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澤川山莊但林靜含的心尚還沒有平靜下來,楚雪澤将琵琶談畢,說了一句什麽,便走了出去,接着又有一個衣着富貴的男子出去了。

林靜含生了一雙好目,一眼就看出了那男子是追着楚雪澤出去的。

她睜眼看着眼前漆黑的夜色,茫然半晌,還是一掀衣擺跟了過去,果然就見楚雪澤被那男子堵在了昏暗無人的走廊盡頭。

那男子在好言好語地說着什麽,姿态甚是讨好,完全無視面前的人眼中濃重的厭惡。

“請榮公子自重。”楚雪澤的聲音裏好似凝着寒霜。

“什麽自重不自重的,好人,你就與了我吧,我家財萬貫,必不會讓你受委屈的。”那男人說着就撲将上來,肥厚的唇就撅起了要往楚雪澤玉淨的臉蛋上親。

楚雪澤推着他,卻被他擰着腕子不當回事。若不是為了……他早就殺了面前這人。這又讓他想起了別莊的那一夜,楚雪澤只覺得惡心至極,卻仍假作無力反抗。

再等片刻吧,若她真的對他有片刻動容的話,一定會出現的。楚雪澤這般告訴自己。

若她不來,自己便要将眼前的人雙手砍了,讓他瞪着眼睛看它們化成膿水。他本應泛着秋水的丹鳳眼中無聲溢出了殺氣。

就在二人正膠着對峙之際,林靜含出現在了他們身後,聲調淺淡:“郡王府可抵得上你的萬貫家財?”

楚雪澤終于聽到了他日思夜想的聲音,松了皺緊的眉頭。

被喊榮公子的男人轉過身,眯縫着小眼,是一副疑惑的神情:“你是……郡王府的?”這話問的,顯然是不信。

很快,一塊令牌晃悠在了在他眼前。

榮公子那雙小眼睛瞬間便睜大了,忙賠着笑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這就走,這就走。”

他側身繞過林靜含,轉身就要跑開了,林靜含還記着他剛剛摸了楚雪澤的手,擡腳便送了他一程。

榮公子一個趔趄,腳步一點沒停,仍回頭笑着走遠。

現下只剩了林靜含與楚雪澤,他們對望着,二人俱是無言,林靜含找到她今晚沒來由的郁悶,心頭更加煩亂,擡手掐上了他的臉。

這次楚雪澤倒是不再掙紮了,垂眸看着她,似乎在問:“你在做什麽?”

林靜含想做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負氣地捏紅了他精致的臉,便轉身要離開。

她把人徹底地拒絕了,自然沒有什麽要說的,而楚雪澤,又不是什麽沒臉沒皮掉價的人,不應該對她有什麽好臉色。

林靜含這麽想着,心裏湧現出了懊惱的情緒,她頭一回有些讨厭自己。

有溫暖傳來,是背後那人抱住了她。楚雪澤看她要離去的背影,再也站不住了。

“含娘,你別走。”他的哀求還是說出了口,即使老郡王夫人說他們永無可能,但楚雪澤根本不願放手,他就是要把林靜含抓着,誰也不能阻止。

林靜含停了腳步,也沒有撥開他的手,只是不說話。

“要了我吧。”楚雪澤聲音凄婉地懇求她,聽在林靜含耳中不啻于驚雷。

“含娘若是不要我,我終究也是要爛在這污穢之地的。”

