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可以嗎?哥

車廂裏一片安靜,只有蘇釉的手機偶爾會不合時宜地發出一兩聲氣泡音。

他的手機前陣子從樓梯上摔了一下,雖然不影響使用,可屏幕花了,音效也有些錯亂。

明明是很小的聲音,卻莫名讓人覺得有些心煩。

蘇釉抿了抿唇,随即退出游戲,摁熄了屏幕。

辛免的那些話還依稀響在耳邊,蘇釉收手機的動作只做了一半,就再次出起神來。

無論呂少思的那份調查報告,還是外界傳言,抑或是路家發向外界的訃告,無一例外,桑晴是因病去世。

蘇釉從未懷疑過這一點。

可如果真的是因病去世,那辛免今天那些話又是什麽意思?

倒像是……

桑晴的死別有隐情,而這隐情還和洛颀脫不了關系。

蘇釉閉了閉眼,心底一片冰涼。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麽辛免恨他厭惡他,在大部分知情人眼中,好像也算不上什麽錯。

畢竟,他是洛颀的兒子。

可是他呢?

只要是洛颀做過的事情,作為她的孩子,他就必須要連坐,要同罪嗎?

他的想法,他的痛苦,他的愛恨,他所有所有的情緒,是不是可以完全被忽略,也全部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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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在意,他可能比任何人都要更恨洛颀。

也沒有人在意他也是受害者……

僅僅是因為,他是從洛颀肚子裏爬出來的。

蘇釉怔怔地想着,忽然忍不住有點想笑。

他微微垂着頭,額發垂落下來遮住了一點眼睛,在車廂昏暗的光線下,更顯得下颌尖尖,臉小到一只巴掌就能蓋全。

可偏偏這麽秀氣的臉型,卻像用筆精心勾勒而出的,充滿戾氣的黑白剪影。

車廂裏的氣氛越來越沉,直到路橋從窗外收回視線。

像是兩個人間牽了一根看不見的線一般,他的身形只是微微一動,蘇釉身上那些仿似來自地獄的兇煞之氣便瞬間消失殆盡。

“剛在玩兒什麽?”路橋側眸看他,目光掃過他右上角布滿蛛網般裂痕的手機屏幕。

他的眼眸很黑,很沉,比窗外的夜色還要深,語氣十分平靜。

讓蘇釉忽然記起那次泳池邊,他對路濰州說過的話。

“不要用你們的思維來揣測我,我和你們根本就不是一類人,更不會拿無辜者洩憤。”

此情此景下,「無辜者」三個字猶如天雷隆隆,振聾發聩般響在了蘇釉耳畔。

蓋過了辛免的指責,也蓋過了從小到大所有的辱罵和遷怒。

蘇釉怔怔地看着路橋,像是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還是有人可以不遷怒,無辱罵,這樣理性又公平地對待自己的。

而那不是別人,恰恰是在這件事中受傷最深的那個人。

小巧的喉結微微滾了滾,蘇釉只覺心口微痛。

心底深處某個十分堅硬的角落像是被什麽狠狠撞了一下般,驀地松動了起來。

窗外的燈光閃過,照亮了他的眼睛,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紅了眼眶。

可路橋看到了。

看到了那潮濕的眼睫和微紅的眼尾。

“怎麽了?”他怔了一下,微微向蘇釉傾身,“受了辛免的氣,委屈了?”

“才不是。”蘇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但仍帶了一點鼻音,淡淡的沙微微的軟。

路橋的眸色像是更深了些,他很認真地看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那怎麽哭了?”

明明在三千被辛免指着罵時,他都沒為自己辯解過一字一句,更沒有哭。

怎麽現在事情過去了,玩着游戲反而又來了情緒?

“誰哭了,我才沒哭。”蘇釉小聲嘀咕,片刻後他說,“我就是不想再叫你哥了。”

昏暗的車廂中,路橋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很低地笑了一聲:“好像我很稀罕似的。”

又說,“愛叫不叫。”

“你都不問為什麽嗎?”

