你倒點水來。”
賀東珏昏昏沉沉的,眼皮沉重,跌回夢裏。這時一個冰涼的堅硬物碰了碰他的嘴唇,睜開眼一看安佳拿着一杯牛奶說:“溫的牛奶,喝一點吧。”
賀東珏就這安佳的手喝進去了大半杯,用袖子抹了嘴重新躺回去。安佳貼心地給他蓋了條毯子。他按住安佳的手,在柔軟的枕頭和床墊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長舒一口氣。
也許是被養得太好,比從前倒嗜睡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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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佳也任由賀東珏握着,趁機将一手心的冷汗全蹭在毯子上。
方才賀東珏的那一翻身,吓得他背後全汗濕了。
賀東珏沒有再動,安安靜靜的,這回真的要睡了。
安佳往牛奶裏加了早就磨成粉末的鎮痛藥和催眠藥。他不知道會不會起效,又怕喝出的味道不對,撒了把糖。幸好賀東珏一口喝了,大約喝得急,沒時間細細嘗出不對味。
也是這一翻身,安佳決定動手了。真要等賀東珏養起來,從此再無他的翻身之日。安佳一面盯着賀東珏,一面彎腰摸摸索索地從地毯上撿起刀來。
那刀光潔澄亮,一面映出安佳抿唇的急促呼吸的臉,一面映着賀東珏平穩的安靜的睡臉。安佳舉着刀,懸在賀東珏的脖子邊,又移到腹部。似乎在衡量從哪裏刺進去,才會使賀東珏毫無反抗之力,一刀斃命。
那刀游移着,寒光閃在一無所知的賀東珏的臉上。
賀東珏掀了掀嘴皮,含糊地吐出兩個字來。
安佳的手僵直地定在了賀東珏的脖子邊,銳利的刀鋒堪堪比着賀東珏喉結下方一點。他不知道這樣殺人對不對,直覺告訴他這是人的弱點,賀東珏的弱點。有液體從抿緊的嘴唇滲進,舌尖嘗到鹹與澀。
手腕向前,刀峰緊逼着喉嚨。
賀東珏似乎是睡得太沉了,沒有感到絲毫不适,但也緊皺了眉頭,開始急促地呼吸。安佳此刻也不害怕了,若這一刻賀東珏真的睜開眼來,他就能毫不猶豫地劃下這一刀。
可賀東珏沒有醒來,他慢慢的恢複平靜。連夢話也不講了。
安佳夜不安寝地睡在賀東珏身邊,日日夜夜,也從未見過賀東珏如此安然平靜的睡臉。或許真的是藥物起了作用,連做過虧心事的人都能在睡夢中找到一絲安穩,做着甜美的夢。
安佳站起身來,久久蹲着的姿勢讓他腿麻了。随手丢掉刀,瘸着腿搜遍了放在家裏所有的現鈔,帶上幾件衣服,悄無聲息地離開。
離開的頭一天,安佳提心吊膽,連只要交錢不查證件的街邊招待所都不敢住。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都是如此。一星期來,他四處躲着,白天就躲在公園裏,晚上住在橋底下。漸漸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也終于膽大些租了個鐘點房把自己收拾了一遍。
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不管聽見狗叫還是警笛,安佳都不害怕。
漸漸地,也能連續睡上幾個小時。
漸漸地,走在太陽底下也不恐懼。
安佳不再刻意數着這是第幾天逃離的日子後的一天,他整理收來的廢報紙,無意間看到一行粗黑的标題。反複看了兩三遍才确信自己沒有看錯。那日期那地點那人物,他終于開始相信那句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就在他離開的那天下午,有個小偷闖了進去,原以為房屋主人睡死了,作案時卻被抓個正着,情急之下撿起刀将屋主連刺好幾下,案發過後為了掩飾罪行,更放了一把火然後倉皇逃離。火災發生後,附近居民紛紛報警,為時已晚,屋內已有一具屍體,被燒得面目全非。
安佳放下報紙,雙手捂着臉,眼淚不禁流了下來,從指縫跌落。且哭且笑,吓壞了和他一同的流浪漢。
芸芸衆生,老天終于肯于他身上放一絲注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