“我不求一世了,再也不求……什麽都不求,露水情緣也可,含娘,含娘你憐我罷……”身後的楚雪澤低聲訴說着。

他清澈的聲線裏帶着微微的顫抖,好像她只要說一個“不”字,就會摧毀了他所有的信念。

林靜含也真的再說不出拒絕的話,她又想起方才的場面,他好像在被屋中的所有人分享,又回想起她不在時楚雪澤的遭遇。

不願再看他悠然自得地和其他姑娘相處的樣子,不願看到他落在塵埃中的模樣。原來是這樣,林靜含才想離開那屋子的。

從前他時刻将目光投在林靜含身上時,她覺得無所謂,她喜歡這美人,但拒絕他也并不覺得多艱難,以後若成了陌路,也只會遺憾罷了。

可今晚發現那些明顯對他有着觊觎的人就這麽輕易地親近他,明明自己是可以輕易舍了他的,可現在看着,她當真不想讓別人染指了楚雪澤。

那一刻,心中想占有他的念頭空前地高漲。不知為何,她按不下升騰起來的念頭。

但其實說到底,也是貪圖這人的好顏色罷了。林靜含極是唾棄自己。

聽着楚雪澤一聲聲哀求她的話,她忽然不想再拒絕了。

林靜含轉身,和他對視,他的眼睛在昏暗的走廊中也是這般明亮,像是盛了一汪湖水,水中倒映着漫天的星輝與她的形容。

真是個美人……林靜含擡手輕撫他優美的下颌線條,接着伸手環抱住他的腰,将臉貼在了他的胸膛,這已經是無聲的同意。

楚雪澤一心盼着她的回應,不敢錯過一句話,是以當她抱着他的時候,溫軟的身子貼着他時,楚雪澤還是愣的。

接着,巨大的喜悅沖擊着他,讓他有些不敢置信,掐緊了自己的手,感覺到了痛意,才清楚地意識到,那長久懸挂在心頭的明月,當着願意落入他的懷裏!

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林靜含的肩頭,接着,再将人摟緊入懷。楚雪澤閉上了眼,從此,他不願再将她放開。此刻,即是一生之約。

林靜含感覺到環抱着的人在微微地顫抖,擡頭看去,一滴淚正好落在了她的臉上,楚雪澤慌忙扭開了臉,耳廓通紅。

她嘆息了一聲,扳正他的臉,墊腳去親吻這委屈落淚的白玉美人,無聲地安慰他。

很快就得到了他更熱情的回應,楚雪澤按捺不住湧動着喜悅的心髒,歡喜而熱切地回吻着她。在昏暗無人的走廊盡頭,兩個投在走廊上影子難舍難分。

重新回到了楚雪澤的房間,這次她既沒帶錢,更沒翻窗戶,卻無人來過問。

楚雪澤看出了她的疑惑,輕聲說道:“樓裏從前的媽媽,在幾日前沒了。”

即使說着這話,他臉上還帶着親吻後散不去的紅暈,緊牽着林靜含的手也不願放開。

林靜含有些驚訝,問道:“為何沒了?”

他答道:“前幾日突然無故就失蹤了,等在某個暗巷子裏找到的時候,已經死了,仵作檢查是可能是犯了瘋病。”

這幾日由原先老鸨手下的管事看着樓裏的生意,新的媽媽還沒找到,所以才這般松散,由得林靜含長驅直入。

二人仍舊在依窗的榻邊坐下,林靜含問他:“如今衙門在查着?”

“應該是。”楚雪澤不甚在意地說。但自己做得足夠小心,料想他們也查不出什麽。

如此林靜含也不放在心上了,随意道:“怕是仇家什麽的尋仇罷。”

畢竟那老鸨是個面狠心也苦的主,楚雪澤被她磋磨過,林靜含着實是不喜她。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說道:“如今織雲樓的老鸨沒了,等新的老鸨來了,她不知前頭秘辛,我再贖你,想必容易些。”

楚雪澤看着她興奮的神色,笑着說道:“這事不着急。”

他現在是樓中的紅倌,名滿江南,想要贖他只怕要不少的銀子,郡王府不容他,他自然不願讓林靜含為難,而且現在他也不像從前那般任人擺弄了。

林靜含點頭:“确實,等到新的老鸨來了再說吧。嗯,這是什麽?”她看着桌案上的一個汝瓷罐子。

楚雪澤心頭微跳,端起罐子随意擱在往常收到禮物會放的那個櫃子裏,說道:“別人送的玩意而已,我不喜歡。”

從前別人送來的東西他也不願讓她看見,這般心思林靜含倒能理解,便不再深究。

将汝瓷罐輕輕放進了櫃子中關上了櫃門,楚雪澤才輕舒了一口氣,慶幸裏面的蠱蟲正在沉睡,沒有鬧出什麽聲響。

重新坐回矮榻上,楚雪澤随口說了其他的事情,轉移了林靜含的注意:“贖我倒在其次的,只是有更緊要的人,想求你一救。”

“誰?”