“不問。”路橋說,“年紀大了,沒那麽大的好奇心。”

“切!”蘇釉憤憤,可那讓他眼眶發紅的情緒也終于慢慢退潮,“我偏要說。”

他伸手去扯路橋的衣袖,絲質襯衣染上了淺淺的體溫,在指間十分順滑。

“因為太多人叫你哥了,”蘇釉的唇撅起來,讓路橋再次想到了粉色的草莓果凍,“這個稱呼一點都不特別。”

——

或許是接風宴不太愉快的原因,又或者有其他緣由,他們離開三千時才不過剛剛十一點鐘。

夜晚道路暢通,不過半個小時,車子就彎進了路家的大門,遠遠地,副樓那邊迎出兩個人來。

“好像是老王?”朱宇放緩了車速,往主樓方向駛去,不知想到了什麽,他輕輕嘆了口氣。

“怎麽了?”路橋緩緩張開眼睛,擡腕看了看時間。

“老王他愛人之前不是一直不舒服嗎?”小朱說,“前兩天剛确診了,聽說手術加治療要上百萬,他女兒去年剛送到國外去,去年底他們夫婦倆又提前為女兒置辦了套房子,手裏哪有那麽多錢?這個點了,估計是在等路總。”

他說的這個路總,指的是路濰州。

過了片刻,朱宇壓低了一點聲音,“聽說,老王前兩天向路總求助,路總發了五萬塊撫恤金給他,再不肯幫忙了。”

朱宇的語氣是很客觀的,沒有評判,只是說了一個事實。

老王的事情,路橋也聽過一兩句,聞言,他微微沉吟,沒有說話。

車子緩緩停在主樓的花圃前,下車前,路橋輕輕敲了敲座椅扶手,對小朱道:“你先送蘇釉上樓。”

小朱看了一眼已到近前的老王,低低地應了一聲。

夜裏的風幹燥涼爽,越過花圃時,路橋和老王的聲音隐約傳了過來。

“沒等太久,”風聲中老王的話有些破碎,“路總說今晚在外面過夜,我就和老邱聊了幾句。”

“嗯,”路橋的聲音很平穩,略略低沉,“湖邊的風好,走走吧,王叔。”

“哎……”

主樓的臺階就在眼前,那尾音已經模糊到聽不清楚。

這個時間了,客廳裏還依然燈火通明。

朱宇扶着蘇釉跳上臺階,穿過門廊,隔着巨大的落地窗看到客廳中的場景後,不太自在地瞥開了眼睛。

與此同時,蘇釉也頓住了自己的步子。

“小朱哥,”他說,“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進去。”

“真的能行嗎?”朱宇小聲問,隐隐有些猶疑,但還是放開了手臂。

“嗯。”蘇釉看向他,點了點頭。

朱宇有點進退兩難,片刻後,他轉身走了出去。

風吹樹梢的聲音隐隐能傳進耳朵裏,可蘇釉卻覺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真空一樣。

他的目光凝在躺在沙發上的洛颀身上。

洛颀身上只穿了套睡衣,如果那可以叫睡衣的話。

不,大約是叫情趣內衣比較合适?

她躺在沙發上,身上只蓋了條薄毯,可薄毯已經滑到了腰下,能露不能露的幾乎全部露了出來。

可真不愧是洛颀啊,蘇釉想,內心一點兒波瀾都沒有。

他總以為她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已經足夠沒有底線,可她卻總能做出更沒有底線的事情來。

他站了片刻,腦子裏像是一片空白,卻又實實在在想到了老王說路總在外面過夜以及路橋母親的死。

蘇釉沒有跳着進去,而是忍着痛,拖着傷腿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他的腳步很輕,一點點蹭到了洛颀面前時,額頭已經出了一層細汗。

洛颀像是睡着了,雙眸阖着,雪白的皮膚在燈光下幾乎能反光,一張臉帶着薄薄的妝,美得像神女下凡。

如果不是自己的親娘,如果自己的性取向是女,蘇釉嘲諷地勾了勾嘴角,說不定他都會心動。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她擺出這個姿勢,針對的對象應該只有一個:路橋。

如果是給路濰州看,她完全可以在自己卧室裏。

可如果是等他,那麽不該是這個時間,而她,也不該穿成這個樣子才對。

……

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第一次這樣?