“含娘可知道這樓中的姑娘是如何來的?”

“罪犯家眷,家貧賣女,或是青樓中姑娘生下的孩子。”林靜含歷數,織雲樓中的姑娘大抵都是這麽來的。

“但是之前賣到樓中的姑娘好像并不是這樣,我聽着後院的哭訴,卻不像是被家人賣的,而是被騙的。”

“拐賣良家子?”本朝律法嚴苛,青樓雖是合法存在的,父母也可以賣掉女兒,但絕對不能拐賣的。

“不,我聽着後院的哭喊聲,打二樓看去,就見後門裏,新買來的那姑娘的娘親在拍着門哭,看着不像是賣女兒的。”

林靜含驚訝:“拐賣是有違律例的,何況這織雲樓背後有刺史大人。”

織雲樓是江南有名的青樓,自然是多的是眼睛盯着,林靜含想不到刺史名下的産業,竟在觸犯律例。

楚雪澤接着說道:“後來我尋夜偷偷去問了那位姑娘,她說他們一家原是要賣身進富貴人家裏當丫鬟的,沒想到人牙子就她們帶到了此處,她娘親又不識得字,傻傻的簽了賣身契,這姑娘就成了織雲樓的花娘了,而且老鸨分文不付。”

“竟是這般……妄顧律法,”林靜含皺緊了眉,“此事我會和世子表哥說的。”

楚雪澤也見過她的世子表哥,是個肅正的人。雖然不願林靜含和表哥相處,但估計着他們之間應是純粹的兄妹親情,便颔首應是。

林靜含執緊了他的手:“你能去多問這一句,真的是救她于水火了。”

明明聽明挽珠說,他先前還被幫助過的學童的娘親辱罵,卻仍持着這份俠義相助的品質,實在是極良善不過的人。

“沒事的。”楚雪澤似看清了她眼中的心疼,摩挲着她的手安撫道:“我有你護着,在這樓中過得很好,但她們卻沒這運氣,能幫得上的忙我自然願意幫。”

接着他又斟酌着開口:“你這段時日……去了哪裏?”

林靜含并不蠻他:“去蜀中尋人了。”

“還是南大小姐?”從織雲樓再逢,他就将含娘對南大小姐的在乎看在了眼裏。

“不錯。”林靜含點頭,便細細和他說起了在蜀中的一些見聞,只字不提佛殿中遭遇的險境。

說了半夜的話,終于将這段時日的,當房中再次安靜下來,林靜含卻沒有說要走的話,楚雪澤自然也不會提醒她。

燈盞昏黃,只亮了桌上的一盞,二人就這麽籠在這暖光中竊竊私語了良久,屋中的黑暗侵襲不到他們之間。

待靜下來,燈下看美人,林靜含品出了幾分驚心動魄的意味,她的目光在楚雪澤的眉眼,潤澤的唇瓣,直看到修長的脖頸,清晰的鎖骨……她想做點什麽,卻不明白到底要如何。

她在楚雪澤眼中又如何不是呢,精致的冰雪面容在暖光中融化了距離感,眉眼溫柔地看着他,就如在他這幾年如影随行的美夢一般。

剛确定了心意的年輕男女只目光相望,就好似訴盡了情意。美人的眼睛大抵生得都是輕易就能動人的,楚雪澤是,她也是。眼神一碰撞在一起,就想靠近,接着再用雙唇互訴情衷。

他們第一次親吻的時候,林靜含唯一的記憶是柔軟,但也僅此而已,如今甩掉了心中的顧忌,她便肆意起來。

林靜含不拘小節,幹脆坐到在他腿上,微微地端起了他的後頸,在他的唇上輾轉親吻,竟一點也不覺得膩煩,甚至,尚有貪念無處纾解。

楚雪澤眼睫微顫地承受着,擡起手在她的後背輕撫,輕咬着她的唇畔,像是無聲的暗示。

林靜含卻微微退開,只有低啞的氣音問他:“阿雪,要什麽?”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喊他的名字,聽在楚雪澤的耳中,只覺得心口炙熱,直蔓延到了全身。無法,他将她托得更高些,不讓她發現自己和起先的不同。

她更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看清了他的那張極盡靈秀的臉,布滿紅霞,微張着唇,眼中盡是哀求。楚雪澤又在她眼中看到了那熟悉的惡意,她偏偏不滿足自己的暗示,非要他說出來。

“含娘……”他軟軟地喊她一聲。

“嗯?”她還在裝傻。

楚雪澤氣不過,直接攬過了她的腰,翻身欺上,他撐着雙臂看她,眼中是永不熄滅的火。低頭,舌尖侵入她的口中。

不知勾纏了多久,楚雪澤才結束這個吻,銀絲卻在昭示着他們剛剛的親密,楚雪澤伸舌舔掉,眼睛微眯着,如同餍足的妖精。

林靜含此刻才意識到,這是一個男子。世人在她眼中大多以關系劃分,而不是男女,就算是美人,也只是帶着欣賞,而現在,她清楚的知道并在意,這是個男人,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遲來的醒悟。

鬧了半晌,二人躺在榻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老夫人她,跟你說了什麽嗎?”她還是問起了這件事。

楚雪澤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清明,又換作無所謂的模樣,聲線清潤:“她只說含娘很好,我還不夠好。”

“雖然老夫人是我的外祖母,但她說得不對,你很好。”林靜含側身看着他,輕聲安慰道。

楚雪澤知道她的為難,搖搖頭:“含娘,我不會惱老郡王夫人的,她是為你好。雖然她讓我放下你,但是我還是不能,含娘,我貪圖這麽多,非要把你拉下來,你會怨我嗎?”

他拉過她的手放在心口,終究忍不住問了,卻又害怕林靜含真的動搖。

“江湖兒女,沒有這麽多顧忌,喜歡了便在一處,沒什麽大不了的。”林靜含從不将世家小姐所謂的名節規矩放在眼裏。

聽了她這話,楚雪澤的眼中又重新迸發出了光芒,那整個晚上沒有消下去的紅暈更深,只重複她的話:“喜歡……含娘喜歡?”

林靜含倒是承認得坦然:“自然是因為喜歡你,不然我親你做什麽。”

“那含娘再親我……嗯,一下。”他鳳目中含着水汽,原本清潤的聲音像沁出了蜜糖一般。

林靜含被他蠱惑了,大膽相問:“你喜歡我親你嗎?”

“嗯。”他點了點頭。

林靜含抱着他窄瘦的腰,俯首貼上他柔軟的唇。楚雪澤經了幾次,竟是無師自通地來勾她,自此,深夜裏只剩不甚清晰的水聲,和喟嘆。

那天晚上林靜含還是走了,沒有真的留一夜。楚雪澤将手貼在她曾躺過的,尚有溫度的榻,只覺出了從未有過的滿足與安心。

今生只是開始,他們會有漫長的時光相伴。

第二日一大早,林靜含就去了芳縱園,她既然跟楚雪澤在了一處,自然就該回絕了段青荇的建議。畢竟他們才見過三次面,談不上喜歡。

誰知應門的确是昨日的那個小童,只說段青荇現下不在蘇州,還留了口信給她,說在太湖澤川山莊再見。

他竟然走得這麽着急,林靜含想起昨日在城門口遇見将要上馬車的他,莫非本來昨日就急着走了?