怪不得最近,路橋連泳都不怎麽游了。

似乎是因為遲遲沒能等到回應,洛颀的睫毛顫了顫,緩緩張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很漂亮,和蘇釉眼睛的形狀如出一轍。

可這兩雙相似的眼睛,此刻卻一雙柔軟,迷惘,多情,一雙卻冷若冰霜,尖銳又譏诮。

看清身側站着的人是誰時,那雙多情柔軟的眼睛驀地睜圓,随即裏面的情緒盡數褪去,只剩下了驚訝與氣急敗壞的慌張。

“在等路橋吧?”蘇釉居高臨下地看她,冰冷的眸中含着譏诮的笑意。

洛颀剛要起身,聞言僵了一下,随即怒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洛颀,”蘇釉說,“你可真是沒有底線。”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只是不小心在這裏睡着了而已,”洛颀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她拿捏着架子,雙手死死揪着身上的毛毯,“還有,再怎麽說我也是你媽,你說話多少也該注意點。”

“你都不注意了我注意什麽?”蘇釉似笑非笑地往前逼近一步,擡手輕輕勾了勾洛颀身上的毛毯,目光像在看一團死肉,“所以特意穿了情趣內衣下來,然後「不小心」睡着嗎?”

他輕啧一聲:“你大概是真不知道,你這個樣子有多醜陋。”

“你!”洛颀胸口起伏,她什麽難聽的話都聽過,可獨獨沒人罵過她醜。

因為她是真得美,而她也最忌諱這個「醜」字。

“沒有我,哪能有你,”洛颀憤然看着蘇釉,“你也不看看自己長得像誰?”

她喘了一口氣,語氣變得像是商量:“再怎麽我也生了你,我不求你感恩戴德,但你也不能太過分,咬着我不松口對不對?”

“那我可真想求求你,別生我。”蘇釉垂眸看她,聲音很輕,可其中的恨意卻那麽洶湧,幾乎将洛颀釘在了原地。

但那恨意很快又散了。

他輕輕搓了搓剛剛勾過洛颀毛毯的指腹,像是嫌髒一樣皺起了眉頭。

“洛颀,”他笑,“這就過分了嗎?如果你不知道什麽叫過分的話,我可以讓你試試。”

“你究竟想幹什麽?”洛颀戒備地看着他,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離路橋遠一點,”蘇釉說,“如果你再對他生什麽非分之想,那麽,我保證,路濰州明天就可以看到你那些照片。”

“當然,”他眯了眯眼,露出一個看起來頗為單純,卻無端讓洛颀寒毛直豎的笑來:“那些剛接納你一起打牌的富家太太們,說不定也會人手一份。”

洛颀出身不好,中途泥潭深陷,她不知花了多少精力,費了多少金錢,才能混上了那幾位太太的牌桌。

好不容易,她才把自己脫掉的衣服一點點穿起來,怎麽會容許蘇釉破壞她在這個圈子裏立足的根本?

她看着蘇釉,像看一條劇毒的昂首挺胸朝她嘶嘶吐着信子的蛇,全身冰冷,卻一動都不敢動。

蘇釉冷冷地盯了她片刻,對她的反應似乎多少有點滿意,終于高擡貴手地說:“上去吧。”

洛颀将毛毯往身上裹了裹,踉跄起身。

踏上樓梯的那一刻,她忽然轉身。

“是你看上了路橋對不對?”她問,“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惡意威脅侮辱自己的母親,他知道了會怎麽想?”

“是又怎麽樣?”蘇釉微微擡起瘦削的下颌,反問,“所以,你要去告訴他,還是去告訴路濰州,我‘威脅’你的事情?”

他輕輕地笑了聲:“那我就要好好想想,要怎麽和他們解釋,我為什麽要‘威脅’你了。”

洛颀緊緊握着樓梯扶手,恨不能銀牙咬斷。

她的胸脯劇烈起伏,片刻後猛一跺腳,噔噔噔地上樓去了。

——

夜蟲唧唧,窗簾被風鼓起,蘇釉從浴室出來,給呂少言回了一條信息。

【送辭:你傻啊,辛免不回來我都沒辦法更進一步,辛免才剛回來,我怎麽可能立刻就更進一步?】

而在這條消息之上,是呂少言的信息。

【話多:怎麽樣,怎麽樣,做出這麽大的犧牲有沒有更進一步?】

蘇釉盯着這條信息,幾乎能透過文字看到呂少言那張八卦的臉。

他剛要放下手機,就聽房門咚咚響了幾聲。

蘇釉有些疑惑地站起身來,單腿蹦跶着到了門口。

他本以為是洛颀又想到了什麽新招兒,但房門打開,看到的卻是路橋颀長的身影。

路橋換了套衣服,簡單的黑褲白T,看着極清爽,此刻斜斜地靠在門框上,卻将他絕佳的身材展現到了極致。

看着蘇釉身上的睡衣,以及還略微潮濕的頭發,他不覺将目光移向了他的傷腿。

目光在未及拆掉的防水膜上輕輕一碰,又不動聲色地移了開去。

這還是路橋第一次來敲自己的房門,而且是在晚上,蘇釉難免有些驚訝。

路橋看着他反應遲鈍雙眼大張的樣子忍不住擡起手來,像是想在他腦門上彈上那麽一下。

可不知想到了什麽,他又放下手去,一雙眼睛裏轉而含了淡淡的笑意。

“生日快樂。”他說,将緊靠着門框的那只手從身後挪到了身前。

修長的中指松松勾着蛋糕盒上的絲帶,掌心裏還握着一只長方形的絲絨禮盒。

見蘇釉遲遲沒有動靜,路橋的聲音微微壓低了一些。

“我看了時間,還有十分鐘到十二點,雖然晚了一點,但總算趕上了。”

“嗯。”蘇釉輕輕點頭,雪白的牙齒不自覺咬在了粉潤的嘴唇上,十分用力。

這是他第一次正式過生日,雖然是最後十分鐘,但是有人陪,有蛋糕,還有禮物……

這種被人惦記,尊重,被溫柔以待的感覺如溫熱的泉水,将他一顆心徹底包裹了起來。

蘇釉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也并沒有那麽讨厭過生日。

手機被握在掌心裏,呂少言那條信息忽然像生了魔力一般,燙得他掌心直疼。

“怎麽樣,怎麽樣,做出這麽大的犧牲有沒有更進一步?”

本來以為是不可能的,可此刻……

蘇釉的一顆心不覺怦怦怦跳得飛快。

“如果你有想要一起吃蛋糕的人,”路橋看着他,眼睫低垂,“也可以叫她上來。”

他說的是洛颀。

即便他厭惡洛颀到了極致,可對方畢竟是蘇釉的母親。

即便他們因為十幾年的分離而感情生疏,但不代表蘇釉就一定不想和洛颀一起度過這一刻。

今天是蘇釉的生日,那麽,他的願望就理當被尊重。

路橋說完,擡手拉了蘇釉的手腕,将自己手裏的東西放進他手裏。

他剛要準備離開,手腕卻驀地被人抓住。

蘇釉的手指微涼,掌心有一層薄薄的細汗,細白的手指力量很大。

“哥,”他叫他,語氣輕而堅決,“我想和你一起。”

路橋偏頭過來看他,像是有點驚訝,但很快,他嘴角勾起一縷略顯散漫的笑意:“不是說不再叫哥了嗎?”

蘇釉微微仰臉,一雙花瓣形狀的眼睛幹淨純粹,極漂亮。

他沒回答他的話,只是很認真地看着他,手上微微用力,像是想要把他拉進房裏去:“可以嗎,哥?”

作者有話說:

可以嗎,橋兒?

第19章 他的指腹幹燥溫暖,蹭在蘇釉唇上,幾乎引起他一陣戰栗(三合一)

蠟燭的火苗被風吹得一晃一晃。

十八歲的生日蠟燭是很清新的天藍色, 由數字一和八組成的,此刻它們正緊緊依偎着被插在蛋糕上的彩虹圖案上,象征着人這一生中, 最為美好的七彩年華。

蘇釉學着別人的樣子雙手合什,十分虔誠地閉上眼睛低下頭去。

明明心底的願望十分明确, 可不知為什麽, 指尖觸到眉心的那一刻,他忽然搖擺不定起來。

莫名地,他心底忽然多了些其它的東西出來。

這些東西或許早已存在, 只是之前并未引起主人的注意。

而此刻,因為許願這個契機,它們忽然齊齊冒出頭來,開始生根發芽, 并迅速成長成了一株名為「願望」的參天大樹。

兩個願望在心底飛速碰撞, 交纏,讓蘇釉一時難以抉擇。

他為難地抿了抿唇,慢慢張開了眼睛。

緊接着, 對上路橋含着淺淡笑意的雙眸。

“許好願了?”路橋問,又以目示意, 提醒他, “該吹蠟燭了。”

“哥,”蘇釉看着他, 眼睛裏有兩簇橘色的火苗在跳動, “我聽人說, 過生日只能許一個願望對嗎?”

“嗯。”路橋淡淡地應了一聲, 随即又笑他, “你還信這些?”

“那, 如果我有兩個願望呢?”蘇釉忍不住問,看路橋的目光認真又專注,“如果有兩個願望的話,該怎麽選?”