然而林靜含并沒有猜對,段青荇是昨日剛回到的蘇州,就為了見林靜含一面,之後收到了手下的消息,便很快地又往東邊去了。

既然還能在澤川山莊再會,林靜含就沒有托小童丢在口信,而是打算當面與他說。

之後林靜含就趕去了蘇州府衙門,明修況仍舊如往常一般處理公務,看到林靜含回來也只是打量了她幾眼,确定人好好的就不去理她了。

“表哥,我來告狀。”林靜含義憤填膺。

明修況八風不動:“外頭登聞鼓,自己去敲。”

林靜含放低了聲音:“那就打草驚蛇了。”

“你且道來。”他仍舊眼皮都不帶掀的。

于是林靜含将織雲樓內強搶民女的情況與他道來。

“先不管是不是真的,這對一道的刺史來說只是個小罪名,真的掀出來也不能将他如何,反倒讓他對郡王府起了忌憚。”

林靜含“管中窺豹,可見一斑,若是表哥決心扳倒刺史大人,我自會替表哥奔走。”

如今的刺史大人與郡王府越發的背道而馳,頗有争鋒。他在江南富庶地顯然已是一只盤踞已久的大蠹蟲。

林靜含去澤川山莊賀壽之前,這一個月都待在蘇州,明修況查案,自然舍得多用她。

是夜,有佩劍的錦衣公子站在秦淼河邊,吸引了一衆目光。公子生得眉眼精致,玉質天成。一艘艘畫舫經過,妓子們的絲帕如翻飛的蝴蝶一般朝她招着手,只盼着和漂亮公子春風一度。

林靜含也不羞怯,正了正自己的白玉冠,理好了行頭,含着笑靥走進秦淼河上最大的一艘畫舫,身旁的明修況一身黑衣倒是低調,在她後頭也踱步上船。

據線人的消息,刺史手下有一走狗梁傳明,專為刺史做些見不得光的生意。恰巧他與一秦淼船妓是相好,今晚有消息是他會去見那妓子。

梁傳明很有些功夫在身上,尋常不好對付,今日林靜含要做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刺史發覺梁傳明失蹤之前拿到口供。

上了畫舫三樓,就看見往來的姑娘們穿着各色的紗衣,船上懸着茜色紗幔,人在其中往來穿梭,有如進了天界瑤池一般,暖風伴着酒香,更是熏得人暈暈陶陶的,不知身在人間。

林靜含在一處雅座上坐下,馬上就有注意到她衣着打扮的船妓貼了上來。明修況亦坐在不遠處,二人假作不識,只飲酒作樂罷了。

有能言善道的妓子和她閑談:“公子頭一次來?從前從未見過。”聲音如黃莺出谷一般,煞是好聽。

“頭一回來,卻不想這般運氣,有如此美人相伴,不枉打扮這一遭,得姑娘看中。”林靜含說完,任那被逗得嬌笑的妓子躺在她的肩膀上。

為了裝男人,她可是連喉結一類的物事都準備齊全了,當真不怕別人的靠近。三言兩語之間便左擁右抱了起來,跟一旁安靜喝酒,連對船妓也客客氣氣的明修況半點不同。

哪料到林靜含裝得實在太成功,竟連船上少有的小倌也靠了過來,林靜含一視同仁,興致盎然地與他說着話。

也不知談了多久,那小倌看着神仙公子,越發興起開懷,斟了一杯酒,含羞帶怯地遞了過來,是要喂予她喝的模樣。

林靜含正欲俯身飲下,誰知餘光處似看見了熟人,擡頭看去,就見楚雪澤站在不遠處的紗幔後邊,她不禁心頭一跳,忘了動作。那人也不知看了多久,欺霜賽雪的臉上滿是委屈,眉心緊促,想來情緒極是不好。

她一時僵住,不是如何是好,思慮一下,又緩緩坐回了位子上。那小倌見這漂亮公子探身過來又退了回去,一時不解,以為是不滿他的服侍,忙更将手伸得遠了一些,送到林靜含的唇邊。

沒想到小倌舉着的那杯酒沒被漂亮公子喝下,反倒讓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拿了去,他擡頭就看見一雙極漂亮的鳳目,正冷冷地看着他,小倌怔愣,船妓們也是不解。

林靜含見此尴尬境況,倒是打算解釋,誰知就在這時,她聽見了明修況的酒杯磕在矮桌上的聲音,她看過去與明修況對視一眼,再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就見到了一個穿着黑布大褂的中年男子,是瘦削有力的身形,能看得出常年習武的影子。他正被一個船妓倚着往畫舫的一樓去。看來他就是梁傳明了。

她趕緊起身,丢下酒錢,嘿嘿笑道:“家中表哥來抓我回去了,這便先走,改日再照顧念娘你的生意啊。”閑聊之間她早已記住了船妓們的名字。

那幾人一聽恍然,原來是瞞着家裏人來嘗鮮的小公子,便笑着擺擺手送二人離開。

楚雪澤看着她,聲音裏多了幾分清冷:“表哥?”

“我今夜是有正事要辦的,等我待會再來尋你。”林靜含來不及問他為何在此處,就想匆匆地循着梁傳明離開的地方走了。

楚雪澤知道她辦正事,自然沒攔她,雖然生着氣,卻忍不住拉着她的手說道:“小心。”林靜含只來得急拍拍他的手。

林靜含走後,楚雪澤回頭看着離去的那幾人,想到他們都挨過含娘的身,他剔透的眼瞳裏仿佛要淬出冰來。

林靜含下到一樓,這裏的燈光暗了許多,分成了用屏風隔開的一個個的小間,她無聲巡視過去,就在靠左側靠河邊的的隔間裏看見了梁傳明。彼時他已經和老相好溫存起來了。

她靜靜觀察了一番,發現有不少在辦事的,上酒菜的小厮進去了,也沒什麽反應地繼續,不見羞恥之态。林靜含了然,去二樓拿了跑堂的衣服套上,端着酒菜又回到了三樓。

林靜含蹲下将酒菜放在矮桌上,梁傳明就在一臂之處,摟着漂亮的船妓,埋首在她的脖頸裏香着。她出手迅疾如電,在梁傳明脖頸處一捏,他身子僵直了一下,就軟了下去,另一只手将捂住船妓想要尖叫的嘴,梁傳明暈過去後,她一個手刀将船妓随手打暈了。

事情輕松就解決了,林靜含吹響鳴镝,就有人上來靜悄悄地上來将梁傳明帶走了,船妓則被林靜含順手藏到了矮桌之下,還蓋了桌布遮掩。

梁傳明并不會被帶回衙門,而是送到了郡王府中。明修況見事情順利,就回去着手審問的事情了,林靜含卻說自己還要留下。

方才的情況明修況也看在眼裏,知道林靜含這是要去找楚雪澤,眼中雖含着不贊同,卻也沒有說什麽。

她尋了一圈沒找到人,就随手拉了跑堂的問,才知道是,如今正在三樓中間的,這處和那些屏風隔起來不是,而是切切實實的一間屋子,漆做了大紅色,上頭是,想來進得起這間屋子的非富即貴。

畫舫中到處是絲竹小曲的聲音,遮蓋住了清雅的古琴音,這時她靜心去聽,屋內傳出來的正是楚雪澤的琴聲。

林靜含也不喝酒了,只坐在船頭等着,聽着裏面的古琴聲,她記得這一首是戰前的叫陣曲,凜然有兵戈之氣。不知裏頭的客人為何願意讓他彈這樣的曲子,但能聽得出他還在為方才的事情不快。