“選你最想要的。”路橋說,言簡意赅。

蘇釉垂了垂眼,纖長濃密的睫毛在他臉頰上投下兩片陰影來。

“如果,”他說,“如果這兩個願望,一個還算善良,另一個卻很惡毒呢?”

原本合什的雙手變成了十指交握,大拇指重重摩擦在一起,皮膚變得滾燙。

房間裏安靜下來,珠淚順着蠟燭的線條緩緩滑落。

似乎只是一瞬間,又似乎是過了許久許久,路橋的聲音終于打破了這一室沉寂。

他的聲音低沉,語速比平時略微緩慢,但蘇釉卻将他的答案聽得清清楚楚。

“選你最想要的。”他說。

蘇釉驚訝擡眸,嘴唇微微張着。

他本以為路橋一定會建議他選善良的那個。

畢竟,一百個人中,至少要有九十九個會給出這樣的答案,不是嗎?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麽,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選惡毒的那一個。

可偏偏,無論善良還是惡毒,路橋好像都不介意,他只讓他選自己最想要的那個。

蘇釉的手不自覺又握緊了些,他看着路橋,路橋眼睛裏同樣閃爍着兩朵小小的,橘色的火苗,和他平時總是略顯冷淡的眼神不同,或許是燭光的原因,此刻,他的眼睛看起來溫暖又清澈。

那點淺淡的笑意仍在,十分安靜地看着他。

蘇釉專注地看着他,随即輕輕點頭。

他松開交握的兩手,重新做出合什的樣子。

他虔誠地閉上眼睛,緩緩低下頭去,中指指尖抵到額頭的同時,他在心裏許下了自己的願望。

這也曾經,是他唯一的願望。

他希望,來年離開路家前,他可以得償所願。

畢竟,他來路家就是為了這件事,未帶絲毫的善念。

可是……

蘇釉的眉心蹙了蹙,片刻的猶疑後,又在心裏許下了第二個願望。

十八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許願。

自出生起,他好像就從未有過幸運的時候,或許,餘生中他的幸運依然很少,可是,他願意用他生命中全部的幸運來抵這一個願望。

他希望,一年後,自己離開的時候,能對路橋造成最小的傷害。

因為,他從未見過路橋這樣的人,理性,寬容,允許他許惡毒的願望。

明知道他內心或許有很惡毒的種子,卻依然會含笑看着他。

只是,他最終還是沒有把他放在第一位。

他最終還是先顧着自己的願望,然後,才把剩下的一點分給路橋。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真的真的很自私。

這一次,帶着他願望的腦電波順利被發往宇宙,蘇釉慢慢放下手去。

他沒有擡眼,而是直接鼓起腮來,呼地一聲吹滅了蠟燭。

燭火熄滅,房間裏陷入一片黑暗,蘇釉迅速擡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睛,按掉了那抹難以言說的酸楚之意。

黑暗中,路橋帶着溫和的笑意聲音響起,他在向他送上祝福:“生日快樂,蘇釉。”

“嗯。”蘇釉點頭,重重地,即便明知路橋根本看不到。

“我去開燈。”對面傳來布料摩挲的輕微聲響,片刻後,蘇釉眼前猛地一亮。

燈光照在剛剛被吹熄的蠟燭上面,上面的引信還正自向外散發着最後一點餘熱。

“還有兩分鐘。”路橋擡腕看了看時間,“還來得及吃蛋糕。”

“可我想先拆禮物。”蘇釉說,目光放在那件十分精美的絲絨禮盒上,十分好奇裏面裝的究竟是什麽,更好奇路橋是什麽時候讓人準備的。

“可以嗎?”他問。

蘇釉問「可以嗎」的時候,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乖巧。

他總是那樣微微仰着臉,一雙漂亮的眼睛幹淨又純粹地認真地看着對方,唇瓣微微張開一線,露出一點雪白的牙齒或者鮮紅的舌尖……

像是如果對方說不可以,無論內心多麽渴望,他都會乖乖聽話,立刻終止自己的要求。

在門口要求路橋陪他過生日時是這樣,現在亦是這樣。

所以每一次,路橋都不會忍心拒絕。

“可以,”他說,将蛋糕上的蠟燭輕輕拿掉,“那我幫你切蛋糕,雖然時間不多,但該做的,我們都可以做。”