過了半個時辰,琴聲才停了,從裏頭走出來兩三個穿着富貴的男子,林靜含認得他們,都是江南有名的鹽商和米商,財大氣粗,怪不得能進得這價值不菲的畫舫紅房,此番應是談生意。

随後楚雪澤也走了出來,林靜含卻沒有叫住他,而是從窗戶翻進了屋中。

屋內裝飾得也是金碧輝煌,桌上散放着酒盞,精致的菜肴也失了規整。楚雪澤站在門口相送幾位富商,而後環顧了一圈沒有看到林靜含的身影,心中不禁有幾分失落。

誰知他的手突然被人從背後拉住,扯會了紅屋之內,他心猛跳一下,正待動手之時,就看到了那張帶笑的臉,一時連呼吸都忘了。

林靜含看着楚雪澤愣愣的模樣只覺得可愛,忍不住親了他一口,便不意外地看到他的嘴唇輕抿,眼瞳也含着歡喜。

“還生氣嗎?”她下巴戳在他胸膛,輕聲地問。

楚雪澤不說話,眼神看到一邊,林靜含雙手捧着他光滑瓷白的臉,又親了上去,他果不其然開始回應着,還用手扶住了她的腰。

二人親吻了一會,楚雪澤退開些許,說道:“嗯……有人會進來的。”他的嗓音已經變得暗啞,林靜含只覺得撩人得要命。

“是嗎?”林靜含随口一句,又拉近了二人的唇瓣。

富商離去,果然很快就有跑堂進來收拾桌子。林靜含轉身就帶着楚雪澤藏進了層層的帷幔裏。

照亮整個畫舫的燭火穿過帳幔,變得半明半暗,外間是收拾碟碗的聲音,裏面是兩個情濃的人吻得難分難舍。

待跑堂的收拾完了桌子出去,楚雪澤承受不住了,捧着林靜含的臉想要反客為主,林靜含這回卻主動退開了。

楚雪澤現在是坐在地上,靠着一根柱子,林靜含則是趴在了他的懷裏。他微微氣喘的模樣映在林靜含的眼睛裏,被自己看見。看着她不疾不徐的臉,楚雪澤又氣悶又羞窘。

“含娘……”楚雪澤看着又作弄他的人,不滿輕喊。

“還生氣嗎?”她第三次問他。

“倚紅偎翠的感覺好嗎?”他一說話,全是酸氣。

她答得誠懇:“我幫衙門辦案嘛,是正事。”

楚雪澤仍是沒有松口:“辦事就辦事,為何讓他們挨你這麽近。”

林靜含伸出手指輕輕地撓他的下巴:“好好好,下次我帶一根尺子,量着不然他們挨近好不好?阿雪,要怎樣你才不生氣呀?”

楚雪澤聽着着明顯是逗弄他的話,也氣不下去了,将人緊緊摟進懷裏,再次以吻封了她的唇。

而外頭不久前也起了一個小事故,有跑堂的端着滾燙的茶水,在往來人群中往來穿梭,不甚灑了,正好就燙到了一個小倌的手,那白細的五指很快就起了水泡,疼得揪心。但左右不是大事,也沒幾個人知道。

有了林靜含的幫忙,明修況順着梁傳明這條線索查下去,并偷偷避開了刺史,當真掌握了刺史對此事知情且縱容的證據,幾次百姓告冤也被他以權勢壓了下去。

但這些尚且不夠,後來又是林靜含聽從了楚雪澤的建議,在梁傳明的口供下查探刺史名下商鋪的賬冊,果然統統沒有繳納商稅。有了這些,明修況當即寫了折子上報聖上。

随奏折奉上的是本朝大詩人做了一首詩,映射就是蘇州刺史縱容手下強搶良家女子為妓,女子在青樓中孤苦黑暗一聲,刺史的女兒卻靠着其父迫害女子得來的錢財,閨房錦繡,庭植寶樹。