蘇釉的眼睛彎了起來,低頭去解絲絨盒子外面的粉色綢帶。

綢帶散開,蘇釉發現自己并不會打開這個盒子。

他拿起盒子輕輕搖晃,又放到耳邊側耳傾聽時,聽到了路橋很低的一聲笑。

“這邊有個按鈕。”路橋笑着握了他的手腕,帶着他往盒子側面摸去。

側面果然有一個不太明顯的凸起,路橋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只輕輕一按,盒子就在輕微的咔嗒聲中彈了開來。

裏面躺着的東西不是一件兒,而是兩件,此刻完完整整地展示在了蘇釉眼前。

一臺最新款式的手機,淺淡的藍,看起來幹淨純淨,比他那臺已經用了好幾年的老款手機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一只金色的鋼筆,蘇釉和呂少言曾在陪呂少思為客戶選購禮物時在奢侈品櫃臺看到過。

因為價值不菲,呂少思最後選了同品牌的其它款。

“手機是最近的新色,一直覺得很襯你,鋼筆……”路橋笑了下,白色的蛋糕刀陷入甜膩的奶油中,路橋認真将蛋糕分出一塊來,放進餐盤裏,“鋼筆是想提前祝你,來年高考金榜題名。”

蘇釉的睫毛輕輕顫了顫,不自覺收緊了自己的手指。

“路橋,”他由衷地說,“你真好。”

“我好多着呢。”路橋哼笑一聲,絲毫沒有謙虛的意思。

“那你以前對辛免也這麽好嗎?”蘇釉忍不住問。

“管得挺多。”路橋說,用叉子叉了一塊蛋糕直直地送到了蘇釉嘴裏,堵住了他後面的話。

那塊蛋糕有點大,撐得蘇釉的腮都鼓了起來,臉頰兩側沾上了奶油,像只貪吃的貓。

路橋看着他,被他逗得笑了起來。

這還是蘇釉第一次見到這樣毫不設防開懷大笑的路橋,冷漠深邃的鳳眸彎起來其實十分和煦,雪白的牙齒不多不少正正好露出八顆來,笑聲低沉悅耳。

這樣的笑容讓他很有親和力,青春洋溢,和蘇釉第一次在雨中看到的路橋判若兩人。

蘇釉安靜地看着他,慢慢咀嚼口腔裏的蛋糕,咽下去的時候,仿佛将對面人的笑容也一起咽了下去一樣。

蛋糕很甜,配上路橋此刻的笑容更甜,可絲毫不讓人覺得膩,只想吃再多一點。

路橋笑完了,将分出的蛋糕推到蘇釉面前一份,自己也低頭吃了一口。

大約是沒注意的原因,他用了最初喂蘇釉蛋糕的那枚叉子。

蘇釉不自覺咬了咬唇,看他慢慢咀嚼,慢慢吞咽,但最終沒有出聲。

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呂少言說的更進一步呢?至少,他都和路橋間接接吻了呢。

蘇釉笑了起來,啓唇咬住了叉子。

“哥,”不過片刻後,他又開始不依不饒了起來,“你以前對辛免是不是也一樣好?”

路橋沒理他,只是再次擡腕看了看時間。

時針分針秒針重合,蘇釉的生日過去了。

也不知道蘇釉哪根筋犯了擰,他好像對辛免格外有興趣。

見路橋沒回答,他又抿了抿唇:“哥,我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的生日已經過完了,”路橋無情地放下叉子,“所以有問必答的權限也結束了。”

什麽?

蘇釉震驚。

原來剛剛的十分鐘裏他有有問必答的權限嗎?

怎麽就沒人通知他?

而且……

“那我剛才的問題你也沒答啊?”像損失了一個億,蘇釉不由地有些憤憤然。

“你的問題難度太大,我還沒解出來答案,時間就到了。”路橋說。

蘇釉瞪着他,拳頭不覺慢慢變硬。

“時間不早了,”路橋低笑一聲,站起身來,仿似根本沒看到蘇釉的憤然,“早點休息。”

見他要走,蘇釉忙隔着桌子去拉他,卻只來得及拉到他上衣的衣擺。

“哥,”他問,“明天周末,你是要陪辛免去……”

去幹什麽,他一時說不出口。

因為他猛地記起來,今晚辛免在三千說過,要去看望路橋的外公,還要去祭拜路橋的母親。

而這些,對他來說都是禁忌。

“是。”路橋沉聲說,看向他的目光比剛開始要淡漠一些,帶着點審視。

蘇釉咬了咬唇,手指略略收緊,在腦海中飛速做出了決定。

既然辛免已經揭開了那層面紗,他不想再掩耳盜鈴。

“今天,辛免在三千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他問,然後又輕聲說,“我一句都聽不懂。”

“而且,”他把自己的手機屏幕點亮,将自己和路升的對話展示給路橋,“其實我根本沒笑他,我笑,是因為我和升哥在聊天,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在三千的時候,辛免後來還說了些不太好聽的話,但蘇釉一句都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

蘇釉不解釋,不反擊,并不是因為害怕辛免,而是因為,辛免說的那些話,打破了他的既往認知,而且,事情還關乎了路橋母親的死因。

如果事情真的和洛颀有關而他卻非要與辛免針鋒相對的話,倒好像他和洛颀是一國的,反而會激起路橋的反感,一個不好,說不定就會将他推到了辛免那邊去。

畢竟那是他的母親。

……

所以他才故意示弱,示弱到最後,連鄭銘都有些看不過去,連路橋都要出聲護着他。

可那時候不解釋,不代表永遠不解釋。

而且他是真的想知道桑晴去世的真相,這麽重要的信息缺失,會讓他後續每一個決定都很難做得踏實。

他喜歡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就算示弱,也得是他願意,他主動才行。

因為示弱,有時候也是進攻的手段之一。

路橋垂眸看着他的手機屏幕,片刻後輕聲說:“我知道。”

“所以……”

“沒有所以,”路橋擡眸,“過去那些事情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你也不用有任何心理壓力。”

“可辛免哥哥對我有很大的敵意。”蘇釉垂下眼睫,看起來像是有些難過。

“辛免那邊交給我。”路橋說,“你這邊不用擔心。”

他頓了片刻,目光沉沉地落在蘇釉頭頂,像是有些猶疑,但最終還是将那句話問出了口。

“倒是你,我看最開始的時候,倒是你先對辛免生出了敵意。”他說,語音沉沉,“為什麽?”

蘇釉愣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覺得自己做的已經足夠隐蔽,可沒想到路橋還是看了出來。

他扯了個笑,打死不認:“怎麽可能?我又沒見過他,為什麽要對他心生敵意?”

“所以我問你為什麽?”路橋說。

他垂眸看着蘇釉,蠟燭點燃時眼裏的那種暖意早已散去,此刻那雙眸子深邃,暗沉,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穿。

“好吧,我承認。”蘇釉緩緩站起身來,他靠近路橋,微微仰臉與他對視,“我确實不喜歡辛免。”

他的表情看起來尚算平靜,可胸口處心髒砰砰砰地打在胸壁,幾乎讓他有了心悸的感覺。

“哥真的想知道原因嗎?”他問。

剛才提起辛免在三千說的那些話時,他本以為今晚更進一步已經絕不可能。

可現在,卻又成了絕佳的表白時機。

蘇釉強忍着心跳,在說與不說之間搖擺不定。

他雙眸灼灼,緊緊地盯着路橋,一雙眼裏像是含着星子,又像是燃着火苗,亮得驚人。

他把選擇權交在了路橋手裏。

路橋垂眼看他,眸色越來越深,眉眼下垂時,眼尾勾出鋒利的弧度來。

片刻後,他擡起手來,輕輕在蘇釉唇上點了點:“猶猶豫豫的話,還是不要說了。”

他的指腹幹燥溫暖,蹭在蘇釉唇上,幾乎引起他一陣戰栗,仿佛從他的指尖處,傳出了什麽電波一般,直沖後腦。

蘇釉微微愣怔,可下一刻,就見路橋用那枚手指在他眼前輕輕晃了晃。

在那根修長的手指盡頭,染上了一點兒白色的奶油。

“一會兒自己擦擦。”路橋說,在蘇釉還未及反應過來時,轉身出了他的房門。

——

泳池裏水波蕩開,那人修長有力的雙腿只輕輕一蹬,整個人就如游魚般沖了出去。

朝陽染紅了半片泳池,路橋從深藍色的水域游進了火一般的朝霞中。

如一條美到極致的美人魚。

蘇釉托着腮趴在窗臺上往下看。

這次,他沒有用窗簾遮掩自己的身影,而是将自己整個兒沐浴在了陽光下。

路濰州應該是回來了。

蘇釉的視線不離路橋,腦子裏卻在想別的事情。

如果路濰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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