詩句字字珠玑,将官家小姐和貧家女子的鏡況差距描寫得引人淚下,那刺史一家俨然是趴在平頭百姓身上吸血的螞蟥。

這首詩在折子遞上去後就在民間流傳開了,一時間民怨滔天,朝廷也不得不為對此案做了從重的判決。

那晖園阻攔楚雪澤的文娘本名崔文秀,她爹是刺史手下的別駕,別駕又有“半個刺史”的稱呼,自然是無可争議的刺史親信,崔別駕在強搶民女案中亦是明晃晃的幫兇,竟将前來告冤的百姓安了罪名投入了大牢。

這次的人口拐帶有地方大官員牽涉其中,自然是惹了聖上的震怒,不僅流放了蔣刺史,作為刺史爪牙的崔別駕更是一家被貶為了庶民。

而此時正值崔別駕家的小女兒文娘和通判莫家公子提起訂親之事,若是沒有這個變故,只怕已是結成良緣。

但如今東窗事發,崔文秀和莫公子一夜之間成了雲泥之別,通判莫家急着撇清,幸好還沒到問名納彩之事,便趕緊退了這樁親事。

崔文秀成了庶民,失了和莫公子的姻緣,眼見這莫公子另娶他人,如何能不摧心折肝。她不知打哪裏知道了是林靜含和她的世子表哥提的查這個案子,某日,就在大街上如同瘋婦一般拉扯着她,這又是從澤川山莊回來之後的後話了。

京城皇宮會寧殿的帝王暖閣內垂下了層層的紗幔,常年熬煮出的藥味和着龍涎香的味道,在地龍的蒸烘下濃重得讓人皺眉,只是居住在其中的久病之人不覺。

陸秉元穿着金線繡的箭鶴服立于殿中,朝着重重紗帳掩映着的暖閣下跪回話。

暖閣內的和元帝一身素衣道袍,衣料卻是一年難出一匹輕雲綢,動作間衣料揚動如輕雲出月,一派仙風道骨模樣。

他午憩剛起,陸秉元只聽得茶盞響動的聲音,許久才聽內室傳出聲音道:“你抓到的那個王元貴招了?”

“回陛下,招了,但尚不得解,且……這條線索已經傳遍了江湖武林。”陸秉元不敢隐瞞。

室內又是片刻的安靜,“倒是有些聰明人,東西你能拿到就好。”

“必将寶物呈于陛下。”

皇帝又嘆了口氣道:“聽人來傳話,皇後那邊也不甚好。”

自從十幾年前三皇子失蹤,她思子心切,精神也越發的脫離了正常。如今日日在佛堂清修,今早又有小黃門來報,皇後發了噩夢,只喊着三皇子的小名,還用剪子傷了自己。

她已無法履行皇後統率六宮的職責,現今後宮諸事已交由慧貴妃掌管。

“三皇子之事已有眉目,據線索當年是被人帶到了廣霍城,卑職定當循跡找到三皇子,以安皇後娘娘的思念之心。”

只是這線索也更讓人揪心,三皇子失蹤那年正好廣霍城起了瘟疫,死了半座城的人,誰也不知嬌貴的天家皇子能否活得下來。

和元帝自然也是知道這條消息,似玩笑般說道:“我與皇後的心病,就都仰賴陸卿了。”

這話說得屬實是折煞了皇城司副使,他的身子付得更低,頭磕在的寶相花卉紋栽絨地毯上,說道:“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端明眼見着也老了,皇城司的事,大江南北奔波得多些,之後還是要依仗年輕人,”和元帝喃喃道,許端明正是如今的皇城司親從官。

而後他又似反應過來,對外頭說:“去吧,早歸。”

陸秉元依言退下,如今和元帝和皇後的身子皆是不好,今日交托給皇城司的差事,一是常螢山秘寶中的長生不老藥,再就是尋找三皇子李昭。都是事關帝王和宗室的大事,陸秉元肩頭的擔子之重不言而喻。

“陸副使。”才出了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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